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35年的上海,秋雨綿綿。司央將聽診器從病人胸前移開,輕輕嘆了口氣。
這位老婦人的肺病已是晚期,以醫院的現有條件,能做的實在有限。"李婆婆,
藥要繼續按時吃,盡量別受涼。"她柔聲囑咐道,將一包藥片塞進老人粗糙的手中。
"司醫生,您真是菩薩心腸。"老人顫抖著握住她的手,
"可我哪有錢付這些藥...""不用擔心,費用已經記在醫院的賬上了。
"司央微笑著拍拍老人的手背,不動聲色地將幾張鈔票塞進老人的衣袋。送走最后一位病人,
司央揉了揉酸痛的脖頸。診所的掛鐘指向十一點,窗外的雨勢更大了。她正準備鎖門,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起。"醫生!醫生在嗎?有人受傷了!"司央迅速拉開門,
兩名渾身濕透的男子架著一個昏迷不醒的高大男人闖了進來。
雨水混合著鮮血從那人額角不斷流下,將他的白襯衫染得一片猩紅。"快把他放到診療床上!
"司央立刻進入專業狀態,指揮著兩人將傷者安置好。當她看清傷者的面容時,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那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即使昏迷中也透著不容侵犯的威嚴。
濃密的眉毛下,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高挺的鼻梁下是緊抿的薄唇。
"怎么回事?"她一邊檢查傷口一邊問道。"我們賀老板的車在霞飛路被襲擊了。
"其中一名隨從焦急地說,"有人朝我們的車開槍,擋風玻璃碎了,碎片劃傷了老板。
""賀老板?"司央的手微微一頓。"賀宴之,匯豐銀行的總經理。
"另一人語氣中帶著驕傲,隨即又轉為擔憂,"醫生,我們老板不會有事吧?
"司央沒有回答,全神貫注地處理傷口。玻璃碎片嵌入頗深,需要精細的手術取出。
她的動作嫻熟而輕柔,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兩小時后,手術完成。司央洗凈手上的血跡,
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傷口已經處理好了,但失血較多,需要觀察一晚。"她對兩名隨從說,
"你們可以留一個人在這里守著。""司醫生,太感謝您了。"年長些的隨從遞上一張名片,
"我是賀家的管家老陳,有任何需要請隨時聯系。"司央接過燙金名片,輕輕點頭。
當所有人都離開后,她坐在病床邊,不自覺地注視著賀宴之沉靜的睡顏。
他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長的陰影,呼吸平穩而深沉。她伸手輕輕拂去他額前的一縷黑發,
卻在觸及他皮膚的瞬間像被燙到般縮回手。司央搖搖頭,暗笑自己的失態。作為醫生,
她見過無數病患,卻從未有過這種奇怪的感覺。夜深了,窗外的雨聲漸歇。
司央在病歷上記錄著手術細節,突然聽到一聲微弱的呻吟。
"水..."賀宴之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司央連忙倒了杯溫水,小心地扶起他的頭。
當他的唇碰到杯沿時,那雙緊閉的眼睛突然睜開了。那是一雙如墨般深邃的眼睛,
帶著初醒的迷茫和與生俱來的銳利。司央的手一抖,幾滴水灑在了他的衣領上。"抱歉。
"她慌忙用紗布擦拭。賀宴之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久久沒有移開。司央感到臉頰發燙,
不得不避開他的視線。"是您救了我?"他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
"這是我的職責。"司央簡短回答,重新恢復了醫生的專業姿態,"您需要休息,
傷口雖然不深,但失血較多。"賀宴之微微點頭,卻沒有閉上眼睛的意思。
他的目光掃過診所簡陋的陳設,最后停在司央胸前的名牌上。
"司央..."他輕聲念出這個名字,仿佛在品味著什么。"您認識我?"司央有些驚訝。
"不,但我會記住這個名字。"賀宴之的嘴角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也記住這張臉。
"司央的心跳突然加速,她轉身整理器械以掩飾自己的慌亂。"賀先生,您的隨從在外面,
需要我叫他們進來嗎?""不必。"賀宴之閉上眼睛,"我想再睡一會兒。"第二天清晨,
當司央從值班室的小床上醒來時,賀宴之已經離開了。
病床上整齊地放著一張支票和一張字條:"感謝救命之恩。若有機會,定當報答。
——賀宴之"支票上的數字讓司央倒吸一口冷氣——足夠支付診所半年的租金。
她小心地將支票收好,卻把字條夾進了自己的日記本里。一周后,
司央幾乎要忘記這段插曲時,醫院院長突然召見她。"司醫生,有個好消息!
"院長紅光滿面,"匯豐銀行決定資助我們醫院建立新的兒科病房,指名要你負責這個項目!
