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螺旋槳攪起的颶風(fēng),裹挾著工地上永不停歇的塵土,劈頭蓋臉砸在我臉上。
我下意識瞇起眼,手里的半塊冷硬饅頭差點被吹飛。幾個工友也顧不上吃飯了,都伸長脖子,
像一群被驚呆的呆頭鵝,死死盯著那架囂張地懸停在半空的鋼鐵巨鳥。
艙門“嘩啦”一聲洞開,懸梯像條銀蛇垂落下來。
先下來的是兩個穿著黑西裝、戴著耳麥的壯漢,眼神銳利得像刀片,
掃過我們這群灰頭土臉的人。然后,一只踩著锃亮黑色高跟鞋的腳,
穩(wěn)穩(wěn)地踏在了沾滿泥污的土地上。那身剪裁利落的煙灰色套裝,料子好得仿佛在發(fā)光,
跟周圍灰撲撲的水泥鋼筋、還有我們身上洗得發(fā)白的工作服,完全是兩個世界的產(chǎn)物。
她一步步走過來,工地粗糙的地面似乎都因她的踩踏而變得不同尋常起來。
塵土在她身后打著旋兒,像卑微的仆從。她站定在我面前,目光精準(zhǔn)地落在我臉上。
我認得她,電視財經(jīng)頻道和高端雜志封面的常客——沈昭,昭華國際的掌舵人,
一個名字后面跟著無數(shù)個零的傳奇。此刻,她真人就站在離我不到一米的地方,
那股無形的、屬于頂級掠食者的壓力,讓我喉嚨發(fā)緊,握著饅頭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
她沒開口,只是微微偏了下頭,旁邊一個戴金絲眼鏡、表情一絲不茍的女助理立刻上前一步,
手里托著一個打開的平板電腦,屏幕正對著我。上面密密麻麻是表格和曲線圖,
得刺眼:“江嶼(身份證號:XXXXXXXXXX)財務(wù)狀況及近期行為軌跡分析報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我的貧窮,我的窘迫,
甚至我昨天為了省兩塊錢多走了三站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被扒得干干凈凈,
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像等待解剖的尸體。“江嶼?”沈昭的聲音終于響起,不高,
甚至算得上悅耳,但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砸在耳朵里嗡嗡作響,“跟我結(jié)婚。
現(xiàn)在。”工地徹底死寂了。連遠處挖掘機的轟鳴似乎都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
我甚至能聽到旁邊工友阿強倒抽冷氣的聲音。我張了張嘴,喉嚨干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只擠出一個破碎又茫然的音節(jié):“……啊?”沈昭微微蹙了下精致的眉,
似乎我的反應(yīng)在她意料之中,但顯然不夠效率。她沒再看我,
目光轉(zhuǎn)向旁邊那位助理:“林薇,合同。”林薇立刻又從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
遞到我眼前,動作精準(zhǔn)得像個機器人。“江先生,
這是婚前協(xié)議和即時生效的財產(chǎn)轉(zhuǎn)讓意向書。沈總名下位于市中心的云頂公寓一套,
市值約八千五百萬;昭華國際0.5%的原始股,
當(dāng)前估值約十億;以及一張額度為兩千萬的附屬卡,作為您同意締結(jié)婚姻關(guān)系的即時補償。
請簽字確認。”她語速飛快,字字清晰,內(nèi)容卻荒謬得像一顆炸彈在我腦子里炸開。十億?
八千五百萬?兩千萬?這些數(shù)字對我來說,遙遠得像天文數(shù)字。我每天在鋼筋水泥里打滾,
汗珠子砸在地上摔八瓣,一個月不過幾千塊血汗錢。現(xiàn)在,一個陌生女人,
用通知天氣般的口吻告訴我,只要簽個字,這些錢就歸我了?代價是……結(jié)婚?
荒謬感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我,緊接著是巨大的、被冒犯的憤怒。我猛地抬起頭,
聲音因為激動和長久未喝水而嘶啞:“沈總?您……您是不是找錯人了?還是拿我尋開心?
