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周子揚空降成為我的頂頭上司那天,全公司都在賭我多久會滾蛋。
他當眾將我的方案摔在我臉上:“垃圾就該待在垃圾桶里。
”女友蘇晚紅著眼眶扯他袖口:“子揚哥哥別生氣,
阿言只是能力有限……”深夜她鉆進我懷里撒嬌:“那種人哪配讓你辭職呀?
”我摸到她包里周氏畫廊的拍賣會邀請函。
師指著署名周子揚的壓軸畫作:“這幅《暮色熔金》創(chuàng)作于……”蘇晚突然舉牌:“七百萬。
”滿場嘩然中她笑靨如花:“真巧,我男友顧言七年前也畫過一幅同名的。
”聚光燈打在我身上時,她悄悄撓我掌心:“寶貝,該你上場撕人了。
”---十一月末的雨,帶著一股子浸入骨髓的陰冷,
沒完沒了地敲打著畫室那扇蒙塵的舊玻璃窗。
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松節(jié)油、亞麻籽油和陳年灰塵混雜的氣味,像一塊濕透的厚絨布,
沉沉地壓在胸口。顧言縮在暖氣片罷工的角落,裹緊身上洗得發(fā)白、袖口磨損起球的舊毛衣,
指尖凍得有些麻木。他面前立著的畫架上,繃著一幅尺寸不小的畫布。
畫布上堆積著厚重、黏稠的油彩,
狂亂糾纏的暗紅、沉郁壓抑的墨黑、以及幾筆突兀刺目的焦黃,彼此撕扯沖撞,
像一個尚未愈合、又在不斷被撕開的猙獰傷口。
這是他為下個月“城市新生”主題展準備的參賽作品,名字叫《裂隙》,畫了快兩個月,
卻始終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狀態(tài),像一團被強行揉捏、卻找不到出口的混沌泥漿。
他煩躁地丟開手里那支禿了毛的豬鬃板刷,金屬筆桿砸在調(diào)色盤邊緣,“哐當”一聲脆響,
濺起幾點污濁的顏料。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長時間用力握筆而微微泛白,
指甲縫里塞滿了洗不凈的赭石和群青。挫敗感像冰冷的藤蔓,順著脊椎無聲地往上爬。
靈感枯竭,顏料昂貴,畫廊那邊上次結(jié)的款子付完房租水電就所剩無幾。手機屏幕亮著,
屏保是蘇晚明媚的笑臉,背景是陽光燦爛的游樂場摩天輪。他指尖懸在屏幕上方,
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就在通訊錄置頂,備注是“晚晚”。猶豫了幾秒,他還是熄滅了屏幕。
告訴她自己又陷入瓶頸了?除了讓她擔心,還能有什么用?
那個總是穿著精致小裙子、像溫室里最嬌嫩花朵一樣的女孩,
不該被拉進他這片潮濕、晦暗、充滿油污和失敗氣息的泥潭里。畫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帶著一絲室外的寒氣和雨水的潮意。蘇晚探進半個身子,柔順的長發(fā)被風吹得有些凌亂,
臉頰被凍得微微泛紅,像初春枝頭沾了露水的桃花瓣。她手里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保溫袋,
另一只手小心地護著懷里一大束熱烈盛放的向日葵,明晃晃的黃色花瓣在畫室昏沉的光線下,
像驟然點燃的一簇小太陽,瞬間驅(qū)散了幾分陰霾。“阿言?”她的聲音軟軟的,
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目光迅速掃過畫室,落在顧言疲憊而陰郁的側(cè)臉上,
還有畫架上那片混亂壓抑的色彩,眉頭不易察覺地輕輕蹙了一下,隨即又迅速舒展開,
換上更甜的笑容。顧言猛地回過神,像被那抹明亮的黃色燙了一下,
下意識地想用身體去遮擋那幅尚未完成的、在他看來一團糟的畫作,
動作顯得有些笨拙和狼狽。“晚晚?你怎么來了?外面雨這么大……”他站起身,
搓了搓凍僵的手,語氣里帶著掩飾不住的驚訝和一絲窘迫。
“天氣預(yù)報說這周都是這種鬼天氣,我怕你這里冷得像冰窖,又懶得出去買吃的,
餓著肚子怎么畫得出好作品呀?”蘇晚輕盈地走進來,
熟門熟路地將保溫袋放在旁邊唯一一張還算干凈的小方桌上,
又把那束向日葵插進一個空著的、沾滿顏料漬的筆洗桶里。明黃的花瓣映著她細膩的臉頰,
