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今年的雪來得比往年更早,也更兇。朔風卷著冰冷的碎屑,像無數把鋒利的小刀,
刮過這片早已被世人遺忘的荒涼山野。我棲身的這座茅屋,在風中顫抖著,
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屋內的火盆燒得正旺,橘紅色的火光將我蜷縮在榻上的影子拉得細長,
投在斑駁的土墻上,無聲地晃動。我叫林殊微,或者說,曾經叫這個名字。如今,
在這與世隔絕的白馬鎮,人們只知道有一個姓林的孤女,懂些醫術,平日里深居簡出,
靠著為鄉鄰們看些頭疼腦熱的毛病換取些許米糧,勉強度日。殊微,
這個承載了太多血與淚的名字,早已被我連同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一同埋葬在了三年前那場滔天的大火里。我以為,它會永遠地沉睡下去,直到我生命的盡頭。
然而,命運似乎總喜歡在人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揭開你早已結痂的傷疤,
再狠狠地撒上一把鹽。是鎮口的王大嬸最先發現那個人的。
她一大早頂著風雪來給我送些自己做的腌菜,還未進門,便在院子外驚恐地叫了起來。
她的聲音被風吹得支離破碎,斷斷續續地飄進屋里:“林大夫……林大夫你快出來看!
你家門口……跪著個……天爺啊,那身鎧甲,是個當兵的!”我披上厚厚的棉衣,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只一眼,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間凝固了。風雪之中,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長跪在我那簡陋得甚至有些可笑的茅屋前。他卸下了頭盔,
任憑那張曾令京城無數貴女癡迷的英俊面龐暴露在刺骨的寒風里。烏黑的頭發上,肩膀上,
早已積了厚厚的一層白雪,將他襯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他身上那套玄黑色的麒麟重甲,
即便在昏暗的天色下,依然泛著森然的冷光,與這周遭寧靜樸實的村野格格不入。是他。
蕭徹。大周朝最年輕的戰神,皇帝最信任的北境大將軍。也是,三年前手持圣旨,
以一紙“構陷宮闈,散播癘氣”的荒唐罪名,將我林家上下一百一十七口滿門抄斬的劊子手。
我死死地盯著他,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我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
我沒有錯過他微微顫抖的嘴唇,那上面已結了一層薄冰,顏色青紫。他顯然已經跪了很久。
王大嬸躲在我身后,扯著我的衣角,聲音里滿是畏懼與好奇:“林大夫,這……這是誰啊?
看著官大得嚇人,怎么會跪在你家門口?”我沒有回答,
只是看著那張在記憶中無數次被我用最惡毒的詛咒凌遲過的臉。
時間似乎并未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他依舊俊朗,眉眼依舊鋒利如刀,
只是那雙曾幾何時冷漠得不含一絲人類情感的星眸里,此刻竟盛滿了某種我看不懂的東西。
是疲憊?是焦灼?還是……絕望?絕望?這個詞用在他身上,簡直是我聽過最荒謬的笑話。
我緩緩地走下臺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風雪撲面而來,讓我幾乎睜不開眼。
我走到他面前,隔著三步的距離站定。我們之間,是三年的血海深仇,是百余條無辜的冤魂,
是一道永世無法逾越的鴻溝。“蕭大將軍。”我開口,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驚訝,
“別來無恙?”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與我相接。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布滿了血絲,
深邃的瞳孔里倒映著我蒼白而冷漠的臉。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么,
但最終只化作一團白色的哈氣,消散在風雪里。“你來做什么?”我繼續問,
語氣里不帶一絲波瀾,“是來斬草除根的嗎?沒想到我這個林家的余孽,
竟勞得將軍親自跑一趟。真是……受寵若驚。”我的話語像冰錐一樣扎向他,
