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月魄初升時江南的雨總帶著蝕骨的纏綿,蘇念卿握著木梳的指尖微微發顫,
銅鏡里映出廊下那株新栽的海棠。雨絲斜斜掠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洇出深淺不一的墨痕,
恍惚間竟像是宣紙上未干的淚痕。“念卿!”熟悉的聲音穿透雨幕,驚得她手一抖,
木梳“啪嗒”掉在檀木妝奩上。抬眸望去,沈云舒撐著竹骨油紙傘立在院門口,
月白長衫被雨水浸出深色水痕,卻掩不住眉眼間的清俊。他發間還沾著細密的雨珠,
笑起來時唇角的梨渦比院角新開的茉莉還要溫柔。“這般大雨,怎么還來了?
”蘇念卿匆匆起身,繡著并蒂蓮的裙裾掃過門檻。雨水濺在鞋面,涼意順著足踝往上爬,
卻不及沈云舒伸手替她拂去額前碎發時,指尖傳來的溫度灼人。“李清照詞里寫‘才下眉頭,
卻上心頭’,”沈云舒從袖中取出一卷書冊,素白封皮上墨跡未干,“昨夜讀《漱玉詞》,
抄了幾闕你最愛的,想著今日冒雨送來,也算應景。”潮濕的書卷展開,蠅頭小楷工整雋秀,
末尾卻多了行歪斜的小字:“云中誰寄錦書來,而今錦書在眼前。
” 蘇念卿的臉“騰”地紅透,像是被三月的桃花染了色,連耳垂都泛著珍珠般的柔光。
她慌亂地將書冊按在胸口,卻忘了自己方才正捧著《一剪梅》反復誦讀,
那句“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還攤在妝臺上。沈云舒的目光掠過書頁,
笑意更深。他忽然解下腰間玉佩,羊脂玉溫潤的觸感貼上蘇念卿掌心:“前日去玉器坊,
見這玉佩上的云紋與你的‘念’字相得益彰,便求了匠人刻上。”玉佩翻過來,
“云念”二字在雨光中流轉,竟與他眼中的情意一般繾綣。驚雷炸響天際,蘇念卿嚇得一顫,
下意識抓住沈云舒的衣袖。他順勢將她護在傘下,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發頂:“莫怕,有我在。
”這四個字比廟里的平安咒還要靈驗,蘇念卿倚著他的肩,聽著雨滴敲打傘面的聲音,
恍惚間竟覺得這破舊小院成了人間仙境。直到沈云舒的貼身小廝氣喘吁吁地跑來,
在院門外躊躇再三才開口:“少爺,夫人差人尋您,說是...說是有要緊事。
”沈云舒的身子明顯僵了一瞬,握著蘇念卿的手卻又緊了緊:“你且回去,就說我稍后便回。
”“可夫人說...”小廝偷瞄了眼蘇念卿,聲音低下去,“說若少爺再不回去,
便要親自來尋人了。”蘇念卿心里“咯噔”一聲,像有塊冰順著脊梁滑進胃里。
她強笑著抽回手,將玉佩塞進沈云舒掌心:“既是嬸子傳喚,你快些去吧。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一抬頭,淚水就會決堤。沈云舒卻將玉佩重新塞進她手里,
傘柄也一并遞過來:“明日卯時三刻,我在城西月老祠等你。
”他的眼神熾熱得能融化千年寒冰,“屆時,我定給你個交代。”雨幕中,
沈云舒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后化作水墨畫上一抹淡青。蘇念卿攥著玉佩立在原地,
直到雨水打濕了鞋襪,才驚覺掌心早已被玉石硌出深紅的印子。她低頭看著“云念”二字,
突然想起方才沈云舒轉身時,后頸處分明有道新鮮的抓痕——像是女子指甲留下的印記。
驚雷再次炸響,蘇念卿猛地驚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靠在海棠樹上睡著了。
手中的玉佩還帶著體溫,而院外的雨,不知何時竟染了暮色,成了凄迷的絳紫色。
2 第二章 斷弦聲里見秋寒卯時三刻的晨霧還未散盡,蘇念卿攥著浸透冷汗的帕子,
在月老祠斑駁的朱門前來回踱步。昨夜輾轉難眠,她特意換上初見時那件月白襦裙,
鬢邊別著沈云舒送的玉簪,卻總覺得鏡中人面色蒼白得可怕。"吱呀——"木門緩緩開啟,
沈云舒清瘦的身影出現在霧靄中。他眼下烏青濃重,衣襟還沾著幾點泥漬,
可望向蘇念卿的眼神依舊溫柔得能滴出水來:"等很久了?"話音未落,
蘇念卿突然踉蹌著后退半步。沈云舒胸前的衣襟半敞,露出鎖骨下方蜿蜒的紅痕,
分明是女子指甲抓撓的痕跡。晨霧裹著若有似無的脂粉香,不是她常用的茉莉味,
倒像是沈府后巷胭脂鋪里最華貴的沉水香。"這就是你要給我的交代?