整個人亮得晃眼。她手腳麻利地打開保溫袋,
濃郁的飯菜香氣立刻霸道地沖散了畫室里沉悶的油彩味。“喏,你最愛的糖醋小排,
我特意讓李嬸燒得軟爛一點。還有熱乎乎的玉米排骨湯,驅(qū)驅(qū)寒。”她擺好一次性餐盒,
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保溫杯,“喏,剛煮的姜絲可樂,趁熱喝。
”顧言看著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又看看她凍得有些發(fā)紅的鼻尖,
胸口那塊沉甸甸的、被凍得發(fā)硬的東西,似乎被這熱氣烘得松動了一些,
涌上一股酸酸漲漲的暖流。“……謝謝。”他聲音有點啞,拉開椅子坐下。
“跟我還客氣什么呀。”蘇晚也拖了張椅子坐在他對面,雙手托著下巴,
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像欣賞什么稀世珍寶,“快吃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顧言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裹著濃稠醬汁的小排。排骨燉得酥爛入味,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溫暖順著食道滑下去,驅(qū)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他埋頭吃著,
蘇晚也不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偶爾伸出纖細的手指,
用紙巾幫他擦掉嘴角不小心沾上的一點醬汁。
畫室里只剩下他咀嚼食物和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竟奇異地生出一種與世隔絕的安寧。
“對了,”蘇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語氣輕快,帶著點分享小秘密的雀躍,
“你猜我下午路過新開的那家‘云境’畫廊,看到誰了?”“誰?”顧言隨口問,
舀了一勺溫熱的湯。“周子揚!”蘇晚的聲音拔高了一點,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
“好多年沒見了,差點沒認出來!穿一身特別貴氣的手工西裝,戴著金絲眼鏡,
身后還跟著兩個助理模樣的人,派頭可足了!聽畫廊的人小聲議論,說他是剛從國外回來的,
好像要在國內(nèi)藝術(shù)圈大展拳腳呢!”“周子揚?”顧言咀嚼的動作猛地頓住,
糖醋小排的酸甜滋味在嘴里瞬間變得有些發(fā)澀。這個名字像一枚生銹的釘子,
猝不及防地扎進記憶深處,帶起一片混著灰塵的、不甚愉快的鈍痛。
家境優(yōu)渥、永遠站在聚光燈中心、無論做什么都輕易能獲得掌聲和贊美的“別人家的孩子”。
高中時他們曾在一個美術(shù)興趣班,
顧言記得自己熬了幾個通宵、修改無數(shù)次才勉強完成的一幅靜物寫生,
被周子揚輕飄飄的一句“色彩感覺太臟,構(gòu)圖也死板”就輕易否定。
那幅畫后來在班內(nèi)小展上無人問津,
而周子揚隨手涂抹的一幅色彩明亮的抽象畫卻被老師大加贊賞,掛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是啊,就是他!”蘇晚沒注意到顧言瞬間僵硬的表情,兀自沉浸在偶遇的驚奇里,
“他好像還問起你了呢!”“問我?”顧言放下勺子,抬眼看向蘇晚,
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和疏離。“嗯,”蘇晚點點頭,拿起保溫杯擰開蓋子,
吹了吹熱氣,遞到顧言嘴邊,“就是隨口問了句‘顧言還在畫畫嗎?’,
我告訴他你一直在堅持,畫得可好了!”她笑得眉眼彎彎,語氣里充滿自豪。顧言接過杯子,
溫熱的姜絲可樂滑過喉嚨,
卻沒能壓下心頭那股驟然升起的、混合著陳年舊傷和某種不祥預(yù)感的涼意。周子揚問起他?
