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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

青禾照鐵衣 上帝們的剛需 30575 字 2025-06-15 11:2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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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板滲下的土渣掉進嘴里時,沈青禾醒了。又咸又澀,

帶著一股朽木和泥土混合的陳腐氣味。她下意識地想吐,喉嚨卻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只發出一聲微弱破碎的呻吟。黑暗,沉重得如同實體,壓得她透不過氣。

意識像沉在冰冷渾濁的水底,費力地向上掙扎。一些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

裹挾著巨大的絕望和屈辱,狠狠撞進腦海——鑼鼓喧天,滿堂紅綢,

那是她沈青禾和王修文秀才定親的日子,村里人人艷羨;畫面急轉,

是王秀才那張曾經溫文爾雅的臉,在縣衙朱紅大門前變得冰冷刻薄:“沈青禾,你父早亡,

家徒四壁,母親病弱拖累,豈堪為我王家婦?這婚,就此作罷!”刻薄的聲音在腦中回蕩,

像淬了毒的針;最后,是原身那瘦弱身體里爆發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

一頭撞向王家那口刷著新漆的厚實棺材……“唔……”沈青禾痛苦地蜷縮了一下,

胸口悶得發疼。那不屬于她的絕望和羞憤,卻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她剛醒來的靈魂。

外面隱約傳來壓抑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像秋風中枯葉的悲鳴。

還有低低的、充滿嫌惡的議論,隔著并不厚實的土墻飄進來:“……真晦氣!

沒死成還抬回來,連累一村的名聲!”“王秀才是要中舉做老爺的人,她沈家一個破落戶,

怎么攀得上?退婚也是活該!”“就是,還尋死覓活撞人家棺材板,沒得污了王家的地界!

這沈家,怕是一點活路都沒了……”“聽說還欠著劉財主家三吊錢的藥錢利滾利呢,

拿什么還?等死吧……”議論聲不大,卻字字誅心,冰冷地砸在沈青禾心上。

她艱難地轉動眼球,借著破舊窗戶紙透進來的微弱天光,勉強看清了身處的環境。

低矮的土坯房,墻面斑駁,露出里面粗糙的草莖。屋頂幾處漏光,幾縷灰塵在光柱里飛舞。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刺鼻的藥味和一種貧苦人家特有的、揮之不去的霉味。

她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鋪著薄薄一層稻草,硌得骨頭生疼。

身上蓋著一床打滿補丁、又薄又硬的舊棉被。炕沿邊,

一個頭發花白、面色蠟黃的老婦人伏在那里,肩膀劇烈地聳動,正是那嗚咽聲的來源。

那是這身體的母親,周氏。記憶里,原主的父親早亡,母女倆相依為命,周氏本就體弱多病,

原主撞棺這一遭,更是雪上加霜。“禾兒……我的禾兒啊……”周氏抬起淚眼模糊的臉,

看到沈青禾睜開的眼睛,枯瘦的手猛地抓住她冰涼的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醒了?

你終于醒了?老天爺啊……你嚇死娘了……”渾濁的淚水順著她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

沈青禾張了張嘴,喉嚨火燒火燎,只發出“嗬嗬”的氣音。周氏慌忙起身,

動作因為虛弱和急切而踉蹌了一下,她撲到角落一個破陶罐前,

哆哆嗦嗦地倒出小半碗渾濁的水,又從一個豁了口的瓦碗里,

用指甲刮下一點點黑乎乎的藥渣粉末,拌進水里。“禾兒,喝點水……藥……藥沒了,

先刮點渣子兌水……墊墊……”周氏捧著那碗黑水,小心翼翼地湊到沈青禾嘴邊,

渾濁的眼里滿是卑微的祈求和無助。那水的氣味苦澀難聞。沈青禾強忍著反胃,

就著周氏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飲著。冰涼的、帶著濃重苦味的液體滑過喉嚨,

帶來一絲微弱的清醒。“娘……”她用盡力氣,發出嘶啞的聲音,“別哭……”就在這時,

破舊的木板門被“吱呀”一聲粗暴地推開,

一個穿著體面綢布短褂、留著兩撇鼠須的中年男人踱了進來,手里捏著一張發黃的紙。

正是村里放印子錢、兼管著些雜事的劉財主家管事,劉三。

濃重的藥味和霉味似乎讓他很不適,他嫌棄地用袖子掩了掩鼻子,

三角眼在昏暗的屋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炕上形容枯槁的沈青禾和周氏身上,

嘴角勾起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誚。“喲,醒了?命還挺硬。”劉三的聲音又尖又利,

像刀子刮在破鐵皮上,“醒了正好!省得我白跑一趟。”他把手里那張黃紙抖得嘩啦作響,

往前一遞:“沈周氏,看清楚了!你們家去年借的三吊錢藥錢,利滾利,到今天,整好五吊!

白紙黑字,畫了押的!”周氏身體猛地一顫,手里的破碗差點掉在地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嘴唇哆嗦著:“五……五吊?劉管事,當初……當初不是說好三分利……”“三分利?

”劉三嗤笑一聲,三角眼斜睨著,“那是去年的價!今年行情不好,利錢早漲了!

我們老爺心善,念在你們孤兒寡母可憐,沒按新利算,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怎么?

想賴賬不成?”他上前一步,眼神變得兇狠,聲音陡然拔高:“我告訴你們!這錢,

三天之內,必須還清!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要是還不上……”他陰冷的目光掃過這間徒有四壁的破屋,最后停在沈青禾蒼白的臉上,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打量,“哼,你們也知道下場!要么,拿這破屋子抵債,滾出柳樹村!

要么……”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目光在沈青禾身上逡巡,意思不言而喻。

周氏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噗通一聲癱軟在地,

要逼死我們娘倆啊……禾兒剛撿回條命……我們拿什么還啊……嗚嗚嗚……”劉三不為所動,

反而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借據:“哭?哭也沒用!三天!就三天!你們自己掂量著辦!

