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丈夫開著破舊小貨車嘲諷我:“方向盤都不敢碰,活該你吃閑飯!
”我默默擦干被雨水打濕的頭發,當天就去駕校報了A2駕照速成班。
三個月后他撕碎我的駕照:“女人開大車?丟人現眼!”我笑著遞上離婚協議:“孩子歸我,
撫養費你出雙倍。”法庭上他拍桌怒吼:“她連輪胎都買不起!
”我當庭甩出物流公司執照:“法官,我車隊剛好缺個搬運工,前夫可以來應聘。
”后來我的斯堪尼亞卡車堵住他送貨的小巷。他搖下車窗罵我瘋了。
我按響氣喇叭:“讓路——你擋著木蘭物流的冷藏車了!”---雨,不是下,是砸。
豆大的雨點狠命撞在擋風玻璃上,又被雨刮器發狂似的掃開,視野里一片混沌的水簾。
這輛破舊的小貨車在鄉間泥路上像醉漢般顛簸,每一次輪胎碾過坑洼,車身都痛苦地呻吟,
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陳鋒單手把著方向盤,另一只粗糙油膩的手夾著煙,
伸出窗外彈了彈煙灰,立刻被暴雨澆滅。他啐了一口,聲音混著劣質煙草和雨水的腥氣,
尖銳地刺向我:“媽的,這鬼天氣!愣著干嘛?后面箱子里的貨淋著了,你賠?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蓋在腿上的、那塊洗得發白的舊帆布,試圖把它再往前拽一點,
蓋住腳邊那個裝著他今天在鎮上收來的、不知倒騰了幾手的幾箱五金零件的紙箱。
紙箱一角已經洇濕發軟,我的手指冰涼。后座上,五歲的女兒妞妞蜷縮在安全座椅里,
小臉煞白,大眼睛里滿是恐懼,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衣角。“看什么看?
”陳鋒從后視鏡里瞥見我的動作,嗤笑一聲,滿是黃垢的牙齒露出來,“你那點力氣,
拽塊破布頂個屁用!讓你學開車,跟要你命似的!方向盤都不敢碰一下的慫貨,
活該你一輩子吃閑飯,圍著灶臺孩子打轉!”“閑飯”兩個字,像淬了毒的針,
精準地扎進我麻木已久的神經。這些年,洗衣做飯,喂豬種菜,伺候公婆,
照顧妞妞……雞叫忙到鬼叫,我的腰沒有一天不酸痛,手指關節在冬天總是紅腫開裂。
可在他嘴里,這些都成了“閑飯”。我的付出,我的時間,我的存在價值,
在他一次次貶低、嘲諷、不耐煩的斥責里,早已被碾得粉碎。PUA?我不懂這個詞,
但那種被不斷否定、被踩進泥里的窒息感,日日夜夜纏繞著我。
車廂里彌漫著劣質煙草、濕衣服的餿味和陳鋒身上濃重的汗酸味。
妞妞壓抑的抽噎聲細細碎碎,像小貓爪子在撓我的心。窗外的雨幕無邊無際,
將田野、村莊都吞噬了,整個世界只剩下這輛搖晃的鐵皮棺材,和里面令人作嘔的空氣。
窒息感像冰冷的藤蔓,從腳底纏繞上來,勒緊我的喉嚨。這逼仄的車廂,
就是我全部的人生嗎?三點一線:灶臺、豬圈、孩子,
再加上一個永遠對我橫眉冷對、把我當垃圾的丈夫?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直到我像這破車一樣徹底報廢?一股從未有過的、滾燙的東西猛地沖上我的頭頂,
壓過了冰涼的雨水和刺骨的寒意。它燒灼著我的眼眶,
燒干了那些習慣性想要涌出來的、懦弱的淚水。不是悲傷,是憤怒,是破釜沉舟的決絕。
車終于歪歪扭扭地停在家門口那積滿泥水的小院。陳鋒罵罵咧咧地跳下車,
像對待牲口一樣粗暴地把那幾個濕淋淋的箱子拽下來往屋檐下扔。我沉默地打開后車門,
解開妞妞的安全帶。女兒冰涼的小手緊緊抓住我,大眼睛里還殘留著驚惶。我俯身,
用力地、緊緊地抱了她一下,臉頰貼著她柔軟的頭發,深深吸了一口氣,
吸進那股屬于孩子的、干凈的奶香。這味道,像黑暗里唯一的光。“妞妞不怕,媽媽在。
”我的聲音很輕,卻很穩,帶著一種自己都陌生的力量。我抱著她,快步走進堂屋,
把她放在干燥的凳子上,用干毛巾仔細擦干她頭發和臉上的雨水。“妞妞乖,
在這里等媽媽一下,媽媽馬上回來。”陳鋒還在院子里對著那堆濕箱子罵天罵地。我轉身,
沒有看他一眼,徑直走向我們睡覺的那間小屋。屋角的舊木箱里,
壓著我平時做零活那微薄的工資,一直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我一把抓了出來,
塞進褲子口袋。然后,我走到堂屋的鏡子前。鏡子里的人,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眼窩深陷,嘴唇毫無血色,只有那雙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冰。我抬手,
胡亂地把濕透的頭發用力向后捋去,露出光潔的額頭。“死哪兒去了?還不做飯?
