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玻璃漱口杯放在白色盥洗臺上。林玥拿起我粉藍色的電動牙刷,
又拿起許澤灰黑色的那把,插進杯里。兩支刷頭斜靠在一起。“好了。”她放下手,
白色裙子下擺擦過門框,“你們倆總是亂放。”我站在浴室門口看她。許澤在客廳裝書架。
“姐,我們自己會弄。”我走進浴室。林玥側身,擋住我拿杯子的手。“算了吧。
許澤審美不行,你丟三落四。”她轉身走出浴室,“晚上粵菜館,我請,慶祝你搬進來。
”門關上。浴室里剩我和那對牙刷。我碰了碰粉藍色的刷柄,涼。第一周周三,
晚上十一點半。我推開門,玄關燈亮。空氣里有種甜香水味。林玥的牌子。
地上躺著一只黑色尖頭皮鞋。意大利牌子。不是我的。客廳燈暗著。廚房小燈開著。
林玥靠著廚房臺子,手里端著我的胖馬克杯。她穿著我新買的藕粉色絲質睡袍。標簽沒剪。
她剛洗過澡,頭發濕的。“回了?”她回頭,嘴角有咖啡漬印在杯沿,
和今早許澤喝咖啡的位置一樣。“喝咖啡嗎?豆子用你的,樓下店沒送貨。”客廳沙發,
許澤在打游戲。屏幕光閃他臉上。“小棠回了?”他沒轉頭,“冰箱有玥姐買的蛋糕。
”“不餓。”我說。聲音有點干。看見臺子上有個玻璃杯,杯底剩點豆漿,干了,泛黃。
許澤周末才磨豆漿。林玥不喝豆制品。我走過去倒咖啡。咖啡壺熱的。林玥放下我的杯子,
啪一聲響。她走向沙發。“許澤!清小怪啊笨!”她聲音提高,胳膊越過沙發背,
手指戳許澤手腕,“這邊!”許澤沒躲開,身體歪向林玥那邊一點。“行,聽你的玥姐。
”他笑,頭微抬,蹭到林玥手臂。我拿著咖啡杯站廚房陰影里。杯壁熱,手指冷。周日,
下午。書房里,許澤對著電腦皺眉。我走近。甜香水和許澤古龍水混在一起的味道涌過來。
許澤手指一滑,屏幕變黑。瞬間切屏。“怎么了?”他扭頭看我。“書怎么擺?”我問。
眼睛掃他桌面。深藍瓷筆筒(我送的)旁邊,擺著個小圓罐。蒂芙尼藍,月亮標。
林玥的護手霜。罐底沾著點白粉末。我的書房?她的東西?冷的感覺順著脊椎爬。我沒問。
第二個月凌晨一點。廚房玻璃杯摔碎聲驚醒我。我赤腳下床,開門。客廳漆黑。
廚房小燈照著一地碎玻璃和水漬。林玥蹲在碎片中間。
她穿著我新買的桃紅色真絲睡袍(標簽沒剪)。睡袍領口散開,腰帶沒系緊。
后背露一片皮肉。許澤光上身,穿灰色睡褲。他彎腰,手里抓抹布,
另一只手虛護在林玥腰后面。“吵你了?”林玥慢慢站起轉身,臉通紅,眼神迷糊。
她捂嘴打個嗝,果酒味。“對不起小棠,”聲音軟膩,“想喝水,他杯子放高了……”她晃,
真絲袖子滑下胳膊。許澤手臂圈住她后腰扶穩。“我的錯,”他看我,“沒放好杯子。
你回去睡,我收拾。”他看林玥,“喝了多少酒?”林玥抓住許澤胳膊,人往他頸窩貼。
“一點點……暈……”她頭蹭他脖子。許澤身體繃了下,沒推開。他沒再看我。腳踩冰地磚,
凍骨頭。我看她抓許澤的手,看她蹭他脖子,看她穿我的真絲睡袍。香水的甜,酒味,
許澤汗味,混在空氣里悶人。睡袍誰給的?許澤?什么時候給的?鑰匙誰給的?
我家只有我和許澤有鑰匙?我沒動。喉嚨堵死。我不出聲,站門口暗處看。我退回臥室,
關門。咔噠一聲鎖。門外擦地聲和模糊低語聲沒了。我躺被子里,身體抖。
桃紅睡袍和后背露的那片肉在腦子里閃。那扇門幾天后半夜,我被浴室水聲弄醒。
許澤出差了。浴室亮燈?我起夜?推開臥室門。客臥門縫底下透光。里面有聲。水流聲?
