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殺了我兩次。第一次,在我十六歲生日那天。我吃了同桌分給我的芒果蛋糕,
引發了嚴重的過敏性休克。我躺在醫務室的病床上,呼吸困難,視野模糊,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給一個叫陸淮的男生發了求救信息,讓他聯系我爸爸。
因為我媽不讓我存我爸的號碼。我媽齊凝萱趕到時,妝容精致,她沒有第一時間看我,
而是拿過我的手機。我眼睜睜看著她解鎖屏幕,點開我與陸淮的對話框,
然后長按那條救命的消息。【刪除】。她做完這一切,才抬起眼,
對我露出一個溫柔又冰冷的微笑。“煙煙,媽媽說過,不許跟壞孩子來往。”“你看,
不聽話的代價,是不是很痛?”第二次,是在我十八歲成人禮的晚上。她當著所有親戚的面,
親手將我推下了陽臺。1.我叫薄秋煙,我的媽媽叫齊凝萱。在我零到十八年的人生里,
我活得像個提線木偶,而線的另一端,牢牢攥在我媽齊凝萱手里。她是我世界的王,
頒布不容置喙的法令。“煙煙,不許吃街邊攤,都是地溝油,會生病。”“煙煙,
這件衣服領口太低了,換掉。女孩子要懂得自愛。”“煙煙,媽媽幫你選了文科,
女孩子學理科,頭發掉光了,將來怎么嫁人?”她總有一萬個“為你好”的理由,
將我的人生包裹得密不透風。我的書包,我的日記,我的手機,都是她可以隨時巡視的領地。
我的朋友,必須經過她嚴格的背景調查和面試,才能獲得和我說話的資格。
以至于我的朋友們后來都學乖了,發消息前會先問一句:“是本人嗎?”而我的回答,
經常是:“不是,我是她媽。”那條過敏求救信息被刪除后,我被醫務室的老師發現異常,
及時送醫,撿回一條命。事后,爸爸質問她為什么不接醫務室的電話。她挽著爸爸的手臂,
哭得梨花帶雨,說自己在開一個很重要的會,手機靜音了。“老公,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后怕,
煙煙可是我的命啊!”爸爸信了。所有人都信了。只有我知道,她當時就在會議室外的走廊,
靠著墻,一邊聽著手機里醫務室老師焦急的呼喊,一邊慢條斯理地補著口紅。
而那個叫陸淮的男生,因為沒得到我的回復,又被我媽用我的微信拉黑,以為只是個惡作劇。
他成了我媽口中那個“心思不正”“想引誘我女兒學壞”的頭號危險人物。新學期,
陸淮成了我的同桌。他是轉校生,很高,皮膚是冷白色,眼皮很薄,看人的時候總像沒睡醒,
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疏離。他總穿著洗得發白的T恤和牛仔褲,
與我們這個貴族學校里人人名牌的氛圍格格不入。我媽對他的評價是:“窮酸,粗野,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家庭的孩子,離他遠點。”我當然不敢不聽。我把課桌往過道挪了十厘米,
上課時恨不得整個人縮進墻里。他好像也樂得清靜,趴在桌上睡覺,或者戴著耳機聽歌,
井水不犯河水。那天,數學老師拖堂,講一道壓軸的解析幾何。我聽得云里霧里,
急得筆尖都快把草稿紙戳破。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
把他那張寫滿解題步驟的紙推到我面前。字跡張揚又清晰,三種解法,
每一種都比老師講的更簡潔。我愣住了。他頭也沒抬,聲音懶洋洋的:“看懂了就趕緊抄,
別耽誤我睡覺。”我心頭一跳,像被羽毛輕輕掃過。我飛快地瞄了一眼教室門口,
確定我媽沒在監視,然后埋下頭,迅速抄寫。我的心臟怦怦直跳,一半是緊張,
一半是莫名的雀躍。這是第一次,有人在我媽的“禁令”下,向我伸出了手。這感覺,
像在密不透風的鐵屋子里,突然有人鑿開了一條縫,透進一縷新鮮又危險的空氣。抄完,
我把本子推回去,用氣音說:“謝謝。”他沒反應。我壯著膽子戳了戳他的胳膊,
他才慢悠悠地抬起頭,眼里帶著剛睡醒的血絲,眉頭微蹙。“干嘛?”“那個……最后一步,
我還是沒太懂。”我指著紙上的輔助線,聲音小得像蚊子哼。他盯著我看了幾秒,眼神很深,
看得我臉頰發燙。然后,他突然拿過我的筆,在我的本子上畫起來,身體微微前傾,
屬于少年的、干凈的皂角香氣瞬間將我包圍。他的呼吸噴在我耳側,熱熱的,癢癢的。
“這里,做一條垂直線,把這個角代換掉,不就出來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帶著一絲不耐煩,但動作卻很有耐心。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只感覺到耳朵以驚人的速度燒了起來。放學鈴聲響起,他畫完最后一筆,把筆扔回我桌上,
打著哈欠走了。我看著本子上那條凌厲的輔助線,和旁邊他留下的淡淡的壓痕,失神了很久。
回到家,我媽照例檢查我的書包。她翻到我的數學本時,動作停住了。“這字是誰的?