我就一搬磚的,您這樣的大人物,跟我開這種玩笑?
”我指著自己沾滿水泥點子和汗?jié)n的工作服,又指了指周圍同樣目瞪口呆、衣衫破舊的工友,
“看看我們!您覺得這合適嗎?”沈昭的表情紋絲不動,
仿佛我只是在陳述一件與她無關(guān)的小事。她甚至抬手,用戴著薄薄黑色絲絨手套的指尖,
極其自然地拂去了落在我肩膀上的一小撮灰塵。
那動作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令人窒息的親昵。“我沒有開玩笑的習(xí)慣,江嶼。”她看著我,
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戲謔,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
“你只需要回答,同意,或者不同意。”“不同意!”我想也沒想,吼了出來,
聲音大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帶著破音,“憑什么?就憑你有錢?有錢就能隨便買人?
買人跟你結(jié)婚?你當(dāng)我是什么?!”胸腔里的怒火燒得我渾身發(fā)抖,
那幾頁寫著天文數(shù)字的紙,此刻在我眼里跟廢紙沒兩樣,甚至更臟,
它們代表的是對我整個人生赤裸裸的羞辱。沈昭終于有了一絲極細微的反應(yīng)。
她長長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像是冰面上掠過的一絲風(fēng)。她沒再看我,
目光轉(zhuǎn)向林薇,只淡淡地說了兩個字:“帶走。”那兩個鐵塔般的保鏢立刻上前,
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他們的力氣大得驚人,我奮力掙扎,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
沾滿泥灰的工裝蹭在他們昂貴的西裝上,留下刺眼的污跡。我嘶吼著:“放開!
你們這是綁架!放開我!”工友們想上前,卻被保鏢一個冰冷的眼神釘在原地。
我被毫不客氣地塞進了那架豪華得不像話的直升機后座。艙門關(guān)閉,
隔絕了外面嘈雜的世界和工友們驚駭?shù)哪抗狻?/p>
機艙里彌漫著一種清冷的、昂貴的皮革混合著淡淡香氛的味道,
干凈得讓我身上工地帶來的塵土味無處遁形,顯得格外狼狽和骯臟。直升機迅速爬升,
地面的工地、破敗的棚戶區(qū)飛速縮小,變成模糊的色塊。我扭過頭,
死死瞪著坐在我對面、氣定神閑的沈昭。巨大的引擎轟鳴聲中,
她竟然從旁邊的小冰柜里拿出了一瓶水,擰開,遞向我。
那動作自然得仿佛我們只是在進行一次普通的商務(wù)飛行。“喝點水。”她的聲音穿透噪音,
清晰地傳來,平靜得沒有絲毫波瀾,“你嗓子啞了。”我猛地揮手,
“啪”地一聲打掉了那瓶水。昂貴的玻璃瓶砸在厚實的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水漬迅速洇開一片深色。“少假惺惺!”我?guī)缀跏桥叵鰜恚例X咬得咯咯作響,
積壓了一整天的屈辱和憤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你到底想干什么?!有錢了不起嗎?
有錢就能為所欲為,隨便把人當(dāng)牲口一樣拖走?!沈昭,我告訴你,我江嶼是窮!
窮得叮當(dāng)響!但我有手有腳,不偷不搶,活得堂堂正正!我不賣自己!更不賣給你這種人!
”我的胸膛劇烈起伏,眼睛因為憤怒和屈辱而充血,死死地瞪著她,
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機艙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引擎持續(xù)不斷的嗡鳴。沈昭看著我,
臉上那層完美的冰面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飛快地掠過她的眼底——是驚訝?是惱怒?還是別的什么?