但他只是沉默地看著我,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周圍已經圍了些膽大的鄉鄰,
他們遠遠地站著,對著我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對于這個閉塞的小鎮而言,
一個身穿重甲的大將軍當眾下跪,無疑是足以讓他們議論一整個冬天的奇聞。
我不想讓我的仇恨,成為他們茶余飯后的談資。“這里不歡迎你。”我冷冷地丟下一句,
轉身就要回屋。“林殊微。”他終于開口了。這三個字,從他口中吐出,
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和疲憊,像是一塊巨石,轟然砸在我心口。我猛地頓住腳步,后背僵直。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叫過我了。我沒有回頭。“林家有女殊微,精通岐黃之術,
青出于藍。”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風雪,精準地傳到我的耳朵里,“京城一別,
已有三載。”我的身體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寒冷,
而是因為那股被強行壓抑了三年的恨意,如同掙脫了囚籠的猛獸,
在我四肢百骸里瘋狂地沖撞。三載。好一個三載!那段記憶,如同最毒的夢魘,
瞬間將我吞噬。……三年前的那個夏夜,空氣里還殘留著白日的熱氣,
混雜著庭院里晚香玉的芬芳。我剛剛為父親研完一方新藥的最后一味藥材,
正端著一碗冰鎮的酸梅湯,準備送到他的書房去。父親是前朝御醫,
也是大周杏林的第一國手。他一生淡泊名利,唯一的癡迷便是醫術。先帝曾贊他有“活死人,
肉白骨”之能,他卻只是笑笑,說自己不過是“天地之一介藥仆”罷了。他教我識草藥,
辨藥性,讀醫典,背湯頭。我記憶最深的,不是那些晦澀的藥理,
而是他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殊微,記著,為醫者,當有仁心。我們的敵人,
從來都不是人,而是病。你手中的刀,是用來剖開病灶的,不是用來對著同類的。
”那時的我,以為這句話是天經地義的真理。我哼著小曲,輕快地走在回廊下。月光如水,
灑在廊外的芭蕉葉上,一切都靜謐而美好。然而,當我推開書房門的那一刻,
看到的卻不是父親伏案的身影,而是一群身穿黑甲,手持長刀的士兵。他們如狼似虎,
粗暴地翻檢著父親的書架,一卷卷珍貴的醫典被他們毫不愛惜地扔在地上,踩在腳下。
我的酸梅湯“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為首的那個人,就站在書房中央。
他比周圍所有人都高大,一身麒麟重甲在燭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他沒有戴頭盔,
一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正是年僅二十,便已戰功赫赫的定北將軍,
蕭徹。父親和母親被兩個士兵反剪著雙手,跪在地上。父親的嘴角有血,顯然是掙扎過。
他看到我,渾濁的眼睛里瞬間寫滿了驚恐與絕望,他用盡全身力氣對我喊:“跑!殊微,
快跑!不要管我們!”我嚇得呆在原地,雙腿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蕭徹緩緩地轉過身,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落在我身上,像是在看一個死物。他從懷中掏出一卷明黃色的圣旨,
展開,用一種毫無起伏的語調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御醫林遠志,心術不正,
構陷宮闈,以禁方煉制癘氣,意圖謀逆。罪大惡極,天地不容。著即刻查抄林府,
林氏一族……滿門抄斬,以儆效尤。欽此。”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
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構陷宮闈?散播癘氣?這是何其荒唐的罪名!我的父親,
一生救人無數,連踩死一只螞蟻都要念上半天經。他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不是的!
”我尖叫著沖過去,“你們搞錯了!我爹爹是冤枉的!他不是壞人!”兩個士兵上前,
像拎小雞一樣將我架住。我拼命掙扎,對著蕭徹哭喊:“將軍!你看看我爹爹!
他是個大夫啊!他一輩子都在救人!他是被冤枉的!求求你查清楚!求求你!
