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夕,我撕碎嫁衣,穿上父親染血的舊甲。軍營里,同袍們笑我“繡花枕頭”,
直到我率三百精騎雪夜奇襲,生擒敵酋。慶功宴上,酒碗摔碎,有人認(rèn)出我是女郎。
“女人也配領(lǐng)軍?”滿營嘩變。主帥拔劍壓住我咽喉:“妖孽,亂我軍心!
”劍鋒割破皮膚那刻,帳外傳來急報。敵國十萬大軍壓境,主帥陣亡,
唯我能看懂父親留下的布防圖。我浴血守城三日,等來援軍。皇帝親臨犒賞,
老臣怒斥:“牝雞司晨,國將不國!”我解下染血的帥印:“這山河,我守夠了。”身后,
十萬將士齊跪:“請將軍三思!”寒鴉的嘶鳴撕裂了鉛灰色的天幕,荒原盡頭,
地平線被一道蠕動的黑潮沉沉壓住。北狄人來了。他們沉重的皮靴踏碎了覆蓋枯草的薄霜,
每一步都攪起渾濁的雪泥。粗礪的號角聲在朔風(fēng)里盤旋,帶著一種鈍器刮擦骨頭的悶響,
直直撞向雁翎關(guān)斑駁而沉默的城墻。我立在城頭,冰冷的朔風(fēng)卷著雪沫,狠狠抽打在我臉上。
指尖早已凍得麻木,卻仍死死扣住粗糙的垛口青石,
仿佛要將這塞外的苦寒、這即將到來的血腥,一同摁進(jìn)冰冷的石頭里。身上這副玄鐵重甲,
每一片甲葉都浸透了父親的血,冰冷、沉重,壓得肩骨生疼,卻也像烙鐵一樣,
將某種滾燙的東西燙進(jìn)了我的骨髓。它不再是一件死物,它是父親未涼的魂,
是楚家將門最后一聲不肯熄滅的咆哮。“擂鼓!”聲音從我喉間擠出,干澀嘶啞,
卻像淬火的刀鋒劈開了風(fēng)雪的嗚咽。身旁的親兵衛(wèi)遲,
一個臉膛被邊塞風(fēng)霜刻得如巖石般粗糲的老兵,猛地一震。
他渾濁的眼珠死死盯住城下那片越來越近、幾乎要吞噬天地的黑潮,
握著鼓槌的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微微顫抖。空氣凝滯得如同冰封,
只余下風(fēng)卷殘旗獵獵作響的悲鳴,還有城頭無數(shù)將士粗重壓抑的喘息。“擂鼓!!
”我再次嘶吼,每一個字都像從齒縫里迸濺出的火星。衛(wèi)遲臉上的肌肉猛地一抽,
仿佛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驚醒。他不再猶豫,布滿老繭的雙手緊握沉重的鼓槌,
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砸向那面蒙著厚厚一層雪塵的戰(zhàn)鼓!“咚——!!!”第一聲鼓響,
沉悶得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心跳,瞬間撕裂了令人窒息的死寂。緊接著,鼓點驟然炸開,
密集、狂暴、毫無章法,像垂死巨獸最后的掙扎,
又像積壓了千年的熔巖終于找到了噴薄的裂口!這不再是號令的鼓點,
這是絕望邊緣迸發(fā)出的、最原始也最暴烈的吶喊!
它裹挾著城頭每一個士兵胸腔里壓抑到極限的恐懼和憤怒,化作無形的巨錘,
狠狠撞向撲來的狄人前鋒。鼓聲炸響的剎那,城下洶涌的黑潮似乎被無形的手狠狠扼住,
出現(xiàn)了瞬間的凝滯。狄人猙獰咆哮的面孔上,第一次掠過一絲驚疑。那鼓聲里透出的,
不是戰(zhàn)意,是瀕死的瘋狂!“弓箭手!”我猛地拔出腰間佩劍,
劍鋒斜指城下那片因鼓聲而略顯混亂的黑色浪頭,“仰角——放!”嗡——!
