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舟在南京路強擄我的那天,我的白玉蘭簪子跌碎在青石板上。
>他把我鎖進沈公館時笑:“上海灘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
”>可當父母為尋我慘死日軍槍下,青梅竹馬的陸沉也倒在血泊里,
>我攥著帶血的報紙問他:“現在你得到了什么?”>后來他種了滿院月季,
將銀票塞進我掌心:“你自由了。”>直到小軍官砸開院門:“司令陣亡前最后一句話,
是問林姑娘走沒走。”>我撫過凋零的花瓣輕笑:“他既知我恨他入骨,
又怎會猜不到——”---民國二十三年的上海夏夜,厚重黏膩,一絲風也無。
空氣像浸透了滾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人的濕意。
林晚意躺在雕花紅木床上,薄綢睡衣緊貼著肌膚,早已汗濕。窗外,
法租界里高大的法國梧桐紋絲不動,枝葉的剪影沉沉地印在百葉窗上,如同蟄伏的巨獸。
月光吝嗇地從窗欞縫隙擠進來,在地上投下幾道清冷慘白的光痕,
勉強割裂了滿室的悶熱與昏暗。林晚意輾轉反側,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濡濕了鬢邊幾縷烏黑的發絲。自小,她便是個多夢的人,夢境常常光怪陸離,
有時瑰麗如煙霞,有時又森冷似寒潭。今夜,這份天賦如約而至,
將她裹挾進一個更為龐大、更為動蕩的幻境旋渦。意識沉浮間,
現實與夢境的界限如融化的蠟油般模糊、流淌,愛恨癡纏,悲喜交加,
仿佛要在這窒息的夏夜里,榨干她所有的魂魄。林晚意剛滿十八歲,
如同一株在溫室里精心培育、初初綻放的名蘭。鏡中的少女,眉目如畫,肌膚勝雪,
一雙杏眼清澈得能映出窗外梧桐搖曳的綠影。母親林太太站在她身后,
正小心翼翼地將一枚溫潤的白玉蘭簪子別在她烏黑油亮的發髻上。那玉蘭花瓣瑩白剔透,
花蕊處一點微黃,栩栩如生。“好了,”林太太退后一步,端詳著女兒,
眼中滿是溫柔的驕傲,“我們晚意真真是長大了,這般模樣氣度,陸家那孩子見了,
怕是要挪不開眼了。”提到陸沉,林晚意頰邊悄然飛起兩抹紅霞,
比身上那件新做的淡粉色軟緞旗袍還要嬌艷幾分。陸沉,那是她青梅竹馬的鄰家哥哥,
陸家與林家在這上海灘的十里洋場里,是幾代人的通家之好。陸沉溫文爾雅,學識淵博,
待她更是從小呵護備至。兩家早已心照不宣,只等下個月尋個黃道吉日,正式議親,
將這樁門當戶對、金童玉女的好事定下來。旁人口中,這便是天造地設、珠聯璧合的良緣。
“娘!”林晚意略帶羞澀地嗔了一句,聲音軟糯,帶著少女特有的甜意。
她對著鏡子又左右看了看,確認簪子別得穩妥,這才轉身,
拿起放在梳妝臺上的小巧織錦手袋,“我去南京路看看,聽說永安公司新到了一批法國香水。
”“去吧去吧,”林太太笑著替她理了理旗袍領口,“早些回來,
今日廚房燉了你愛吃的冰糖肘子。”林晚意應了一聲,腳步輕快地出了門。
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高跟鞋清脆地敲擊著霞飛路干凈的水門汀路面,發出輕快的節奏。
她像一只被春風喚醒的雀鳥,滿心都是對未來的甜蜜憧憬。陸沉溫潤的笑臉,
兩家父母慈愛的目光,那觸手可及的、安穩幸福的未來畫卷,在她眼前徐徐展開,
明媚得沒有一絲陰翳。南京路,遠東第一繁華街市,永遠是人潮洶涌,聲浪鼎沸。
叮叮當當的有軌電車穿梭不息,黃包車夫拉著客人靈活地在人流縫隙中奔跑,
聲機里飄出的周璇甜膩的歌聲、汽車的喇叭聲……匯成一股巨大的、充滿生命力的嘈雜洪流。
林晚意穿行其中,淡粉色的身影輕盈靈動,
發髻上那朵白玉蘭在喧囂的塵世里兀自散發著清雅的幽香。她走過氣派的大型公司櫥窗,
明亮的玻璃映出她姣好的側影,引來不少行人驚艷或欣賞的目光。她并未在意這些目光,
心緒早已飄到了永安公司那據說香氣迷人的柜臺前。轉過一個街角,
前方是南京路與浙江路的交叉口,人流似乎更加稠密了些。就在她抬步欲過馬路的瞬間,
一陣異樣的、帶著強烈壓迫感的騷動由遠及近。“讓開!讓開!