”我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東西,那不是憐憫,也不是動容,
而是一種極度不耐煩的……厭惡。仿佛我的哭喊,是什么污穢不堪的噪音。
他甚至沒有再多看我一眼,只是冷漠地一揮手:“帶走。”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父母,
我的叔伯,我的兄弟姐妹,甚至包括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小侄子,都被士兵們粗暴地拖了出去。
我聽到了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
盡最后一絲力氣的囑托:“殊微……活下去……不要報仇……好好……活著……”那天晚上,
林府火光沖天,映紅了半個京城的夜空。是奶娘,我那忠心耿耿的奶娘,
在混亂中用自己的身體撞開了一個架住我的士兵,
將我死死地推進了后院那口早已干涸的枯井里,然后用一塊石板蓋住了井口。
我聽到了她在外面哀求的聲音,聽到了士兵不耐煩的咒罵,最后,是利刃刺入身體的悶響。
我在那口漆黑冰冷的井里,聽著外面熊熊的火聲,聞著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和焦糊味,
躲了一天一夜。當我從井里爬出來的時候,曾經那個雕梁畫棟,充滿歡聲笑語的家,
已經變成了一片焦黑的廢墟。地上,是凝固的,暗紅色的血跡。我永遠也忘不了,在刑場上,
我混在人群中,看著我的親人們被一個個押上斷頭臺。蕭徹就站在監斬臺上,
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當劊子手舉起屠刀時,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陽光那么刺眼,
可我卻覺得,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從那天起,林殊微就死了。活下來的,
只是一具懷揣著血海深仇的行尸走肉。……“林殊微!”蕭徹的聲音再次響起,
將我從痛苦的回憶中拉回現實。我猛地回過身,雙眼赤紅地瞪著他。
那股壓抑了太久的恨意終于沖破了理智的堤壩,化作尖銳刻薄的言語,
從我口中噴涌而出:“蕭大將軍記性真好!我還以為,你殺的人太多,
早就忘了我這個小小的罪臣之女姓甚名誰了!”我一步步向他走去,
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跪在雪地里的狼狽模樣,心中涌起的不是快意,而是更深的悲涼。“怎么?
將軍今日前來,是覺得三年前殺得不夠干凈,特地來補上一刀嗎?”我冷笑著,
伸出我那雙因為常年搗藥而變得粗糙的手,指著我的脖子,“來啊,蕭將軍!
我的項上人頭就在這里!你隨時可以取走,拿回去向皇帝邀功!也好讓我早日去地下,
與我的家人團聚!”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每一個字都淬著毒,裹著冰。
蕭徹沒有動,他只是仰著頭,任由我的話語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臉上。
他的嘴唇已經被凍得毫無血色,但他的眼神卻異常執著。“我不是來殺你的。
”他終于再次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我是來……求你的。”“求我?
”我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忍不住大笑起來。笑聲凄厲而尖銳,
在空曠的雪地里回蕩,驚得遠處樹梢上的積雪簌簌落下。“蕭徹,你沒弄錯吧?你,
大周的戰神,皇帝的鷹犬,來求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孤女?”我抹掉眼角笑出的淚水,
眼神瞬間變得冰冷,“我有什么值得你求的?是求我原諒你嗎?好啊!
你現在就自刎在我面前,用你的血來祭我林家一百一十七口冤魂,我或許……可以考慮一下!
”他沉默了。風雪越來越大,像扯絮的棉花,紛紛揚揚地落下。
周圍的村民們似乎也感覺到了我們之間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不敢再靠近,
只是遠遠地觀望著。我以為他會因為我的羞辱而暴怒,會像三年前一樣,
冷酷地命人將我拿下。但他沒有。他就那樣直挺挺地跪著,像一座沉默的山。過了許久,
久到我幾乎以為他已經被凍僵的時候,他才緩緩地,
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的大軍……染上了瘟疫。”我的心,猛地一跳。瘟疫。又是瘟疫。
三年前,他用這個詞,毀了我的家。三年后,他又帶著這個詞,跪在了我的面前。
這是何等的諷刺!我的第一反應是報應。是蒼天有眼,是惡有惡報!我幾乎要仰天長嘯,
來抒發我心中那股扭曲的快意。“瘟疫?”我彎下腰,湊近他,
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那真是……太好了。蕭將軍,
這叫天道好輪回。你用瘟疫二字害死我全家,如今你的人也染上了瘟疫,真是公平。
”他的身體明顯地僵硬了一下,一直緊握的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我軍中三萬將士,
鎮守北境,是抵御蠻夷的最后一道屏障。”他的聲音里透著一股沉重的壓力,
“他們若倒下了,北境失守,蠻夷的鐵蹄將踏入中原,屆時,生靈涂炭,血流成河。遭殃的,
是天下的百姓。”“天下的百姓?”我直起身子,冷笑道,“天下百姓的命是命,
我林家一百多口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蕭將軍,你跟我談天下大論,不覺得可笑嗎?
三年前,你可曾想過,我那襁褓中的侄子,也是這天下百姓中的一個?