快得讓我抓不住。她沒說話,只是緩緩地收回了懸空的手,抽出一張雪白的絲帕,
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根本沒有沾上水漬的指尖。然后,她微微側(cè)過頭,
目光投向舷窗外急速流動的云海,只留給我一個線條冰冷、毫無情緒波動的側(cè)臉。“林薇,
”她對著空氣吩咐,聲音恢復(fù)了那種沒有溫度的平穩(wěn),“把‘遺囑補充條款’給他看。
”林薇立刻從公文包深處取出另一份文件。不是剛才那種打印規(guī)整的合同,
而是一份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文件,邊緣甚至微微泛黃,帶著多次翻閱的痕跡。她將文件展開,
遞到我面前,手指精準(zhǔn)地指向其中一行加粗的條款。我的視線落在那行冰冷的印刷體文字上,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 **“……為確保家族根基穩(wěn)固,
避免因聯(lián)姻導(dǎo)致股權(quán)旁落及核心資產(chǎn)稀釋,沈昭作為昭華集團唯一法定繼承人,
須為:無任何三代以內(nèi)商業(yè)世家背景、個人名下凈資產(chǎn)評估終身低于五百萬人民幣的自然人。
此條款為不可撤銷之剛性條款,若沈昭未能于三十周歲前締結(jié)符合上述條件之合法婚姻,
則其名下全部昭華集團股權(quán)(占比51%)及核心控制權(quán),將自動轉(zhuǎn)移至信托基金代管,
符合條件或下一代繼承人成年后方可重新激活繼承程序……”**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直升機引擎的轟鳴被無限拉長、扭曲,變成一種令人耳鳴的噪音。我死死盯著那幾行字,
每一個筆畫都像是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地扎進腦子里。
“終身低于五百萬……無商業(yè)背景……”我喃喃地重復(fù)著,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一股巨大的、荒誕絕倫的寒意順著脊椎瘋狂爬升,瞬間凍結(jié)了所有的憤怒和屈辱,
只剩下一種被徹底愚弄和利用的冰冷麻木。原來如此。什么一見鐘情?
什么霸道總裁強取豪奪的戲碼?全是狗屁!我只是恰好出現(xiàn)在她精心篩選的名單上,
一個窮得恰到好處、干凈得像張白紙的工具人!
一個用來滿足她那死鬼爺爺遺囑條款、幫她保住她那潑天富貴和帝國權(quán)柄的——合格道具!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沈昭。她依舊看著窗外,
側(cè)臉的線條在機艙內(nèi)柔和的光線下顯得完美無瑕,卻也冷硬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
陽光透過舷窗,在她濃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她此刻所有的情緒。“所以,
”我的聲音像是從冰窟窿里撈出來的,帶著自己都陌生的尖銳和刻毒,“沈總,沈大小姐,
我該感到榮幸嗎?榮幸成為您千挑萬選出來的、最廉價的‘鎖’?
鎖住您那價值千億的金庫大門?” 每一個字都淬著冰渣。沈昭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終于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我臉上。那雙漂亮的眼睛里,不再是之前深潭般的平靜,
而是翻涌著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東西——有被戳穿算計的狼狽,有一閃而過的刺痛,
或許還有一絲……慍怒?“注意你的措辭,江嶼。”她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
但尾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這只是一份經(jīng)過公證、具有法律效力的家族文件。
我的提議,對你而言,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命運?
”我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短促而凄厲地笑了一聲,
笑聲在豪華的機艙里顯得格外刺耳,“是啊,多好的命運!從一個一文不值的窮光蛋,
變成你沈昭圈養(yǎng)的金絲雀,一個掛著‘丈夫’名頭的活體擺設(shè)?