”她捏著那頁紙,語氣已經冷了下來。“老師的。”我幾乎是脫口而出,
這是我面對她盤問時,大腦自動生成的標準答案。“是嗎?”她冷笑一聲,拿起手機,
對著那頁紙拍了張照,發給了我的班主任,“王老師,您今天給煙煙單獨講題了?
這字可真夠龍飛鳳舞的。”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班主任很快回復:“沒有啊,齊女士,
我寫字您是知道的,一筆一畫跟印刷體似的。”我媽把手機屏幕懟到我面前,
屏幕的光照得她的臉陰森森的。“薄秋煙,你現在長本事了,敢騙我了?”我嚇得渾身發抖,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是那個陸淮,對不對?”她瞇起眼睛,像一頭鎖定獵物的母豹,
“除了他,還有誰會這么不知廉恥地湊上來?”“不……不是的……”我徒勞地辯解。
“還嘴硬!”她揚手就把我的書包整個掃到地上,書本、文具散落一地。
“我天天在你身后給你收拾爛攤子,給你鋪好康莊大道,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
去跟那種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想干什么?你想學壞,想讓我丟臉是不是?
”她指著我的鼻子罵,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我告訴你,薄秋煙,你是我生的,
你的一切都屬于我!你的身體,你的思想,你的未來!由不得你放肆!”她歇斯底里地吼完,
突然又冷靜下來,走過來,捧起我的臉,用一種詭異的溫柔語氣說:“煙煙,媽媽是為你好。
那些壞孩子,會把你帶進深淵的。你這么干凈,這么美好,怎么能被他們污染呢?聽話,
跟媽媽認個錯,媽媽就原諒你。”我看著她,只覺得一陣陣反胃。那晚,她罰我跪在客廳,
不許吃飯,不許睡覺,對著墻反思。爸爸回來后,看到我跪著,想扶我起來。“你別管!
”我媽尖叫道,“這孩子被外面的野狗勾了魂,再不教訓就晚了!”爸爸嘆了口氣,
沒再說話,默默回了書房。夜深了,我跪得膝蓋生疼,胃里空得發慌。
客廳的落地窗映出我狼狽的身影,也映出我媽坐在沙發上,一邊悠閑地敷著面膜,
一邊用我的微信,給陸淮發消息。【陸淮同學,以后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我不想因為你這種人,讓我媽媽生氣。】【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請你自重。】發完,
她欣賞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滿意地笑了,然后把陸淮 拉黑,刪除。一套動作行云流水。
她永遠都是這樣,用最溫柔的刀,斷絕我所有與外界的連接。2.第二天,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去上學。陸淮的座位是空的。我心里空落落的。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
頻頻望向那個空位。直到下午最后一節課,他才從后門晃進來。他眼下一片烏青,
嘴角還破了塊皮,像是跟人打了一架。他坐下后,沒有像往常一樣睡覺,
而是破天荒地拿出了一本書在看。我用余光瞥了一眼,是一本關于建筑設計的畫冊。
我忍不住,撕了一張小紙條,寫了幾個字,趁老師不注意,推了過去。【你沒事吧?