一片死亡的陰云驟然騰空,帶著凄厲的破空尖嘯,遮蔽了本就昏暗的天光。
密集的箭矢如同嗜血的蝗群,在強勁的北風(fēng)助推下,劃出冰冷的弧線,
狠狠扎入狄人先鋒擁擠的陣型。噗嗤!噗嗤!沉悶的利器入肉聲連成一片,
蓋過了風(fēng)雪的嘶吼。人仰馬翻!沖在最前的狄兵如同被無形的鐮刀成片割倒,
慘嚎聲、戰(zhàn)馬的驚嘶聲、箭矢釘入盾牌的悶響瞬間爆開,匯成一股令人牙酸的死亡交響。
猩紅的血花在冰冷的雪泥地上朵朵綻開,又被后續(xù)涌上的皮靴踐踏成污濁的泥濘。
“滾木礌石!”我的聲音在鼓聲與慘嚎的縫隙里穿透出去。早已在城垛后待命的士兵們,
憋紅了臉,吼叫著將一根根裹著鐵刺的粗壯滾木、一塊塊棱角猙獰的巨石奮力推下城墻。
沉重的陰影呼嘯著墜落,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砸入混亂的人群。轟隆!咔嚓!
巨大的撞擊聲和骨頭碎裂的脆響令人頭皮發(fā)麻。滾木碾壓之處,血肉模糊;巨石落下,
便是瞬間的人形肉餅!城下仿佛成了血肉磨坊,腥氣沖天。“將軍!左翼云梯!
”衛(wèi)遲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目光如電掃去,一架裹著生牛皮的巨大云梯,
在盾牌的掩護(hù)下,如同一條丑陋的蜈蚣,已經(jīng)狠狠搭上了左翼一段略顯低矮的城墻!
狄人悍卒口中咬著彎刀,正手腳并用地向上攀爬,眼中閃爍著野獸般的兇光。“親衛(wèi)隊!
跟我來!”我提劍轉(zhuǎn)身,玄鐵重甲鏗鏘作響,撞開風(fēng)雪,沿著冰冷的城墻甬道向左翼撲去。
衛(wèi)遲和十幾名剽悍的親兵緊隨其后,沉重的腳步聲踏碎了城磚上的薄冰。
左翼城墻下已是一片沸騰的熔爐。一架云梯死死咬住垛口,更多的云梯正被瘋狂地推向城頭。
狄兵蟻附其上,怪叫著向上攀爬。守城的士兵紅著眼,長矛亂捅,滾油潑灑,
不斷有人慘叫著跌落,但更多的狄兵踩著同伴的尸體涌上。“頂住!不許退!”我厲喝一聲,
人已沖到垛口。一個狄人悍卒的頭顱恰好從垛口下方冒了出來,虬結(jié)的胡須上沾滿血污,
眼中是嗜血的興奮。他手中的彎刀正要劈向一個力竭的年輕士兵。沒有絲毫猶豫,
我的長劍帶著冰冷的弧光,毒蛇般從側(cè)面刺出,精準(zhǔn)地沒入他脖頸的縫隙。
“呃……”那狄兵喉嚨里發(fā)出漏氣的嗬嗬聲,眼中的兇光瞬間被驚愕和死亡的灰敗取代。
他身體一軟,手中的彎刀無力地滑落城磚,人像沉重的沙袋般向下栽去,
砸翻了下面兩個正攀爬的狄兵。更多的士兵順著云梯涌上缺口。我一步踏前,
重劍如狂風(fēng)掃過。沉重的玄鐵劍刃帶著破甲的力量,狠狠劈開一面牛皮盾牌,
連帶著后面狄兵持盾的手臂一同斬斷!斷臂和盾牌殘片飛起,
滾燙的鮮血噴濺在我冰冷的甲葉上,瞬間凝成暗紅的冰珠。腥熱的血氣沖入鼻腔,
戰(zhàn)場最原始的殺戮本能徹底點燃了血液。“殺!”我的吼聲淹沒在震天的喊殺里,
重劍每一次揮動都卷起血雨腥風(fēng)。身旁的親兵衛(wèi)遲等人也怒吼著撲上,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缺口處,敵我雙方絞殺在一起,每一寸城磚都被鮮血反復(fù)浸透、凍結(jié),
又再次被滾燙的血液融化。腳下的城磚滑膩不堪,浸透了血水和融化的雪水,
每一次踩踏都令人心悸。每一次揮劍,沉重的玄鐵甲都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撞擊著骨骼。
手臂早已酸麻得失去知覺,僅憑著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在驅(qū)動。
一個狄兵的長矛擦著我的臂甲劃過,帶起一溜刺眼的火星,留下深深的凹痕。我反手一劍,
劍鋒刺入他毫無防護(hù)的肋下,他慘嚎著倒下,被混亂的腳步踩入血泥。將軍小心!