一個確保你坐穩(wěn)江山的……人形印章?”我的目光掃過那份泛黃的遺囑,
又掃過她那張美得驚心動魄卻冰冷刺骨的臉。“這份‘潑天的富貴’,我江嶼,
受、用、不、起!”我一字一頓,斬釘截鐵。沈昭的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
機艙內(nèi)的氣壓仿佛驟然降低,連空氣都凝滯了。林薇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自己的老板。
沈昭放在膝蓋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修剪得完美無瑕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昂貴的面料里。她看著我,眼神銳利如刀,
仿佛要將我徹底剖開。幾秒鐘死寂般的對峙后,她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一個弧度。
那不是笑。那是一種更冷、更鋒利的東西。“很好。”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卻帶著千鈞之力,“有骨氣。可惜,骨氣在這個世界上,往往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她微微傾身,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離我更近了些,清晰地映出我此刻憤怒而蒼白的臉。
“江嶼,你似乎忘了,”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篤定,
“你父親江國棟,三年前在昭華旗下的‘金海’工地,意外墜落,高位截癱,
至今躺在三院重癥監(jiān)護室,靠呼吸機和天價藥物維持生命。每天的賬單,”她頓了頓,
紅唇輕啟,吐出精確到個位的數(shù)字,“是七千八百四十二元。你母親張秀蘭,為了照顧他,
同時打三份零工,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時,上月因過度勞累昏倒在餐館后廚,
診斷是心臟早搏和嚴(yán)重貧血,醫(yī)生建議立刻停止高強度工作,靜養(yǎng)。”每一個字,
都像燒紅的鐵釬,精準(zhǔn)無比地捅進我最脆弱、最鮮血淋漓的地方。我的呼吸猛地窒住,
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眼前陣陣發(fā)黑,耳朵里嗡嗡作響,
沈昭那張美艷絕倫的臉在我視線里扭曲、晃動。她怎么知道?她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
連父親的日耗費用都精確到分!連母親暈倒的細節(jié)都一清二楚!
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滅頂而來,
沖垮了我剛剛筑起的、搖搖欲墜的憤怒堤壩。我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
頹然地癱在寬大柔軟的真皮座椅里,手腳冰涼,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那份泛黃的遺囑,
那些天文數(shù)字的“補償”,此刻都變成了巨大的、閃著寒光的枷鎖,沉重地壓在我的脖子上。
“你……”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滿了滾燙的沙礫,只能發(fā)出破碎的氣音,
“你調(diào)查我……你……”“這不叫調(diào)查,”沈昭優(yōu)雅地坐直身體,
重新恢復(fù)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女王姿態(tài),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猓斑@叫風(fēng)險評估。
選擇合作伙伴,尤其是……婚姻伴侶,了解其核心訴求和軟肋,是基本的商業(yè)邏輯。
”她微微抬手,林薇立刻心領(lǐng)神會,將那份婚前協(xié)議和財產(chǎn)轉(zhuǎn)讓書再次遞到我的面前,
連同那支沉甸甸的金筆。“簽了它,江嶼。”沈昭的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卻又冰冷得不含一絲情感,“你父親的命,你母親余生的安穩(wěn),
還有你徹底擺脫泥潭、觸手可及的‘上流生活’,都在這里。或者……”她頓了頓,
目光如冰冷的探針,刺穿我最后的偽裝,“你可以繼續(xù)保留你那‘一文不值的骨氣’,然后,
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在你眼前崩塌。選擇權(quán),在你。”機艙里只剩下引擎單調(diào)的轟鳴。
那份協(xié)議靜靜地躺在小桌板上,紙張的邊緣在光線下反射著冷硬的光。
父親躺在病床上蒼白枯槁的臉,母親深陷的眼窩和布滿老繭的手,
醫(yī)院催繳單上那永遠填不滿的數(shù)字……無數(shù)畫面在我混亂的腦中瘋狂閃回、撞擊。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深處尖銳的疼痛。那支金色的筆,像燒紅的烙鐵,灼烤著我的視線。
我閉上眼,滾燙的液體不受控制地從緊閉的眼角溢出,迅速被睫毛吸收,留下狼狽的濕痕。