”粗糲的呵斥聲伴隨著沉重的馬蹄叩擊路面的聲音,如同悶雷般滾了過來。
人群像被無形的巨斧劈開,驚慌失措地向道路兩旁退避。林晚意愕然抬頭,
只見一隊穿著筆挺灰藍色軍裝、騎著高頭大馬的士兵,正以一種近乎蠻橫的姿態疾馳而來。
馬匹膘肥體壯,鼻孔噴著白氣,鐵蹄踏在青石路面上,發出令人心驚肉跳的脆響,
濺起點點火星。為首那匹純黑的戰馬尤其神駿,馬上的軍官身姿挺拔如標槍,
肩章在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芒。他一手控韁,一手按在腰間的槍匣上,軍帽帽檐壓得略低,
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然而,
就在馬隊即將掠過林晚意身前時,那軍官似乎不經意地側首,目光掃過慌亂的人群。剎那間,
兩道視線在空中猝然相遇。軍官帽檐陰影下的眼睛,銳利如鷹隼,
帶著久經沙場的鐵血與掌控一切的倨傲。然而在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潭深處,
林晚意卻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短暫的、近乎錯覺的凝滯與柔軟,
仿佛堅冰裂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這目光如同帶著實質的電流,
瞬間貫穿了林晚意的四肢百骸。她的心口猛地一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呼吸驟然停頓,血液似乎也在那一刻凝固了。她從未見過如此具有侵略性又如此矛盾的眼神,
凌厲霸道得令人窒息,卻又在那一瞥中泄露出一點難以言喻的……溫柔?
這詭異的對視只存在了電光火石的一瞬。黑馬的速度太快,
帶起的勁風猛地掀起了林晚意旗袍的下擺,也拂亂了她鬢邊的發絲。
她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腳下一個趔趄,身體失去平衡。
只聽“叮”的一聲極其清脆、又極其刺耳的裂響——那枚別在她發間的白玉蘭簪子,
被疾風掃落,跌在堅硬的青石路面上,瞬間碎成了幾瓣。瑩白的花瓣散落開,
在骯臟的路面上顯得格外脆弱和凄涼。林晚意驚魂未定地低頭看著那碎裂的玉蘭,
心口那陣被攥緊的窒息感尚未散去。
還未等她彎腰去撿拾那承載著母親慈愛和今日美好心情的信物,一只穿著锃亮馬靴的腳,
已經穩穩地停在了那幾片殘玉旁邊。她僵硬地抬起頭。黑馬不知何時已勒住,
高大的馬背遮住了頭頂刺目的陽光,投下濃重的陰影,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
馬上的軍官微微俯身,那張極具侵略性的面孔清晰地呈現在她眼前。劍眉斜飛入鬢,
鼻梁高挺如刀削,薄唇緊抿,勾勒出冷酷的線條。他垂著眼,
目光先是落在她因驚惶而微微蒼白的臉上,那雙清澈的杏眼里此刻盛滿了無措,接著,
視線緩緩下移,掃過她窈窕的身段,最后定格在青石路面上那幾瓣破碎的白玉上。
一絲極淡、卻帶著絕對占有意味的興味,在他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掠過。那目光,
如同經驗豐富的獵人,終于鎖定了尋覓已久的、最珍稀也最合心意的獵物。“帶走。
”兩個字,從他薄唇中吐出,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壓,
清晰地穿透了街口的嘈雜,砸進林晚意的耳膜,也砸碎了她眼前所有的明媚陽光。
他身后兩名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翻身下馬,動作迅捷得如同撲食的獵豹,一左一右,
鐵鉗般的大手猛地扣住了林晚意纖細的手臂。“啊!你們做什么?放開我!
”林晚意如夢初醒,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她拼命掙扎起來,
聲音因為極度的驚駭而尖銳變調,“救命!放開我!爹!娘!