”衛(wèi)遲嘶啞的吼聲在側(cè)后方響起,帶著破音。一股惡風(fēng)猛地從頭頂壓來!
眼角余光瞥見一道巨大的陰影——一根粗壯的撞城槌,被數(shù)十名赤膊的狄人壯漢嚎叫著推動,
正朝著我們立足的這段城墻轟然撞來!
目標(biāo)正是這段因廝殺而劇烈震動、已有細(xì)小裂紋蔓延的墻基!“散開!”我厲聲嘶吼,
同時猛蹬地面,身體向側(cè)后急退!轟——!!!沉悶到足以震裂臟腑的巨響!
腳下的城墻猛地向上劇烈一跳,如同被巨錘擊中的鼓面!
立足不穩(wěn)的士兵像被抖落的豆子般紛紛摔倒。劇烈的震動沿著城磚傳導(dǎo)上來,
我的膝蓋重重磕在冰冷的石面上,劇痛鉆心。耳中嗡嗡作響,
仿佛有無數(shù)銅鐘在顱腔內(nèi)瘋狂敲打。煙塵彌漫,碎石簌簌落下。被撞擊的那段城墻,
表面巨大的條石崩裂開來,蛛網(wǎng)般的裂紋瘋狂蔓延至垛口,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守軍的陣型瞬間被這雷霆一擊沖得七零八落,狄人攀爬的壓力陡增,城頭防線搖搖欲墜!
“頂住缺口!死也要給我頂住!”我撐著劍,聲嘶力竭地吼著,
試圖壓過那撞城槌帶來的死亡回響。喉嚨里涌上一股鐵銹般的腥甜。三晝夜。
整整七十二個時辰,雁翎關(guān)如同怒濤中的孤礁,承受著一波又一波永無止境的瘋狂拍打。
城頭上的尸體層層疊疊,來不及清理,便被新涌上的活人踩踏。鮮血浸透了每一塊城磚,
在刺骨的嚴(yán)寒中凍結(jié)成暗紅色的冰,又被新的熱血融化,周而復(fù)始,
散發(fā)出一種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腥氣。
空氣中彌漫著死亡、硝煙、汗臭和內(nèi)臟破裂后溢出的穢物混合的惡臭,
足以讓最堅強的神經(jīng)崩潰。我的玄鐵重甲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黑色,凝固的血痂一層覆蓋一層,
沉重得如同背負(fù)著一座尸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燎般的刺痛,喉嚨干得如同龜裂的河床。
握劍的右手虎口早已崩裂,血肉模糊地和冰冷的劍柄粘在一起,
每一次揮動都牽扯著鉆心的劇痛。視線開始模糊,
世界只剩下?lián)u晃的城墻、猙獰撲來的面孔和無處不在的刀光劍影。“將軍!東門告急!
王校尉……戰(zhàn)死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傳令兵幾乎是爬著沖到我面前,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臉上分不清是血是淚。“西門!西門快頂不住了!狄人的撞車又來了!”另一個方向,
絕望的嘶喊穿透喧囂。“火油!火油還剩多少?!”我猛地抓住旁邊一個滿臉煙灰的什長,
聲音像砂紙在摩擦。“沒……沒了!最后幾罐,半個時辰前就潑下去了!”什長的眼神渙散,
只剩下麻木的絕望。完了嗎?楚昭華,你終究還是守不住父親用命換來的這道關(guān)隘嗎?