"司央愣住了,"為什么是我?""賀總經理特別提到了你,
說你對病患的關懷令他印象深刻。"院長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看來你給那位大人物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司央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
她從未想過那晚的偶遇會有這樣的后續。項目啟動后,司央忙得腳不沾地。
她幾乎忘記了賀宴之這個人,直到在醫院的奠基儀式上再次見到他。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賀宴之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
在一群官員和醫院領導的簇擁下走向講臺。他的額角還貼著一小塊紗布,卻絲毫不減威嚴。
當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司央身上時,嘴角浮現出一絲只有她能看懂的笑意。
司央下意識地低下頭,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喜悅。儀式結束后,司央正準備離開,
一位穿著考究的中年男子攔住了她。"司醫生,賀總經理想請您共進晚餐,以表謝意。
"司央猶豫了。理智告訴她應該拒絕,但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催促她答應。
"我...今晚還有病人...""賀總經理說,如果您不方便,他可以改日。
"男子恭敬地說,"這是他的私人名片,您可以隨時聯系。"司央接過那張燙金名片,
感到它沉甸甸的分量。當晚,她輾轉難眠。最終,在凌晨三點,她拿起電話,
撥通了那個號碼。"喂?"電話那頭傳來賀宴之低沉的聲音,似乎他也未曾入睡。"是我,
司央。"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關于晚餐...如果邀請還有效的話...""當然。
"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明晚七點,我的司機會去接你。"掛斷電話,司央的心跳如擂鼓。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無法抗拒這種沖動。接下來的日子如同一場夢境。
賀宴之帶她去了上海最高級的餐廳,看了最新的西洋電影,在黃浦江邊散步。他談吐優雅,
見識廣博,卻又不像其他富家子弟那樣浮夸。司央發現,在公眾場合威風凜凜的銀行家,
私下里竟有著細膩溫柔的一面。一個月后的雨夜,賀宴之送她回家時,車子拋錨在了半路。
司機去找人修理,狹小的車廂里只剩下他們兩人。雨點敲打著車頂,
營造出一種與世隔絕的氛圍。"冷嗎?"賀宴之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司央肩上。司央搖搖頭,
卻無法控制身體的輕微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他的靠近。
"司央..."他輕聲喚她的名字,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我可以吻你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閉上了眼睛。當他的唇覆上來時,世界仿佛停止了轉動。
那個吻溫柔而克制,卻點燃了她體內從未察覺的火焰。"我從未對任何人有過這種感覺。
"分開后,賀宴之抵著她的額頭低語。司央想說些什么,卻被一陣喇叭聲打斷。車子修好了,
魔法時刻結束了。從那天起,他們的關系變得微妙而緊張。每次見面,
空氣中都彌漫著未說出口的渴望。終于,在賀宴之生日那晚,當他帶著微醺將她擁入懷中時,
司央放棄了所有抵抗。那一夜,她將自己完全交給了他。事后,賀宴之輕撫著她的發絲,
鄭重承諾:"我會對你負責。"司央只是微笑,沒有追問這承諾的具體含義。在那個年代,
一個未婚女子失去貞潔已是天大的事,更何況對方是上海灘赫赫有名的銀行家。但她不后悔,
哪怕這只是一場注定沒有結果的露水情緣。然而,命運給了她一個更大的考驗。兩個月后,
當連續幾天的惡心嘔吐讓她不得不面對現實時,司央獨自在診所做了檢查。
結果確認無疑——她懷孕了。司央坐在診療室里,手中捏著檢查單,淚水無聲滑落。
未婚先孕在1935年的上海,足以毀掉一個女醫生的職業生涯和名譽。更重要的是,
她不知道賀宴之會如何反應。最近幾周,他因為銀行事務頻繁出差,
兩人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報紙上已經開始報道賀家與另一豪門聯姻的消息。司央不敢去想,
如果賀宴之真的準備結婚,她和腹中的孩子將何去何從。窗外,秋雨再次落下,
如同她初次遇見他的那個夜晚。只是這一次,沒有人能治愈她心中的傷痛。
2.司央將檢查單折成小塊,塞進白大褂最深處的口袋。她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幾乎捏不住那張薄薄的紙。"司醫生,您沒事吧?臉色很差啊。"護士小張關切地湊過來。
"沒什么,可能有點累了。"司央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下午的預約都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不過..."小張猶豫了一下,"林太太剛才打電話來,
說要取消今天下午的看診。"司央的手指頓在病歷本上。林太太是她最忠實的病人之一,
三年來從未缺席過一次預約。"她有說原因嗎?"小張搖搖頭,眼神卻閃爍不定,
"只說...臨時有事。"司央了然地點點頭。
昨天林醫生——醫院里最愛嚼舌根的內科主任——恰好看見她從婦產科檢查室出來。
消息顯然已經傳開了。"沒關系,正好我可以早點下班。"司央故作輕松地說,
轉身走向診療室。關上門,她終于允許自己癱坐在椅子上。手掌不自覺地撫上平坦的小腹,
那里正孕育著一個不該存在的生命。作為醫生,她清楚地知道所有選擇的風險:留下孩子,
她的職業生涯將毀于一旦;放棄孩子,以現在的醫療條件,她可能永遠失去做母親的機會。
更讓她恐懼的是賀宴之會如何反應。這幾周他幾乎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偶爾的電話也總是匆匆結束。報紙上那些關于他與周家千金聯姻的傳聞,或許并非空穴來風。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司央驚得差點跳起來。"喂?"她的聲音繃得發緊。"司醫生,是我。
"電話那頭傳來賀家管家老陳恭敬的聲音,"賀先生今晚想請您到公館一趟,
七點鐘司機會去醫院接您。"司央的心猛地一縮,"他...回來了?""是的,
賀先生今早剛從香港回來。"老陳頓了頓,"他特別囑咐,請您務必到場。"掛斷電話,
司央的手心已經沁出冷汗。
今晚她必須做出決定——是否告訴賀宴之這個可能改變他們一生的消息。雨從傍晚開始下,
到司央坐上賀家的轎車時,已經變成了傾盆大雨。車窗上的雨痕扭曲了外界的燈光,
就像她此刻混亂的思緒。賀公館坐落在法租界最幽靜的地段,
巴洛克風格的建筑在雨幕中顯得格外威嚴。司央跟著管家穿過長廊時,
注意到墻上新掛了幾幅畫作,其中一幅是周老先生——那位銀行巨擘的珍藏。
"賀先生在書房等您。"老陳在一扇雕花木門前停下,輕輕敲門。"進來。
"賀宴之低沉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司央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書房里彌漫著雪茄和威士忌的氣息。賀宴之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如松。他轉過身,
嘴角掛著慣常的淺笑,但眼下的青黑暴露了他的疲憊。"你來了。"他走近,
伸手想觸碰她的臉,卻在半空中停住,最終只是接過她手中的傘,"路上沒淋濕吧?
