當替身這事,我干了三年才發現,金主他不行。不是那種不行。是腦子不行,眼神更不行。
我叫沈疏螢,名字是我那有點文藝細菌的媽起的,意思是疏離又渺小的螢火蟲。諷刺的是,
我這只螢火蟲,在江燼眼里,大概只是借了別人的光,才顯得有那么一點亮。江燼,
我的金主,我的合約丈夫,本市赫赫有名的年輕富豪,錢多,顏好,氣質冷,
標準的霸總配置。三年前,他找上我,簽了一份協議:扮演他深愛的妻子,期限不定,
報酬豐厚,附加一條——絕不能對他動真情。當時我剛從一場幾乎拖垮全家的重病里爬出來,
兜比臉干凈,債主比親戚多。
看著協議上天文數字的報酬和“不動情”這條對我來說簡直白送的要求,我簽得無比痛快。
扮演一個不存在的情敵?小意思。我可是戲劇社曾經的臺柱子,演深情,我拿手。這三年,
我兢兢業業。他喜歡黑長直,我絕不讓發梢染上半點黃;他喜歡素凈的白裙子,
我的衣柜就成了白色博物館;他喜歡溫婉安靜,我就能把自己活成一幅掛在墻上的仕女圖,
連呼吸都放輕。他偶爾會看著我出神,眼神穿過我,落在某個遙遠的、我永遠觸及不到的點。
我知道他在看誰。蘇晚棠。一個名字都帶著瓊瑤劇濾鏡的女人,他的白月光,他的求而不得。
三年前,她為了追逐所謂的藝術夢想,頭也不回地飛去了地球另一端。江燼這座冰山,
就在那一刻裂開了一道縫,他需要一個慰藉,一個影子,于是,我沈疏螢,
成了那個倒霉的影子。我一直很清醒,時刻提醒自己:沈疏螢,你是來賺錢的,
不是來談戀愛的。他給錢,我演戲,銀貨兩訖,公平得很。他那些偶爾流露的溫柔,
深夜歸家時帶著酒氣的擁抱,
出差回來隨手丟給我的昂貴珠寶……我都冷靜地歸類為“角色扮演道具”和“加班補貼”。
直到那天,我撞見了那本藏在書房最底層抽屜里的相冊。那天是我“名義上”的生日。
江燼難得沒應酬,說要在家吃飯。阿姨做了一桌子菜,他還開了瓶看著就很貴的紅酒。
氣氛甚至有點詭異的溫馨。“疏螢,”他舉杯,燈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間,
竟顯出幾分罕見的柔和,“生日快樂?!蔽覓熘皿w的微笑,
心里盤算著這個月該給家里打多少錢:“謝謝老公。” 演了三年,
“老公”兩個字已經叫得無比順口。酒過三巡,他接了個電話,是公司急事,
需要他立刻處理一份文件。他起身去了書房,手機隨手放在餐桌上。就是那么巧,
他手機屏幕亮了一下,一條新信息預覽彈出來。發信人:棠棠。內容:【燼,
下個月畫展的邀請函收到了嗎?希望你能來。我……很想你。】棠棠。蘇晚棠。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冰冷的針扎了一下,隨即又覺得好笑。沈疏螢,你慌什么?
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實嗎?她回來了,你的金主正牌要歸位了,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該卷鋪蓋拿錢走人了。我努力維持著臉上的平靜,甚至帶著點好奇,等他回來時,
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老公,剛你手機好像有信息,叫棠棠的?
”江燼拿手機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低頭看了一眼屏幕,再抬頭時,
眼神里的那點柔和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慣常的淡漠:“嗯,一個老朋友。工作的事。
”老朋友?呵。他沒再說什么,匆匆進了書房,關上了門。那扇厚重的實木門,
像一道無形的墻,把他和我隔在了兩個世界。
我心里那點被“生日晚餐”烘出來的、連我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微弱暖意,徹底熄滅了。
只剩下一種冰冷的、塵埃落定的清醒。行吧,該準備謝幕了。等他忙完出來,
我已經收拾好心情,甚至主動去書房給他送熱牛奶——一個完美替身應有的職業素養。
書房里只開著一盞臺燈,他靠在寬大的椅背里,閉著眼,眉心微蹙,似乎很疲憊。
我把牛奶輕輕放在桌上,目光掃過他面前攤開的文件,
以及……文件下壓著的一本硬殼相冊的一角。那本相冊的皮質封面很舊了,透著歲月的痕跡,
絕不是這三年內出現的東西。鬼使神差地,等他去洗澡時,我折返了回來。
拉開那個沉重的抽屜需要點力氣。里面很空,除了幾份年代久遠的文件,就只有這本相冊。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了它。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照片的主角,無一例外,
全是蘇晚棠。年輕的蘇晚棠,穿著碎花裙在草地上奔跑,
笑容燦爛得像能融化冰雪;蘇晚棠安靜地坐在窗邊畫畫,
側臉線條美好得不真實;蘇晚棠和年輕時的江燼依偎在一起,江燼看她的眼神,
是我從未見過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溫柔和占有欲……而真正給我致命一擊的,是最后一張。
照片里的蘇晚棠,穿著一件淡紫色的連衣裙,裙擺輕盈,站在一片開滿小花的山坡上,
對著鏡頭回眸一笑。那笑容,那姿態,甚至那件裙子的款式……我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手腳冰涼。因為就在昨天,江燼回家時,
看到我穿著一條新買的類似款式的淡紫色連衣裙(當時覺得顏色好看就買了),