再睜開時,視野一片模糊的水光。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冷得不像是自己的,
死死攥住了那支筆。筆身光滑冰冷,沉甸甸的,仿佛凝聚了千斤的重量和一生的屈辱。
筆尖懸在簽名欄上方,遲遲無法落下。沈昭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里,映著我此刻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絕望和掙扎。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終于,我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帶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痛楚。
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鉛,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猛地向下一劃——“江嶼”兩個字,
扭曲而用力地刻在了那昂貴的紙張上。不像簽名,
更像是一道用盡全身力氣剜出的、鮮血淋漓的傷疤。筆,從我脫力的指尖滑落,
“嗒”的一聲輕響,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滾了幾圈,不動了。沈昭幾不可聞地舒了一口氣。
她拿起協(xié)議,目光掃過那個名字,確認無誤。然后,她對著林薇微微頷首。
林薇立刻拿起手機,撥通一個號碼,言簡意賅:“三院,‘金海’項目關(guān)聯(lián)賬戶,
立刻全額續(xù)費一年。安排特級護理小組進駐。另外,張秀蘭女士的工作,全部終止,
補償金按最高標(biāo)準(zhǔn)支付。通知‘云頂’,頂層公寓,立刻準(zhǔn)備啟用。”指令清晰、高效,
帶著金錢開道的冷酷力量。我癱在座椅里,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窗外,
城市的璀璨燈火飛速掠過,勾勒出冰冷的鋼鐵森林輪廓。這萬家燈火,沒有一盞屬于我。
這架飛向“云端”的鋼鐵囚籠,載著我剛剛簽下的賣身契,
正駛向一個金碧輝煌、卻讓我不寒而栗的地獄。父親的呼吸機不會停了,母親不必再拼命了,
而我,親手把自己送進了籠中。云頂公寓的頂層,像一個懸浮在塵世之上的水晶牢籠。
腳下是整座城市匍匐的璀璨星河,三百六十度的落地玻璃墻將這份奢華與疏離演繹到極致。
意大利定制的沙發(fā)線條冷硬,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映著我格格不入的倒影。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香氛和皮革混合的味道,干凈得沒有一絲煙火氣,
反而讓我胃里一陣陣翻滾。沈昭把我扔在這里,連同兩個沉默得像影子一樣的保鏢,
便消失了。林薇來過一次,帶來幾大袋頂奢品牌的衣物,從內(nèi)衣到外套,
標(biāo)簽上的價格抵得上我工地一年的血汗錢。她面無表情地交代:“沈總吩咐,
請江先生盡快適應(yīng)。明日有造型師上門為您準(zhǔn)備。” 語氣是公式化的,
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像在看一件需要精心包裝才能勉強入眼的瑕疵品。
我把自己關(guān)在客臥。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令人眩暈的繁華夜景,我只覺得刺眼。
床頭柜上放著一部最新款手機,通訊錄里只有一個名字:沈昭。我盯著那名字,
白天簽協(xié)議時那種冰冷的窒息感再次攥緊心臟。我拿起手機,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又像握著一塊烙鐵,撥通了父親的視頻。視頻接通了。
屏幕里不再是那個充滿消毒水味的嘈雜病房。背景是寬敞明亮的單間,
陽光透過干凈的窗戶灑進來。父親躺在明顯更高級的病床上,臉色似乎好了那么一點點,
身上連接的儀器線也少了許多。一個穿著淡藍色制服的護工正在旁邊輕聲細語地調(diào)整著什么。
“小嶼?”父親的聲音依舊虛弱,但少了那種被沉重醫(yī)藥費壓垮的、令人心碎的焦慮,
“你在哪啊?這新病房……太好了,還有專人照顧……剛才醫(yī)院的人來,
說……說費用都解決了?還給了好多補償金?
”他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困惑和一種劫后余生般的、小心翼翼的光,“你哪來那么多錢啊?
是不是……”“爸!”我喉嚨一哽,強壓下翻涌的情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沒事!我……我找了個好工作!特別特別好的工作!老板人好,預(yù)支了薪水,
還幫忙解決了醫(yī)院的事!您就安心養(yǎng)著,別操心錢!媽呢?”“媽在呢!
”母親的臉湊到鏡頭前,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但臉上是這些年來從未有過的、卸下千斤重擔(dān)的輕松,“小嶼啊,
媽……媽不用去那幾家店了!醫(yī)院給了好多錢,說是……說是工傷補償?還有營養(yǎng)費?
媽都不敢信!你老板真是……真是活菩薩啊!”她的聲音帶著顫抖的感激。活菩薩?