"司央搖搖頭,突然不知如何開口。一個月不見,賀宴之身上多了幾分陌生的疏離感。
"香港的事情還順利嗎?"她試探性地問。賀宴之走回窗前,背對著她,"還行,
就是些銀行合并的瑣事。"他頓了頓,"司央,我有事要告訴你。"司央的心跳驟然加速,
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衣角。"周家提出了聯姻。"他的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
"我父親已經答應了。"盡管早有預感,這句話仍像一記重錘擊中司央的胸口。
她死死咬住下唇,生怕一松開就會哭出聲來。"什么時候?"她聽見自己機械地問道。
"下個月。"賀宴之終于轉過身,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復雜情緒,"這是商業聯盟,
無關感情。我和周小姐甚至沒見過幾次面。"司央想笑,
卻發現面部肌肉僵硬得做不出任何表情。多么諷刺啊,就在她準備告訴他懷孕消息的這一刻,
他卻在宣布自己的婚訊。"恭喜。"她艱難地擠出這個詞,"周家...很好。
"賀宴之突然大步走來,抓住她的雙肩,"司央,看著我。"他的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急切,
"這不會改變我們之間的關系。我會安排你住在霞飛路的公寓,
所有開支...""做你的外室?"司央猛地抬頭,眼中閃著淚光和怒火,"賀宴之,
你把我當什么人了?""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松開手,煩躁地扒了扒頭發,
"這只是權宜之計。等我完全掌控銀行,就有能力...""有能力什么?"司央冷笑,
"休妻再娶?還是讓我和你的孩子永遠見不得光?"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賀宴之的表情瞬間凝固,目光緩緩下移到她的小腹。"你...懷孕了?
"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司央別過臉,淚水終于決堤而出。她本想選擇一個更好的時機,
用更冷靜的方式告訴他,而不是在這樣的爭吵中。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窗外的雨聲成了唯一的背景音。良久,賀宴之長嘆一口氣,伸手將她拉入懷中。
司央想要掙扎,卻被他緊緊按住后腦勺,貼在他的胸口。"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他的心跳在她耳邊劇烈震動。"告訴你又能怎樣?"司央的聲音悶在他的西裝里,
"讓你在家族和孩子之間做選擇?"賀宴之松開她,雙手捧起她的臉,"聽著,
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給我一點時間。""怎么處理?"司央苦笑,"取消婚約?
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她太清楚了。
賀家與周家的聯姻涉及數百萬的銀行股份和幾條重要航線的控制權。
取消婚約不僅是感情問題,更是一場商業地震。賀宴之的沉默回答了她的問題。
他轉身走向書桌,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絲絨盒子。"這個給你。"他打開盒子,
里面是一枚翡翠戒指,"我本來打算...""不必了。"司央后退一步,
"我不會要你的補償。""不是補償!"賀宴之突然提高了聲音,"天啊,司央,
你以為我是什么人?這是我在香港特意為你挑的!"司央愣住了。賀宴之很少失態,
此刻他眼中的痛苦和掙扎如此真實,讓她無法懷疑他的誠意。"宴之,我累了。
"她最終輕聲說,"今晚我們都不夠冷靜。給我幾天時間考慮,好嗎?"賀宴之想要說什么,
卻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少爺,老爺電話,說有急事找您。
"老陳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賀宴之咒罵了一聲,"告訴他我一會兒回電。
""老爺說...是關于周家的事,很緊急。"司央看見賀宴之的下頜線條繃緊了。
她輕輕推開他,"去吧,我該走了。""等我五分鐘。"他急切地說,"就五分鐘,
我送你回去。"司央搖搖頭,"不用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賀宴之抓住她的手腕,
"至少答應我,不要做任何決定。給我三天時間,我會想出辦法。"司央沒有承諾,
只是輕輕抽回手,"去接電話吧,別讓你父親等急了。"走出賀公館大門時,
雨已經小了很多。司央拒絕了管家安排的汽車,執意自己叫黃包車。
她需要這短暫的獨處時間,理清紛亂的思緒。黃包車在濕漉漉的街道上穿行,
司央望著霓虹燈在雨水中折射出的模糊光暈,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賀宴之的那個雨夜。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命運即將給她怎樣的考驗。回到醫院宿舍,
司央發現門縫下塞著一張字條。她展開一看,是院長辦公室的通知,
要求她明天上午九點去一趟。"果然..."司央苦笑著將字條揉成一團。
林醫生的效率比她想象的還要高。第二天清晨,司央刻意提早一小時到醫院。
走廊上空無一人,只有清潔工在拖地。她輕手輕腳地來到院長辦公室門外,
卻聽見里面傳來激烈的爭論。"...這關乎醫院聲譽!"是林醫生尖銳的聲音,
"未婚先孕,還是和有錢人的私生子!其他病人會怎么想?
""司醫生是我們最好的兒科醫生,"院長疲憊地反駁,
"我們不能因為她的私事就...""這不是私事!"林醫生打斷道,
"昨天已經有兩個病人要求轉診了。如果消息傳開,醫院的名聲..."司央沒有再聽下去。
她悄悄退回走廊,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室,開始收拾私人物品。
結果已經很明顯了——無論院長多么欣賞她的醫術,在輿論壓力下,
醫院不可能繼續留用一個"不檢點"的女醫生。九點整,當她敲響院長辦公室的門時,
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司醫生,請坐。"院長是個六十多歲的和藹老人,
此刻卻不敢直視她的眼睛,"關于最近的一些...傳言...""我明白。
"司央平靜地打斷他,"這是我的辭職信。"院長驚訝地抬頭,
"你不必...""我想這對大家都好。"司央將信封推過桌面,"感謝您這些年來的栽培。
"走出院長辦公室,司央感到一種奇怪的解脫感。至少她不必面對難堪的解雇談話了。
回到診室,她開始整理病歷,準備交接工作。"司醫生!"護士小張慌慌張張地沖進來,
"急診室有個孩子高燒抽搐,值班醫生都不在,您能去看看嗎?"職業本能立刻接管了一切。
司央丟下手中的文件,快步奔向急診室。病床上,一個約莫五歲的小女孩正痛苦地抽搐著,
臉色漲得通紅。司央迅速檢查了瞳孔和脈搏,立刻開始降溫處理。"準備鎮靜劑!
