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陽世書生，病臥床榻宋燾睜開眼時，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
像是無數細小的手指在敲打窗欞。他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指節修長蒼白，
像是許久未見陽光的枯枝。“又熬夜了？”一道略帶責備的女聲從門外傳來，
隨后是木門被推開的吱呀聲。宋燾抬眼，看見母親端著藥碗走進來，眉頭緊鎖，
眼角的皺紋比昨日更深了幾分。“娘，我沒事。”他撐著床沿坐起身，聲音沙啞，
像是被砂紙磨過。“沒事？”母親冷笑一聲，把藥碗重重擱在床頭的小幾上，
褐色的藥汁濺出幾滴，“三天了，高熱不退，郎中說是‘邪氣入體’，你跟我說沒事？
”宋燾沒接話，只是低頭盯著自己的手。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齊，
指腹卻因常年握筆磨出一層薄繭。他是個書生，本該意氣風發，
可此刻卻像個被抽干力氣的紙人，連呼吸都顯得費力。窗外一道閃電劈過，
照亮了他半邊側臉——瘦削的下頜，微抿的唇，還有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深邃得像是藏著什么不可言說的秘密。“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母親的聲音忽然壓低，
帶著一絲顫抖，“昨晚……我聽見你在夢里說話。”宋燾指尖一顫。“說什么了？
”他故作輕松地問，可喉嚨卻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你說——”母親盯著他的眼睛，
“‘無心為惡，不罰’。”空氣驟然凝固。宋燾猛地抬頭，瞳孔微縮。他記得那個夢——不，
那不是夢。那是考場，是陰司，是神官冷漠的目光，是那張寫著“一人二人，
有心無心”的考題。“娘，您聽錯了。”他勉強扯出一個笑，
可嘴角卻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著，僵硬得不像自己的臉。母親沒說話，只是死死盯著他，
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皮肉，直刺進靈魂里。良久，她終于開口，
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宋燾，你是不是……撞邪了？”宋燾的呼吸一滯。就在這時，
房門突然被一陣陰風吹開，燭火劇烈搖晃，在墻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
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貼著他的耳畔響起——“宋公子，該上路了。
”宋燾猛地轉頭，看向門口。那里空無一人。只有一匹通體雪白的馬，靜靜地站在雨中，
馬額上一抹鮮紅，像是未干的血。第二章 陰差持牒，神秘召喚宋燾的指尖死死摳進床沿，
木刺扎進皮肉也渾然不覺。他盯著門口那匹詭異的白馬，馬鬃在雨中紋絲不動，
仿佛凝固的冰雕。"娘...您看見了嗎？"他的聲音發顫。母親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布滿皺紋的臉上突然血色盡失："那...那馬的眼睛..."白馬的眼眶里沒有瞳仁，
只有兩團幽綠的鬼火在跳動。"宋公子。"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宋燾看清了——馬旁不知何時立著個青面人，慘白的官袍下擺滴著水，
腰間鐵鏈嘩啦作響。"時辰到了。"宋燾的喉結滾動，后背已經濕透。他強撐著站起身，
寬大的白色中衣被冷汗黏在身上，更顯得他形銷骨立。"什么時辰？"他強自鎮定，
"科舉秋闈尚有三月...""陰司大比。"青面人從袖中抽出一卷黑帛，