”說罷,他嫌惡地又看了一眼這破敗的光景,轉身就要走。“劉管事。

”一個極其沙啞、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劉三腳步一頓,愕然回頭。

只見炕上那個剛剛還半死不活的沈青禾,不知何時已經掙扎著半坐起身。她靠著冰冷的土墻,

頭發散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臉色依舊慘白,嘴唇干裂,但那雙剛剛還混沌迷茫的眼睛,

此刻卻亮得驚人,像淬了寒冰的刀子,直直地釘在劉三臉上。那眼神里沒有哀求,沒有恐懼,

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和一種近乎冰冷的決絕。劉三被她看得心里莫名一突,竟有些發毛,

強撐著氣勢:“怎么?沈家丫頭,你有話說?”沈青禾的目光掠過母親絕望的臉,

掃過這間風雨飄搖的破屋,最后落回劉三手中的借據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腐朽藥味和霉味鉆進肺里,卻奇異地讓她更加清醒。“三天,”她的聲音依舊沙啞,

卻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就三天。錢,我們還。”劉三愣了一下,

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出聲:“還?沈青禾,你拿什么還?

拿你那撞棺材板的腦袋還?還是拿你這風吹就倒的老娘還?別在這說大話糊弄老子!

”“三天后,你再來。”沈青禾不再看他,目光轉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聲音平靜得像一潭不起波瀾的死水,“到時若還不上,要屋子,還是要我這個人抵債,

隨你處置。現在,請你出去。”她的語氣太平靜,太平靜了,反而透出一股讓人心悸的力量。

劉三被噎了一下,想再罵幾句,對上她那冰封般的眼神,竟一時語塞。他悻悻地哼了一聲,

又抖了抖手里的借據:“行!你沈青禾有種!老子就等你三天!到時候,可別怪我不講情面!

”說完,罵罵咧咧地摔門而去。破木門來回晃蕩,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屋里死一般寂靜。

只有周氏壓抑不住的、絕望的啜泣聲。

“禾兒……我的兒啊……你糊涂啊……”周氏爬到炕邊,抓住女兒冰涼的手,哭得肝腸寸斷,

…你這是……你這是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沈青禾反手輕輕握住了母親枯槁顫抖的手。

那手粗糙、冰冷,布滿老繭。屬于原主的記憶和情感翻涌著,對這個可憐母親的憐憫,

對自身絕境的憤怒,還有一絲……源自她現代靈魂深處的不甘。“娘,”她開口,聲音干澀,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別怕。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辦法?

能有什么辦法?周氏看著她,只覺得女兒像是被撞壞了腦子,說出的話都透著瘋癲。五吊錢,

那是村里中等人家一年的嚼用!她們娘倆,連明天的米都不知道在哪里!絕望像冰冷的潮水,

再次將小小的土屋徹底淹沒。接下來的兩天,對沈青禾和周氏而言,

如同在滾燙的刀尖上煎熬。劉三那“三天”的期限,像懸在頭頂的鍘刀,每一刻都在逼近。

沈青禾強撐著虛弱的身子下了炕。她必須動起來,必須想辦法。原主的身體本就營養不良,

加上撞棺的損傷,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陣陣發黑。她咬牙忍著,

在破敗的屋子里翻找。米缸早已見底,刮不出一粒完整的米。

墻角堆著幾個干癟發硬的雜糧窩頭,是前些天鄰居大娘實在看不過眼偷偷塞給周氏的,

硬得像石頭。灶臺冷冰冰的,只有幾根蔫巴的野菜可憐兮兮地躺在破籃子里。

家里唯一值點錢的,大概就是周氏頭上那根磨得發亮的銅簪子,

還有她自己腕子上一個細細的、幾乎褪盡了顏色的銀鐲子——那是原主父親留下的唯一念想。

沈青禾捏著那輕飄飄的銀鐲子,心頭沉甸甸的。這點東西,就算賤賣了,能值幾個錢?

離五吊錢,依舊是杯水車薪。她試著走出家門。村里人的目光像針,

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嫌惡,還有一絲看好戲的興味。曾經與原主交好的幾個小姐妹,

遠遠看到她,都像避瘟神一樣躲開了。那些指指點點的議論,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包圍。

“看,沈青禾出來了……命真大,棺材板都撞不死……”“還有臉出來?王家老爺……哦不,

王秀才的臉都被她丟盡了!”“聽說劉三爺來催債了,五吊錢呢!看她拿什么還!

”“還能拿什么?等著被拖去劉家抵債唄!嘖嘖,給劉老爺做第九房小妾?

那劉老爺都六十了……”“那也是她的造化!總比餓死強!”每一句議論,

都像鞭子抽在沈青禾身上。她挺直了背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她走到村口,試圖找點零工,哪怕是最苦最累的漿洗、縫補。

可那些管事的一聽她是“撞棺尋死、被王家退了婚的沈青禾”,紛紛搖頭擺手,

像趕蒼蠅一樣把她轟開。“走走走!晦氣!誰家敢用你?

”“別沾了晦氣壞了我們東家的運道!”太陽毒辣辣地曬著,汗水浸濕了她單薄的舊衣,

貼在背上,又冷又黏。身體的極度虛弱和精神的巨大壓力,讓她一陣陣眩暈。

她扶著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柳樹,大口喘著氣,眼前陣陣發黑。難道……真的無路可走了嗎?