"她頭也不抬地吩咐道,"體溫多少?""40.3度!"護士回答。
兩個小時的緊急處理后,孩子的病情終于穩定下來。司央疲憊地摘下口罩,
發現孩子的母親正淚眼汪汪地看著她。"謝謝您,醫生。"女人哽咽著說,
"小玲是我唯一的孩子,如果她有什么三長兩短..."司央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就在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選擇。無論前路多么艱難,
她都無法放棄這個意外到來的生命。下午,當司央抱著紙箱走出醫院大門時,
天空又飄起了細雨。她沒有撐傘,任憑雨水打濕臉頰,混合著無聲流下的淚水。回到宿舍,
她開始收拾行李。上海已經容不下她了,但南方還有她的遠親。或許在那里,她能重新開始。
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司央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了聽筒。"司央?
"賀宴之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焦慮,"我打了整整一天電話,你去哪了?""工作。
"她簡短地回答。"聽著,關于昨晚的事,我想了很多。"他的語速很快,"我有個計劃。
給我一周時間,我會處理好一切。你什么都不用擔心,只要...""宴之,
"司央輕聲打斷他,"我已經辭職了。"電話那頭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什么?
"賀宴之的聲音突然變得危險,"誰逼你的?""沒人逼我。"司央苦笑,
"只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由不得我們了。""別做傻事!
"他的聲音幾乎是在低吼,"我馬上過來,我們當面談。""不必了。"司央深吸一口氣,
"我決定留下這個孩子,但我不會用它來要挾你。你有你的責任,我理解。""司央!
"賀宴之的聲音里帶著她從未聽過的恐慌,"求你,別掛電話。聽我說,我愛你,
我會...""我也愛你。"司央輕聲說,淚水再次涌出,"正因如此,我不能讓你為難。
再見,宴之。"她輕輕掛斷電話,拔掉了電話線。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仿佛上天也在為這段不該發生的愛情哭泣。
司央從抽屜深處取出那枚翡翠戒指——昨晚她最終還是帶走了它。
戒指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溫柔的光澤,就像那個雨夜里,賀宴之看向她的眼神。
她將戒指放進信封,寫上賀公館的地址。有些愛,注定只能成為回憶。
3.杭州的雨與上海不同,更綿密,更悄無聲息。司央站在小旅館的窗前,
望著外面被雨水洗得發亮的青石板路,手掌下意識地撫上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三個月了。
離開上海已經三個月,腹中的孩子也從一粒微小的種子長成了會讓她晨起嘔吐的小生命。
"蘇小姐,您的信。"旅館老板娘在門外輕喚。司央回過神來。
蘇雯——這是她在杭州用的名字。一個虛構的寡婦,丈夫死于肺癆,
留下一點微薄積蓄讓她來杭州投親。"謝謝。"她接過信,是表姑媽的回信。
這位遠親她只在幼時見過一面,如今住在杭州鄉下,信中說可以收留她,但條件艱苦。
司央將信折好放進口袋。條件艱苦總比被人發現未婚先孕強。在杭州城里,
她還能靠給人縫補和偶爾幫人看診賺點錢,一旦去了鄉下,生活只會更難。
但留在城里風險太大。最近她總感覺有人在打聽一個從上海來的女醫生。
賀宴之的勢力范圍遠超她的想象。一陣劇烈的惡心突然襲來,司央沖到痰盂前干嘔起來。
孕吐比想象中更難熬,尤其是在營養不良的情況下。吐完后,她虛弱地靠在床邊,
從抽屜里取出最后幾文錢。這些只夠再住兩天旅館,之后要么找到新收入,
要么只能去投靠表姑媽了。窗外傳來一陣嘈雜聲。司央撩開窗簾一角,
看見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在雨中追逐打鬧。其中一個女孩突然摔倒了,抱著膝蓋哭起來。
醫者的本能立刻戰勝了謹慎。司央抓起醫藥包沖下樓去。"讓我看看。"她蹲在女孩面前,
輕輕檢查傷口。只是皮外傷,但已經滲出血絲。"您是大夫嗎?
"旁邊一個稍大的男孩怯生生地問。司央頓了頓,"我懂一點醫術。
"她從醫藥包里取出碘酒和紗布,熟練地處理好傷口。"謝謝夫人!"女孩破涕為笑,
露出缺了門牙的笑容。司央摸摸她的頭,正要起身,卻發現周圍已經圍了一圈貧民窟的居民,
都用期盼的眼神看著她。"夫人,我家阿婆咳嗽半個月了..." "小姐,
我男人腿上長了個瘡..." "大夫,孩子發熱兩天了..."司央咬了咬唇。
她不該引人注目,但這些人的病痛真實地擺在她面前。"我...我可以看看,
但我不算真正的大夫。"她最終說道。那天下午,司央的小旅館房間變成了臨時診所。
她看了十幾個病人,大多數是婦女和兒童。沒人付得起診金,
但她收到了兩個雞蛋、一塊粗布和幾把青菜作為謝禮。傍晚,當最后一位病人離開后,
司央累得幾乎站不穩。但奇怪的是,這是她三個月來第一次感到充實。"蘇小姐,
"旅館老板娘敲門進來,手里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雞湯,"聽說您今天給人看病了。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司央驚訝地接過碗,"這怎么好意思...""我女兒去年得了急病,
要不是路過的一位女大夫救了她..."老板娘眼眶微紅,"大夫都是菩薩心腸。
"司央低頭喝了一口雞湯,熱氣氤氳中掩飾自己濕潤的眼睛。曾經在上海醫院里,
她也常收到病人的感謝,但從未像今天這樣觸動心弦。"我明天就要離開了。"她突然說,
"去鄉下投親。"老板娘露出遺憾的表情,"那這些病人...""我會盡量多看看幾個。
"司央勉強笑了笑。夜深人靜時,司央整理著簡陋的行李。醫藥包已經空了,
她得想辦法補充些基本藥品。正當她清點所剩無幾的銅板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誰?