” 她本能地呼喊著最親近、最能保護她的人。然而,周圍的看客們,
那些剛剛還向她投來驚艷目光的人們,此刻卻像被無形的寒流凍住,個個噤若寒蟬,
臉上只有驚懼和躲閃。無人敢上前一步,甚至無人敢發出質疑的聲音。在這亂世的上海灘,
槍桿子就是王法,而眼前這位渾身散發著硝煙與血腥氣的年輕司令,更是王法中的王法。
“老實點!”一個士兵不耐煩地低喝一聲,手上用力,幾乎要將她的臂骨捏碎。
林晚意被粗暴地拖拽著,踉踉蹌蹌地離開那堆觸目驚心的白玉碎片。她徒勞地扭過頭,
淚水模糊了視線,最后看到的,是那黑馬上的軍官,居高臨下地睨著她狼狽掙扎的模樣,
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卻足以讓她渾身血液凍結的弧度。那眼神,是純粹而冰冷的占有,
仿佛她只是一件剛剛入手的、值得玩味的戰利品。
那軍官正是鎮守上海、手握重兵、權傾一方的沈硯舟司令。
她被塞進一輛早已等候在旁的黑色斯蒂龐克轎車里。車門砰然關上,
隔絕了外面所有的光線和聲音,也隔絕了她剛剛還觸手可及的自由與幸福。
引擎發出一聲低吼,車子絕塵而去,只留下南京路口驚魂未定的人群,以及青石板上,
那幾瓣被無數匆忙腳步碾過、很快便污濁不堪的白玉蘭殘骸。車子駛入法租界深處,
最終停在一座壁壘森嚴、氣勢迫人的公館前。高高的黑色鐵藝大門緩緩打開,
露出里面寬闊的庭院和一座氣派非凡的灰白色洋樓。這里便是沈公館,
沈硯舟在上海的權力核心,也是林晚意此后的囚籠。她像一只受驚的小獸,
被兩個士兵半推半架地弄下車,帶進主樓,穿過鋪著厚厚波斯地毯的奢華大廳,
沿著盤旋而上的樓梯,最終被推進二樓盡頭一間寬敞卻透著冷清氣息的臥房。“砰!
”厚重的紅木房門在她身后關上,落鎖的聲音清晰而冰冷,如同敲打在她心上的喪鐘。
房間里陳設華麗,法式家具線條優雅,水晶吊燈折射著冰冷的光,絲絨窗簾厚重地垂落,
隔絕了外面大部分的光線。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檀香氣息,
卻無法掩蓋那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陌生與禁錮感。林晚意背靠著冰涼的門板,
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巨大的恐懼、屈辱和憤怒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
她猛地撲到緊閉的窗前,用力拍打著冰冷的玻璃,
朝著樓下花園里巡邏的士兵嘶喊:“放我出去!你們這是綁架!我爹是林鶴年!
我娘不會放過你們的!陸家也不會放過你們的!放我出去——!”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充滿了絕望的穿透力,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卻如同石沉大海,
得不到樓下士兵一絲一毫的回應。他們只是機械地巡邏著,仿佛樓上那個聲嘶力竭的少女,
只是一只被關在精美籠子里、徒勞鳴叫的金絲雀。喊得聲嘶力竭,喉嚨里涌上腥甜的鐵銹味,
林晚意終于脫力地滑坐在地毯上。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洶涌而出,
很快便浸濕了胸前旗袍精致的盤扣。她抱著膝蓋,蜷縮在門邊的陰影里,
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早上出門時母親溫柔的笑臉,陸沉溫潤的眉眼,
那碎裂在南京路上的白玉蘭……一幕幕在眼前交替閃現,
最終都化作了沈硯舟那雙冰冷、霸道、充滿占有欲的眼睛。他憑什么?憑什么這樣對她?
憑什么將她從光明的世界里硬生生拖入這冰冷的牢籠?“沈硯舟……”她咬著牙,
從齒縫里擠出這個名字,每一個音節都浸滿了刻骨的恨意,“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時間在囚禁中變得粘稠而漫長。林晚意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兩天。
她拒絕送來的任何食物和水,以最決絕的沉默進行著無力的抗爭。
直到門鎖再次發出輕微的咔噠聲,房門被推開。沈硯舟走了進來。他已換下戎裝,
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絲絨長衫,少了幾分戰場上的戾氣,
卻多了幾分居家的矜貴與深沉。他手里端著一個精致的白瓷碗,
碗里是熬得軟糯清香的雞茸粥,還冒著絲絲熱氣。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
目光落在蜷縮在門邊角落、臉色蒼白憔悴、眼神卻依舊燃燒著不屈怒火的林晚意身上。
他一步步走近,步履沉穩,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壓迫感。最終,他在她面前停下,
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吃點東西。”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什么情緒,將粥碗遞到她面前。
林晚意猛地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卻依舊明亮的杏眼里,噴薄出毫不掩飾的憎惡與仇恨。
她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小獸,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揮手打向那只遞過來的碗!“滾開!