”我的質問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捅進他的心口。我看到他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林家的冤屈,
我……”“住口!”我厲聲打斷他,“你不配提我林家!我林家滿門忠烈,光明磊落,
不需要一個劊子手來假惺惺地評判!”我的情緒已經完全失控,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眼前陣陣發黑。三年的隱忍,三年的偽裝,在見到他的這一刻,土崩瓦解。我不想再看到他,
多看一眼,都覺得是對我眼睛的侮辱,對我死去家人的背叛。我轉身,
頭也不回地向茅屋走去,用盡全身的力氣,重重地關上了門。“砰”的一聲,
將那個我恨之入骨的男人,連同這漫天的風雪,一同隔絕在了門外。我背靠著冰冷的門板,
身體緩緩滑落,最終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屋外,是呼嘯的北風。屋內,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將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里,再也控制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哭我枉死的爹娘,
哭我無辜的親人,也哭那個曾經天真爛漫,以為世界非黑即白的林殊微。
我不知道蕭徹在外面跪了多久。一天,兩天……鎮上的鄉鄰們從最初的震驚、好奇,
變成了后來的敬畏和憐憫。他們不敢靠近,卻總有人在遠處觀望。王大嬸來過幾次,
每次都在門口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嘆著氣,放下一些食物便離開了。我沒有再開過一次門。
我就坐在這扇門后,聽著外面的風聲雪聲。我仿佛能感覺到,那道冰冷的視線,
穿越了薄薄的門板,牢牢地釘在我的身上。他在等。等我心軟,等我妥協,
等我這個“罪臣之女”,去拯救他這個“大英雄”的軍隊。我不吃不喝,
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混沌的狀態。那些被我強行塵封的記憶,如同開閘的洪水,
一遍又一遍地沖刷著我。火光,鮮血,哭喊,還有蕭徹那張冷漠的臉,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
將我困在其中,無法呼吸。到了第三天的黃昏,風雪終于小了一些。屋外,傳來了一陣騷動,
夾雜著一個年輕而焦急的聲音。“將軍!您不能再跪下去了!您已經三天三夜水米未進了!
再這樣下去,您的身體會垮掉的!蠻夷那邊還在虎視眈眈,大軍還等著您回去主持大局啊!
”是那個年輕副將的聲音。我心中冷笑,垮掉?他蕭徹是鐵打的,怎么會垮掉。
他能眼睜睜看著上百人頭落地而面不改色,這點風雪又算得了什么?
只聽蕭徹用虛弱卻依舊威嚴的聲音呵斥道:“滾開!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過來!
”“將軍!”副將的聲音帶上了哭腔。然后,是一陣沉悶的磕頭聲。“林大夫!
”那個年輕的副將,竟然也跪下了,隔著門對我喊道,“求求您了!求您開開門吧!
我們將軍他……他真的快不行了!軍中的疫情已經完全失控,每天都有上百個兄弟死去!
他們都是保家衛國的好男兒啊!他們上有高堂,下有妻兒,
他們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軍營里啊!求求您,救救他們吧!屬下給您磕頭了!”咚,
咚,咚。沉悶的磕頭聲,一下一下,砸在雪地里,也砸在我的心上。我緩緩地抬起頭,
透過門縫,我能看到外面昏黃的天光下,兩個跪在雪地里的身影。一個高大如山,
一個匍匐在地。我的心,亂了。父親臨死前的話,又在耳邊響起:“為醫者,當有仁心。
我們的敵人,從來都不是人,而是病。”可是爹,女兒做不到。女兒的面前,
跪著的不僅是病人,更是仇人啊。我死死地咬住嘴唇,嘗到了一絲血腥味。不行,林殊微,
你不能心軟。你忘了林家的血海深仇了嗎?你忘了他們是怎么死的嗎?
