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食蜂操祈為我安排的那間高級公寓,我沒有絲毫懈怠。我將U盤連接到她提供的、號稱絕對安全的電腦上,將那些零散的、看似無關的報告和數據,整合成了一份清晰、詳盡、卻又充滿了我個人風格的分析報告。
我沒有直接描述“置き去り(棄童)”的悲劇,那樣的感性訴求對女王無效。相反,我將整個事件包裝成了一個關于“資源”與“風險”的戰略簡報。
報告的標題是——【關于“幻想御手”背后潛在技術資產與安全隱患的深度分析】。
在報告中,我將木山春生描繪成一個“高價值目標”,她的“幻想御手”網絡被我定義為一個“不成熟但潛力巨大的AIM擴散力場控制雛形”。而那些昏迷的孩子,則被我冷酷地標記為“維持網絡存在的關鍵節點”和“蘊含特殊實驗數據的生物樣本”。
我詳細闡述了這些“生物樣本”所牽涉的幾家研究機構,并若有若無地將線索指向了“木原”一族的影子。我強調,如果能搶在警備員之前“回收”木山春生,并“接管”她對那些孩子的控制權,那么食蜂大人您不僅能得到一套可以深入研究、甚至化為己用的AIM網絡技術,還能掌握一張足以牽制學究會某些勢力的底牌。
這整份報告,冰冷、功利,充滿了將人命視為數據的冷酷,完美地迎合了一個“合格工具”該有的思維模式。
做完這一切后,我將報告加密,通過專用通訊器發送了過去,然后靜靜地等待著裁決。
這一次,我等了很久。
直到深夜,通訊器才發出振動。但上面沒有文字,只有一個地址,和一句命令:【馬上過來】。
地址是常盤臺學生宿舍區最頂層的一間豪華套房——食蜂操祈的私人住所。
當我被她派閥的成員領進那間彌漫著高級香氛的客廳時,食蜂操祈正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她沒有在品嘗甜點,也沒有擺出慵懶的姿態。她只是穿著一身絲質睡衣,抱著一個柔軟的靠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夜景。那份屬于女王的、刻意營造的壓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罕見的、幾乎可稱之為落寞的安靜。
我的報告,正顯示在她面前的全息投影上。
“……你這份報告,寫得很好。”她沒有回頭,聲音平靜地響起,“角度刁鉆,邏輯清晰,完完全全是從我的利益出發。作為一個‘人偶’,你做得比我預想中還要出色。”
“這是我的榮幸,食蜂大人。”我恭敬地回答。
她緩緩地轉過頭,那雙在暗處依舊閃爍著星光的眼眸,第一次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不帶任何戲謔與審視的、純粹的目光看著我。
“但是,”她輕聲說,“你在撒謊,佐藤明美。”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你對那些‘樣本’……那些孩子,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興趣’。你在報告里將他們描述成工具,但你整理出的每一份資料,都在無聲地訴說著他們的痛苦。你今天下午,還去見了上條當麻,不是嗎?”
她的情報網,果然無孔不入。
我沒有辯解,只是靜靜地等待著她的下一句話。
“你的身上,充滿了謎團。”食蜂操祈站起身,赤著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一步步向我走來。那股屬于Level 5的壓迫感再次出現,但這次,里面夾雜著別的東西。
“你像一個幽靈,知道所有人的秘密。你知道我,知道木原,甚至可能知道連我都需要費盡心力才能觸及的、學園都市更深層的東西。”她停在我面前,星眸中閃爍著我看不懂的光芒,“我本來以為,你只是一個好用的、能預知危險的工具。但你的報告,讓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她伸出手,指尖輕輕點在報告中“AIM力場急劇衰減”、“長期、無法解釋的昏迷”這幾個字上。
“你似乎很確定,木山春生的技術,能夠做到這種……對人腦和‘個人現實’進行不可逆轉的破壞。你似乎……對這種事情,非常了解。”
她的聲音,開始微微顫抖。
“那么,我來問你,佐藤明美。”
女王的偽裝,在這一刻徹底剝落。她的眼神里,不再是掌控一切的自信,而是一種深可見骨的、隱藏了許久的脆弱與渴望。
“我不要你作為‘人偶’的回答,我要你作為那個神秘的‘知情者’,給我一個真誠的答案。”
“你告訴我,一個被破壞的大腦,一份被奪走的、最重要的記憶……還有沒有可能……被找回來?有沒有可能……被修復?”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了。
她叫我來的真正目的,不是為了審判我的自作主張。
她從我的報告里,從我對“幻想御手”和“棄童”的深度挖掘中,看到了她自己最深的、也是唯一的愿望的倒影。
她想修復的,是上條當麻為了救她而失去的、關于她的所有記憶。那是她心中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是她身為“心理掌控”卻無能為力的、最大的諷刺。
她希望得到我的幫助,不是因為我是個好用的工具。而是因為,她在我身上,看到了改變那個她無論如何都想改變的、殘酷現實的一線希望。
我看著她眼中那幾乎快要溢出的期盼,我意識到,我們之間的關系,將從這一刻起,徹底改變。
我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迎向她的目光。
“我不知道現有的技術是否能做到,食蜂大人。”我給出了一個誠實的、卻又引向希望的答案。
“但是,我‘看到’的未來,并非只有一條路。”
“我看到,木山春生所掌握的技術,如果任其發展,最終只會走向毀滅。但如果……能將這份技術的核心——那套可以對復數大腦的AIM擴散力場進行同調、干涉、乃至重組的理論——掌握在正確的人手中……”
我頓了頓,說出了決定我們未來關系的一句話。
“它或許……能成為一把鑰匙。一把足以打開人類大腦最深處、那扇名為‘記憶’的、緊鎖的大門的鑰匙。”
食蜂操祈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她那雙星辰般的眼眸中,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混雜著希望、決意、與巨大風險的、賭徒的光芒。
“……佐藤明美。”她輕聲念著我的名字,仿佛在重新認識我。
“從現在起,你不再只是我的‘人偶’。”
“你是我的‘協力者’。我要你,動用你所有的‘知識’,真誠地幫助我。不惜一切代價,得到木山春生的技術核心。”
“作為回報,”她看著我,一字一句地承諾道,“我會成為你最堅實的后盾。無論你想做什么,想保護誰……只要是在我的能力范圍之內,我都會為你實現。”
一個全新的、建立在彼此最深切愿望之上的契約,在這一刻,無聲地成立了。
我不再是籠中的鳥,她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主人。
我們成了,行走在深淵邊緣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