我看著母親臉上久違的、帶著希望的笑容,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再用力揉搓。
那笑容,是用我的尊嚴(yán)和自由換來的!我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卻堵得死死的。最終,
只能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媽……您……您也好好休息,別累著……我工作忙,
可能……可能暫時不能常回去看你們……”“忙好!忙好!”母親連連點頭,
臉上是純粹的、毫無保留的喜悅,“工作要緊!別惦記我們!這兒都好!都好!”視頻掛斷。
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無聲流淌,映在我空洞的瞳孔里。
手機屏幕暗下去,倒映出我蒼白的臉。一種巨大的、無處宣泄的悲涼和憤怒,
混雜著對父母那份純粹喜悅的愧疚,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幾乎讓我喘不過氣。我猛地將手機狠狠砸在鋪著昂貴埃及棉的床鋪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沈昭!這個名字像淬毒的針,扎在我的腦子里。她精準(zhǔn)地扼住了我的命脈,
用我至親的安危和希望,撬開了我屈服的嘴。這金絲籠里的每一口空氣,
都帶著她施舍的味道,令人作嘔。接下來的日子,如同提線木偶。頂級造型師團隊如約而至,
把我當(dāng)成一件需要打磨的璞玉,量體、剪裁、搭配。鏡子里的人漸漸褪去了工地的粗糲,
昂貴的面料包裹著依舊僵硬的身體,像個包裝精美的贗品。林薇像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準(zhǔn)時出現(xiàn),面無表情地傳達沈昭的指令:今晚參加慈善晚宴。“沈總希望您能在公眾面前,
盡快進入狀態(tài)。”林薇的語氣毫無波瀾,“這是您作為‘沈先生’的第一課。
”晚宴設(shè)在城市地標(biāo)建筑的頂層。水晶燈的光芒璀璨得刺眼,
空氣里浮動著名貴香水、雪茄和金錢的味道。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每個人都像是精美的瓷器,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說著滴水不漏的場面話。
我穿著價值不菲的手工西裝,跟在沈昭身邊,像一個闖入異世界的拙劣模仿者,
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沈昭是絕對的中心。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界名流之間,
笑容優(yōu)雅,談吐不凡,偶爾側(cè)頭低聲向我介紹一兩個名字,
語氣平淡得像在介紹晚宴菜單上的菜名。她的手臂極其自然地挽著我,
指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是冷的。我身體僵硬,肌肉緊繃,
只覺得那挽著的手臂像一道無形的枷鎖。“這位就是沈總的神秘先生?果然……一表人才。
”一個梳著油頭、大腹便便的男人端著酒杯過來,目光像評估貨物一樣在我身上掃視,
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和一絲輕佻,“江先生在哪里高就啊?以前似乎……沒在圈子里見過?
”我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沈昭微微上前半步,不著痕跡地將我擋在身后半個身位,
臉上笑容不變,語氣卻帶著一種疏離的冷淡:“王總說笑了。江嶼比較低調(diào),以前專注學(xué)術(shù)。
”她輕描淡寫,用一個模糊的“學(xué)術(shù)”擋掉了所有刨根問底。“哦?學(xué)術(shù)?