"她警覺地問。"蘇小姐,是我,巷口的劉嬸。"一個焦急的女聲,"我媳婦要生了,
但接生婆去了鄰村,求您去看看!"司央立刻抓起外套。雖然兒科是她的專長,
但在醫院輪崗時也學過基本助產。劉家是典型的貧民窟棚戶,
低矮潮濕的屋子里擠著一家七口。產婦躺在角落的草席上,已經疼得滿頭大汗。"第一胎?
"司央檢查后問道。劉嬸點點頭,"已經疼了六個時辰了。"情況不妙。
司央發現胎位有些不正,而且產婦已經筋疲力盡。她迅速指揮劉家人燒熱水、準備干凈布條,
同時輕柔地按摩產婦腹部,幫助調整胎位。"用力!"兩個小時后,
司央額頭上的汗珠不斷滴落,"再使把勁,已經看到頭了!"產婦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緊接著是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是個大胖小子!"劉嬸喜極而泣。司央小心地剪斷臍帶,
將嬰兒包裹好。就在這時,一陣劇痛突然從她自己的腹部襲來,她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
"蘇小姐!"劉嬸扶住她,"您沒事吧?"司央搖搖頭,勉強笑了笑,"只是有點累。
"但她知道,這是腹中胎兒在抗議她過度勞累。回旅館的路上,天已蒙蒙亮。
杭州的晨霧籠罩著青石板路,司央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轉過一個街角時,
她突然注意到巷口停著一輛黑色轎車——在上海常見,在杭州卻極為罕見。
車旁站著兩個穿西裝的男人,正拿著什么向路人打聽。司央立刻閃身躲到一堵墻后,
心跳如擂鼓。是賀家的人嗎?他們怎么會找到這里?她繞了遠路回到旅館,
一進門就癱坐在床上。不能再等了,今天就必須離開杭州城。收拾行李時,
一張報紙從她的包袱里滑落。那是三天前的《申報》,
上面赫然印著賀宴之與周家千金訂婚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賀宴之西裝筆挺,面容英俊,
卻毫無笑意。司央將報紙撕得粉碎,
連同那枚一直藏在貼身口袋里的翡翠戒指一起扔進了廢紙簍。但十分鐘后,
她又哭著將它們撿了回來。中午時分,司央背著簡單行囊來到杭州城外的渡口,
準備乘船去鄉下。排隊等候時,她注意到渡口茶館里坐著幾個衣著考究的外地人,
不時掃視過往旅客。司央立刻壓低斗笠,躲到一群農婦身后。就在這時,
一陣熟悉的眩暈感襲來,她眼前一黑,扶住旁邊的樹才沒有跌倒。"這位娘子,您沒事吧?
"一個農婦關切地問。司央搖搖頭,卻突然感到一股熱流從腿間涌出。她低頭一看,
裙擺上已經沾了鮮紅的血跡。"天啊!您流血了!"農婦驚呼起來。
茶館里的那幾個陌生人聞聲轉頭。司央顧不得許多,推開人群就往反方向跑。
腹部的絞痛越來越劇烈,但她不敢停下。穿過幾條小巷后,她終于支撐不住,
癱坐在一戶人家的后門臺階上。"孩子..."她絕望地捂住肚子,
"不要...求求你...""這位小姐,需要幫忙嗎?"一個溫和的女聲從頭頂傳來。
司央抬頭,看見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婦人站在門口,慈祥的臉上布滿皺紋,眼神卻清澈有神。
"我..."司央的視線開始模糊,"救救我的孩子..."再次醒來時,
司央躺在一張干凈的木床上,陽光透過藍印花布的窗簾灑在被子。她下意識地摸向腹部,
那里仍然微微隆起。"別擔心,孩子保住了。"老婦人端著一碗藥走進來,
"但你得臥床休息至少一周。"司央這才注意到房間的擺設——簡單的木質家具,
但墻上掛著幾幅經絡圖和藥草標本,角落里還擺著一個藥柜。"您是大夫?""曾經是。
"老婦人將藥碗遞給她,"我叫沈青蘿,以前在蘇州開過醫館。現在老了,
只給街坊鄰居看看小病。"司央感激地接過藥碗,"謝謝您,沈大夫。
我叫...""你不必告訴我真名。"沈大夫睿智的眼睛看著她,
"從你的脈象和那些在渡口找人的上海佬來看,我猜你有些麻煩。"司央低頭喝藥,
不讓對方看見自己的眼淚。"你可以住在這里,直到身體恢復。"沈大夫拍拍她的手,
"后屋有間空房,偶爾會有窮苦病人留宿。不會有人懷疑。"就這樣,司央留在了沈氏醫館。
她每天幫沈大夫整理藥材、抄寫醫案,偶爾也協助看診。作為回報,沈大夫不僅提供食宿,
還用中藥幫她安胎。一周后的傍晚,司央正在后院晾曬藥材,突然聽見前廳傳來一陣嘈雜聲。
她悄悄從門縫望去,頓時血液凝固——賀宴之的貼身隨從老陳正站在醫館中央!