這些士兵是蕭徹的爪牙,是他的武器,救了他們,就是壯大了仇人的力量。我閉上眼睛,
努力讓自己的心腸變得堅硬如鐵。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直到一聲沉悶的倒地聲傳來,
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是蕭徹。他終究,還是倒下了。
門外的副將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哭喊:“將軍!將軍!您醒醒啊!快來人!快傳軍醫!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來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拉開門栓的。當我推開門時,
看到的便是那個年輕的副將正拼命地想將昏迷過去的蕭徹扶起來,
卻因為對方沉重的鎧甲而無能為力。蕭徹的臉埋在雪里,臉色鐵青,嘴唇烏紫,
已然失去了意識。我的目光,落在他緊緊攥著的右手上。即便是在昏迷中,
他的手依然沒有松開。那只手,曾經下達過將我滿門抄斬的命令。而此刻,
它卻因為脫力而微微張開,露出了手心里死死攥著的一樣東西。那是一塊小小的,
早已被體溫捂熱的玉佩。玉佩的樣式我再熟悉不過,上面刻著一個憨態可掬的小老虎。
那是我五歲那年,親手掛在隔壁家那個總是被我欺負哭的大哥哥脖子上的。我曾以為,
它連同那個大哥哥,早已消失在了十三年前那場殘酷的邊境戰爭里。可它現在,
卻出現在了蕭徹的手中。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2.時間,
在那一瞬間仿佛徹底靜止了。風雪、哭喊、昏迷的男人,以及那枚躺在他掌心的,
刻著小老虎的玉佩,共同構成了一幅荒誕至極的畫卷。我的世界天旋地轉,
所有的聲音都離我遠去,只剩下耳內尖銳的嗡鳴。是他嗎?怎么可能是他。那個十三年前,
在我家隔壁住了不到一年,總是被我這個頑劣不堪的“小霸王”欺負得眼圈通紅,
卻又會在我被蜜蜂蜇了之后,笨拙地用草藥給我敷手的蕭家哥哥。
他的父親是京城派駐邊關的武官,他隨著母親暫住京中外祖家,正好與我林府一墻之隔。
我記得他的名字。他不叫蕭徹。他叫蕭阿馳。這是他的小名,只有他母親和他自己這么叫。
我嫌“阿”字拗口,總是霸道地命令他:“以后你就叫阿馳!不準叫蕭阿馳!
”他總是點點頭,脾氣好得不像個武將的兒子。我記得他比我大五歲,沉默寡言,
卻總是在我闖禍之后,默默地跟在我身后,隨時準備替我背黑鍋。我搶他的糖葫蘆,
掀他的書本,甚至在他練字的紙上畫烏龜,他最多也只是無奈地嘆口氣。我記憶最深的,
是他離開京城的前一天。那天,他穿著一身不合體的小號軍服,
那是他父親托人從邊關寄回來的。他告訴我,他要去找爹爹了,以后也要像爹爹一樣,
做個保家衛國的大將軍。我那時候不懂什么叫保家衛國,我只知道,
那個唯一不會對我發脾氣,會把所有好東西都讓給我的人要走了。我哭得驚天動地,
抱著他的腿不讓他走。最后,我解下了我脖子上掛著的,我母親特地為我求來的,
說能保我平安長大的老虎玉佩,硬是塞進了他的手里。“這個給你!”我抽噎著,
用命令的口吻說,“你要是敢在邊關被人打死了,我就……我就一輩子都不原諒你!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他那雙總是很干凈的手,小心翼翼地擦去我的眼淚。然后,
他珍而重之地將那塊玉佩收進了懷里,貼著心口的位置。他看著我,第一次沒有順從我,
而是認真地糾正道:“我不會死。我會回來,做你的大將軍。”那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幾個月后,邊境傳來急報,一場慘烈的遭遇戰,他父親的隊伍全軍覆沒。
朝廷的撫恤文書送到了他外祖家,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蕭氏父子,雙雙殉國。
我為此大病了一場,醒來后,便再也不提那個叫阿馳的少年。我以為,他連同那塊老虎玉佩,
早已化作了邊關的一抔黃土。可現在,這塊玉佩,為什么會出現在蕭徹的手里?
一個荒唐到讓我渾身冰冷的念頭,瘋狂地鉆進我的腦海。蕭徹……阿馳……不。不可能!
我的阿馳哥哥,那個溫柔、善良,連踩死一只螞蟻都會難過半天的少年,
怎么可能會是眼前這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親手將我全家推入地獄的劊子手?這絕不可能!
這一定是個巧合!或許……或許這塊玉佩是蕭徹從戰場上繳獲的戰利品!又或許,
是另一個長得相似的玉佩!對,一定是這樣!“還愣著做什么!”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對那個已經完全慌了神的年輕副將吼道,
“想讓他死在這里嗎?把他抬進去!”我的理智告訴我,應該立刻關上門,
任由他在風雪中自生自滅。讓他死,讓他帶著這個讓我心神大亂的秘密,
徹底從我的世界里消失。這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可是,我的身體卻先于我的理智做出了反應。
我不能讓他就這么死了。我不是要救他。我是要一個答案。我必須弄清楚,
這塊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必須親口問他,他和我記憶中的那個少年,到底是什么關系!
