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云！人呢？死了嗎？方案呢？”部門經理張勇張扒皮那極具穿透力的咆哮聲，
裹挾著唾沫星子，精準地從他那個被煙熏得焦黃的小隔間里炸出來，
瞬間碾碎了辦公室里最后一點茍延殘喘的寧靜。空氣凝固了半秒，
隨即響起一片更加密集、更加焦躁的鍵盤敲擊聲，噼里啪啦，
像一群被驚擾的老鼠在瘋狂逃竄。我，蘇曉云，正縮在工位角落里，手指在鍵盤上飛梭。
屏幕右下角那個小小的電子鐘，紅色的數字冷酷地跳動著：18:58。 還有兩分鐘，
兩分鐘。我的心臟隨著那秒針的每一次跳動狠狠撞擊著胸腔，咚咚咚，像在擂鼓，
宣告著自由的倒計時。桌面上，那個巨大的雙層玻璃杯里，
下午泡的枸杞茉莉花茶早已寡淡無味，顏色渾濁，像極了這令人窒息的辦公室空氣。“曉云，
你…還不走啊？”隔壁工位的李姐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
眼神里混雜著同情和一種習以為常的麻木。她面前堆著半人高的憑證單據，
眼下的烏青濃重得像被人揍了兩拳。我盯著屏幕右下角那個小小的紅色數字，它終于，
倔強地跳成了：19:00，分毫不差。“走！” 我幾乎是彈射起步，
一把抓起桌角那個印著“躺平即正義”大字的帆布包，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李姐，
你也快溜，天塌下來讓高個子頂著去。” 我的聲音可能有點大，
帶著一種壓抑太久后終于釋放的暢快，瞬間引來周圍幾道復雜目光的聚焦——有驚愕，
有茫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被點燃的羨慕。
就在我指尖觸碰到關機鍵的那一剎那——叮咚！叮咚！叮咚！”連續三聲急促尖銳的提示音，
仿佛催命符咒，猛地撕裂了辦公室的沉悶。所有人的目光，
不約而同地射向電腦右下角瘋狂閃爍的圖標。是“牛馬攻堅隊”群（張扒皮的杰作）。點開，
一行加粗的、血淋淋的紅色大字，帶著三個觸目驚心的感嘆號，像三把淬了毒的匕首，
狠狠扎在屏幕上：【張扒皮】 @蘇曉云 今晚通宵把方案改完，
明早九點我要看到最終版放在我桌上！！！三個感嘆號像三滴血，昭示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方案細節我發你郵箱了，必須按我的思路來，今晚誰都不準走，方案不過，
全組周末都來公司加班！！！最后三個感嘆號更是殺氣騰騰。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窒息感瞬間扼住了我的喉嚨。群里死寂一片，
連平時最活躍的幾個“卷王”頭像都灰了，仿佛集體斷網。空氣沉重得能擰出水來，
我能感覺到背后，那些躲閃的、窺探的目光，像細密的針，扎在我的后頸上。
憤怒的小火苗在心底“噌”地一下竄起，灼燒著理智。通宵？按他的思路？
這方案的核心數據他昨天才拍腦門改過，現在又要推翻重來？這哪里是改方案，
分明就是遛狗。手機屏幕的冷光映在我臉上，我深吸一口氣，胸腔里那團火燒得噼啪作響。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懸停了半秒，然后，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精準，敲擊下去。
不是回復郵件，而是在那個名為“牛馬攻堅隊”的群里，
敲下了一行字：【蘇曉云】 鼠鼠我啊，到點就潤了捏———點擊發送。
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秒。緊接著，整個辦公室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倒抽冷氣的聲音。
“嘶——”“臥槽…”“她瘋了？”細微的驚呼此起彼伏，像投入滾油的水滴。
我能想象到那些工位隔板后面，一張張驟然瞪大的眼睛，寫滿了難以置信。
手機屏幕瞬間被瘋狂刷屏的消息點亮，速度快得看不清內容，
只看到一片片驚嘆號和表情包的殘影。“蘇曉云！！！”一聲暴怒的嘶吼如同平地驚雷，
猛地在我身后炸響。那聲音帶著一種被徹底忤逆的狂怒，穿透力極強，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不用回頭，我也能感覺到那股裹挾著濃重煙味和戾氣的勁風正急速逼近。我沒有回頭，
帆布包甩上肩頭，腳下生風，目標明確——電梯間，那閃爍著“下行”箭頭的指示燈，