上面的朱砂符文像血一樣刺眼，"您中了頭名。"母親突然撲上前，
枯瘦的手臂死死抱住兒子："不行！我兒陽壽未盡！
"青面人嘴角扯出個詭異的弧度："老夫人，生死簿上寫得明白。"鐵鏈突然暴長，
如毒蛇般纏住宋燾腳踝，"宋公子若不去，城隍爺的位置...""等等！
"宋燾突然抓住母親顫抖的手，"您剛才說...城隍？"雨幕中傳來銅鑼悶響，
遠處隱約可見朱紅官轎飄在半空。青面人壓低聲音："新死的張舉人頂不了缺，
判官大人說...""我還沒死！"宋燾猛地掙開鐵鏈，書生文弱的身體爆發出驚人力量。
他抓起案頭鎮紙砸向青面人，銅器穿過鬼差身體砸在門框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青面人臉上的皮肉突然簌簌掉落，露出森森白骨："敬酒不吃..."白馬突然人立而起，
前蹄重重踏在門檻上，整間屋子都在震顫。"兒啊！"母親突然從枕下抽出一道黃符，
"接著！"宋燾接住符咒的瞬間，掌心傳來灼燒般的劇痛。青面人發出凄厲慘叫，
官轎周圍的鬼火劇烈搖晃。借著這空隙，母親用力將他推向窗口："走！
去青云觀找玄微道長！""可是您...""記住！"母親的聲音混著雨聲砸在他耳膜上，
"無論看到什么，都別回頭！"宋燾翻出窗戶的剎那，聽見身后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血腥味，單薄的身影沖進雨幕，
身后傳來青面人陰森的吟唱："一更天喲活人避城隍老爺要上任~"第三章 幽冥考場，
神官列坐宋燾的腳步驟然停滯。青石板路不知何時變成了朱紅官道，
雨幕中巍峨的城門高聳入云，門楣上"幽都"兩個鎏金大字在暗夜里泛著詭異的光。
他低頭看自己濕透的衣衫，不知何時竟變成了一件嶄新的青色官袍。
"新科生員宋燾到——"尖細的唱名聲刺破耳膜。宋燾猛地抬頭，
看見個戴著烏紗帽的紙人正對他咧嘴笑，慘白的臉上兩點腮紅像濺上去的血。
"這...這是何處？"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官道上回蕩。紙人突然貼近，
腐臭的墨香撲面而來："大人說笑了，自然是陰司貢院。"枯瘦的手指指向遠處，"您看，
張舉人候您多時了。"順著指引望去，朱紅大門內燈火通明。十數位神官高坐明堂，
最中央那位長須紅臉、丹鳳眼微瞇的，赫然是關圣帝君。
宋燾的膝蓋突然發軟——供桌上拜了二十年的武圣，此刻正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他。
"宋兄何故躊躇？"清朗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宋燾轉頭，見一白面書生正拱手作揖。
這人穿著與他同款的青色官袍，只是腰間懸著塊裂開的玉佩，指節泛著死人特有的青灰。
"張...張兄？"宋燾下意識后退半步。書生笑容僵了僵："三日前放榜時，
宋兄還贊過小弟的策論。"他忽然壓低聲音，"莫非...宋兄也是被強拘來的？
"宋燾瞳孔驟縮。他注意到書生官袍下擺沾著泥水，
袖口還有焚燒過的痕跡——正是出殯時壽衣的制式。"時辰到——"尖銳的銅鑼聲打斷對話。
兩人被紙人引至大殿，但見檀木案幾上筆墨齊備，一張雪白考卷無風自動，緩緩展開。
"今科試題。"首座的黑臉判官聲如洪鐘，"一人二人，有心無心。
"宋燾的毛筆啪嗒掉在硯臺上。這八個字他在病中夢到過三次，
每次醒來枕邊都莫名出現幾根白色馬鬃。"宋兄？"張舉人推來硯臺，"可是身體不適？
"宋燾盯著對方推硯臺的手——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深可見骨的勒痕。
他忽然抓住對方手腕："張兄怎么死的？"滿堂神官的目光齊刷刷刺來。
張舉人觸電般抽回手，慘白的臉上浮現怒容："宋兄慎言！
小弟只是..."話到一半突然噎住，七竅緩緩滲出黑血，
"只是...失足...""肅靜！"關帝爺的青龍偃月刀重重頓地，整個大殿都在震顫，
"陽世冤屈自有因果，陰司大比只論才學！"宋燾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看見張舉人正在偷偷擦拭考卷上的血漬，