那個年輕副將如蒙大赦,連聲應著,用盡了吃奶的力氣,
連拖帶拽地將昏迷的蕭徹弄進了我那狹小的茅屋。屋內的火光映在蕭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
讓他看起來不再像個高高在上的將軍,而更像一個瀕死的普通人。我快步上前,
手指搭上他的手腕。脈象微弱而紊亂,是長時間的饑寒攻心,加上急火郁結所致。
“把他身上的鎧甲解開。”我頭也不抬地命令道。“啊?是!
”副將手忙腳亂地開始解那繁復的甲胄。我則轉身走到藥柜前,拉開一個個小抽屜,
憑借著早已刻入骨髓的記憶,迅速抓取著藥材。
人參、附子、干姜、甘草……我的手在微微顫抖,心中一片混亂。我在做什么?
我竟然在救他?救這個毀了我一切的仇人?不,我不是在救他。
我只是不想讓他死得這么便宜。我要他醒過來,我要他清清楚楚地告訴我一切。
我要讓他活著,然后,再用最殘忍的方式,讓他為我林家的血債付出代價。
我用這個理由說服著自己,機械地將藥材一味味地放入藥罐,架在火上。
濃郁的藥味很快在小屋里彌漫開來。副將終于解開了那身沉重的鎧甲。
褪去了那層象征著權力和殺戮的鐵殼,蕭徹看起來竟有些單薄。他的中衣早已被雪水浸透,
緊緊地貼在身上。我注意到,他的左臂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有暗紅色的血跡滲透出來。
我的目光一凝。“他受傷了?”副將一臉愧色,低聲道:“是……前幾日為了穩住軍心,
將軍親自去探望重癥的弟兄,被一個神志不清的士兵用匕首劃傷的。軍醫處理過了,
但是……軍中的傷藥也快用完了。”我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藥罐里翻滾的藥液。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碗滾燙的參附湯終于熬好。我盛了出來,端到床邊。
副將連忙要接過去:“林大夫,我來喂吧!”“你喂不進去。”我冷冷地拒絕了。
我一手掐住蕭徹的下頜,迫使他張開嘴,另一只手端著碗,將辛辣的藥液,一勺一勺地,
灌進了他的喉嚨。他的眉心緊緊地蹙著,即便在昏迷中,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藥的苦澀。
一碗藥下肚,他的呼吸似乎平穩了一些。我站起身,走到火盆邊,
將那塊從他手中拿過來的老虎玉佩,緊緊地攥在手心。玉佩的冰冷,
似乎能讓我混亂的心緒稍微平復一些。“你叫什么名字?
”我問那個一直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的副將。“回林大夫,屬下魏延。”“魏延。
”我點點頭,“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軍中的瘟疫,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魏延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沉痛的表情。“大概是半個月前。
”他低聲說道,“最開始,只是幾個駐守在偏遠哨塔的兄弟,
出現了高熱、咳嗽、嘔吐的癥狀。軍醫只當是普通的風寒來治,可沒想到,病情越來越重,
而且……而且傳染得極快!”“不出三日,整個哨塔的弟兄全都倒下了。等我們發現不對,
派人過去的時候,已經……已經死了大半。”魏延的聲音哽咽了,“那之后,
疫情就像瘋了一樣,在整個大營里蔓延開來。一開始是普通的士兵,后來是百夫長,
千夫長……軍醫們束手無策,我們試了所有能想到的法子,都毫無用處。
眼看著倒下的人越來越多,死去的人也越來越多……軍營里人心惶惶,
甚至出現了好幾次嘩變。”“將軍他……”魏延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蕭徹,眼圈紅了,
“他為了穩定軍心,把自己的帥帳搬到了重癥營的旁邊,每日與弟兄們同吃同住。
他把最好的藥材都留給了重癥的弟兄,自己卻只喝最清的湯藥。
他已經……已經快十天沒有好好合過眼了。”“直到三天前,軍醫說,這病,
與三年前京城那場……那場林家的‘癘氣’,癥狀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希望,
可能就在您這里。所以將軍才……”我靜靜地聽著,心中卻沒有絲毫波瀾。他做得再多,
也無法抵消他三年前犯下的罪孽。“你們為什么不向朝廷求援?”我問道。
魏延的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他看了一眼蕭徹,欲言又止。“說。”我的語氣不容置疑。
“求援的奏報,半個月前就已經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了。”魏延咬了咬牙,說道,
“但是……石沉大海,杳無音信。我們懷疑,是……是被人中途攔截了。”我的心猛地一沉。
“誰?”“丞相,李斯年。”魏延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李斯年。
這個名字我當然記得。他是當朝丞相,也是朝中與蕭徹為首的武將集團,
斗爭得最厲害的政敵。三年前,我父親的案子,他便是主審官之一。我記得在公堂之上,
他那副痛心疾首,大義凜然的模樣。原來如此。一場瘟疫,竟牽扯著如此復雜的朝堂之爭。