別碰我!” 她的聲音嘶啞,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啪嚓!”白瓷碗脫手飛出,
撞在旁邊的雕花床柱上,摔得粉碎。溫熱的粥濺了一地,
也濺了幾點在沈硯舟干凈的褲腳和锃亮的皮鞋上。空氣瞬間凝固。
沈硯舟臉上的線條驟然繃緊,眼神驟然變得陰沉銳利,如同暴風雨前夕凝聚的烏云。
他盯著地上的一片狼藉,又緩緩抬起眼,目光沉沉地鎖住林晚意那張寫滿倔強與恨意的小臉。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很輕,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呵……”他向前逼近一步,巨大的陰影徹底將林晚意籠罩。他伸出手,動作看似緩慢,
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強迫她抬起臉,迎視他深不見底的眼睛。
指腹的薄繭摩擦著她細膩的肌膚,帶來一陣刺痛。林晚意被迫仰著頭,
身體因恐懼和憤怒而劇烈顫抖,卻死死咬著下唇,不肯示弱地瞪著他。“恨我?
”沈硯舟的拇指在她因用力咬合而泛白的唇瓣上重重碾過,聲音壓得更低,
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玩味,“林晚意,你最好記住今天這股恨意。因為……”他微微俯身,
灼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廓,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烙進她的靈魂深處:“上海灘,
沒有我沈硯舟得不到的東西。你,也一樣。”他的語氣是絕對的宣判,是勝券在握的宣告。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翻涌著赤裸裸的征服欲,像一張無形的巨網,將她牢牢困住。
林晚意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凍結。
眼前這個男人的強大和冷酷,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沈硯舟松開手,看著她踉蹌后退,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他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上沾到的粥漬,
仿佛剛才的暴戾只是幻覺。“收拾干凈。”他對著門外冷聲吩咐了一句,
看也沒再看墻角臉色慘白如紙的少女一眼,轉身離開了房間。門再次被關上,
落鎖的聲音依舊冰冷刺耳。林晚意順著墻壁滑坐在地,渾身脫力。
下巴上殘留著他手指的力道和薄繭的粗糲感,耳邊回響著他那句冷酷的宣告。
她緊緊抱住自己冰冷的雙臂,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
將她徹底淹沒。她知道,在這個男人構筑的銅墻鐵壁里,她所有的掙扎和反抗,
都顯得如此可笑而徒勞。恨意如同瘋狂的藤蔓,在她心底扎根、纏繞、瘋長。
日子在沈公館這巨大的金絲籠里一天天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浸透著無望的煎熬。
林晚意成了沈硯舟最昂貴也最不馴服的“藏品”。
他給予她物質上所能想象的一切奢華——昂貴的蘇杭綢緞堆滿了衣帽間,
南洋的珍珠、西洋的鉆石首飾任由她挑選,一日三餐皆是珍饈美味,
連伺候的丫鬟都小心翼翼,唯恐惹她不快。然而,這些錦衣玉食堆砌起來的“寵愛”,
對林晚意而言,不過是另一重更加精致的枷鎖。她拒絕那些華服美飾,
依舊只穿著自己帶來的幾件素凈旗袍;對那些價值連城的珠寶,
她看也不看;送來的珍饈美味,她常常只動幾筷子便推開。她像個沒有靈魂的精致人偶,
用沉默和冰冷將自己武裝起來。唯一支撐她的,是心底那熊熊燃燒的恨意,
是對父母、對陸沉的思念,更是逃離這牢籠的渴望。她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
第一次逃跑發生在一個暴雨傾盆的深夜。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瘋狂地抽打著玻璃窗,
發出噼啪的巨響,掩蓋了世間其他聲音。林晚意假意睡下,
待到守夜的丫鬟在外間小榻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她立刻赤著腳,悄無聲息地溜下床。
她早已暗中觀察過,知道走廊盡頭有一扇通往仆人樓梯的小門,那里的守衛相對松懈。
冰冷的雨水瞬間將她澆透,單薄的旗袍緊貼在身上,冷得刺骨。她顧不上這些,