真的要像劉三說的那樣,被拖去抵債?或者,帶著病弱的母親,被趕出村子,

凍死餓死在荒野?一股濃烈的、源自靈魂深處的不甘和憤怒在她胸腔里沖撞。她沈青禾,

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受過高等教育的獨立女性,難道要在這落后的古代,

被區區五吊錢和幾句流言蜚語逼上絕路?不行!絕對不行!第三天,期限的最后一日。清晨,

天空陰沉得厲害,灰蒙蒙的云層壓得很低,仿佛隨時要塌下來。空氣悶熱潮濕,

一絲風也沒有。周氏病倒了,高燒不退,蜷縮在薄薄的被子里瑟瑟發抖,意識都有些模糊,

嘴里不停地囈語著“禾兒……錢……還不上……”沈青禾守在炕邊,

用家里最后一點干凈的布,蘸著涼水給母親擦拭額頭降溫。看著母親痛苦的面容,

聽著她絕望的囈語,沈青禾的心一點點沉入冰冷的深淵。最后的期限到了。她能感覺到,

死亡的陰影,已經實實在在地籠罩在了這間破敗的土屋上方。就在這時,那扇破舊的木板門,

再次被敲響了。“篤篤篤……”聲音不大,甚至帶著點遲疑,

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沈青禾緊繃的心弦上。她猛地抬起頭,望向門口的方向,

心臟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幾乎停止跳動。是劉三!他來了!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

瞬間纏緊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看了一眼病得昏沉的母親,

又看了一眼家徒四壁、連一件像樣東西都沒有的屋子。終究……還是逃不過嗎?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用盡全身力氣,才支撐著自己站起來。

腳步虛浮地走到門邊,每一步都重逾千斤。她的手搭在冰冷的門閂上,微微顫抖著。

門外的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又輕輕敲了兩下。沈青禾閉上眼,再睜開時,

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寒。她猛地拉開了門。然而,門外站著的,

并非獐頭鼠目、一臉刻薄的劉三。一個高大、沉默的身影堵在了門口,

幾乎擋住了外面所有陰沉的天光。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個深色補丁的粗布短褂,

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結,線條剛硬有力,如同山巖雕琢。褲腳高高挽起,

沾滿了干涸的泥點和草屑。腳下是一雙磨損嚴重的草鞋。古銅色的臉龐棱角分明,濃眉下,

一雙眼睛沉靜如深潭,此刻正定定地看著她,眼神復雜,有擔憂,有探究,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是陳山。村西頭那個獨來獨往、以打獵為生的獵戶。

他沉默寡言,力氣大得驚人,據說能獨自獵殺野豬,村里人對他都有些敬畏,

說他身上帶著煞氣,不太敢親近。沈青禾的記憶里,原主對這個沉默的獵戶幾乎沒什么印象,

只記得他似乎永遠背著弓箭,走在山林的邊緣。此刻,

這個高大沉默的男人站在她家破敗的門前,

帶來一股山野間特有的、混合著草木清氣和淡淡血腥的味道。他的肩上,

赫然扛著半扇還在滴著暗紅血珠的、沉甸甸的野豬肉!那新鮮的肉塊,在陰沉的天氣里,

散發出一種強烈的、令人眩暈的、屬于食物的腥膻氣息。沈青禾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陳山似乎也有些局促,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屋內炕上昏睡的周氏,

又迅速把目光移回沈青禾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他喉結滾動了一下,

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低沉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常年不語的生澀:“青禾。

”他叫了她的名字,很輕,卻像一塊石頭投入死水。“聽說……你娘病了。

”他的目光落在沈青禾身后的破屋里,又很快移開,似乎不敢多看那家徒四壁的凄惶,

“這肉……剛打的,新鮮。給你們……補補身子。”說著,他彎下腰,

小心翼翼地將肩上那沉甸甸、還帶著溫熱和血腥氣的半扇野豬肉卸了下來,

輕輕放在門口還算干凈的地上。暗紅的血水立刻在干燥的泥土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這還沒完。他又從身后解下一個同樣破舊卻洗得干凈的布包袱,放在肉旁邊,打開。

里面是幾個粗紙包,他指了指其中一個:“這是治風寒發熱的草藥,鎮里回春堂抓的。

”又指了指另一個:“這是……一點粗糧。”最后,他猶豫了一下,

從懷里摸索出一個小布包,緊緊攥在手里,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看著沈青禾,

那雙沉靜的眼底翻涌著劇烈的掙扎,最終被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決絕取代。“青禾,

”他再次開口,聲音比剛才更低沉,也更用力,仿佛每個字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知道……你難。王家……不是東西。”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

古銅色的臉頰竟微微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聲音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跟我……過吧。”“我陳山,別的本事沒有,力氣有一把,

箭術還成。往后……進山打獵,下地刨食,有我一口干的,絕不讓你和你娘喝一口稀的!

”“餓不著你!”最后三個字,他說得斬釘截鐵,如同山石墜地,

帶著一種原始而質樸的承諾力量。空氣仿佛凝固了。陰沉的天空下,破敗的土屋門口,

高大沉默的獵戶,地上滴血的野豬肉、草藥和糧食,

以及門內那個蒼白瘦弱、被絕望逼到懸崖邊的少女。沈青禾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

陳山那低沉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驚雷一樣在她混沌的意識里炸開。她看著他,

看著他那雙沉靜眼眸里毫不掩飾的認真和緊張,

看著地上那實實在在、代表著生存可能的肉和糧食,

還有那個他緊緊攥在手里、不知裝著什么的小布包……餓不著你。

在這個朝不保夕、連尊嚴都要被碾碎的絕境里,這四個字,樸素到簡陋,

卻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她冰冷絕望的心上。求娶?一個幾乎陌生的獵戶?

在這樣狼狽不堪的時刻?荒謬,屈辱,卻又帶著一種……致命的誘惑。

她想起劉三那雙刻薄算計的眼睛,想起他說的“拿人抵債”,想起病榻上母親絕望的囈語,

想起村里人那些鄙夷的目光和惡毒的議論……退路,早已斷絕。前路,只有懸崖。

跟這個沉默的獵戶走,至少……母親有藥,她們有肉吃,暫時不會被逼上絕路。至于未來?