低語?聽不清。我走近客臥門。“……襯衫……臟了……” 林玥聲音,模糊。
“……嗯……脫這……” 許澤聲音。低沉,含混。咚,一聲悶響。像后背撞門板。
門輕微震。我手僵在門把上。皮膚麻。門內布料摩擦聲急。腳步拖地聲。
“別鬧……小棠在……” 林玥聲,帶笑,壓低。水聲又大。蓋過他們話。我站門外不動。
腳扎根。聽不見他們再說話,只有水嘩啦。過一會兒,水停。門內靜了。我回臥室,動作緩。
門小心合上,鎖不落。睜眼盯天花板到亮。那咚的撞門聲堵耳朵里。
導火索:浴室臺面周日早上。我要晨跑。開浴室門拿腰包。熱氣蒙鏡子。洗手臺上,
我的漱口杯孤零零靠墻。浴室燈最亮處,并排擺兩東西:許澤的黑剃須刀,
一個粉紅帶閃小瓶(林玥的磨砂膏)。挨得死緊,像雙胞胎。粉瓶旁邊瓷磚,一道未干水印。
高度位置,像女人指頭抹的。胃抽緊。故意的。太明顯。像標記領地。我拉淋浴間門。
許澤沖水,抹臉轉來。“林玥的東西?”我問,聲平指臺面。他手上洗發水動作停。“哦,
可能昨晚洗澡落下的,”他語氣平常,繼續搓頭,“早上急著開會,沒顧上收。
”“她昨晚洗澡?睡客臥?”他關水。嘩啦聲停。只余滴水聲。他扯浴巾圍腰,
臉微沉:“林小棠,你什么意思?玥姐昨晚上來過!合作方合同臨時出岔,她公司電腦沒帶,
借我書房開遠程會!走時快兩點!外面暴雨,我說客臥湊合一晚!她睡你屋了嗎?
別那么臟心眼!”脖筋繃起,他激動。我看他紅脖子,水往下滑。“占地方?”我笑,假笑,
戳臺面,“剃須刀也她落下的?你倆共用?擺得親。”我的笑難看。許澤猛盯那倆東西,
眼珠縮針。浴室冷清。水滴進池子:噠,噠。咔噠。很輕。大門開鎖聲。鑰匙扔玄關柜上,
叮當。林玥推門進。穿一件寬大白棉T,男款,遮她短褲邊。腿長露著。我一眼認出,
許澤大學最愛那件舊衣,領口松垮。她拎紙袋,法文標。“都在呢?”她自然笑,換拖鞋,
“補咖啡豆,順帶可頌。樓下剛出爐。”她沒看我和許澤冷臉,紙袋擱臺子上,徑自開冰箱。
那件男款白T扎眼。“姐,”我聲干,“我睡袍,還有浴室那瓶磨砂膏,什么時候還?
”我看她后背。她彎腰開冰箱,T恤下擺往上滑,露后腰一小片白肉。她動作頓。拿牛奶,
關冰箱,轉身。笑沒變:“睡袍我送洗還你?磨砂膏……這味兒我挺喜歡,賣給我?
或者買支新跟你換?”白T袖口,粘一大塊暗紅污漬。酒漬?醬?
幾天前許澤白襯衫同位置也有塊洗不掉的污跡,他推說番茄醬。“不用。”我說,聲凍住,
“鑰匙現在留下。帶著你和你東西,出去。”林玥笑僵臉上。她看許澤。空氣壓死人。
許澤臉發紅又轉白,嘴動,沒聲出。他沒看我。只看林玥,復雜表情,難堪?默認?
林玥掏出鑰匙——我床頭水晶小熊鑰匙鏈(我挑的)。放冰冷臺面上。沒看許澤。她進客臥,
速出,拎小鉑金包(不知裝了睡袍還是別的),換鞋,開門走。到門口,停步,扭頭。
目光刀子甩我臉。“林小棠,”聲冷得像蛇皮磨地,“男人不屬你,硬抓沒意思。
”她看許澤,眼瞬間軟,蒙點水汽,“鑰匙交你。項目事找小王吧。”她出去。門關上。
房里剩我和許澤。冰箱嗡響不斷。我看那門,腦子里林玥那點濕眼睛。作戲精。我轉看許澤。
他站原地,像抽骨頭的魚,浴巾松垮。臉空茫。牙刷總歪斜的位置,發黃干豆漿,
沙發她按他肩他沒動,真絲睡袍滑開那條縫,浴室并肩的剃須刀和粉瓶,
他脖子印的香水味(甜香混合水汽),白T上那塊紅污漬……所有碎片突往胸口撞。
惡心感沖喉嚨,擋不住。我沖進浴室,撲馬桶邊干嘔。嘔不出食物,只苦膽汁酸水,一灘,
一灘。嗓子火辣辣。我撐馬桶邊沿,指節繃白。身體打冷顫。浴室門開著。客廳腳步急響。
許澤到門口。沒進來。站門外。“小棠……你沒事?”聲啞,帶點慌。腳沒邁檻。
我沒力回話。嘔停下。我癱坐冰地磚上,靠浴缸。頭仰,眼冒黑點。頂上燈刺眼。
水珠從發梢滴,掉眼睛,刺疼。冷水?別的?等一會兒。客廳有窸窣聲。腳步。衣柜門拉開。
拉鏈聲。行李箱輪子滾地聲。最終門沒被推開。輪子聲遠,大門鎖舌咔噠落下。沉響。
我靠浴缸坐很久。浴室只有水喉滴答聲。看墻磚縫一道淡霉斑。外面最后一點聲音消失。
余波:鑰匙與那件T恤馬桶冰冷邊緣硌著我的肋骨。嘔吐的沖動平復下來,
只剩胃里的空虛和喉嚨的灼燒感。浴室里彌漫著酸腐的氣味。我撐著浴缸邊緣,慢慢站起來。
雙腿發軟。客廳一片寂靜。冰箱的嗡鳴聲更響了。我擰開水龍頭,掬起冷水潑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