借著閃電的光芒,在濕滑泥濘的花園里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喉嚨。
冰冷的鐵藝圍欄就在眼前!只要翻過去……“站住!”一聲厲喝伴隨著拉槍栓的脆響,
如同驚雷在她身后炸開。幾道雪亮的手電光柱瞬間穿透雨幕,牢牢鎖定了她狼狽的身影。
她被拖了回去。沈硯舟沒有親自出面,但懲罰是嚴厲的。她居住的這棟小樓外圍,
立刻增加了雙倍的崗哨。負責看守她的丫鬟和小廝,
被換成了更加沉默寡言、眼神銳利如鷹的老媽子和壯實仆婦。連她房間的窗戶,
都在一夜之間被加裝了堅固的鐵柵欄。那冰冷的鐵條,徹底隔絕了她望向外面世界的視線。
第二次,她利用沈硯舟外出赴宴的機會,買通了一個新來的、看起來有些怯懦的小丫鬟,
讓她幫忙傳信給陸家。紙條上只有潦草的幾個字:“救我,沈公館。
”她將母親留給她的最后一點體己錢——一枚小小的金戒指塞給了那個丫鬟。
小丫鬟戰戰兢兢地揣著紙條和金戒指溜出了門。林晚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房間里焦灼地踱步,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然而,不到半個時辰,
那個小丫鬟就被兩個面無表情的衛兵像拎小雞一樣拎了回來,扔在林晚意面前的地毯上。
小丫鬟嚇得魂飛魄散,抖得不成樣子。她身后跟著走進來的,是沈硯舟的副官,
一個姓趙的冷面軍官。趙副官手里捏著那張沒送出去的紙條和那枚小小的金戒指,
冷冷地看了林晚意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不自量力的物品。“林小姐,
”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司令說了,讓您安分些。這丫頭手腳不干凈,司令府留不得,
即刻發賣。”說完,不顧小丫鬟撕心裂肺的哭求,揮手讓人將她拖了下去。
那凄厲的哭喊聲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剜在林晚意的心上。她渾身冰涼地站在原地,
看著那枚被隨意扔在茶幾上的金戒指,那是母親在她十五歲生辰時親手戴上的。
絕望像黑色的潮水,再次將她淹沒。她不僅害了那個無辜的小丫鬟,連這最后一點念想,
也被無情地踐踏了。沈硯舟晚上回來時,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和雪茄的味道。
他走進林晚意的房間,目光掃過她蒼白失神的臉,
最終落在那枚孤零零躺在茶幾上的金戒指上。他走過去,拿起那枚小小的、帶著體溫的戒指,
在指尖漫不經心地捻了捻。“想要這個?”他走到林晚意面前,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林晚意猛地抬起頭,眼中迸射出屈辱和憤怒的火光。沈硯舟卻忽然俯身,
不由分說地拉過她冰涼僵硬的手。他的手掌寬大而有力,帶著薄繭,溫度灼人。
林晚意像被燙到一般猛地往回縮,卻被他牢牢攥住手腕,動彈不得。他將那枚小小的金戒指,
不容抗拒地、緩緩地套回了她的無名指上。冰涼的金屬觸碰到皮膚,
卻帶來一種被烙鐵燙傷的錯覺。“你的東西,自然該好好戴著。”他松開手,
指腹在她戴著戒指的無名指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動作帶著一種曖昧的強勢。他湊近她的耳邊,
聲音低沉,帶著酒后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晚意,別白費力氣了。這上海灘,
沒人能從我手里把你帶走。安安心心待著,你要什么,我都給你。
”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際,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告。
林晚意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惡心和寒意從被他觸碰過的地方蔓延開來,瞬間席卷全身。
她猛地抽回手,用力地擦著被他摩挲過的手指,仿佛要擦掉一層看不見的污穢。
她死死地瞪著眼前這個強取豪奪、掌控著她一切的男人,恨意如同淬毒的荊棘,在心底瘋長。
“我要自由!”她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我要回家!我要我的爹娘!
我要陸沉!沈硯舟,你給我的這些,我一樣都不稀罕!我只要離開這里!放我走!
”聽到“陸沉”這個名字,沈硯舟的眸色驟然一沉,如同冰封的湖面裂開一道危險的縫隙。
他臉上的那絲若有若無的溫和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陰鷙。“陸沉?
”他嗤笑一聲,語氣里充滿了輕蔑,“一個只會吟風弄月的書生,能給你什么?護得住你嗎?