沈青禾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最后一絲屬于少女的迷茫和脆弱徹底消失,

只剩下一種近乎冰冷的、破釜沉舟的清醒。她看著陳山,看著他眼中那份笨拙的真誠和緊張,

緩緩地、異常清晰地吐出一個字:“好。”這個字,輕飄飄的,卻又重逾千鈞。

陳山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彩,那光芒亮得驚人,幾乎要穿透陰霾。

他攥著小布包的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沈青禾沒有看他眼中的光亮,

她的目光越過他寬闊的肩膀,投向門外那片陰沉壓抑的天空。三天之期已到,

劉三……應該快來了。果然,沒過多久,一陣急促而囂張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伴隨著劉三那尖利刺耳的嗓音:“沈青禾!沈周氏!三天到了!錢呢?!

”劉三帶著兩個膀大腰圓的劉家仆役,氣勢洶洶地沖到門口,

正好撞見這一幕——陳山高大的身軀堵在門口,地上是半扇新鮮的野豬肉,

旁邊放著草藥和糧食,而沈青禾,那個應該被逼到絕路的丫頭,正站在門內,

臉色雖然依舊蒼白,眼神卻平靜得可怕。劉三臉上的得意和兇狠瞬間凝固,三角眼瞪得溜圓,

看看地上的東西,又看看陳山,最后難以置信地釘在沈青禾臉上:“陳……陳山?

你……你在這里干什么?”他指著地上的肉和糧食,“這……這是怎么回事?

”陳山向前踏出半步,高大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堵沉默的山,

將沈青禾和周氏所在的破屋牢牢擋在身后。他沒有回答劉三的話,

只是用那雙沉靜如古井的眼眸,冷冷地掃過劉三和他身后的兩個仆役。

那眼神里沒有兇狠的威脅,

只有一種源自山林、源自無數次與猛獸搏殺淬煉出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劉三被他看得心里一突,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氣勢頓時矮了三分。他身后的兩個仆役,

平日里在村里作威作福慣了,此刻對上陳山那沉寂的眼神和一身剽悍的氣息,竟也有些發怵,

沒敢立刻上前。“錢,沒有。”陳山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砸在地上,“人,

我陳山要了。”“什……什么?!”劉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尖聲叫起來,“陳山!

你算什么東西?敢截我們劉老爺的胡?這沈家欠的是我們劉老爺白紙黑字的債!五吊錢!

一個子兒都不能少!她沈青禾,就得跟我們走抵債!你扛半扇豬肉來就想把人領走?做夢!

”他越說越氣,三角眼里射出怨毒的光,

指著陳山鼻子罵道:“別以為你能打幾頭畜生就了不起!敢管劉老爺的事?

信不信讓你在這柳樹村待不下去!”面對劉三的跳腳叫罵和威脅,陳山臉上的肌肉紋絲未動,

仿佛對方只是在聒噪的蒼蠅。他甚至沒有再看劉三一眼,只是微微側過頭,

目光沉靜地看向身后的沈青禾,帶著無聲的詢問。沈青禾深吸一口氣,

壓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緒。她知道,陳山的出現和表態,只是暫時震懾住了劉三,

要徹底解決這五吊錢的債務,堵住劉三的嘴,還得靠她自己拿出東西來。她轉身,

快步走進昏暗的里屋。炕上的周氏昏昏沉沉,對此一無所知。

沈青禾徑直走到角落那個破舊的、掉光了漆的木頭箱子前,

這是原主父親留下的唯一一件家具。她掀開箱蓋,里面空空蕩蕩,

只有幾件打滿補丁的舊衣服。她把手伸進最底層,摸索著,很快,

指尖觸到了一個堅硬冰涼的物件。她將它拿了出來。那是一枚小小的、素銀的頂針。

樣式極其簡單,就是一個光面的小銀圈,沒有任何花紋。因為年代久遠,表面已經有些發烏,

失去了最初的光澤,但依舊能看出是銀的。這是原主母親周氏的陪嫁,也是這個家里,

除了她腕上那個細銀鐲外,唯一能算得上值點錢的東西。周氏一直珍藏著,

只在做特別精細的針線活時才舍得用一用。沈青禾捏著這枚小小的、冰冷的頂針,

心頭五味雜陳。這是周氏僅剩的體面了。但此刻,它必須成為她們母女活下去的籌碼。

她攥緊頂針,轉身走回門口。劉三還在那里跳腳,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

眼神卻一直貪婪地瞟著地上的野豬肉。看到沈青禾出來,他立刻停止謾罵,

三角眼死死盯著她:“沈青禾,識相的就……”他的話戛然而止。沈青禾攤開了手心。

那枚小小的、發烏的素銀頂針,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劉管事,”沈青禾的聲音依舊沙啞,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這枚頂針,是我娘的陪嫁,純銀的。分量是不重,

但拿去鎮上銀樓,換了錢,總能抵些債。”劉三的目光瞬間被那點銀色吸引,

貪婪之色毫不掩飾。他湊近一步,想伸手去拿:“哼,

一個破頂針……”沈青禾卻猛地收回了手,眼神銳利如刀:“抵多少債,你心里有數。

這頂針,加上陳山哥送來的這半扇野豬肉,還有這些草藥糧食,”她指了指地上的東西,

“換那張借據,兩清。”“兩清?”劉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三角眼一翻,

“就這點東西想抵五吊錢?沈青禾,你打發叫花子呢?這破頂針能有幾錢重?

這豬肉值幾個大子兒?草藥糧食?頂天值幾十文!加起來連半吊錢都夠嗆!想兩清?做夢!

”“那就沒得談了。”沈青禾的聲音陡然冷了下去,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

她不再看劉三,反而轉向陳山,目光平靜:“陳山哥,麻煩你,幫我把這些東西都拿進去吧。

這債,我不認了。要屋子沒有,要命,劉管事只管來拿。我沈青禾撞過一次棺材板,

不介意再撞一次縣衙的鳴冤鼓!看看這利滾利的印子錢,逼死人命,官府管不管!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如同冰珠子砸在地上。

特別是最后那句“撞縣衙鳴冤鼓”和“逼死人命”,

讓劉三和他身后的兩個仆役臉色瞬間變了。印子錢本就是灰色地帶,利滾利更是見不得光。

平日里欺負欺負老實巴交的村民還行,真鬧到官府,尤其涉及到人命(哪怕沈青禾是威脅),

劉財主也絕不會為了區區五吊錢去惹一身騷。劉三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青一陣白一陣。

他死死盯著沈青禾,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印象中懦弱沉默的丫頭。她眼神里的冰冷和決絕,

完全不似作偽。再看看旁邊如同鐵塔般沉默佇立的陳山,

還有那半扇血淋淋的野豬肉……一股寒意順著劉三的脊梁骨爬了上來。

他飛快地在心里盤算著:硬搶?陳山這煞星在,根本不可能。真逼死了人鬧到官府?