那種居高臨下的、仿佛施舍般的“關(guān)心”?他沉默地喝了幾口,沒接話。
蘇晚看著他略顯陰沉的側(cè)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隔著桌子輕輕覆蓋在他握著杯子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微涼,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阿言,”她的聲音放得更軟,
像羽毛輕輕拂過,“別理那些人。我知道你畫得有多好。堅持你自己想畫的,
別管別人怎么說。你的畫是有靈魂的,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會看到。
”她的話語溫柔而堅定,帶著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顧言抬眼看她,
撞進那雙清澈見底、盛滿了純粹支持和鼓勵的眸子里。畫室里昏黃的光線在她眼底跳躍,
像碎鉆一樣閃亮。心口那塊堅硬的東西,似乎又被這目光融化了一角。
他反手握住她微涼的小手,用力捏了捏,低低地“嗯”了一聲。窗外的雨聲似乎也小了一些。
然而,僅僅隔了不到二十四小時,周子揚這個名字,就以一種更加強勢、更具毀滅性的方式,
砸進了顧言的生活,把他和蘇晚精心營造的這點短暫安寧砸得粉碎。周一清晨,
“啟點”創(chuàng)意設(shè)計公司。空氣里彌漫著咖啡因、打印機熱度和一種無形的緊繃感。
顧言剛在自己的工位坐下,還沒來得及打開電腦,部門主管老趙就一臉凝重地快步走過來,
敲了敲他的隔板,壓低聲音:“顧言,收拾一下,帶上你‘星海’項目的那套方案,
馬上去大會議室。新總監(jiān)……要聽匯報。”“新總監(jiān)?”顧言心頭一跳,
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他。他負責的“星海”文旅小鎮(zhèn)視覺形象設(shè)計案,
是公司今年重點攻堅的項目,他熬了無數(shù)個通宵,打磨了好幾版,上周剛提交上去,
就等著最終拍板了。怎么會突然讓新總監(jiān)聽匯報?而且這么急?“對,空降的,昨天剛來。
”老趙的臉色也不太好看,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無奈,“姓周,周子揚。
聽說是國外大公司回來的,背景硬得很……你……做好心理準備。”周子揚。
這三個字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開了顧言腦中最后一絲僥幸。他猛地站起身,
動作帶得椅子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周圍的同事瞬間投來各種目光——好奇的,同情的,
幸災(zāi)樂禍的,還有帶著明顯下注意味的竊竊私語。
他清晰地捕捉到幾個零碎的詞:“……賭他撐不過一周……”“……周總監(jiān)那眼神,
嘖嘖……”“……顧言這回懸了……”顧言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手指卻控制不住地有些發(fā)顫。他從文件柜里抽出那份厚厚的、凝結(jié)了他數(shù)月心血的設(shè)計方案,
封面上“星海·未來之眼視覺系統(tǒng)提案——主創(chuàng):顧言”幾個字此刻顯得無比刺眼。
他挺直脊背,在老趙復雜的目光和其他同事無聲的注視下,
一步步走向走廊盡頭那間象征著權(quán)力核心的大會議室。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
寒氣順著腳底往上竄。推開厚重的磨砂玻璃門,會議室里冷氣開得很足,
光線明亮得近乎刺眼。巨大的橢圓形會議桌主位上,坐著一個男人。
深灰色剪裁完美的意大利西裝,一絲不茍向后梳攏的頭發(fā),
鼻梁上架著一副纖薄的金絲邊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
帶著審視和一種毫不掩飾的疏離感,正漫不經(jīng)心地翻看著面前的一份文件。正是周子揚。
他旁邊還坐著幾個公司高層,神色恭敬而謹慎。
空氣安靜得能聽到中央空調(diào)出風口細微的嗡鳴,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顧言走到會議桌前站定,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子揚那審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他身上,
從頭到腳,冰冷而緩慢地掃過,帶著一種評估物品價值般的漠然。最后,
那目光落在他手里緊攥著的方案上。“顧言?”周子揚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
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理所當然的掌控感。他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顧言手中的文件,
“‘星海’項目,你的方案?開始吧,時間有限。”語氣平淡,卻像在宣判。
顧言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他強迫自己忽略那令人不適的注視,
忽略會議室里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忽略那些高層們或探究或漠然的眼神。他翻開方案,
清了清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緊的嗓子,開始陳述。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專業(yè),
試圖用清晰的邏輯和詳實的數(shù)據(jù),
闡釋那份凝聚了他對“海洋未來科技”主題的理解——流動的線條象征浪潮與數(shù)據(jù)流的交融,
深藍與銀灰的碰撞代表海洋的深邃與科技的鋒芒,
核心視覺符號“未來之眼”如何兼具識別性與文化內(nèi)涵……起初還算順利,他漸漸投入進去,
試圖用自己對項目的熱情去感染在座的人。然而,周子揚的反應(yīng)卻如一盆冰水。
他全程沒有抬眼,只是用修長的手指,一下下,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面。
那“噠、噠、噠”的聲音,在過分安靜的會議室里被無限放大,像敲在顧言的神經(jīng)上,
一點點瓦解他的專注和信心。他偶爾抬起眼皮,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掃過投影幕布上的設(shè)計圖,
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和……一絲極其隱晦的嘲弄?