"我家少爺旅途勞頓,有些頭暈,聽說這里的老大夫醫術高明..."老陳恭敬地說。
司央捂住嘴,生怕自己發出聲音。賀宴之也來了?他就在門外嗎?"老身醫術粗淺,
恐怕..."沈大夫正在婉拒。"我們愿意付雙倍診金。"老陳堅持道。司央悄悄退后幾步,
從后門溜了出去。她沿著小巷狂奔,直到肺里火燒般疼痛才停下。靠在墻上喘息時,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可笑——她甚至沒確認賀宴之是否真的在外面,就倉皇逃跑。
也許,她內心深處害怕的不是被他找到,而是找到后不知如何面對。回到醫館時,
老陳已經離開了。沈大夫什么也沒問,只是遞給她一杯安神的茶。那天夜里,司央輾轉難眠。
凌晨時分,她輕手輕腳地起床,來到前廳的書桌前,借著油燈的光寫下一封信:"宴之,
如果你收到這封信,說明你已離我很近。請你,為了我們兩個人好,不要再尋找了。
有些緣分注定無法圓滿,就像兩條平行線,永遠相近卻不得相交。 我們的孩子會平安出生,
我會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個正直勇敢的人。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承諾。 忘了我吧。
央"寫完信,司央淚如雨下。她將信封好,寫上"賀宴之親啟",放在藥柜最顯眼的位置。
如果賀宴之再來,沈大夫一定會轉交給他。第二天清晨,沈大夫看到那封信,
只是深深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我想去鄉下住一段時間。"司央輕聲說,
"等孩子出生后再回來。"沈大夫點點頭,"也好。我有個徒弟在富陽開藥鋪,
你可以去那里幫忙。等風頭過去...""不會有風頭過去的那天。"司央苦笑,
"他是那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那你打算躲他一輩子?"司央沒有回答,
只是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在那里,一個小生命正悄然生長,帶著兩個人的血脈,
卻可能永遠無法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4.富陽的雨帶著江水的腥氣,打在瓦片上噼啪作響。
司央坐在"濟生堂"藥鋪的后堂,借著油燈的光亮研磨藥材。腹中的孩子已經六個月大了,
動作越來越明顯,此刻正在她肚子里輕輕踢動,仿佛在抗議她工作太久。"蘇大夫,
您該休息了。"藥鋪伙計小張探頭進來,"天都黑了。"司央微笑著點點頭。
在富陽這三個月,她以"蘇雯"的身份成了濟生堂的坐堂大夫。
沈大夫的徒弟李掌柜待她如親妹,不僅提供食宿,還允許她保留一半診金。
"今天最后一位病人怎么樣?"李掌柜走進來,手里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魚湯。"風寒而已,
開了三劑葛根湯。"司央接過魚湯,感激地笑笑。李掌柜知道她有孕在身,總是格外照顧。
"對了,"李掌柜猶豫了一下,"今天有生人打聽你。"司央的手一抖,魚湯差點灑出來。
"別緊張,"李掌柜連忙說,"我說我們這兒只有李大夫和蘇大夫,沒細說。
看打扮像是上海來的商人。"司央放下碗,手指無意識地撫上隆起的腹部。六個月了,
賀宴之竟然還沒放棄尋找她。沈大夫一定沒有把那封信交給他,或者他看了信卻不肯罷休。
"我想...我該換個地方了。"司央輕聲說。李掌柜嘆了口氣,"蘇大夫,
我不知道你過去發生了什么,但你現在這身子,實在不宜奔波。再說,"他指了指她的肚子,
"孩子經不起折騰了。"司央低下頭。他說得對,上次的險些流產已經讓她吃盡苦頭,
再長途跋涉風險太大。"至少等孩子出生后再說吧。"李掌柜勸道,"富陽雖小,
但民風淳樸,沒人會為難你。"那晚,司央輾轉難眠。窗外雨聲漸大,
如同她初遇賀宴之的那個夜晚。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她的不安,動得比平日更頻繁。
"別怕,寶貝。"她輕聲安撫,卻不知是在對孩子說,還是對自己。天蒙蒙亮時,
司央才迷迷糊糊睡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她驚醒。"蘇大夫!急診!"是小張的聲音。
司央立刻披衣起身。作為大夫,她早已習慣半夜被叫醒。打開門,小張一臉焦急地站在外面。
"江邊漁民的女兒難產,接生婆束手無策,求您去看看!"司央迅速收拾藥箱。
雖然產科不是她的專長,但在醫院時也學過基本助產技術。況且在富陽這種小地方,
根本沒有專業產科醫生。"備船,我馬上來。"雨中的富春江波濤洶涌,
小船在浪中顛簸前行。司央緊緊抓住船舷,另一只手護住肚子。江風夾著雨點打在她臉上,
刺骨地冷。產婦家是江邊的一間破舊漁舍,還沒進門就聽見里面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
司央快步走進去,眼前的景象讓她心頭一緊——年輕的產婦已經力竭,
而胎兒的一只腳已經露了出來。臀位分娩。最危險的情況之一。"準備熱水,越多越好。
"司央脫下外套,卷起袖子,"再找幾個有力氣的婦人按住她。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如同噩夢。司央用盡所學,試圖將胎兒轉回正常位置。
產婦的慘叫不絕于耳,血水一盆接一盆地端出去。
屋外的暴雨與屋內的生死搏斗形成詭異的共鳴。終于,一聲微弱的啼哭劃破了緊張的氣氛。
"是個女孩!"接生婆喜極而泣。司央卻顧不上高興,產婦的出血量讓她心驚。
她迅速施針止血,又開出方子讓人立刻去抓藥。"蘇大夫,您臉色很差。
"接生婆擔憂地看著她,"要不要歇會兒?"司央搖搖頭,繼續專注地處理產后傷口。
但一陣劇痛突然從她自己的腹部襲來,眼前一黑,她不得不扶住床柱才沒有跌倒。"蘇大夫!