老爺肯定饒不了他!這頂針雖小,確是純銀,豬肉也新鮮值錢,

草藥糧食也能折算……雖然遠不夠五吊,但總比雞飛蛋打、甚至惹上官司強!“好!

好你個沈青禾!”劉三咬牙切齒,三角眼里兇光閃爍,最終還是被忌憚壓了下去。

他從懷里掏出那張皺巴巴的借據,惡狠狠地甩在地上:“算你們狠!東西拿來!

以后你們沈家是死是活,跟劉家再無瓜葛!哼!”沈青禾彎腰,

撿起那張如同附骨之蛆的借據,看也沒看,直接遞給了旁邊的陳山。陳山會意,接過借據,

又從地上拎起那半扇沉甸甸的野豬肉,連同草藥糧食的包袱,一起塞向劉三。

劉三嫌惡又貪婪地示意身后的仆役接過肉和包袱,自己則一把奪過沈青禾手中的銀頂針,

掂了掂,不滿地哼了一聲,罵罵咧咧地帶著人走了。直到劉三一伙人的身影消失在村路盡頭,

沈青禾一直緊繃的神經才驟然松弛下來。巨大的疲憊和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眼前陣陣發黑,身體晃了晃,差點栽倒。一只沉穩有力的大手及時扶住了她的胳膊。是陳山。

他的手掌寬厚粗糙,帶著常年勞作的厚繭,溫度卻很高,透過薄薄的衣袖傳來,

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沒事了。”他低沉地說,聲音依舊生澀,

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沈青禾借著他的力道站穩,抬起頭,對上他沉靜的眼眸。

那雙眼睛里,沒有了之前的緊張和掙扎,只剩下一種純粹的、近乎笨拙的關切。

她輕輕掙脫了他的手,低聲道:“謝謝。”陳山收回手,似乎有些無措,

只低低“嗯”了一聲。他看了一眼屋內炕上昏睡的周氏,道:“藥……熬上?

”沈青禾點點頭。陳山立刻行動起來,他顯然對處理獵物和生火熬藥都很在行。

他走到屋外簡陋的灶棚下,三兩下就生起了火,找出屋里唯一一個還算完好的瓦罐,

清洗干凈,開始熬藥。動作麻利而沉穩。苦澀的藥味很快彌漫開來,混合著之前殘留的霉味,

形成一種奇特的味道。沈青禾坐在炕沿,守著昏睡的母親,

看著灶棚下那個沉默忙碌的高大背影。屋外的天光透過破窗,

在他古銅色的側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專注地盯著瓦罐里翻滾的藥湯,

火光映著他沉靜的眉眼。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一種對未來的巨大茫然,

交織在沈青禾心頭。就這樣……把自己嫁了?嫁給一個幾乎陌生的、沉默寡言的獵戶?

她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那個細細的、褪色的銀鐲子。屬于原主的記憶里,對未來的憧憬,

是和那個滿口之乎者也的斯文秀才舉案齊眉。而現在……她抬起頭,

目光再次落在那道灶下的背影上。為了活下去,為了病弱的母親。她沒有選擇。

陳山的動作很快,藥熬好了。他小心地倒出一碗濃黑的藥汁,端到炕邊。沈青禾接過碗,

試了試溫度,然后小心翼翼地扶起母親,一點點將苦澀的藥汁喂下去。

周氏在昏沉中艱難地吞咽著,眉頭緊鎖。喂完藥,沈青禾讓她重新躺好,蓋上那床薄被。

屋里陷入一種奇異的安靜。只有柴火燃燒偶爾發出的噼啪聲,和周氏沉重而痛苦的呼吸聲。

陳山站在一邊,高大的身軀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有些局促。他沉默著,

目光落在沈青禾疲憊的側臉上,又很快移開,像是在尋找什么話題,

最終只是干巴巴地問:“餓嗎?肉……我切點,煮上?”沈青禾這才想起,從昨天到現在,

她和母親幾乎粒米未進。饑餓感后知后覺地涌了上來。她點點頭:“麻煩你了。

”陳山立刻轉身,動作利落地從剩下的那點野豬肉上割下一小塊相對肥瘦相間的,

又從自己帶來的粗糧袋里舀出小半碗糙米。他顯然對料理這些很熟悉,

淘米、切肉、生火……很快,

小小的灶棚下就飄出了久違的、屬于食物的、令人心安的香氣——糙米混合著肉香。

這簡單的食物香氣,在這間被絕望籠罩了太久的破屋里,顯得如此珍貴,如此溫暖。

一碗熱騰騰、漂浮著油花的肉粥端到了沈青禾面前。米粒煮得開了花,肉丁燉得軟爛,

散發著誘人的光澤和香氣。“吃。”陳山把碗遞給她,言簡意賅。沈青禾接過碗,

溫熱的觸感透過粗陶碗壁傳來。她拿起那個豁了口的木勺,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入口中。

溫熱的、帶著米香和肉香的粥滑入干澀灼痛的喉嚨,瞬間撫慰了饑腸轆轆的腸胃,

一股暖流隨之蔓延開來。這是幾天來,她吃到的第一口像樣的食物。她慢慢地吃著,一口,

又一口。陳山就站在旁邊,沉默地看著她吃,自己卻不動。直到沈青禾一碗粥快見底,

他才像是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那個一直緊緊攥著的小布包。他有些笨拙地解開布包,