他破天荒地駐足看了我好幾秒,然后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低聲說了一句:“今天……很仙。
”我當時心里還小小地雀躍了一下,以為是自己穿得好看。
現在看著照片上蘇晚棠身上那條幾乎一模一樣的裙子,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原來不是因為我好看。是因為我穿了白月光的裙子,像個劣質的模仿者,
短暫地取悅了他片刻。更諷刺的是,在相冊的最后一頁,夾著一張小小的便簽紙,
上面是江燼凌厲的筆跡,寫著幾個日期和物品名稱,
禮物復刻版)11月20日:定制月光系列高跟鞋(晚棠留學時常穿類似款)……最后一行,
赫然寫著:沈疏螢:發型(保持黑長直,發尾需定期修剪),
著裝風格(素雅、白色系為主),言行舉止(溫婉、安靜)日期,
正是我們簽訂協議后的第三天。原來,我沈疏螢,從頭到腳,從里到外,
從發型到說話的語氣,都只是一份被精心策劃、嚴格執行的“蘇晚棠復刻項目”!
我不是一個獨立的人,甚至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替身。
我只是一個按照清單制造出來的、會呼吸的、名為“蘇晚棠代餐”的商品!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羞辱感,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我捏著那張便簽紙,指尖用力到泛白,
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三年。一千多個日夜。我像個傻子一樣,穿著他指定的衣服,
梳著他指定的發型,說著他可能愛聽的話,活在他編織的、屬于另一個女人的幻夢里。
我以為自己足夠清醒,只是在工作。可當這血淋淋的“工作明細”擺在眼前,我才明白,
這清醒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諷刺和侮辱!他買走的,不僅僅是我的時間,更是我的尊嚴,
我作為“沈疏螢”這個獨立個體的存在感。書房門把手轉動的聲音傳來。
我迅速將便簽紙塞回相冊,合上,放回抽屜最底層,用力推上。動作快得自己都心驚。
等我轉過身,臉上已經掛上了練習過千百遍的、溫順又帶著點恰到好處關心的表情。
江燼擦著頭發走進來,浴袍松松垮垮,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他掃了我一眼,
隨口問:“牛奶喝完了?”“嗯,”我聲音平穩,甚至帶著點柔,“看你太累了,
想讓你早點休息?!?我走過去,自然地接過他手里的毛巾,踮起腳幫他擦還在滴水的發梢。
他個子很高,我每次做這個動作都要踮腳。以前覺得是甜蜜的負擔,現在只覺得脖子酸。
他微微低下頭配合我,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額發。這個距離,
我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沐浴后的清爽氣息,混合著淡淡的須后水味道。
曾經讓我心跳加速的氣息,此刻只讓我胃部隱隱抽搐。“疏螢?!彼鋈坏吐暯形遥?/p>
聲音在安靜的夜里顯得有些低沉?!班??”我手上動作沒停,眼神專注地盯著他的發絲,
仿佛那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斟酌措辭。“最近……工作上有些變動,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審視,“可能需要出國一段時間。”來了。正主召喚,
影子該退場了。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但很快被更強大的麻木覆蓋。我抬起眼,
對上他深邃的眸子,那雙眼睛此刻正探究地看著我,
想從我臉上捕捉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失落或驚慌。我彎起嘴角,
露出一個毫無破綻的、甚至帶著點體貼的微笑:“工作要緊呀。要去多久?我幫你收拾行李?
那邊天氣怎么樣?厚衣服得多帶點吧?”一連串的問題,關切又自然,
完全是一個賢惠妻子該有的反應。江燼眼底深處那點細微的探究似乎淡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習慣性的滿意?或者說是對“作品”表現合格的認可?他伸手,
指腹輕輕蹭過我的臉頰,動作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親昵?!斑€不確定,短則一兩周,
長則……可能一兩個月?!彼D了頓,補充道,“照顧好自己。”“放心啦,”我微微偏頭,
讓他的手指落空,語氣輕快,“你又不是第一次出差,我都習慣啦。倒是你,別只顧著工作,
按時吃飯,少喝點酒?!蔽冶憩F得完美無缺。溫順,懂事,沒有絲毫逾矩的關心,
也沒有不該有的依戀。他果然沒再說什么,只淡淡“嗯”了一聲,轉身走向臥室。
看著他挺拔卻疏離的背影消失在門后,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垮塌,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出國?
