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六歲那年第一次見到許星辰，是在小區樓下的秋千旁。她穿著粉色的蓬蓬裙，
兩條小辮子隨著秋千的擺動一翹一翹。許星辰則安靜地站在一旁，手里捧著一本圖畫書，
時不時抬頭看她一眼。"你要不要也來玩？"小滿停下秋千，歪著頭問他。許星辰搖搖頭，
卻又向前走了兩步。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的臉上，小滿第一次注意到，
這個男孩的眼睛像星星一樣亮。"那你看我玩！"小滿咯咯笑著，用力蹬地，
秋千蕩得更高了。從那天起，他們幾乎形影不離。許星辰總是安靜地跟在小滿身后，
像一道溫柔的影子。小學時，小滿被同學嘲笑畫畫難看，是許星辰把那些男孩堵在廁所門口，
用他從不輕易揮動的拳頭警告他們離小滿遠點。回家后，他額角貼著創可貼，
卻對小滿說是不小心摔的。初中畢業那天，他們在學校后山看星星。
夏夜的風帶著青草的香氣，小滿指著天空說："看，那是北斗七星！
"許星辰卻看著她被星光映亮的側臉，輕聲說："我更喜歡旁邊那顆小星星。""為什么？
那顆一點也不亮。"小滿不解。"因為它讓我想起你。"許星辰的聲音幾乎融進夜色里，
"不是最亮的，但對我來說是最特別的。"小滿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臉頰發燙。
她假裝沒聽見，繼續數著天上的星星，卻怎么也數不清了。高中時，小滿參加了美術社，
許星辰則進了物理競賽班。每天放學后，他都會等在美術教室門口，
背著小滿沉甸甸的畫具送她回家。那年冬天特別冷，小滿的手生了凍瘡，畫畫時總是發抖。
第二天，她的座位上多了一副毛絨手套，里面夾著一張紙條："戴上它，你的手比畫更重要。
——星"小滿把手套貼在臉上，聞到淡淡的薰衣草香，和許星辰書包里的味道一樣。
高三那年春天，櫻花盛開的時候，小滿終于鼓起勇氣，
在許星辰的物理書里夾了一張紙條："放學后，老地方見，我有話對你說。
"她的心臟跳得厲害，手指在課桌下不停絞著衣角。這三年，
她漸漸明白了自己對許星辰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友誼。每次他靠近時，
她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每次他微笑時，
她都會不自覺地跟著揚起嘴角；每次他幫她拂去頭發上的樹葉，
她的皮膚都會像被火燎過一樣發燙。放學鈴響后，小滿飛奔到后山，
那棵他們常靠著的櫻花樹下。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像一場粉色的雪。
她反復練習著要說的話，手心全是汗。許星辰遲到了十分鐘，
這對一向準時的他來說很不尋常。當他終于出現時，小滿發現他的臉色異常蒼白。"星辰！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小滿迫不及待地開口。"小滿，"許星辰打斷她，聲音低沉，
"我要出國了。""什么？"小滿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我父親在美國聯系好了學校，
下周就走。"許星辰的目光落在遠處的櫻花上，不敢看她。"可是...高考呢？
我們說好要一起考美院的..."小滿的聲音開始發抖。"計劃變了。"許星辰終于看向她，
眼睛里有什么東西碎了，"對不起。"雨突然下了起來，打濕了櫻花，也打濕了小滿的臉。
她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你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小滿抓住他的衣袖，
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許星辰沉默了許久，最后只是輕輕抱了她一下，轉身走進雨中。
小滿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模糊，直到完全消失在雨幕里。那晚，
小滿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哭濕了整個枕頭。第二天，她得知許星辰已經提前離校，
連畢業典禮都沒有參加。五年后，林小滿成了一名插畫師，
在城中最有名的咖啡廳里舉辦小型畫展。她的畫里總有一道模糊的背影，藏在絢麗的色彩中，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誰。畫展最后一天，小滿正在收拾作品，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這幅畫，能賣給我嗎？"她的手指僵在半空，緩緩轉身。
許星辰就站在那里，比記憶中更高了，眉眼間多了幾分成熟，但那雙星星般的眼睛一點沒變。
"星辰..."小滿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好久不見。"他微笑著，目光掃過她的臉，
像是在確認什么，"你過得好嗎？"小滿想說"不好，沒有你的一點都不好"，
但最后只是點點頭："還不錯。你呢？怎么突然回來了？""公司調派，暫時回國工作。
"許星辰指了指她身后那幅畫，"這幅《雨中的告別》，我很喜歡。
"那是她根據他們最后一次見面畫的，雨中模糊的兩個身影，一個離開，一個停留。"不賣。
"小滿把畫取下來抱在懷里，"私人收藏。"許星辰似乎想說什么，
這時一個穿著米色風衣的優雅女子走到他身邊，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星辰，這位是？
""這是林小滿，我小時候的朋友。"許星辰介紹道，然后轉向小滿，"這是我的未婚妻，
周雅。"小滿感覺有人在她胸口捅了一刀，疼得她幾乎站不穩。但她強迫自己微笑，
伸出手："你好，恭喜你們。"周雅的手溫暖柔軟，無名指上的鉆戒閃閃發光。
小滿注意到許星辰手上也戴著同款的戒指。"小滿是個很棒的插畫師。"許星辰對周雅說，