顧言的語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手心開始冒汗,思路開始出現(xiàn)卡頓。
那些原本清晰的邏輯鏈條,在周子揚無形的壓迫下,似乎變得混亂起來。
當他終于艱難地講完最后一個板塊,會議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空調(diào)的冷風還在呼呼地吹。
周子揚終于停止了敲擊桌面的動作。他緩緩抬起頭,身體向后靠在寬大舒適的真皮椅背上,
雙手十指交叉,隨意地搭在桌沿。鏡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刺向顧言。“說完了?
”他的聲音依舊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沉的重量。顧言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艱難地應(yīng)道:“……是。”周子揚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那弧度冰冷而刻薄。他沒有看顧言,反而微微側(cè)頭,目光掃過在座的幾位高層,
語氣帶著一種慢條斯理的、近乎殘忍的優(yōu)雅:“各位,這就是我們啟點設(shè)計部,
耗費數(shù)月資源,準備拿來競標‘星海’這種級別項目的……‘作品’?
”他刻意加重了“作品”兩個字,將其扭曲成一種輕蔑的諷刺。他頓了頓,
目光重新落回顧言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亟待處理的垃圾。“概念陳舊,毫無創(chuàng)新。
色彩運用混亂,視覺沖擊力?抱歉,我只看到了視覺污染。那個所謂的‘核心符號’?
”他嗤笑一聲,拿起顧言方案中的一頁核心視覺展示圖,指尖在上面隨意地點了點,“廉價,
幼稚,毫無記憶點。像是十年前地攤雜志的封面水平。”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子,
狠狠地割在顧言的心上。會議室里落針可聞,高層們眼觀鼻鼻觀心,沒人敢出聲。
顧言的臉頰火辣辣地燒了起來,血液似乎都涌到了頭頂,屈辱感像毒藤一樣纏繞住他的心臟,
越收越緊。他想反駁,想為自己的心血辯解,但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
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只能死死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用疼痛來維持最后一點站立的力氣。周子揚的目光在他緊握的拳頭上停留了一瞬,
那絲嘲弄更深了。他拿起那份厚重的方案,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仿佛在掂量一堆廢紙的重量。
“市場調(diào)研浮于表面,用戶分析流于形式,設(shè)計推導過程……邏輯混亂,漏洞百出。
”他站起身,一步步繞過寬大的會議桌,走到顧言面前。他比顧言略高一些,
此刻微微垂著眼簾,那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幾乎讓顧言窒息。“顧言,
”周子揚的聲音壓低了,帶著一種毒蛇吐信般的冰冷和惡意,清晰地鉆進顧言的耳朵里,
也鉆進會議室每一個人的耳朵里,“告訴我,這種東西,你是怎么有勇氣拿出來的?嗯?
”他停頓了一下,欣賞著顧言蒼白而隱忍的臉色,然后,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
他手臂猛地一揚!“嘩啦——!”厚厚的一疊打印紙,帶著凌厲的風聲,
狠狠地、劈頭蓋臉地砸在了顧言身上!紙張四散飛濺,鋒利的邊角劃過顧言的脖頸和臉頰,
留下幾道細微卻火辣辣的刺痛。散落的紙頁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帶著羞辱意味的暴雪,
狼狽地鋪滿了顧言腳邊的地面。封面上“主創(chuàng):顧言”幾個字,
此刻正刺眼地躺在他沾了塵土的鞋尖旁。“垃圾,”周子揚的聲音冰冷地響起,
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會議室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判決,“就該待在垃圾桶里。
”羞辱的烈焰瞬間吞噬了顧言所有的理智。血液轟然沖上頭頂,燒得他眼前發(fā)黑,
耳朵里嗡嗡作響。那些散落一地的紙張,每一頁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尊嚴上。
他猛地抬起頭,雙眼赤紅,牙關(guān)緊咬,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
攥緊的拳頭指節(jié)發(fā)出咯咯的輕響。一股狂暴的沖動在四肢百骸里沖撞——撲上去!
砸碎那張?zhí)搨卫淇岬哪槪“堰@令人窒息的會議室連同這操蛋的一切都砸個稀巴爛!
就在他緊繃的身體即將失控的臨界點,會議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子揚哥哥!