想餓死老子?”陳鋒的咆哮從院子里傳來。我沒有回應。拿起門后一把破舊的傘,撐開,
重新走進瓢潑大雨中。泥水瞬間灌滿了我的舊布鞋,冰冷刺骨。但我一步不停,
朝著村口那條通往鎮上的大路走去。風雨很大,傘骨被吹得變了形,雨水斜打進來,
很快又濕了半邊身子。可我的背脊挺得筆直,每一步都踩在泥濘里,
卻又像踏在堅實的石板上。鎮東頭,緊鄰著國道,有一片塵土飛揚的空地,
立著幾間簡陋的鐵皮屋。
巨大的紅字招牌在雨幕中有些模糊——“宏達機動車駕駛員培訓中心”。
門口停著幾輛沾滿泥漿、體型龐大的貨車車頭,像沉默的鋼鐵巨獸。
我推開了那扇沾滿油污的玻璃門。
一股濃烈的柴油味、汗味和劣質煙草味混合的熱浪撲面而來。不大的廳里,
幾個穿著油膩工裝、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圍著一個小火爐抽煙吹牛。我的出現,
像一顆石子投入了油鍋。“喲嗬!稀客啊!”一個滿臉橫肉的光頭斜著眼上下打量我,
目光像刷子一樣刮過我被雨水浸透、顯出輪廓的衣服,“走錯門了吧大妹子?隔壁是裁縫鋪!
”哄笑聲立刻響了起來。我無視那些刀子似的目光和刺耳的笑聲,
徑直走到角落里唯一的一張破舊辦公桌前。
桌后坐著一個穿著褪色藍色工裝、五十多歲的男人,正就著昏暗的燈光看報紙。他抬起頭,
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鏡,同樣驚訝地看著我。“報名,學車。”我的聲音不大,
但足夠清晰,蓋過了屋里的嘈雜,帶著不容置疑的平靜,“學開大車。最大的那種。A2。
”我清晰地報出那個在顛簸的貨車里,
無數次聽陳鋒提起、并以此作為炫耀資本和貶低我的工具的駕照代號。笑聲戛然而止。
整個鐵皮屋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屋外嘩嘩的雨聲和火爐里煤塊燃燒的噼啪聲。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充滿了驚愕、懷疑,還有赤裸裸的輕視。老教練放下報紙,
摘下老花鏡,瞇起眼睛仔細看我,語氣帶著濃重的懷疑:“女同志?A2?你確定?
那玩意兒可不比小轎車,勁兒大得很!方向盤死沉,檔位多,
倒車入庫、移庫、過單邊橋、壓大餅……哪一樣都得脫層皮!
你這細胳膊細腿的……”他搖搖頭,意思不言而喻。“我確定。”我的目光迎上他,
沒有絲毫躲閃,“學費多少?最快多久能考?”老教練被我眼神里的東西定住了,
那里面沒有沖動,沒有賭氣,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堅決。他沉默了幾秒,報了個數,
又補了一句:“最快也得仨月!還得看你悟性,吃不吃得了這份苦!這可不是繡花!”“行。
”我掏出那被雨水和手心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報名費”,啪的一聲按在油膩的桌面上。
“明天開始。我吃苦。”說完,我轉身就走,沒再看屋里那些表情各異的臉一眼。推開門,
重新投入風雨,身后傳來壓抑不住的議論和更響亮的哄笑。但那些聲音,此刻聽在我耳里,
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地獄般的三個月,開始了。每天凌晨四點半,當陳鋒還在鼾聲如雷,
妞妞還在沉睡,我就必須悄無聲息地起床。生火,熬上一大鍋夠全家吃一天的稀粥,
蒸上饅頭咸菜。然后,揣上一個冰冷的饅頭當午飯,
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鎮上趕。宏達駕校那幾輛老舊的東風教練車,
成了我白天的煉獄場。第一次爬上那高大的駕駛室,巨大的方向盤像一扇磨盤。
老教練坐在副駕,叼著煙,下巴一揚:“試試!掛一檔,松離合,慢給油!”我深吸一口氣,
用盡全身力氣向左轉動方向盤。手臂的肌肉瞬間繃緊,酸痛感立刻傳來。車子猛地一頓,
發動機發出不堪重負的吼叫,熄火了。“嘖嘖!”老周毫不客氣地咂嘴,
煙灰掉在油污的褲子上,“說了勁兒大!娘們兒家家的,不行趁早說!別浪費油錢!
”旁邊的男學員發出一陣嗤笑。汗水順著鬢角流下,滴在冰冷的方向盤上。我咬緊牙關,
再次擰鑰匙點火。一次,兩次,三次……起步熄火。轉彎角度太大,后輪碾上庫角線。
倒車時方向打反,龐大的車體笨拙地扭動,引來更多的哄笑和嘲諷。“看吧,就說不行!
”“回家奶孩子去吧!”“這方向盤,比你家男人還難伺候吧?