里面露出一個……小小的、用紅繩系著的物件。那是一枚狼牙。不大,卻打磨得異常光滑,

呈現出一種溫潤的、象牙般的色澤。牙尖鋒利,根部被仔細地鉆了一個小孔,

穿著一條結實的紅繩。整枚狼牙透著一股原始、粗獷而又神秘的氣息。

陳山將系著紅繩的狼牙托在掌心,遞到沈青禾面前。他的眼神依舊沉靜,

卻比之前多了幾分鄭重。“山里……打的。”他低聲道,聲音有些緊繃,“戴著……避邪。

保平安。”沈青禾看著那枚靜靜躺在陳山粗糙掌心的狼牙,又抬頭看了看他。

他古銅色的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專注而認真,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意味。她放下碗,

遲疑了一下,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拈起了那枚狼牙。入手微涼,帶著他掌心的余溫,

光滑而堅硬。紅繩的顏色很正,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醒目。“謝謝。”她低聲道,

將那枚狼牙握在了手心。冰涼的觸感,卻奇異地帶來一絲安定。陳山見她收下,

似乎松了口氣,緊繃的下頜線條也柔和了些許。他不再多言,轉身開始收拾灶臺。

沈青禾看著他那沉默忙碌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掌心的狼牙。前路依舊迷茫,但至少這一刻,

冰冷的絕望被驅散,饑餓被撫慰,母親有了藥,債據已毀。活下去,有了一個支點。

而這個支點,是眼前這個沉默如山、送來野豬肉、草藥、糧食和狼牙的獵戶。柳樹村的規矩,

婚喪嫁娶再簡樸,三媒六聘的過場總要意思一下。沈青禾的情況特殊,撞棺退婚的名聲在外,

加上是獵戶陳山求娶,一切便從簡到了極致。陳山請了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族長出面,

算是證婚人。沒有聘禮,沒有花轎,沒有喧天的鑼鼓。在一個天色將明未明的清晨,

上了一件漿洗得發白、打著一個不起眼補丁的靛藍色粗布衣裳——這已經是她最好的一件了。

周氏掙扎著從病榻上起來,用顫抖的手給女兒梳了個簡單的發髻,

插上那根磨得發亮的銅簪子,渾濁的眼里含著淚,嘴唇哆嗦著,終究什么也沒說,

只重重地嘆了口氣。沈青禾扶著她,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低聲道:“娘,保重身子,

我會常回來看您。”周氏的病需要靜養,陳山那間孤零零在山腳下的獵戶小屋,條件更差,

暫時無法接她同住。老族長看著這寒酸到近乎凄涼的場面,也只得搖搖頭,

說了幾句“和合二姓,天作之合”之類的吉祥話。

陳山默默地遞給他一小塊用油紙包好的野豬肉,算是謝儀。然后,沈青禾便跟在陳山身后,

走出了這個承載了原主十幾年悲歡、也帶給她無盡屈辱和絕境的家門。

她手里只抱著一個小小的、同樣打滿補丁的藍布包袱,

里面是幾件換洗的舊衣和那枚細銀鐲子。陳山則扛著他簡單的鋪蓋卷和弓箭,

腳步沉穩地走在前面。沒有回頭路。陳山的家在村西頭,靠近后山的山腳。

孤零零的一間土坯房,比沈家那間更顯破舊低矮,墻皮大片剝落,露出里面黃色的土胚。

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有些地方已經塌陷,只用樹枝胡亂支著。

房前用籬笆圍出一個小小的院子,里面散亂地堆著些劈好的柴禾和打獵用的獸夾、繩索等物,

角落里還有一個簡陋的雞窩,里面空空如也。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舊木門,

一股混合著塵土、陳舊木料、干草和淡淡獸皮腥膻的氣息撲面而來。屋里光線昏暗,

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糊著發黃的窗紙。陳設簡陋到了極點:一鋪占了半間屋的土炕,

上鋪著同樣破舊的草席和一床薄薄的、打滿補丁的棉被;一個用石塊和木板搭成的簡易灶臺,

糧的破麻袋和幾個腌菜的瓦罐;唯一的“家具”是一個用粗樹枝釘成的、歪歪扭扭的小木凳。

這就是她的“新房”。沈青禾站在門口,看著這比想象中更加清貧的景象,

心中并無太多波瀾。比起被拖去劉家抵債,這里至少干凈,自由。陳山似乎有些局促,

他飛快地掃視了一眼自己這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家,悶聲道:“……簡陋。

以后……慢慢添置。”他放下鋪蓋卷,走到炕邊,把自己那床破舊的薄被卷起來,

抱到墻角鋪著干草的地上:“你……睡炕。地上……我睡。”沈青禾看著他的動作,

沒有阻止。她走到炕邊,放下包袱,環顧四周。空氣里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陌生感。

夜幕很快降臨。陳山在灶臺生了火,煮了一鍋糙米粥,

里面切了幾片他白天特意留下的野豬肉。食物的香氣多少驅散了些許屋里的寒意和陌生。

兩人坐在灶臺邊的小木凳上,就著昏暗的灶火,沉默地吃著晚飯。誰也沒有說話,

只有勺子碰碗的輕微聲響和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吃完,陳山默默收拾了碗筷。

沈青禾則走到水缸邊,舀了點涼水,就著破瓦盆,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冰冷的水刺激著皮膚,

讓她混沌的思緒清醒了幾分。她回到炕邊,看著那鋪著破草席和薄被的土炕。

這就是她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棲身之所了。陳山也洗漱完畢,他走到墻角自己鋪好的地鋪旁,