我正思索著,床上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是蕭徹醒了。他緩緩地睜開眼睛,
迷茫地看著陌生的屋頂,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聚焦,最終落在了我的身上。
魏延又驚又喜:“將軍!您醒了!”蕭徹沒有理會他,只是定定地看著我。他的眼神很復雜,
有醒來后的虛弱,有看到我的驚訝,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深藏的情緒。
我迎著他的目光,緩緩地攤開手掌,露出了那塊老虎玉佩。“蕭大將軍,
”我一字一頓地問道,“這個東西,你能給我一個解釋嗎?”當他看到那塊玉佩時,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張因為失血和饑寒而毫無生氣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巨大的震動。
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因為虛弱而重重地跌了回去。
“你……”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它怎么會在你這里?”“這話應該我問你。
”我冷冷地看著他,“這塊玉佩,是我林殊微的東西。它為什么,會在你這個劊子手的手上?
”蕭徹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他看著我,又看了看那塊玉佩,眼中翻涌著驚濤駭浪。
“殊微……你……”“別這么叫我!我嫌臟!”我厲聲喝道。屋內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魏延看看我,又看看他的將軍,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蕭徹沉默了。他閉上眼睛,
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在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平復內心的激蕩。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
那種外露的情緒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那種我所熟悉的,屬于將軍的冷靜和決斷。
他沒有回答我關于玉佩的問題。而是從他貼身的衣物中,
摸出了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他將它遞給魏延,示意他交給我。我沒有接。
“這是什么?”“你打開看看。”蕭徹的聲音依舊虛弱,但已經恢復了鎮定。
魏延將東西遞到我面前。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層層油布解開,露出的,
是一卷明黃色的,用金線繡著龍紋的……圣旨。但它又不是一道完整的圣旨。
它的抬頭和落款,有著代表皇權的印璽和花押。但是中間最核心的內容部分,卻是一片空白。
這是一道……空白的圣旨。一道可以由持有者,填上任何內容的圣旨。我的呼吸,
驟然停止了。“這是……”“這是陛下親賜的免罪詔書。”蕭徹看著我,
眼中燃燒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火焰,“只要你能遏制住軍中的瘟疫,拯救我的三萬將士。
我便在這道詔書上,寫下你父親的名字,昭告天下,三年前的林家一案,乃是天大的冤屈。
我會為你林家平反,恢復你父親杏林國手的名譽,將他……風光大葬。”轟!我的腦海里,
像是有驚雷炸開。為林家平反。為父親正名。風光大葬。這幾個詞,是我三年來,午夜夢回,
泣血錐心,唯一的執念。我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實現了。我以為,我的父親,我的家人,
將要永遠背負著“謀逆”的罪名,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可現在,這個機會,
就擺在我的面前。它來自誰?來自我的仇人,那個親手將我家推入深淵的男人。
他用我最渴望的東西,來作為拯救他自己的籌碼。這是何等的諷刺!何等的……卑鄙!
我的心,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撕扯著,一半是滔天的恨意,一半是劇烈的渴望。救,
還是不救?我的腦海中,出現了兩幅畫面。一幅,是三年前的刑場。我的父親,
那個一生都挺直了脊梁的男人,在臨刑前,依舊在大聲疾呼:“我林遠志,一生行醫,
無愧于天地,無愧于君王,我是冤枉的!” 他的聲音,
被淹沒在百姓的唾罵和監斬官無情的令牌聲中。另一幅,是蕭徹許諾的未來。我父親的靈位,
被重新請回太廟。皇帝親自下詔,為他洗刷冤屈。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了,
曾經有一位偉大的醫者,叫林遠志,他蒙受了不白之冤。恨意告訴我:不能救!