"蘇念卿的聲音比祠堂里的銅鈴更冷,"是要我像這尊月老像,眼睜睜看著你三妻四妾,
還得笑著祝你們白頭偕老?"沈云舒臉色驟變,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念卿,
你聽我解釋!昨夜我......""解釋什么?"蘇念卿猛地甩開他的手,
玉簪從鬢邊滑落,跌在青石板上碎成兩半,"解釋你如何在溫柔鄉里與佳人耳鬢廝磨?
還是解釋那道抓痕是你自己弄出來的?"她的淚水終于決堤,模糊了眼前沈云舒蒼白的臉,
"沈云舒,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笑話!"祠堂里供奉的月老神像依舊慈眉善目,
可蘇念卿只覺得那笑容嘲諷至極。沈云舒顫抖著從袖中掏出個錦盒,
打開竟是一對并蒂蓮銀鐲:"這是我連夜趕制的,本想今日......""夠了!
"蘇念卿抓起玉佩狠狠擲向他,羊脂玉砸在石階上迸出裂紋,
"帶著你的鐲子去找你的心上人吧!從今日起,蘇念卿與沈公子,橋歸橋,路歸路!
"轉身的剎那,她聽見錦盒墜地的悶響,還有沈云舒帶著哭腔的嘶吼:"念卿!
那是母親找的人試探我!我發過誓只愛你一人,
你怎么能......"可這些話都被晨霧揉碎了。蘇念卿跌跌撞撞地跑在青石板路上,
淚水混著晨露打濕了裙擺。她想起昨夜燈下沈云舒抄的詞,想起他指尖的溫度,
原來全都是鏡花水月。路過沈府后門時,正巧撞見林婉清倚在沈云舒懷里,
手中的團扇輕輕掩住紅唇:"云舒哥哥,那窮丫頭還真信了你的話?"蘇念卿只覺眼前一黑,
險些跌倒。原來從始至終,她都是這場鬧劇里最愚蠢的戲子。祠堂里的紅綢在風中獵獵作響,
像是月老對她的嘲笑,而沈云舒的聲音,終究淹沒在越來越密的雨幕里。
3 第三章 寒月照孤影雨不知何時轉成了冰霰,砸在青瓦上叮咚作響。
蘇念卿蜷縮在床榻角落,望著窗外如墨的夜色,耳畔還回蕩著白日里的羞辱。
玉簪碎裂的聲響、沈云舒絕望的呼喊、林婉清嬌笑的面容,像走馬燈般在腦海中不斷閃現。
她顫抖著伸手摸向枕邊,那里本該放著沈云舒送的玉佩,如今卻只剩一片冰冷的虛空。
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蘇念卿將臉埋進被褥,試圖用僅存的一絲溫度驅散心底的寒意,
可那脂粉香卻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突然,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夜的寂靜。“念卿!
念卿你開開門!”沈云舒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沙啞與焦急,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凄涼。
蘇念卿渾身一震,卻死死咬住嘴唇,不肯發出半點聲響。她聽見沈云舒一遍又一遍地呼喚,
聲音里漸漸染上了哭腔:“那真的是母親的試探,我對天發誓,自始至終心里只有你一人!
念卿,你相信我好不好......”冰霰砸在窗欞上的聲音愈發猛烈,蘇念卿蜷縮得更緊,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多么想沖出去,想聽沈云舒親口解釋,
可林婉清的冷笑、沈云舒胸前的傷痕,又將她所有的沖動狠狠碾碎。不知過了多久,
門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蘇念卿悄悄起身,透過窗紙的縫隙望去,
只見沈云舒渾身濕透地立在院中,發梢不斷滴落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手中緊緊攥著那對并蒂蓮銀鐲,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念卿,我知道你在聽。
”沈云舒抬起頭,望向緊閉的窗戶,目光中滿是傷痛與執著,“三日后,城南渡口,
酉時三刻。我會在那里等你,等到最后一刻......”話音落下,
他將銀鐲輕輕放在門口,踉蹌著消失在夜色中。蘇念卿再也支撐不住,癱坐在地,
淚水決堤而下。那對銀鐲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并蒂蓮的花紋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
三日后,城南渡口。天空陰沉得可怕,仿佛隨時都會降下傾盆大雨。蘇念卿站在街角,
遠遠望著渡口邊那個孤寂的身影。沈云舒一襲素白長衫,在風中獵獵作響,顯得格外單薄。
他時不時望向路口,眼中閃爍著期待與不安。酉時三刻,鐘聲響起。
蘇念卿的腳步像灌了鉛般沉重,每走一步都要耗盡全身的力氣。當她終于走到渡口時,
沈云舒的眼中瞬間亮起光芒:“念卿......”“ 沈公子,”蘇念卿打斷他,
聲音冷得像冰,“我今日來,只是想做個了斷。”她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箋,緩緩遞過去,
“這是我的絕筆信,從此之后,你我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