此刻就是我的燈塔，我的自由女神像。“你給我站住！蘇曉云！反了天了你。
” 張扒皮的怒吼緊追不舍，沉重的皮鞋砸在光潔的瓷磚地面上，發出“咚咚咚”的悶響，
如同追命的鼓點，他大概是從他那間充滿煙臭味的玻璃隔間里一路狂奔出來的。
電梯門“叮”的一聲，帶著天使般的圣潔光芒，在我面前緩緩滑開。我一步跨入，
手指精準而迅猛地戳向關門鍵。金屬門開始合攏，縫隙越來越窄。
就在那僅剩一掌寬的縫隙里，張扒皮那張因暴怒而扭曲漲紅、油光發亮的臉猛地擠了進來。
他的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噴射著吃人的怒火，唾沫星子隔著門縫都能噴到我臉上：“跑？
你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就你這工作態度，等著被裁吧！我告訴你，
裁員名單第一個就是你,你這種害群之馬，留著就是禍害。明天...明天你就給我滾蛋！
”電梯門冰冷地、堅決地，在他歇斯底里的咆哮聲中合攏，將那張猙獰的臉徹底隔絕在外。
狹小的空間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電梯下降時輕微的嗡鳴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電梯光潔如鏡的內壁，映出我自己的臉。嘴角，不知何時，
已經向上勾起了一個清晰、冰冷、帶著點狠勁的弧度。我慢條斯理地掏出手機，屏幕解鎖，
指尖在屏幕上輕點幾下。然后，將屏幕緩緩地、刻意地，貼向那正在關閉的電梯門縫。
屏幕的冷光清晰地照亮了張扒皮最后那錯愕、暴怒、甚至閃過一絲慌亂的扭曲表情。屏幕上，
赫然是錄音功能的界面，一條長長的紅色波形圖還在微微跳動，記錄時長：1分28秒。
“張經理，”我的聲音透過那最后一絲縫隙傳出去，清晰，平靜，甚至帶著點氣死人的笑意，
“剛錄了段‘職場管理大師課’，您講得真好，激情澎湃，
尤其是那句‘等著被裁’和‘明天就滾蛋’，情緒特別到位！我打算好好學習揣摩一下，
順便，發給公司內網‘學習園地’共享共享？您說，
這算不算強制加班、職場威脅的——小證據呀？”電梯門徹底關閉，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狹小的空間急速下墜，輕微的失重感傳來。我靠著冰涼的轎廂壁，
長長地、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胸腔里那團燒了許久的火，
此刻奇異地轉化成一種冰冷的、尖銳的興奮感。手機屏幕還亮著，
那條刺目的紅色錄音波形圖，像一道勝利的傷疤。電梯平穩地降落至一樓，
發出悅耳的“叮”聲。門開的瞬間，傍晚略帶涼意的空氣涌入，帶著自由的氣息。
我腳步輕快地踏出轎廂，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曉云。
”一個刻意壓低的、帶著焦急的聲音從旁邊安全通道的陰影里傳來。是李姐，
她背著她那個巨大無比、塞滿了各種票據和報表的電腦包，臉上還殘留著加班后的疲憊，
但此刻那雙眼睛里卻閃爍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光亮，混合著緊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你真錄了？”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不小，眼神緊緊盯著我的手機屏幕，
仿佛那里藏著什么驚天動地的寶貝，“我的天——你膽子也太大了！張扒皮那會兒的臉，
嘖嘖，跟豬肝一個色兒了，群里都炸鍋了！
‘牛馬攻堅隊’直接改名叫‘曉云勇士后援會’了。”她說著，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又趕緊捂住嘴，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李姐，這算什么膽大？”我把手機揣回兜里，
聳聳肩，語氣輕松得像在談論晚飯吃什么，“這叫正當防衛，懂不懂？
《勞動法》賦予我們的神圣權利，他吼得那么大聲，字字句句都是‘罪證’，我不錄下來，
都對不起他那么賣力的表演。”李姐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重新爬上眉梢：“可是...他最后喊的那句‘裁員名單第一個就是你’...張扒皮這人，