""我沒事..."司央強撐著說,但雙腿已經不受控制地發軟。模糊中,
她感覺有人扶住了她,然后世界陷入黑暗。再次醒來時,司央發現自己躺在濟生堂的床上。
李掌柜正坐在床邊,臉色凝重地把脈。"孩子...?"司央虛弱地問。"保住了,
但你必須臥床至少一周。"李掌柜嚴肅地說,"蘇大夫,你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這樣下去,
不僅孩子危險,你自己也會...""那位產婦呢?"司央打斷他。"母女平安,多虧了你。
"李掌柜嘆了口氣,"漁民一家說要給你立長生牌位。"司央微微一笑,
隨即又被一陣疼痛皺起眉頭。"別動,藥馬上好。"李掌柜起身離開,
不一會兒端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安胎的,趁熱喝。"藥苦得讓人作嘔,
但司央一口氣喝光了。她太清楚流產的風險,不能再冒險了。"有人來看你。
"李掌柜突然說,表情復雜。司央的心猛地一跳,"誰?"沒等李掌柜回答,門簾被掀開,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剎那間,司央感到呼吸停滯——賀宴之就站在那里,
一身西裝被雨水打濕,頭發凌亂,眼中布滿血絲。
"央央..."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李掌柜識趣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司央別過臉,不敢直視賀宴之的眼睛。她設想過無數次重逢的場景,
卻沒想到會是在自己如此狼狽的時刻。"你怎么找到我的?"她終于開口,
聲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冷靜。"我幾乎翻遍了整個浙江。"賀宴之在床邊坐下,卻沒有碰她,
"沈大夫最終給了我提示。她說你是個好大夫,一定會去需要你的地方。"司央苦笑。
原來沈大夫一直在暗中幫助賀宴之。"為什么不告而別?為什么躲著我?
"賀宴之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痛苦,"你知道這半年我有多...""你有婚約在身。
"司央冷冷地打斷他,"記得嗎?和周家千金。"賀宴之沉默了片刻,"那只是個形式。
我從來沒有...""不重要了。"司央打斷他,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決絕,
"我現在過得很好。孩子也會很好。請你...回去吧。""看著我,司央。
"賀宴之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看著我,然后再說一遍你不愛我。"司央抬起頭,
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半年不見,賀宴之瘦了許多,眼下是深深的青黑,嘴角也有了細紋。
那雙曾經讓她沉醉的眼睛,此刻盛滿了痛苦和渴望。"我愛不愛你...還重要嗎?
"她哽咽著說,"你能放棄家族責任嗎?能給孩子一個正當名分嗎?"賀宴之的手緩緩松開,
眼中的光芒暗淡下來。這正是他最無法承諾的事情。"我可以給你最好的生活。"他低聲說,
"在上海,或者在國外...""做你的外室?讓孩子做私生子?"司央搖搖頭,"宴之,
你比我更清楚,那樣的生活對孩子意味著什么。"一陣沉默。
窗外的雨聲填補了兩人之間的空白。"至少讓我照顧你們。"賀宴之最終說,
"等孩子出生后,可以...可以帶回賀家撫養。我會給他最好的教育,
讓他繼承...""不!"司央猛地坐起身,腹中一陣絞痛也顧不得了,
"我的孩子不會離開我!永遠不會!""司央,冷靜點!"賀宴之連忙扶住她,
"你的身體...""出去!"司央幾乎是喊出來的,"請你出去!"門被猛地推開,
李掌柜沖了進來,"蘇大夫!怎么了?"賀宴之站起身,面色陰沉如水。兩人對峙了片刻,
最終他轉身離開,腳步聲沉重地消失在走廊盡頭。司央再也控制不住,放聲痛哭。
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緒,不安地踢動著。李掌柜體貼地沒有多問,
只是遞給她一塊熱毛巾和一碗安神湯。"無論發生什么,先顧好身子。"他輕聲勸道。
接下來的三天,司央臥床靜養。李掌柜告訴她,賀宴之沒有離開富陽,
而是在鎮上最好的旅館住下了,每天都派人來詢問她的情況。第四天傍晚,雨終于停了。
司央勉強被允許下床活動,坐在后院的小凳上曬太陽。李掌柜去出診了,
藥鋪里只有小張和幾個抓藥的客人。門簾突然被掀開,司央抬頭,看見賀宴之站在那里,
手里拿著一封電報。他的臉色比三天前更加難看。"我們必須談談。"他聲音低沉,
"單獨談談。"司央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帶他去了后堂的小書房。"周家知道了。
"賀宴之直截了當地說,將電報遞給她。司央接過一看,
上面只有簡短一行字:"速回上海處理丑聞,否則取消婚約并撤回所有投資。周。
""他們怎么...""有人在杭州看到了你,認出了你。"賀宴之煩躁地扒了扒頭發,
"現在消息已經傳到周家耳中。"司央的手不自覺地護住腹部,"所以?
""所以我們必須做個決定。"賀宴之深吸一口氣,"我有兩個方案。第一,你跟我回上海,
我會安排你住在安全的地方,等孩子出生后...""我說過,不會讓孩子做私生子。
"司央冷冷打斷。"第二,"賀宴之像是沒聽見她的話,"你去香港,
我在那里有房產和可靠的人手。孩子出生后,可以過繼到我名下...""賀宴之!
"司央猛地站起來,"你聽不懂人話嗎?這是我的孩子!我不會把他交給任何人!
""那你想要我怎樣?"賀宴之也提高了聲音,"放棄家族責任?讓幾百號員工失業?