就在意識即將被沉重的疲憊和冰冷的絕望吞噬的剎那,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動,
透過腳下冰冷的城磚傳來。咚…咚…咚…不是城破的轟鳴,不是狄人瘋狂的鼓噪。
那是一種沉穩(wěn)、有力、帶著金屬節(jié)奏的震動,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心跳。咚!咚!咚!
震動越來越強,越來越清晰!它穿透了廝殺的喧囂,穿透了瀕死的哀嚎,像一劑強心針,
狠狠扎進(jìn)了每一個搖搖欲墜的守軍心頭。“援軍……”我猛地抬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望向震動傳來的南方地平線。灰蒙蒙的天際線盡頭,
一道細(xì)密的、閃爍著金屬寒光的黑線,正以驚人的速度向雁翎關(guān)推進(jìn)!
一面巨大的、猩紅的戰(zhàn)旗,在凜冽的朔風(fēng)中獵獵招展,如同撕裂陰霾的火焰!“援軍!
是援軍!!!”衛(wèi)遲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這個鐵打的漢子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哭腔,猛地將手中卷刃的鋼刀指向南方,“朝廷的援軍到了!弟兄們!
殺啊——!!!”“殺——!!!”早已瀕臨崩潰的城頭,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火星,
轟然爆發(fā)出最后、也是最狂暴的怒吼!那聲音匯聚成一股無形的巨浪,
瞬間壓過了狄人的咆哮。疲憊到極點的士兵們,眼中猛地燃起狂喜和絕境逢生的兇悍,
像受傷的野獸般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將攀上城頭的狄兵狠狠推了下去!
城下的狄人攻勢也為之一滯。他們同樣看到了那席卷而來的猩紅浪潮,
聽到了那震人心魄的戰(zhàn)鼓。兇悍的眼神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恐懼。陣腳開始動搖,
如同退潮般向后收縮。我拄著劍,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
看著那道越來越近、如同赤色怒潮般的援軍前鋒,狠狠撞入狄人混亂的后陣!鐵蹄踏碎血肉,
長矛撕裂皮甲,絕望的哀嚎瞬間在狄人陣中炸開。緊繃了三晝夜的神經(jīng),在這一刻驟然松弛。
眼前猛地一黑,無邊的疲憊和黑暗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瞬間淹沒了所有知覺。
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沉重的玄鐵甲撞擊在冰冷滑膩的城磚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意識沉入黑暗前,只模糊地聽到衛(wèi)遲驚恐的嘶喊:“將軍——!”……不知過了多久,
意識在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中艱難地浮起。喉嚨干裂得如同火燒,
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沉重的眼皮仿佛被粘住,費盡力氣才掀開一條縫隙。
模糊的視線里,首先撞入的是一片刺目的明黃。不是塞外昏黃的風(fēng)沙,
而是某種極其尊貴、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的顏色。視線艱難地聚焦,終于看清——是龍紋。
繁復(fù)而威嚴(yán)的五爪金龍,盤踞在繡著祥云的錦緞之上。這不是軍營大帳的粗布頂棚。
我猛地一驚,殘存的睡意瞬間被驅(qū)散。身體下意識地想動,卻牽扯到全身無處不在的傷痛,
尤其是咽喉處那道被主帥裴珩劍鋒割開的傷口,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讓我悶哼出聲。
“楚將軍醒了?”一個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儀的聲音在不遠(yuǎn)處響起。我強忍著劇痛,
緩緩轉(zhuǎn)過頭。視線所及,是一個身著紫袍蟒服、面白無須的老者,正侍立在側(cè),
眼神平靜無波。而正前方,一張寬大的紫檀木圈椅上,端坐著一個身著明黃常服的中年男人。
他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喜怒,卻自有一股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嚴(yán),
靜靜地看著我。天子。這個認(rèn)知像冰冷的雪水,瞬間澆透了全身。我掙扎著想要起身行禮,
沉重的甲胄早已卸去,但身體虛軟得不聽使喚。“你有傷在身,不必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