這是對死去家人的背叛!我怎么能為了一個虛名,去幫助我的仇人?我父親的在天之靈,
也絕不希望看到我與劊子手為伍!可是,理智卻在瘋狂地叫囂:救!這是唯一的機會!
是你活下來的唯一意義!你忍辱負重三年,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林殊微,
你不能因為個人的仇恨,就放棄為整個家族洗刷冤屈的希望!兩種聲音,
在我的腦海里瘋狂地交戰,幾乎要將我的頭顱撕裂。我看著蕭徹,他的目光像一把利劍,
似乎要刺穿我的靈魂,看透我所有的掙扎和痛苦。“如何?”他問道。我沒有回答。
我抓起那道空白的圣旨,連同那塊老虎玉佩,踉踉蹌蹌地沖出了茅屋。冷風灌入我的肺腑,
讓我劇烈地咳嗽起來。我跪倒在雪地里,將臉深深地埋進冰冷的雪中。我需要冷靜,
我必須冷靜。我該怎么辦?我到底該怎么辦?就在我痛苦得幾乎要窒息的時候,
一雙沾著雪水的軍靴,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沒有抬頭,我知道是魏延。他沒有說話,
只是默默地將一件帶著體溫的厚重披風,披在了我的身上。“林大夫,”他蹲下身,
聲音里帶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沉重,“我知道,您恨將軍。換做是我,我也會恨。
”“但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將軍他……真的有他自己的苦衷。
三年前的案子,有很多內情,不是您看到的那樣。”“住口!”我猛地抬起頭,
雙眼赤紅地瞪著他,“不是我看到的那樣?難道我林家一百多口人,不是他下令殺的嗎?
難道我親眼看到的,都是假的嗎?”“屬下不敢!”魏延被我的氣勢嚇得后退了一步,
卻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屬下只是想說,有時候,眼見……未必為實。
將軍他……背負的東西,比我們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多。”他說完,又對著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轉身,默默地守在了茅屋的門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的話,像一顆小石子,
投進了我那早已波濤洶涌的心湖,激起了一圈新的漣漪。苦衷?背負?一個劊子手,
能有什么苦衷?可是……那塊玉佩……我的思緒再次陷入了混亂。我抱著頭,
在雪地里坐了整整一夜。當第二天清晨,第一縷微光刺破云層,灑在這片白茫茫的大地上時,
我終于做出了決定。我緩緩地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積雪,走回了茅屋。
蕭徹已經能勉強靠著床頭坐起來了。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恢復了清明。看到我進來,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我沒有給他機會。我將那道空白的圣旨,放在了他的床頭。
然后,將那塊老虎玉佩,重新掛回了自己的脖子上,貼身放好。“我跟你去軍營。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但是,
”我話鋒一轉,語氣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蕭大將軍,你不要搞錯了。”“我答應救人,
第一,是盡我作為醫者的本分。我父親教我,醫者眼中,只有病,沒有人。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三萬條性命,因為一場瘟疫而消逝。”“第二,”我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你說這瘟疫,與三年前的‘癘氣’癥狀相似。我要去親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要查清楚,三年前,到底是誰,用如此歹毒的手段,構陷我林家。
”“至于這道圣旨……”我輕輕地拍了拍它,“我父親的清白,不需要用一場交易來換取。
我會用我自己的手,將真相昭告天下。到時候,這天下,是欠我林家一個公道。
而不是你蕭徹,對我林殊微的施舍。”“所以,收起你那套自以為是的交易吧。
我去你的軍營,不是你的下屬,也不是你請來的大夫。我是去……討債的。”“你,
要為我提供一切便利。我要所有藥材的調配權,所有人員的隔離權,
以及……所有相關卷宗的查閱權。你能做到嗎,蕭大將軍?”我的一席話,
讓整個屋子的空氣都凝固了。魏延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他大概從未想過,
有人敢用這種態度,和他的戰神將軍說話。蕭徹定定地看了我很久很久。他的眼神變幻莫測,
有驚訝,有審視,有痛苦,甚至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隱藏極深的欣慰。最終,
他緩緩地,鄭重地點了點頭。“好。”他只說了一個字。卻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一刻,
我知道,我的人生,將要踏上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我不再是那個躲在白馬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