默默地脫下外衣,露出里面同樣洗得發白的粗布中衣。他背對著沈青禾,

身形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高大,肩背寬闊,肌肉線條在薄薄的布料下隱約可見。

屋里只剩下灶膛里未燃盡的柴火發出的微弱紅光,

將兩人的影子長長地、扭曲地投射在斑駁的土墻上。沈青禾深吸一口氣,

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

也帶著不容置疑的界限:“陳山。”背對著她的高大身影頓住了。“你救了我,也救了我娘。

我跟你過,是報恩,也是……走投無路。”她的話語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

“我沈青禾,不是物件。嫁給你,不是買賣。”她停頓了一下,

目光落在墻角那個沉默的背影上,清晰地吐出最后一句:“所以,別碰我。”話音落下,

狹小的土屋里,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灶膛里最后一點火星爆開,發出輕微的“噼啪”一聲,

更襯得死寂一片。墻角那個高大的身影,背對著她,僵立著。昏暗的光線下,

只能看到他寬闊的肩膀輪廓微微繃緊,如同一張拉滿的弓。他沒有立刻回頭,也沒有說話,

只是那樣站著,像一尊沉默的山巖。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點點流逝。

沈青禾的心跳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咚咚地敲擊著耳膜。她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用疼痛維持著表面的鎮定。她在賭,賭這個沉默寡言的獵戶,

骨子里是否存有一份對他人意愿最基本的尊重。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個呼吸,

也許漫長得像一個世紀。陳山終于動了。他沒有回頭,

只是極其緩慢地、幅度很小地點了一下頭。從沈青禾的角度,

只能看到他后頸處繃緊的肌肉線條,隨著點頭的動作微微起伏了一下。然后,他彎下腰,

動作輕緩地在那簡陋的地鋪上躺了下去。高大的身軀蜷縮起來,

顯得有些委屈地窩在墻角那堆干草上,拉過他那床同樣破舊的薄被蓋在身上。整個過程,

他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也沒有再看沈青禾一眼。他用自己的沉默和動作,

給了她最明確的回答。沈青禾一直懸著的心,終于重重地落回了實處。

一股強烈的疲憊感席卷而來,幾乎讓她站立不穩。她扶著冰冷的土炕邊緣,慢慢地坐了下來,

然后和衣躺下。身下的草席粗糙硌人,

薄被帶著一股陳舊的塵土氣和屬于陳山的、淡淡的汗味與山林氣息。她側過身,

背對著墻角的方向,將自己蜷縮起來。眼淚毫無征兆地涌了上來,迅速模糊了視線。

不是因為委屈,也不是因為悲傷。那是一種巨大的壓力驟然釋放后的虛脫,

一種對未來茫然的恐懼,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孤注一擲后的孤寂。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讓一絲嗚咽泄露出來,任憑冰涼的淚水無聲地浸濕了破舊的枕席。夜,

深沉如墨。土屋里只剩下兩道壓抑的呼吸聲,一道輕淺而克制,一道則沉重而綿長。

他們躺在同一片屋檐下,中間卻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深不見底的鴻溝。

日子如同后山那條不知名的小溪,在沉默和忙碌中緩緩流淌。沈青禾和陳山,

這對名義上的夫妻,在同一個屋檐下過著一種近乎奇特的“同居”生活。界限清晰,

互不打擾,卻又在生活的細枝末節里,被無形的線悄然纏繞。寒冬臘月,

北風呼嘯著從門縫窗隙鉆進來,如同冰冷的刀子,刮得人骨頭縫都疼。

土炕白天還能靠灶火的余溫烘著,到了后半夜,便冷得像一塊冰坨。沈青禾裹著薄被蜷縮著,

凍得牙齒都在打顫。她體質本就偏寒,加上原身底子虛,寒氣仿佛能鉆進骨髓里。半夜里,

她常常被凍醒,手腳冰涼麻木,半天都暖不過來。一天夜里,她又一次在刺骨的寒冷中驚醒,

意識模糊間,只覺得炕上似乎沒那么冰了?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摸身下的草席,

竟摸到一片溫熱的區域。那暖意并不強烈,卻像寒冬里的一點炭火,

源源不斷地驅散著身下的寒氣。她困惑地睜開眼,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慘淡月光,

看到炕沿邊多了一個用厚厚粗布包起來的東西,像個大包袱,正散發著穩定的溫熱。

她小心地伸出手指碰了碰,是溫熱的,很舒服。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墻角的地鋪。黑暗中,

陳山高大的身影蜷縮在那里,蓋著他那床同樣單薄的破被。他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均勻。

沈青禾收回目光,重新躺下,將身體挪到那片溫熱覆蓋的區域。暖意從身下蔓延開來,

冰冷僵硬的身體漸漸舒緩。她閉上眼睛,心頭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滋味。第二天清晨,

她起得早了些。陳山已經不在屋里。她走到灶臺邊,

看到那個充當暖炕石的“包袱”被解開放在地上,

里面是幾塊形狀不規則、已經被余溫烘得不再燙手的石頭。灶膛里的灰燼還有著余溫。

原來如此。從那天起,每天深夜,當沈青禾陷入沉睡,

那個用布包好的溫熱石頭總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炕沿邊。而墻角的地鋪上,

那個身影依舊蜷縮著,仿佛從未離開過。盛夏來臨,山腳下的獵戶小屋成了蚊蟲肆虐的樂園。

尤其是夜里,嗡嗡聲不絕于耳,擾得人難以安眠。沈青禾的皮膚細嫩,

被叮咬后很快就紅腫一片,又癢又痛。一天傍晚,她坐在小木凳上,

借著最后的天光縫補一件破衣服,手臂上已經多了幾個紅腫的包。陳山從外面回來,

肩上扛著一捆新鮮的艾草。他放下艾草,沉默地找出一個破舊的瓦盆,點燃了一小把艾草。

苦澀的、帶著特殊藥味的煙霧很快在屋里彌漫開來,蚊蟲的嗡嗡聲果然小了許多。

沈青禾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謝謝。”陳山只是“嗯”了一聲,

繼續低頭整理他打獵的工具。然而,艾草的煙霧并不能完全驅散所有角落的蚊蟲。

夜深人靜時,沈青禾還是會被蚊子騷擾得翻來覆去。又是一個悶熱的夜晚。

沈青禾好不容易有了點睡意,耳邊卻又響起了惱人的嗡嗡聲,似乎就在枕邊。

她煩躁地揮了揮手,翻了個身。就在這時,黑暗中,

墻角的方向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衣物摩擦的窸窣聲。接著,是極輕的腳步聲靠近土炕。