那些血珠卻像活物般重新聚成四個小字：替我申冤。"考生不得交頭接耳！
"判官的聲音炸響在耳邊。宋燾低頭，發現自己的考卷上不知何時已寫滿朱砂小楷，
最刺眼的是那句："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筆跡分明是他的，
可他根本不記得何時動過筆。"善！"關帝突然撫掌大笑，"好一個'賞罰分明'！
"大殿突然劇烈搖晃，宋燾看見張舉人驚恐地抓住案幾——那個書生的身體正在透明化，
像被陽光照射的晨霧般漸漸消散。"不！"張舉人突然撲向宋燾，
"你說過要幫我..."冰冷的手指穿透宋燾的胸膛，卻在觸碰心臟的瞬間化為飛灰。
最后一刻，宋燾聽見他在耳邊嘶吼："小心城隍印..."第四章 考題玄妙，
善惡之辯宋燾的指尖在宣紙上懸停，墨汁順著狼毫筆尖滴落，在考卷上暈開一朵妖異的黑花。
他盯著那八個字——"一人二人，有心無心"，每個筆畫都像活物般扭曲蠕動。
"宋兄還不落筆？"張舉人的聲音從右側幽幽傳來。宋燾側目，
看見對方考卷上已密密麻麻寫滿朱砂小楷，那些字跡竟在紙面上緩緩游動，如同赤色蜈蚣。
"張兄倒是文思敏捷。"宋燾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發現對方硯臺里的墨汁泛著詭異的藍光，
"只是這墨...""陰司特供。"張舉人咧嘴一笑，露出滲著黑血的牙齦，"摻了忘川水，
寫出來的都是真心話。"宋燾的筆桿"咔"地一聲裂開細紋。他忽然意識到，
大殿里數十考生都在埋頭疾書，卻唯獨聽不見半點書寫聲——就像一群提線木偶在演默劇。
"考生宋燾！"判官的聲音如炸雷般劈下。宋燾抬頭，正對上關帝那雙丹鳳眼。
神像般的瞳孔里竟映出兩個不同的他：一個青衫磊落，一個渾身血污。"半炷香已過，
為何還不作答？"宋燾的喉結滾動，冷汗順著鬢角滑落。他忽然抓起硯臺重重砸在考卷上，
墨汁四濺："這題無解！"滿堂嘩然。張舉人猛地拽住他的衣袖："你瘋了？！
"枯瘦的手指突然暴長，指甲變得漆黑尖銳，"想魂飛魄散嗎？""松手！
"宋燾反手扣住對方命門，觸手卻像抓住一團濕冷的棉絮，
"你根本不是什么舉人——"他壓低聲音，"三天前上吊的張秀才，才是你吧？
"大殿突然死寂。所有考生齊刷刷轉頭，他們的脖子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
一張張青白的面孔在幽綠燭火下忽明忽暗。"有意思。"關帝撫須輕笑，"說說看。
"宋燾深吸一口氣，指向張舉人腰間玉佩："這塊'青云佩'是今年新科舉人的信物，
但..."他突然扯開對方衣領，露出深紫色的勒痕，"真正的張舉人，
是被這塊玉佩勒死的！""胡說！"張舉人——或者說頂著張舉人皮囊的惡鬼——突然暴起，
考案轟然倒塌，"明明是他負我在先！"宋燾閃身避過襲來的利爪，
袖中突然滑出那塊冰冷的玉牌。當玉牌接觸考卷的剎那，墨跡突然重組，
浮現出血淋淋的真相：原來真正的張舉人貪墨賑災銀兩，導致張秀才全家餓死。
秀才吊死在貢院門前，怨氣化作"題怨鬼"，專在陰司考場索命。
"原來如此..."宋燾凝視著顫抖的惡鬼，"'一人二人'指的是一個活人一個死人，
'有心無心'說的是...""蓄意作惡與無心之失！"關帝突然接話，
青龍偃月刀凌空劈下，將惡鬼釘在地上，"好一個明察秋毫！"惡鬼在刀下扭曲慘叫，
漸漸化作一張人皮考卷。關帝拾起考卷輕輕一抖，
上面竟浮現出宋燾先前所想的那句話："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
"第五章 神官贊嘆，城隍之職宋燾的膝蓋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磚上，
大殿內回蕩著骨骼與石面碰撞的悶響。他低頭盯著自己撐在地上的手——指節修長，
卻泛著不正常的青白色，像是浸在寒潭里太久的尸骸。"宋燾。"關帝的聲音如洪鐘震蕩，
"汝明辨善惡，堪為陰司之鑒。"判官捧著一卷黑帛緩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