心黑手狠，說到做到的！他真要裁你，隨便找個由頭...”“裁我？”我挑眉，
嘴角那點冷笑又浮現出來，“好啊，我等著他裁。就怕他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本事。
”接下來的幾天，辦公室的氣氛詭異得像一鍋即將沸騰卻又被強行壓住蓋子的開水。
張扒皮那張油光锃亮的臉，徹底沉得像塊浸透了墨汁的抹布。他不再輕易咆哮，
甚至連辦公室的門都關得死死的，只有濃郁的煙味頑固地從門縫里鉆出來，
無聲地昭示著里面的低氣壓風暴。 他不再在群里直接@我，
所有的指令都通過部門助理小王進行“傳達”——一種刻意的、冰冷的疏遠和孤立。“曉云，
張經理說，讓你把上季度的市場分析報告再‘優化’一下，下班前給他。
”小王的聲音帶著公式化的平板，眼神躲閃，不敢看我。“優化？”我接過那疊厚厚的文件，
隨手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布滿了張扒皮那歪歪扭扭、充滿戾氣的紅色批注，
諸如“狗屁不通”、“重寫”、“沒腦子”、“我看不見價值”之類的字眼隨處可見。
我抬眼，平靜地看著小王：“行啊，麻煩轉告張經理，這屬于新增工作量，
不屬于我原本崗位職責。按公司流程，請他先填一下《工作任務變更申請單》，
走完OA審批，明確工時和優先級。哦，對了，如果因此需要加班，
記得讓他一并提交《加班申請單》，不然我這工時系統沒法錄，考勤算不準的。
”小王的嘴巴張了張，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只是尷尬地“哦”了一聲，
抱著文件夾飛快地溜走了。周圍的工位上，幾道目光飛快地掃過來，又飛快地縮回去，
但空氣中似乎飄過幾絲極輕的嗤笑聲。周五下午，臨下班還有半小時。
辦公室里彌漫著一種周末將至的、壓抑不住的躁動。“叮咚！”又是“牛馬攻堅隊”群。
張扒皮的指令，
依舊通過小王轉述：【小王】 @蘇曉云 張經理通知：明天（周六）上午九點，
全體部門成員到崗，進行項目緊急攻堅！收到請回復！群里一片死寂，我能想象到屏幕后面，
那一張張瞬間垮掉的臉。我拿起手機，手指翻飛：【蘇曉云】 @小王 收到。
麻煩轉告張經理，依據《勞動法》第四十四條和公司《員工手冊》第三章第七條，
安排休息日加班，需至少提前三天書面通知，
并明確加班事由、時長及支付不低于200%工資的加班費。
請張經理按流程提交經HR和分管領導審批的《集體加班申請表》，
并確保加班費核算方案同步抄送全體成員。申請未獲批、加班費方案未明確前，
本人無法確認到崗。謝謝！——點擊發送。這一次，群里不再是死寂。“叮咚！” “叮咚！
” “叮咚！”連續幾條消息幾乎同時蹦出來。【李姐】 附議！支持按流程辦事！
【趙工】 +1！流程是保障！ 【劉哥】 曉云姐說得對！坐等申請表！
群名悄然發生了變化——從“牛馬攻堅隊”變成了“流程正義守護者聯盟”。
隔著那扇緊閉的經理室門，
我仿佛聽到了里面傳來一聲沉悶的、像是什么東西被狠狠砸在桌子上的巨響。風暴前的平靜，
往往是最壓抑的。幾天后，一封措辭官方、語氣冰冷的郵件，如同深秋的寒霜，
精準地投遞到了我的公司郵箱。發件人：人力資源部。主題：關于安排離職面談的通知。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面談安排在第二天下午兩點，
是公司最大的那間會議室——通常用來進行部門述職或者宣布重要（通常是壞）消息的地方。
我推門進去時，會議室里已經坐了幾個人。長條會議桌的一端，坐著HR總監陳芳，
一位以專業和冷硬著稱的中年女性，面無表情，面前攤著筆記本。她旁邊是HR專員李清，
負責記錄。另一端，則坐著張扒皮。他今天特意換了一件挺括的襯衫，但領帶打得歪歪扭扭，
頭發也梳得過分光亮，試圖營造一種掌控局面的威嚴。然而，
他眼底那抹掩飾不住的、混合著亢奮和惡意的光芒，
以及嘴角極力壓制卻仍忍不住上翹的弧度，
徹底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那是獵人終于看到獵物落入陷阱的狂喜。他看到我進來，
身體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搭在凸起的肚腩上，
用一種刻意拖長的、帶著勝利者憐憫的腔調開口：“蘇曉云啊，坐吧。今天這個會呢，
主要是基于你近期的工作表現和態度，部門經過慎重考慮，
決定對你的崗位進行...優化調整。”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