】他看了一眼紙條,然后抬眼看我。他的眼神很復雜,有探究,有嘲弄,
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他沒有回紙條,而是突然開口,聲音不大不小,
剛好能讓周圍幾個人聽到。“喲,這不是不想跟我這種人說話的薄大小姐嗎?怎么,
今天又想通了?”我的臉“刷”地一下全紅了,像被人當眾扒光了衣服。
周圍同學投來好奇又曖昧的目光,讓我無地自容。我媽發的那些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
扇在我臉上。我死死咬著嘴唇,把頭埋進書里,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他,他是故意的。也是,
被那樣羞辱,誰會不生氣呢?下課后,我第一個沖出教室。我不想再看到他。
我跑到教學樓后面的小花園,躲在假山后面,才敢讓眼淚掉下來。我恨我媽,
也恨自己的無能。我像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鳥,每一次試圖振翅,都會被撞得頭破血流。
一陣腳步聲傳來。我趕緊擦干眼淚,抬頭卻看見了陸淮。他靠在假山另一側,
嘴里叼著一根沒點的煙,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哭什么?”他問,語氣淡淡的。“要你管!
”我紅著眼睛瞪他。他輕笑一聲,把煙從嘴里拿下來,在指間轉著,“薄秋煙,
你是不是覺得,你媽做的一切,都是對的?”我愣住了。“她替你交朋友,替你回消息,
替你規劃人生。你就像個沒有思想的娃娃,被她擺在櫥窗里,真可悲。”他的話像針一樣,
狠狠扎進我心里最痛的地方。“你胡說!”我激動地站起來,“我媽媽是愛我!
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這句話,我從小說到大,已經成了我的本能反應。“是嗎?
”陸淮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為你‘好’,就可以刪掉你的求救信息?為你‘好’,
就可以讓你像個犯人一樣被監控?你管這叫愛?”我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你怎么知道……”“我猜的。”他把煙扔進垃圾桶,“那天你過敏,我給你爸打電話,
他說他根本沒接到你的消息。我就想,什么樣的媽媽,會在女兒生死關頭,
還能那么冷靜地玩手機?”他的目光像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我一直自欺欺人的外殼。
“后來,我又收到了你那條‘絕交’微信。”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
“那種口氣,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
可不像你這種只會把‘對不起’掛在嘴邊的小哭包能說出來的。”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大腦一片混亂。原來,他什么都知道。他沒有生我的氣,他氣的,
是背后那個操控我的、無形的手。“薄秋煙,”他突然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
他低下頭,湊到我耳邊,熱氣拂過我的耳廓,激起一陣戰栗。“你有沒有想過,
籠子外的天空,是什么顏色?”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道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開。
籠子外的天空……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因為我媽告訴我,外面的世界,
充滿了PM2.5、壞人和數不清的危險。只有她的羽翼下,才是最安全、最潔凈的無菌艙。
那天之后,我和陸淮之間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默契。我們不在學校公開交流,卻會在放學后,
一前一后地走到學校附近那家舊書店。書店老板是個打瞌睡的老頭,根本不管我們。
我們在高大的書架間穿行,用書脊上抽出的紙條,進行著無聲的交談。
【我媽今天又翻我手機了,幸好我提前清空了記錄。】【笨蛋,以后用這個聊。
】他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是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社交軟件的下載二維碼,