”一個帶著哭腔、又軟又急的女聲驟然響起,像一根纖細卻異常堅韌的絲線,
瞬間纏住了顧言即將崩斷的神經(jīng)。蘇晚站在門口,微微喘息著,柔順的長發(fā)有些凌亂,
眼眶紅紅的,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她穿著一條質(zhì)地柔軟的米白色針織連衣裙,
更襯得身形纖細單薄。她根本沒看地上的一片狼藉,也仿佛沒看到顧言瀕臨爆發(fā)的樣子,
那雙含著水汽的大眼睛,只牢牢地、楚楚可憐地望向會議桌主位上的周子揚。
她幾乎是踉蹌著沖了過去,目標明確地跑到周子揚身邊,伸出白皙的小手,
帶著一絲怯生生的顫抖,輕輕拽住了周子揚那昂貴西裝的袖口。
動作自然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子揚哥哥……”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軟得能滴出水來,仰著小臉,滿是祈求地看著周子揚那張冰冷英俊的臉,
“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求求你了……別發(fā)這么大的火……”她輕輕搖晃著他的手臂,
像在撒嬌,又像是在替人求情,“阿言他……他可能真的是能力有限,
不是故意交這種……這種讓你不滿意的方案上來的……”她的話像一盆冰水混合物,
兜頭澆在顧言熊熊燃燒的怒火上。那“能力有限”四個字,像淬了毒的針,
精準地扎進他本就被刺得千瘡百孔的心臟。他渾身劇烈地一顫,
赤紅的雙眼難以置信地看向蘇晚。她背對著他,那纖細柔弱、仿佛風一吹就倒的背影,
此刻卻像一堵無形的墻,將他隔絕在外,推向更深的冰窟。她在干什么?在替他道歉?
在用這種卑微的姿態(tài),替他向周子揚這個施暴者承認“能力有限”?
一股比剛才被當眾羞辱更刺骨、更尖銳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血液。
周子揚似乎也沒料到蘇晚會突然出現(xiàn),更沒想到她會做出如此舉動。
他低頭看著蘇晚拽著他袖口的手,又看看她泫然欲泣、寫滿懇求的小臉,那張冷峻的臉上,
冰封的表情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他鏡片后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銳利的鋒芒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柔軟攪亂了一瞬。他任由蘇晚拽著他的袖子,沒有立刻甩開。
蘇晚見他沒有立刻發(fā)作,仿佛受到了鼓勵,聲音更軟,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
卻又字字句句像小刀子一樣往顧言心上戳:“真的,子揚哥哥,你消消氣嘛。
我知道你要求高,是希望公司好……阿言他……他就是太軸了,
有時候想法跟不上……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好不好?氣壞了身體多不值當呀……”她一邊說,
一邊還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哀懇地看著周子揚。會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高層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顧言像一尊被徹底凍僵的石像,站在原地,
一動不動。散落一地的紙張,蘇晚那卑微求情的背影,
周子揚微微動容的表情……這一切組合成一個荒誕而殘忍的畫面,反復碾壓著他僅存的尊嚴。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剝離了身體,懸浮在半空,冰冷地看著這出鬧劇。
周子揚的目光在蘇晚楚楚可憐的臉上停留了幾秒,又掃過僵立如木偶的顧言,
最后落在地板上那些散亂的文件上。他緊繃的下頜線似乎松動了一絲,
那冰冷的怒火奇跡般地收斂了一些。他輕輕抬起手,帶著一種近乎施舍的意味,
拂開了蘇晚抓著他袖口的手指,動作算不上溫柔,但也沒有粗暴。“行了。
”他的聲音恢復了那種慣常的淡漠,只是少了幾分剛才的刻毒,“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
”他沒有再看顧言,仿佛地上那個被羞辱的人已經(jīng)不值得他再投注半分目光,
只是對著旁邊噤若寒蟬的高層們吩咐道,“這個項目,重新做。找有能力的。
”他刻意加重了“有能力”三個字,然后不再停留,徑直轉(zhuǎn)身,
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離開了會議室。高跟鞋叩擊地面的清脆聲音響起,是蘇晚。她低著頭,
小步快走地跟在周子揚身后,像一只溫順的羔羊追隨主人,自始至終,
沒有再回頭看顧言一眼。門在她身后輕輕合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也徹底隔絕了顧言的世界。會議室里只剩下死寂和一片狼藉。高層們交換著復雜的眼神,
也陸續(xù)起身離開,腳步聲帶著匆忙和避之不及的意味。沒有人對顧言說一句話,
甚至沒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就像一塊被遺棄在路邊的垃圾,和地上那些散落的紙頁一樣,
被徹底無視了。顧言站在原地,渾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彎下腰,動作遲緩得像一個生了銹的機器人,一張,一張,
撿起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沾了灰塵的、印著他心血的方案紙頁。紙張的邊緣劃過指尖,
帶來細微的刺痛,卻遠不及心口那片被徹底冰封、又被狠狠撕裂的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