讓賀家幾十年基業毀于一旦?"司央別過臉,淚水無聲滑落。她知道賀宴之的難處,
但這不能改變她的決心。"宴之,"她輕聲說,"我們都不是自由的人。你有你的責任,
我也有我的。這個孩子...是我現在唯一不能放棄的。"賀宴之沉默了良久,
突然單膝跪在她面前,雙手握住她的手。"跟我走吧,司央。"他的聲音前所未有地柔軟,
"去哪里都行,歐洲、美洲...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司央凝視著他眼中的懇切,
有那么一瞬間,她幾乎要點頭了。但理智很快占了上風。"你會后悔的。"她輕聲說,
"總有一天,你會怨恨我和孩子讓你失去了一切。""我不會...""你會的。
"司央抽出手,"宴之,我們結束吧。真的結束了。"賀宴之站起身,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
他轉身走向門口,又停住腳步。"我會在富陽再住三天。"他沒有回頭,
"如果你改變主意...你知道在哪里找到我。"門關上的聲音如同一記喪鐘。
司央癱坐在椅子上,淚水決堤而出。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她的悲痛,劇烈地踢動起來。
她將手放在肚子上,感受那強有力的生命跡象。"別怕,寶貝。"她輕聲說,
"媽媽永遠...永遠不會離開你。"窗外,雨又開始下了。5.富陽已經連續下了七天雨。
司央站在濟生堂的窗前,望著外面被雨水洗刷得模糊不清的街道。自從賀宴之離開后,
雨就沒有停過,仿佛上天也在為這段無果的愛情哭泣。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緒,
不安地踢動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劇烈。"蘇大夫,有病人。"小張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司央轉過身,看見一個陌生男子站在柜臺前。那人約莫四十歲,穿著一件濕透的灰色長衫,
面色蒼白,右手捂著左臂,指縫間滲出絲絲血跡。"刀傷?"司央立刻進入醫生狀態,
示意傷者坐下。"砍柴不小心..."男子聲音虛弱,眼神卻異常銳利地掃視著藥鋪內部,
"聽說這兒的大夫手藝好。"司央取來醫藥箱,開始檢查傷口。傷口很深,
但奇怪的是邊緣過于整齊,不像意外所致,反倒像...專業刀具所為。
她心頭突然掠過一絲不安。"李掌柜在嗎?"她故作平靜地問小張。"去江邊出診了,
說是老漁夫又犯病了。"小張回答,"要我去找他嗎?"司央剛要點頭,藥鋪門突然被撞開,
三個渾身濕透的壯漢闖了進來。為首的那個滿臉橫肉,腰間鼓鼓囊囊,明顯藏著家伙。
"就是他!"受傷的男子猛地跳起來,左臂的傷似乎瞬間好了,"賀家少爺的外室就在這兒!
"司央的心一沉,手中的剪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她早該想到——周家的人不會善罷甘休。
"你們想干什么?"她強作鎮定,手卻不由自主地護住隆起的腹部。
"周小姐請蘇大夫去上海做客。"為首的壯漢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馬車就在外面,
請吧。"小張剛要上前阻攔,被其中一人一拳打倒在地。司央想去扶他,
卻被那"傷者"一把抓住手腕。"別耍花樣,"他在她耳邊低語,"我們只要活的,
可沒說不能缺胳膊少腿。"司央的腦中飛速運轉。藥鋪里現在只有她和小張,
李掌柜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賀宴之應該已經離開富陽了...她必須自救。"我跟你們走。
"她強忍恐懼說,"但先讓我拿點藥,路上可能需要。"壯漢們交換了個眼神,點頭同意。
司央慢慢走向藥柜,手指顫抖地拉開一個暗格。那里有她準備的應急藥物,
還有...一把手術刀。"快點!"有人不耐煩地催促。司央悄悄將手術刀滑入袖中,
又拿了幾包安胎藥做樣子。轉身時,她看見小張已經爬起來,正悄悄往后門挪動。"走!
"她突然大喊一聲,同時將手中的藥包砸向最近的壯漢。小張趁機沖向后門,
但還沒跑出兩步就被一把飛來的匕首刺中后背,慘叫一聲撲倒在地。司央的心幾乎停跳,
但此刻她顧不上小張了——兩個壯漢已經朝她撲來。她抽出袖中的手術刀,
在空中劃出一道寒光。沖在最前面的壯漢捂著脖子踉蹌后退,指縫間噴出鮮紅的血。
司央自己都震驚于這一刀的精準——六年的醫學院訓練在此刻發揮了作用。"臭娘們!
"為首的壯漢怒吼一聲,抽出腰間的手槍。司央轉身就往樓上跑。
她的臥室有一扇窗可以通往隔壁屋頂,那是唯一的逃生之路。腹中的孩子劇烈踢動著,
仿佛在催促她快跑。剛踏上樓梯,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在身后炸開。司央感到右腿一陣劇痛,
低頭看見鮮血已經浸透了裙擺。她咬緊牙關,拖著傷腿繼續往上爬。又是一槍,
這次打中了她的左肩。劇痛幾乎讓她暈厥,但母性的本能支撐著她爬到二樓。身后,
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司央跌跌撞撞沖進臥室,反手鎖上門。窗外的雨依然傾盆而下,
屋頂濕滑得反光。以她現在的傷勢,跳窗逃跑幾乎不可能成功。門被猛力撞擊,
木框已經開始松動。司央絕望地環顧四周,
突然看見床底下露出一截鐵管——李掌柜藏在各處的"防身工具"之一。她忍痛爬過去,
拽出一把老式獵槍。門被撞開的瞬間,司央扣動了扳機。震耳欲聾的槍聲中,
沖在最前面的壯漢胸口爆出一團血花,重重倒地。后兩人顯然沒料到她會反擊,
一時愣在原地。司央趁機爬上窗臺,不顧一切地跳了下去。她落在濕滑的瓦片上,
隨即失控地滾落,最終重重摔在泥濘的后巷里。腹中傳來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
司央驚恐地意識到——槍傷和摔落可能引發了早產。但此刻她顧不上這些,必須立刻離開。
拖著流血的身體,司央艱難地向巷口挪動。街上空無一人,持續的暴雨把所有人都趕回了家。
她該去哪里?李掌柜不知去向,鎮上沒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蘇大夫!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巷口傳來。司央抬頭,看見李掌柜渾身濕透地站在那里,
手中提著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李掌柜!小張他..."司央哽咽著說不出話。"我知道。
"李掌柜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冷峻,"跟我來,他們還有人。"司央想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