”他伸出手,似乎想再次觸碰她的臉,卻被林晚意猛地偏頭躲開。他的手停在半空,
眼神更加陰郁。他冷冷地看著她,聲音像是淬了冰:“自由?家?陸沉?林晚意,
從我在南京路看到你的那一刻起,你就該明白,這些都與你無關了。你生是我沈硯舟的人,
死,也得是我沈硯舟的鬼。”說完,他不再看她眼中燃燒的恨意,轉身大步離去,
只留下沉重的關門聲在房間里回蕩。林晚意頹然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無名指上那枚金戒指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口劇痛。她看著緊閉的房門,
看著窗外冰冷的鐵欄,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點點纏緊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自由,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幻夢。日子在恨意與絕望的夾縫中艱難前行。
沈公館像一個巨大的旋渦,吞噬著她的青春與希望。直到一個看似尋常的午后,
命運的齒輪再次以最殘酷的方式轉動。那天,天空陰沉沉的,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
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沈硯舟似乎有重要的軍務,一大早就離開了公館。
林晚意像往常一樣,坐在二樓小客廳的窗邊,
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被鐵欄切割成碎片的、了無生機的花園景象。負責看守她的,
是沈硯舟的心腹之一,一個叫阿忠的年輕衛兵,平日里還算和氣,
偶爾會跟她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阿忠大概是昨晚沒睡好,坐在靠門邊的椅子上,
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林晚意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個大膽而瘋狂的念頭瞬間攫住了她。她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站起身,赤著腳,
像一只輕盈的貓,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繞過打盹的阿忠,走向那扇通往走廊的門。
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破膛而出。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林晚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回頭看向阿忠。幸運的是,
他只是咕噥了一聲,換了個姿勢,頭歪向另一邊,睡得更沉了。林晚意不敢有絲毫耽擱,
閃身出了房間,輕輕帶上房門。走廊里空無一人!也許是沈硯舟帶走了大部分親衛,
也許是午后仆人們都在休息,這簡直是天賜良機!她強壓下幾乎要跳出喉嚨的心臟,
沿著熟悉的路線,飛快地奔向那條通往側后門、平時只有仆傭出入的僻靜通道。
側后門虛掩著!一個負責打掃的老媽子正背對著門,在遠處的花壇邊清理落葉。
林晚意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像一道影子般閃身而出,踏出了這座禁錮她多日的牢籠!
自由的風瞬間灌滿了她的口鼻!她甚至來不及辨別方向,只憑著本能和對家的渴望,
朝著記憶中霞飛路的方向發足狂奔!冰冷的青石板路面硌著她赤裸的腳底,生疼,
但她全然不顧。胸腔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奔向光明的希望。爹!娘!陸沉!我回來了!
我逃出來了!她像一只終于掙脫牢籠的鳥兒,不顧一切地在迷宮般的弄堂里穿行,只想快點,
再快點,回到那個充滿溫暖和愛的地方。霞飛路……霞飛路就在前面了!
轉過這個街角……然而,當她氣喘吁吁、滿懷希冀地轉過那個熟悉的街角時,
眼前的景象卻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將她所有的狂喜瞬間凍結!
林家那棟熟悉的、爬滿常春藤的白色小洋樓,此刻竟籠罩在一片不祥的死寂之中。大門緊閉,
窗戶破碎,墻上赫然留著幾個觸目驚心的彈孔!周圍的鄰居門窗緊閉,
整條街道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慌氣息,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硝煙味。
林晚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雙腿一軟,幾乎站立不穩。
一種滅頂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爹……娘……”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著,
踉蹌著撲向自家大門,用盡全身力氣拍打著厚重的門板,“開門!爹!娘!是我!
晚意回來了!開門啊!”門內死寂一片,沒有任何回應。
只有她絕望的拍門聲在空曠的街道上空洞地回響。“別拍了!作孽啊!
”旁邊一扇緊閉的窗戶被推開一條縫隙,露出一張布滿皺紋、充滿驚恐和同情的臉,
是隔壁的李阿婆。她壓低了聲音,急促地說道:“林小姐?你……你怎么才回來?快別喊了!
你爹娘……他們……他們沒了!”“轟隆!”一聲驚雷仿佛在林晚意頭頂炸開!
她猛地轉過身,死死抓住窗欞,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里:“阿婆!你說什么?我爹娘怎么了?
他們怎么了?!”李阿婆渾濁的眼睛里涌出淚水,聲音帶著哽咽和恐懼:“前天!