去找他的白月光吧?行。江燼,游戲規則,該改改了。接下來的日子,風平浪靜。
江燼開始頻繁地往國外飛,電話也漸漸少了。他不在的時候,
這棟豪華卻空曠得像博物館的大房子,徹底成了我的地盤。我表面依舊平靜,
扮演著那個安靜等待丈夫歸家的妻子角色。傭人王媽偶爾會小心翼翼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覺得我這個“正牌夫人”當得有點太沒存在感,丈夫總不在家,
也不見我有半分怨言。我只當沒看見。暗地里,我的“退場計劃”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第一步:清點資產。江燼出手確實大方。三年“工資”,
加上他隨手丟給我的各種珠寶、包包、限量版衣物,折算下來是一筆非??捎^的數字,
足夠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甚至能讓我爸媽徹底擺脫債務,過上好日子。
我登錄了幾個隱秘的二手奢侈品交易平臺,用新注冊的小號,
開始一點點掛售那些帶著“蘇晚棠”標簽的東西。那條被他夸“很仙”的淡紫色連衣裙?掛!
價格標得不高,描述寫:“全新僅試穿,前男友瞎眼不識貨,渣男價速出!
”那對復刻版珍珠耳釘?掛!“精致優雅,奈何前任白月光同款,觸景生情,揮淚甩!
”那雙定制的高跟鞋?掛!“頂級定制,僅穿過一次參加前夫哥公司年會,
鞋跟穩如他找替身的決心,現骨折價求帶走!”每掛一件,心里就痛快一分。
看著后臺不斷增加的成交額,那是我用三年“職業生涯”換來的自由基金。
第二步:切割聯系。我找了律師,重新審視了那份三年前的協議。協議本身是干凈的,
只規定了我的義務(扮演妻子,不動情)和他的報酬(金錢、物質保障),
以及單方面由他主導的解除權。沒有限制我離開后的行為,也沒有天價違約金。
大概在江燼眼里,我這種小角色,給錢就能打發,根本翻不出浪花。很好。
這給了我操作空間。我悄悄在離市中心稍遠、但環境清幽的小區租了一套精裝公寓,
用的是我自己的名字和我媽的一張不常用的銀行卡付的款。地址捂得嚴嚴實實。
第三步:收集“素材”。這個純屬職業習慣,或者說,
是替身三年養成的“職業病”——時刻準備著應對金主的各種需求,
包括留下點“美好回憶”。江燼偶爾會回來,
帶著一身風塵仆仆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另一個女人的氣息?或許是香水味,
或許是別的,很淡,但我的鼻子對這類“異常”格外敏感。他回來,通常很疲憊,
會習慣性地讓我給他放洗澡水,或者給他煮杯醒酒茶。以前我會默默做好,現在,
我依然會做,只是手里多了一個東西——一支偽裝成口紅的高清錄音筆,
是我從網上淘來的黑科技。有一次,他深夜回來,喝得有點多,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我端著熱茶過去,輕聲問:“這次出去還順利嗎?”他睜開眼,眼神有些迷蒙,
定定地看著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是不是發現了什么。就在我手心微微冒汗時,
他忽然伸出手,指尖觸碰我的眉骨,
聲音帶著濃重的酒意和一種奇異的溫柔:“晚棠……你這里,
以前有顆小痣的……”我的身體瞬間僵硬,血液仿佛凝固。他把我……認成了蘇晚棠?
在他醉眼朦朧的此刻?巨大的恥辱感像毒藤一樣纏繞上來,勒得我幾乎窒息。但我強忍著,
沒動,甚至逼著自己放軟了聲音,引導著問:“是嗎?那現在呢?
”“現在……”他皺了皺眉,手指下滑,撫過我的臉頰,似乎在努力辨認,“好像……沒了?
還是光線……” 他煩躁地揮揮手,“不重要……你回來就好……別走了……”心,
沉到了冰窟窿底。果然啊,醉后吐真言。沈疏螢,你看,你連他醉酒后認錯的資格,
都只是因為你頂著一張“盜版”的臉。他很快又睡了過去。我站在原地,
端著那杯已經變溫的茶,錄音筆在口袋里安靜地工作著,
清晰地錄下了那句“晚棠……你這里,以前有顆小痣的……”以及他后面模糊的囈語。
還有一次,他難得白天在家處理視頻會議。我“恰好”在書房門口幫他整理要送洗的衣服。
他的書房門沒關嚴,里面他低沉的聲音隱約傳來,似乎在和某個心腹助理通話?!啊?,
晚棠那邊進展不錯……畫廊選址定了……對,我下周過去敲定……這邊?”他頓了一下,
聲音沒什么起伏,“老樣子。她挺安分的,省心。養個替身比養條狗麻煩不了多少,
至少不用遛?!薄梆B個替身比養條狗麻煩不了多少,至少不用遛?!边@句話,
像淬了毒的冰錐,
我最后一點可笑的、殘留的、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名為“或許他對我也有點不同”的幻想。
我端著衣籃的手指,指節捏得發白。臉上卻平靜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