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條當麻的來訪,像是一縷穿透陰云的陽光,短暫地驅散了我心中的陰霾。它證明了我的“投資”沒有白費,也讓我在這個冰冷的、受監管的宿舍里,感受到了一絲來自外界的暖意。
然而,我很快就明白了,陽光的背后,往往伴隨著更加深邃、更加難以捉摸的陰影。
那一天,就在上條當麻離開后的第二天,我的“例行檢查”變得不再“例行”。
沒有預先通知,我宿舍的電子門鎖發出“咔噠”一聲,被從外部直接解鎖了。走廊的警備員沒有進行任何通報,仿佛收到了不可抗拒的命令。
門被推開,走進來的是兩名穿著無菌研究服、戴著口罩的男人。他們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像兩臺精密的儀器。他們沒有和我進行任何交流,只是熟練地在我小小的房間里架設起一些我從未見過的、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便攜式設備。其中一臺設備,看起來像是某種先進的腦波掃描儀。
我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這不是警備員的程序,也不是風紀委員內部的審查。這是來自更上層的、屬于“研究側”的介入。
我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忙碌。我攥緊了拳頭,強迫自己保持冷靜。我的那個關于“能力變異”的謊言,顯然引起了某些我最不希望引起其注意的人物的興趣。
當所有設備都架設完畢,發出低沉的嗡嗡聲時,門口再次出現了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老人。
他穿著一件陳舊的、洗得發白的實驗室外套,里面卻是一身傳統的日式和服。他身材不高,看起來有些瘦弱,臉上布滿了深刻的皺紋,雙眼因為年邁而顯得有些渾濁。他拄著一根樸素的木制拐杖,走起路來慢吞吞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他看起來就像任何一個隨處可見的、行將就木的退休老教授。
但當我的目光與他對上的那一瞬間,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凍結了。
我感覺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個老人,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他的眼神看似渾濁,深處卻隱藏著一種非人的、對知識極度狂熱的探求欲,以及一種視萬物為實驗材料的、徹頭徹尾的冷漠。那是一種……將生命本身都視為可計算、可分解的數據的眼神。
我的靈魂,那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在瘋狂地尖叫。這個老人的臉,我曾在資料里見過無數次。
他是學園都市所有“木原”一族的頂點,是沉迷于“非神領域”的天才,是為了自己的研究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一切的、真正的怪物。
木原幻生。
“你好,佐藤明美同學。”他開口了,聲音沙啞而緩慢,甚至帶著一絲和藹可親的笑意,“不用緊張,我只是一個對你的‘能力變異’很感興趣的普通研究員而已。”
他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就像在觀察一只稀有的蝴蝶標本。
“‘接觸感應’,一個有趣但局限性很大的情報系能力。然而,在某一次偶然的接觸中,它卻能突破本身的限制,讀取到不屬于過去、而是屬于‘未來’的,甚至是不屬于‘科學相位’的情報……這真是……一個何等美妙的‘意料之外的計算’啊。”
我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我的謊言在他面前,就像小孩子拙劣的涂鴉一樣可笑。他甚至直接點出了“非科學相位”這個詞,這意味著,他對“魔法”的存在,心知肚明。
“黃泉川那個丫頭,還是太年輕了。”木原幻生用拐杖輕輕敲了敲地面,“她以為你只是一個失職的風紀委員。但我從你的報告里,看到的卻是一種全新的可能性。你的‘個人現實’,在接觸到某個強大的‘異常點’時,是否發生了某種共振,從而讓你得以‘觀測’到本不應被你觀測到的東西?”
他口中的“異常點”,毫無疑問指的就是上條當麻的“幻想殺手”,以及茵蒂克絲那十萬三千本魔道書的龐大存在。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幾乎要碰到我的額頭。“告訴我,孩子。當你‘看到’那些未來時,你的大腦有什么感覺?是像被電流穿過,還是像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你的‘個人現實’有沒有產生排異反應?那份‘情報’,是以畫面的形式,還是以純粹的‘認知’形式直接寫入你的意識的?”
他的每一個問題,都充滿了瘋狂的求知欲。他不在乎我是否撒謊,也不在乎我是否危險。他在乎的,只是我這個“樣本”本身所代表的研究價值。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釘在實驗臺上的青蛙,而他正拿著手術刀,愉快地比劃著該從哪里下刀。
“我……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維持著我最后的防線,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微微顫抖,“我只是……看到了……一些畫面……”
“哦?是嗎?”木原幻生笑了,那笑容里不帶絲毫暖意,“沒關系,沒關系。語言是很容易產生誤解的工具。我們有更直接的方法來‘交流’。”
他指了指旁邊那臺已經開始運轉的腦波掃描儀。
“我不會傷害你的,佐藤同學。我只是想‘看看’。看看你那有趣的、發生了‘進化’的大腦里,究竟藏著怎樣美妙的風景。說不定,你的存在,就是為亞雷斯塔那家伙的計劃,提供一個全新的、意想不到的參數的關鍵呢……”
亞雷斯塔。
當這個名字從他嘴里說出來的時候,我徹底明白了。我已經被卷入了這座城市最深、最黑暗的核心漩渦之中。我不再是棋盤外的棋手,甚至連做棋子的資格都岌岌可危。
我成了一份遞交到學園都市最高層辦公桌上的、充滿了未知與誘惑的實驗報告。
“準備開始吧。”木原幻生對著那兩名研究員下令。
其中一名研究員拿起一個布滿了傳感器的頭盔,向我走來。
我看著那個逐漸逼近的頭盔,看著木原幻生那雙充滿了狂熱與期待的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淹沒了我。
我為了避開魔法側的追兵,卻一頭撞進了科學側最恐怖的惡魔懷里。我的掙扎,我的布局,我自以為是的“先知”,到頭來,只是讓自己從一個危險的舞臺,跳到了另一個更加致命的舞臺之上。
而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會來給我打電話求救了。
因為能救我的人,此刻,甚至不知道我身陷何種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