就是前天下午!東洋人的飛機突然飛過來,丟炸彈啊!炸得那個慘……到處都在響槍!
亂成一鍋粥!你爹娘……他們不顧死活地往外跑,喊著你的名字,
就在前面路口……被東洋兵的流彈……打中了啊……當場……當場就……”阿婆說不下去了,
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世界在林晚意眼前瞬間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鋪天蓋地的血紅。
爹娘……沒了?為了找她……被日本人的子彈……打死了?這個認知像一把燒紅的烙鐵,
狠狠烙在她的靈魂深處,帶來滅頂的劇痛和無法形容的罪惡感。
“不……不可能……不會的……”她失神地搖著頭,身體搖搖欲墜。
“還有……還有陸少爺……”李阿婆抹著淚,繼續說著這更殘酷的噩耗,
“陸少爺那天也在……他聽說你爹娘跑出去找你,
彈打中了……送到醫院……沒救過來……可憐啊……那么好一個后生……”陸沉……也死了?
為了保護她的父母……也死了?林晚意只覺得喉嚨一甜,一股腥熱的液體猛地涌了上來。
她死死捂住嘴,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像一片在狂風中即將被撕碎的枯葉。
巨大的悲痛、滅頂的自責、滔天的恨意……無數種極致的情緒瞬間將她撕裂!是她!
都是因為她!如果不是她被沈硯舟擄走,爹娘不會發瘋一樣跑出來找她,就不會死!
陸沉也不會為了保護他們而死!“啊——!”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悲鳴終于沖破了喉嚨,
在死寂的街道上回蕩。她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向前栽倒,
重重地摔倒在冰冷骯臟的石板路上。意識沉入無邊黑暗之前,最后一個清晰的念頭,
是沈硯舟那張冷酷而霸道的臉。是他!都是他!再次恢復意識時,
林晚意發現自己躺在沈公館那間熟悉的、華麗而冰冷的臥室里。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昂貴熏香混合的古怪氣味。窗外,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她慢慢睜開眼,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沒有一絲光亮。身體的知覺一點點恢復,
卻感覺不到絲毫溫度,只有一種從骨髓里透出來的冰冷和麻木。
爹娘沒了……陸沉沒了……她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牽絆和溫暖,都因為她被囚禁在這里,
而徹底毀滅了。床邊守著一個陌生的老媽子,見她醒來,似乎松了口氣,
連忙端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林小姐,您醒了?快把藥喝了吧,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
還發著高燒呢。”林晚意毫無反應,只是呆呆地看著天花板上華麗的水晶吊燈,眼神空洞。
門被輕輕推開,沈硯舟走了進來。他揮了揮手,老媽子立刻放下藥碗,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他走到床邊,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燈光,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
他低頭看著床上形銷骨立、眼神死寂的少女,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醒了?”他開口,
聲音低沉,聽不出太多情緒。林晚意依舊毫無反應,仿佛沒聽見,
也仿佛靈魂已經抽離了軀殼。沈硯舟沉默了片刻。他自然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
林家夫婦和陸沉遇難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傳到了他的案頭。
他看著床上這個仿佛被徹底抽走了生氣的少女,第一次,
心底掠過一絲極其陌生、極其輕微的不適感。那感覺稍縱即逝,快得讓他無法捕捉。
他俯下身,想要替她掖一掖被角。指尖還未碰到被子,林晚意卻像是被毒蛇咬到一般,
猛地瑟縮了一下,身體瞬間繃緊,空洞的眼神終于聚焦,直直地射向他!那眼神里,
沒有了之前的憤怒和憎惡,只剩下一種徹骨的冰冷,一種深入骨髓的、帶著血腥氣的恨意。
沈硯舟的手頓在半空。林晚意死死地盯著他,干裂的嘴唇翕動著,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窟窿里撈出來,帶著徹骨的寒意和絕望的控訴:“沈硯舟……現在,
你得到什么了?”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卻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沈硯舟的耳膜。
“你如愿把我關在這里……像只金絲雀……然后呢?”她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問,
空洞的眼睛里燃起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
找我……被日本人的子彈打死了……陸沉……為了保護他們……也死了……”她猛地抬起手,
指向窗外那片她無法觸及的天空,指尖因為極致的悲憤而劇烈顫抖:“你得到了什么?