還有一個賬號和密碼。是一款極其小眾的、需要加密才能登錄的軟件。從那天起,
我擁有了人生中第一個秘密。那個小小的對話框,成了我唯一的、可以自由呼吸的窗口。
【陸淮,我媽讓我去競選學生會主席,她說這能給我的履歷鍍金。】【哦,
演講稿她幫你寫好了嗎?】【……你怎么知道?】【猜的。】【陸淮,
張妍妍(我們班的學霸,也是我媽最喜歡拿來和我比較的對象)在追你哎,
她今天又給你送水了。】【我扔了。】【為什么?她長得漂亮,成績又好,
我媽說她是完美的兒媳婦人選。】【完美得像個假人,跟你媽一樣。】看著他發來的消息,
我常常會忍不住笑出聲。他的毒舌和一針見血,
總能精準地戳破我媽營造的那些“完美”假象,讓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我和他的關系,也在這種秘密的交流中,悄悄變質。有一次,我們書店“約會”,
我踮腳去夠最高層的一本畫冊,腳下沒站穩,驚呼一聲就往后倒。我以為會摔個四腳朝天,
卻撞進一個溫熱堅實的胸膛。陸淮穩穩地扶住了我。我的后背緊緊貼著他的胸口,
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隔著薄薄的校服布料,一聲,一聲,敲在我的心上。
他的手臂環在我的腰間,掌心的溫度滾燙。“小心點。”他在我頭頂低聲說,
呼吸吹動了我的發絲。我整個人都僵住了,臉頰像火燒云一樣蔓延開。“謝……謝謝。
”我掙扎著想站直身體,他卻沒有立刻松開。他低頭,目光落在我的嘴唇上,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書店里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眼神暗沉得像一汪深潭,
帶著一種我看不懂的、極具侵略性的東西。時間仿佛靜止了。
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混合著陽光和皂角的味道,很好聞,很……令人心動。
“咳咳!”書店老板的咳嗽聲打破了這曖昧的寂靜。我們如夢初醒,猛地分開了。
我抱著那本畫冊,落荒而逃。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媽檢查我的手機,自然什么也查不到。
她看著我平靜的聊天記錄,滿意地夸我:“煙煙真乖,這才是媽媽的好女兒。”我躺在床上,
卻翻來覆去,腦子里全都是陸淮的眼神,和他滾燙的掌心。我第一次對我媽的監控,
產生了慶幸。幸好,她不知道我還有一個世界。一個只屬于我和陸淮的世界。然而,
我媽的控制欲,遠比我想象的更可怕。我十八歲生日那天,
她為我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成人禮派對。地點在市里最豪華的酒店頂層,
她邀請了所有沾親帶故的親戚和生意伙伴。
她給我穿上了一件白色的、綴滿珍珠和蕾絲的公主裙,把我打扮得像個精致的娃娃。“煙煙,
今天你是主角。你要讓所有人看看,我齊凝萱的女兒,是多么優秀,多么完美。
”她整理著我的裙擺,眼里閃爍著狂熱的光。我知道,這根本不是我的成人禮,
而是她的炫耀會。炫耀她的“作品”——我。派對上,她拉著我,像個推銷員一樣,
在賓客間穿梭。“這是我女兒秋煙,從小到大乖巧聽話,這次模考又是全校第一。
”“我女兒啊,什么都聽我的,從來不讓我操心。”我像個微笑的假人,任由她擺布。
直到我看見了陸淮。3.他居然也來了。他和一個中年男人站在一起,那個男人,我認得,
是本市有名的地產大亨,陸氏集團的董事長。我媽也看見了,她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怎么會在這里?”她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我生疼。很快,
陸董事長帶著陸淮走了過來。“齊女士,你好。這是犬子,陸淮,跟令媛是同班同學。
”陸董事長風度翩翩。我媽的表情瞬間從烏云密布切換到春風和煦,
她可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變臉大師。“哎呀,是陸董啊!原來這位就是令公子,
真是一表人才!我們家煙煙在學校,肯定沒少受他照顧吧?”她嘴上說著客套話,
掐著我手腕的力道卻在警告我,不許亂說話。陸淮的目光落在我被我媽掐得發紅的手腕上,
眼神冷了下去。他沒理我媽,而是直接看向我,開口道:“薄秋煙,生日快樂。”說著,
他遞過來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我下意識地想去接,我媽卻先一步搶了過去。
“陸淮同學太客氣了,來就來了,還帶什么禮物。”她笑著,手卻已經把禮物藏到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