語氣里帶著小滿熟悉的驕傲，只是不再屬于她。"我看出來了，這些畫真美。
"周雅真誠地贊嘆，"特別是這幅雨中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憂傷和美麗。
"小滿突然覺得呼吸困難，她匆忙看了眼手表："抱歉，我還有個約會，得先走了。
""等等，"許星辰叫住她，"能留個聯系方式嗎？老同學們都想聚一聚。
"小滿機械地報出電話號碼，然后幾乎是逃出了咖啡廳。外面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發疼，
她抬手擦臉，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那天晚上，小滿翻出塵封已久的盒子，
里面全是關于許星辰的回憶：他送她的貝殼，他們一起看的電影票根，
他寫給她的紙條...最底下是一張照片，高中畢業旅行時拍的，許星辰站在她身后，
目光溫柔地落在她的發梢，而她對著鏡頭笑得燦爛。手機突然震動，
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明天有空嗎？想請你喝咖啡。——周雅"小滿盯著屏幕，
不明白許星辰的未婚妻為什么要單獨約她。猶豫再三，她回復了同意。第二天，
周雅選的咖啡廳安靜隱秘。她比小滿想象中更直接："我知道你和星辰的故事。
"小滿的咖啡勺掉在碟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書桌抽屜最底層有個鐵盒，
里面全是關于你的東西。"周雅攪動著咖啡，"我們在一起三年，他從來沒說過'我愛你'。
"小滿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沉默。"三個月前，星辰突然昏倒在公司。
"周雅的聲音低了下來，"檢查結果是家族遺傳的神經系統退行性疾病，
他父親就是因此去世的。"小滿猛地抬頭："什么？""醫生說...最多還有一年。
"周雅的眼圈紅了，"他回國不是為了工作，是想見你最后一面。
"窗外的陽光突然變得刺眼，小滿的世界天旋地轉。她想起高三那年許星辰蒼白的臉色，
想起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雨中那個決絕的背影。原來他離開不是因為不愛，
而是因為太愛。咖啡杯里的拉花已經徹底融化，像一團模糊的云。林小滿盯著那團白色泡沫，
耳邊嗡嗡作響，周雅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醫生說這種病會逐漸剝奪他的行動能力，
最后連呼吸都需要機器輔助..."周雅的手指緊緊絞在一起，"星辰不想讓你知道，
他...他希望你記住的是當年那個健康的他。"小滿的視線模糊了，
她看見十六歲的許星辰在陽光下朝她跑來，額前的碎發被風吹起，笑容明亮如盛夏。
那個曾經能用一記漂亮的上籃引得全場尖叫的少年，那個背著她走過長長雨巷的少年，
怎么會..."你騙人。"小滿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他上周看起來明明很好。
"周雅從包里取出一個文件夾，推到她面前。里面是一疊醫學報告，最上面那張黑白影像上，
大腦某處有一個明顯的陰影，像一滴墨漬污染了雪白的紙。"類亨廷頓舞蹈癥，
基因檢測確診。"周雅輕聲說，"癥狀出現后平均生存期10到15年，
但星辰的進展速度比預期快得多。"小滿的手指撫過報告上許星辰的名字，
那個曾經在她作業本上模仿她簽名逗她開心的男孩，
如今他的名字和"預后不良"這樣的詞匯聯系在一起。"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小滿抬起淚眼。周雅摘下那枚鉆戒放在桌上："因為我不是真的未婚妻。我是他表姐，
也是他的主治醫生。"她苦笑一下，"這個戒指是他堅持要買的，說這樣你才不會懷疑。
"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一片葉子飄落在窗臺上，邊緣已經泛黃。
小滿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秋天，許星辰總是不自覺地抖腿，有次物理實驗課上，
他的手指突然痙攣打翻了燒杯。當時他說只是熬夜太累。所有碎片突然拼湊在一起，
小滿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他在哪里？"小滿站起來，
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市中心醫院神經內科，但小滿，
他不想——"小滿已經沖出了咖啡廳。醫院的走廊長得沒有盡頭，
消毒水的氣味刺痛著她的鼻腔。小滿在711病房前停下，手指懸在門把上微微發抖。
透過門上的小窗，她看見許星辰靠在床頭，正在看一本畫冊——是她去年出版的插畫集。
他的側臉在夕陽中顯得格外消瘦，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小滿注意到他翻頁時右手有明顯的顫抖，左手不得不幫忙按住紙張。推門聲驚動了他，
許星辰抬頭時眼中的驚訝迅速被慌亂取代。他下意識把畫冊塞到枕頭下，
但這個動作讓他失去平衡差點從床上滑下來。小滿一個箭步沖上前扶住他。觸碰的瞬間，
她感覺到他手臂的肌肉在不自主地抽動，曾經能輕松背起她的身體現在輕得像一片落葉。
"周雅告訴你了。"許星辰說，這不是問句。
小滿的眼淚砸在他們交握的手上："為什么不早說？為什么騙我？"許星辰試圖抽回手，
但小滿死死抓住不放。他嘆了口氣，用拇指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這個熟悉的動作讓兩人都怔住了。"記得我們十四歲那年看的《星運里的錯》嗎？
"許星辰輕聲說，"你說最討厭那種隱瞞病情的橋段，說如果愛一個人就應該一起面對。
"小滿點頭，那年電影散場后她哭了整整一路，許星辰用校服袖子給她擦眼淚，
結果兩人都因為校服臟了被罰站。"但當我真的確診時，第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