一具行尸走肉?一個……家破人亡、滿心仇恨的囚徒?”“沈硯舟……”她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泣血的質問,“你告訴我!你究竟得到了什么?!”最后一句,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嘶喊出來,聲音尖銳刺耳,充滿了無盡的悲涼與毀滅感。喊完之后,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猛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蒼白的臉頰泛起病態的紅暈,
整個人蜷縮起來,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沈硯舟站在床邊,
高大的身影在燈光下顯得有些僵硬。林晚意那字字泣血的控訴,如同最鋒利的匕首,
精準地刺中了他內心深處某個從未被觸及的角落。他得到了什么?
一個滿心仇恨、家破人亡的囚徒?
這個認知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煩躁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空洞。
他看著床上咳得蜷縮成一團、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的少女,
看著她眼中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恨意,第一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用強硬的姿態去壓制,
去宣告占有。一種陌生的、沉重的情緒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他沉默地轉身,離開了房間。
沒有留下任何話語,只有沉重的關門聲,在死寂的房間里久久回蕩。那扇門,
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也隔開了他試圖靠近的腳步。從那天起,林晚意徹底變了。
她不再試圖逃跑,不再歇斯底里地反抗。她像一個失去了靈魂的空殼,安靜地待在沈公館里,
對沈硯舟給予的一切——更華美的衣裳、更稀罕的珠寶、更精致的點心——都視若無睹,
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沈硯舟每日都會來看她。有時是在清晨,
帶著沾露的鮮花;有時是在傍晚,攜著新得的稀罕玩意兒;更多的時候,
是在深夜處理完軍務后,靜靜地坐在她房間的沙發里,一言不發地陪著她,
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毫無生氣的側影上。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林晚意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她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對著窗外被鐵欄分割的天空發呆,眼神空洞,仿佛靈魂早已飄向了某個遙遠的地方,
只留下一具軀殼在這里承受著無盡的煎熬。沈硯舟的耐心在日復一日的沉默中逐漸被消磨。
他習慣了掌控一切,習慣了別人對他俯首帖耳,唯獨對林晚意這種徹底的、無聲的抗拒,
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心悸。她的沉默,
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讓他感到無力。他試圖打破這層堅冰,用更強硬的手段,
卻在她那雙死寂的眼睛注視下,最終都化為一聲壓抑的嘆息。日子在死水般的沉寂中流淌。
直到一個深秋的夜晚,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燒,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局。林晚意病得很重。
白日里只是有些昏沉,到了半夜,體溫驟然飆升,整個人燒得如同火炭,臉頰通紅,
嘴唇干裂,意識模糊不清,口中發出痛苦的囈語,時而喊著爹娘,時而又喚著陸沉的名字,
破碎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助和恐懼。守夜的丫鬟嚇得手足無措,慌忙跑去報告。
沈硯舟幾乎是立刻就趕了過來。他穿著睡袍,顯然是剛從床上起身,
臉上帶著一絲罕見的倦意和……不易察覺的焦灼。他大步走到床前,
看到林晚意燒得通紅的小臉和痛苦蹙緊的眉頭,眼神驟然一沉。“怎么回事?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質問守夜的丫鬟。“回……回司令,林小姐傍晚還好好的,
不知怎么就……”丫鬟嚇得瑟瑟發抖。沈硯舟沒再理會她,俯身探了探林晚意的額頭,
那滾燙的溫度讓他眉頭鎖得更緊。“去叫醫生!立刻!”他沉聲命令,語氣不容置疑。
深更半夜,沈公館的燈火卻驟然通明。急促的腳步聲在樓梯間回響。
家庭醫生被從睡夢中緊急召來,提著藥箱匆匆趕到。診斷、開藥、喂藥……整個過程,
沈硯舟都沉著臉站在一旁,目光緊緊地鎖在床上那個脆弱的身影上。
丫鬟小心翼翼地將苦澀的藥汁喂進林晚意口中,她卻因為高熱和意識模糊,本能地抗拒,
藥汁順著嘴角流下。沈硯舟看著,眉頭緊鎖。他忽然上前一步,揮手讓丫鬟退開。
他在床邊坐下,動作帶著一種與平日冷硬形象不符的笨拙,
小心翼翼地將林晚意滾燙的身體半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堅實的臂彎里。他接過藥碗,
用勺子舀起一點藥汁,自己先嘗了嘗溫度,才小心翼翼地湊到她干裂的唇邊。“張嘴。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命令,
卻又奇異地混雜著一絲生澀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誘哄。或許是燒糊涂了,
或許是那低沉的聲音穿透了混沌的意識,林晚意竟真的微微張開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