沈青禾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身體僵硬地繃緊,一動不敢動。那個高大的身影停在了炕邊。

黑暗中,她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他彎下腰,似乎在仔細地尋找著什么。然后,

她聽到極其輕微的“啪”的一聲脆響,像是手掌拍擊皮膚的聲音。接著,又是幾下。

他在……打蚊子?沈青禾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她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似乎拂過她的發梢,

能感覺到他帶著薄繭的手指在她枕邊的草席上輕輕拂過,捕捉著那些擾人清夢的小東西。

動作很輕,很小心,帶著一種與他魁梧身形截然不符的笨拙和謹慎。

他停留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確定沒有蚊子的嗡嗡聲了,

才又悄無聲息地退回到墻角的地鋪上。整個過程,他沒有碰到她一片衣角。

屋里重新恢復了安靜,只剩下窗外隱約的蟲鳴。沈青禾躺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心緒難平。

手臂上被蚊子叮咬的包還在隱隱作癢,但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卻悄然壓過了那點不適。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沉默是這個小屋的主旋律。

沈青禾開始用自己的方式融入這里的生活,或者說,開始為自己的未來謀劃。

她不再只把自己關在屋里。清晨,陳山進山打獵后,她會挎著一個破籃子,去后山轉悠。

憑借著前世模糊的植物知識和原主殘留的一些記憶,她仔細辨認著那些雜草野花。

她驚喜地發現了一些熟悉的“寶貝”——葉片肥厚、莖稈粗壯的馬齒莧,嫩綠清香的薺菜,

還有成片生長、開著白色小花的野薄荷……這些都是可以食用的野菜,也能曬干了換點小錢。

她小心翼翼地采摘著,避開那些有毒的植物。

她還發現了幾株野生的、掛滿紅彤彤小果子的枸杞樹,雖然果實不大,但曬干了也是好東西。

除了野菜,她的目光也投向了那些堅韌的藤蔓和柔韌的樹皮。她用柴刀割下一些,帶回小屋,

坐在院子里,嘗試著編織。最初的作品歪歪扭扭,丑陋不堪,但她沒有放棄。

前世對手工的興趣和耐心在此刻發揮了作用。她回憶著網上看過的簡單教程,一點點摸索。

幾天后,一個雖然粗糙但結實耐用的藤筐在她手下誕生了!接著是第二個,

第三個……她編的越來越熟練,速度也越來越快。

她還嘗試用樹皮編織了一些小巧的杯墊、小籃子。陳山偶爾看到她在院子里埋頭編織,

眼神里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但他從不打擾,也不詢問,

只是默默地將打回來的獵物處理干凈,或者修補破損的籬笆。

沈青禾將這些藤筐和樹皮小件積攢起來。趕集的日子到了,她起了個大早,

將東西仔細地裝進陳山打獵用的大背簍里,

又把晾干的野菜、薄荷和一小包枸杞也小心地包好放進去。陳山沉默地看著她忙碌,

在她背上那沉甸甸的背簍時,他伸出手,不由分說地將背簍接了過去,自己背在肩上,

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沈青禾愣了一下,看著前面那個沉默而高大的背影,

背著她辛苦幾日的成果,腳步沉穩地走向通往鎮上的山路。她抿了抿唇,默默地跟了上去。

鎮上的集市遠比村里熱鬧嘈雜。沈青禾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

將藤筐、小件和曬干的野菜等一一擺開。陳山則像個沉默的護衛,站在她身后幾步遠的地方,

抱著手臂,目光警惕地掃視著過往人群。他那身剽悍的獵戶氣息,

無形中替她擋掉了一些可能滋擾的地痞無賴。起初無人問津。沈青禾有些緊張,

但還是學著旁邊小販的樣子,鼓起勇氣小聲吆喝:“結實的藤筐,便宜賣了!曬干的野菜,

泡茶驅寒的野薄荷……”她的聲音不大,帶著一絲怯意,但勝在清脆。終于,

一個挎著菜籃的大嬸停了下來,拿起一個藤筐看了看,又捏了捏:“咦,編得還挺結實。

怎么賣?”“三文錢一個。”沈青禾連忙道,這是她打聽過的價格。“三文?貴了點。

”大嬸撇撇嘴,放下筐子。“嬸子,”沈青禾連忙拿起旁邊一個用樹皮編的小巧杯墊,

“您買筐子,送您一個這個墊杯子,防燙手。”大嬸眼睛一亮,拿起那小巧的杯墊看了看,

又摸了摸藤筐的結實程度,終于點點頭:“行吧,給我拿一個。”她付了三文錢,

滿意地拿著筐子和杯墊走了。開了張,沈青禾的心一下子定了下來。

她臉上露出了幾天來第一個真心的、淺淺的笑容。她招呼得更賣力了,也學著靈活搭配。

買野菜搭一小把薄荷,買兩個筐子送一個杯墊。陳山站在她身后,看著她從最初的局促不安,

到漸漸熟練地應對討價還價,看著她臉上那抹難得的、帶著生機的淺笑。他沉靜的眼眸深處,

似乎也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波瀾,如同平靜的深潭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太陽西斜時,

背簍里的東西賣掉了大半。藤筐賣了四個,樹皮小件賣了好幾個,野菜和薄荷也所剩無幾,

只有那包珍貴的枸杞沒動。數著手里沉甸甸、叮當作響的二十幾枚銅錢,

沈青禾的心跳得飛快。這是她穿越以來,第一次靠自己的雙手掙到的錢!回去的路上,

她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陳山依舊沉默地走在前面,背著空了大半的背簍。

夕陽的金輝灑在山路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路過村里唯一的雜貨鋪時,

沈青禾停下了腳步。她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陳山在門外等著。片刻后,她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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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5 11:2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