”那些聲音像鞭子一樣抽過來。但我只是沉默。熄火了,就重新打火;方向錯了,
就死死記住反打多少圈;點位沒看清,就一遍遍問,哪怕老周不耐煩地吼我“榆木腦袋”。
中午,別人蹲在墻根下抽煙吹牛,我就啃著冷饅頭,圍著教練車轉,
死死盯著輪胎、后視鏡、車廂板的位置,在心里一遍遍模擬倒庫的軌跡。汗水浸透了后背,
又被風吹干,留下一層白花花的鹽漬。手臂酸得抬不起來,晚上回家切菜時手都在抖。
陳鋒很快發現了異常。我早出晚歸,身上總帶著一股洗不掉的柴油味,眼神疲憊卻亮得嚇人,
對他慣常的貶低和斥責,反應也遲鈍了許多,仿佛他的話都成了耳旁風。他開始疑神疑鬼。
“死哪兒野去了?天天不著家!”晚飯時,他把碗重重一磕。“鎮上。”我眼皮都沒抬,
給妞妞夾了一筷子青菜。“鎮上?鎮上能有什么正經事?跟哪個野男人勾搭上了吧?
”他湊近我,嘴里噴出濃烈的酒氣,眼神兇狠地在我臉上逡巡。我放下筷子,平靜地看著他,
第一次沒有避開他那令人作嘔的目光:“學車。”“學車?”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夸張地拍著桌子大笑起來,震得碗碟叮當響,“就你?學開拖拉機啊?哈哈哈哈!
別出去給我丟人現眼!”“學開大車。A2。”我的聲音依舊平靜,
卻像一塊石頭投入他癲狂的笑聲里。笑聲戛然而止。陳鋒臉上的肌肉扭曲起來,
像看怪物一樣瞪著我,猛地站起身,一把掀翻了面前的菜碗,
湯汁濺了我一身:“你他媽瘋了?!女人開大車?你想上天啊!老子的臉往哪擱?
我告訴你林桂芬,趁早給我滾回來!再敢去那破駕校,我打斷你的腿!”妞妞嚇得哇哇大哭。
我默默起身,收拾地上的狼藉,用抹布擦掉濺在身上的油污,抱起嚇壞的女兒輕輕拍哄。
沒有反駁,沒有爭吵,只有一種冰冷的、磐石般的沉默。這沉默比任何頂撞都更讓陳鋒暴怒,
他像一頭發狂的困獸,在屋里咆哮、摔打東西,卻找不到攻擊的目標。三個月。整整九十天。
我在油污和汗水中打滾,在嘲諷和輕視中咬牙。手臂的肌肉線條變得清晰,
皮膚曬得黝黑粗糙。終于,考場上,龐大的教練車在我的操控下,精準地倒入狹窄的車庫,
分毫不差地停在指定區域。當考官面無表情地在成績單上簽下“合格”二字時,
我拿著那張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A2駕駛證副本走出考場,陽光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
回到家,我把那張印著國徽、宣告我擁有駕馭鋼鐵巨獸資格的卡片,輕輕放在堂屋的飯桌上,
像放置一件珍貴的戰利品。陳鋒正在修他那輛小貨車的輪胎,滿手油污地走進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卡片,拿起來,瞇著眼看了看。瞬間,他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那表情,混雜著極度的震驚、被冒犯的暴怒,
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未知力量的恐懼。“你……你真去考了?還……還考過了?
”他的聲音因為難以置信而尖利扭曲。我看著他,沒說話,
只是開始收拾妞妞和自己幾件簡單的換洗衣服,放進一個洗得發白的舊旅行袋里。
“你他媽啞巴了?說話啊!”他猛地沖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誰讓你去的?誰準你考的?你這賤骨頭,存心要氣死老子是不是?開大車?你也配?!
”他越說越怒,眼睛通紅,猛地搶過我手中的駕駛證副本,當著我的面,發瘋似的撕扯起來!
嶄新的硬紙片在他粗糲的手中發出刺耳的破裂聲,瞬間變成了幾片、十幾片、幾十片碎屑!
雪白的碎片,像一場荒誕的雪,紛紛揚揚地飄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他喘著粗氣,
把最后一點紙屑狠狠摔在地上,用沾滿油污的鞋底碾上去,咆哮著:“開啊!
我看你拿什么開!狗屁駕駛證!我讓你開!做夢去吧!
”我靜靜地看著那些被碾進泥土的碎紙片,又緩緩抬起頭,
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因暴怒而扭曲的臉,最后落在他那雙沾滿油污和紙屑的鞋上。
心中最后一絲對這個男人、對這個“家”的微弱羈絆,隨著那紙屑一同被徹底碾碎、揚棄。
我松開一直攥緊的拳頭,從旅行袋內側一個隱蔽的小口袋里,
掏出一個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牛皮紙信封。信封很薄,卻仿佛有千鈞之重。
我把它輕輕放在桌上,就在那堆被撕碎的夢想旁邊,推向陳鋒。“簽了吧。
”我的聲音異常平穩,像結了冰的湖面,聽不出一絲波瀾,“孩子歸我。你的撫養費,
按法律規定,雙倍。”陳鋒的咆哮像被突然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他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