”另一個打扮精致的貴婦掩嘴輕笑,眼神卻銳利如刀,
“那江先生對今晚慈善拍賣的幾件藏品,想必有獨到見解?特別是那幅張大千的仿古山水,
爭議可不小呢。”她話鋒一轉(zhuǎn),矛頭直指向我,帶著明顯的刁難和等著看笑話的惡意。
周圍幾道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像聚光燈打在我身上。空氣似乎都凝滯了。我腦子里一片空白,
什么張大千仿古山水?我連那畫掛在哪邊都沒看清!汗水瞬間浸濕了后背。我張了張嘴,
喉嚨發(fā)干,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尷尬時刻,沈昭卻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清越,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她側(cè)過頭,看向我,眼神里竟然帶著一種……親昵的、近乎寵溺的無奈?“他呀,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周圍人耳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親昵抱怨,
“就是個書呆子。整天鉆在那些冷門理論里,對風(fēng)花雪月的東西,向來是不上心的。
我拉他出來見見世面,還嫌我吵了他研究呢。”她說著,還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指,
輕輕點了一下我的額頭,動作親昵得仿佛我們真是恩愛夫妻。
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和“書呆子”的解圍,讓我渾身一僵,完全懵了。
周圍的貴婦和那位王總都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恍然和幾分“原來如此”的表情,
那種等著看笑話的惡意淡了下去,變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帶著優(yōu)越感的理解笑容。
危機似乎解除了。可沈昭指尖那冰冷的觸感,
和她話語里將我徹底物化成“書呆子”附屬品的輕描淡寫,像無數(shù)根細小的針,
密密麻麻地扎在我心上。屈辱感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更深地滲入了骨髓。
我只是她用來堵住悠悠眾口、扮演“合格配偶”的一件道具,必要時,
可以隨意貼上“書呆子”這樣方便無害的標(biāo)簽。在這流光溢彩的名利場,
我連擁有自己名字的資格都沒有。晚宴冗長得像一個世紀(jì)。好不容易熬到結(jié)束,
坐進沈昭那輛奢華安靜的勞斯萊斯后座,我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jīng)終于斷裂。
車窗隔絕了外面的喧囂,車內(nèi)死寂一片。沈昭閉目養(yǎng)神,
側(cè)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疲憊而疏離。“書呆子?”我盯著她,
聲音因為壓抑的憤怒而微微發(fā)抖,打破了沉默,“專注學(xué)術(shù)?沈昭,在你眼里,
我是不是連一個‘人’都算不上?
只是一個用來應(yīng)付你爺爺遺囑、堵住別人嘴的、可以隨意貼標(biāo)簽的物件?”沈昭緩緩睜開眼。
車窗外流動的光影在她眼底明明滅滅。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沒有波瀾,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近乎殘酷的平靜。“江嶼,
”她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認清你的位置。我花錢,
買的是你‘沈昭丈夫’這個身份,以及它所附帶的一切‘便利’。至于‘江嶼’是誰,
在想什么,有什么感受……”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近乎嘲諷的弧度,
“重要嗎?這份合同里,沒有關(guān)于‘尊重’和‘平等’的條款。”她的話,
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zhǔn)地捅進我最深的痛處,然后狠狠攪動。我死死攥著拳頭,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勉強抑制住撲上去撕碎她那張完美假面的沖動。原來,
在合同生效的那一刻,“江嶼”就已經(jīng)被徹底抹殺了。剩下的,
只是一個名為“沈昭丈夫”的空殼,一個連喜怒哀樂都無權(quán)擁有的、昂貴的傀儡。
車子平穩(wěn)地駛向云頂公寓,那座懸浮在云端的水晶牢籠。窗外的萬家燈火飛速倒退,
像無數(shù)嘲諷的眼睛。我靠在冰冷的真皮座椅上,閉上眼,沈昭那句“重要嗎?”如同魔咒,
在腦海里反復(fù)回蕩,冰冷徹骨。回到那座名為“云頂”的冰冷宮殿,屈辱感并未消散,
反而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心臟,日夜不息。沈昭似乎徹底將我遺忘在這個奢華的角落,
除了林薇定時出現(xiàn)傳達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社交任務(wù)”外,再無交集。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永恒流動的城市光河,我卻感覺自己像個被囚禁在透明魚缸里的標(biāo)本,
供人觀賞,無聲腐爛。直到那天下午,林薇帶來一個硬殼文件夾,
語氣比平時多了一絲公式化的嚴(yán)肅:“江先生,沈總吩咐,請您仔細閱讀這份文件,
并做好出席下周董事會的準(zhǔn)備。作為沈總法律意義上的配偶,
您將代表沈總行使她名下部分股權(quán)的投票權(quán)。
議題是關(guān)于集團旗下‘金海’項目二期工程啟動的最終表決。”“金海”?!
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jīng)上!那是我父親摔成高位截癱的工地!
是毀掉我們?nèi)摇⒆罱K將我逼入這樁屈辱交易的罪魁禍?zhǔn)祝∥乙话炎ミ^文件夾,
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幾乎是粗暴地翻開。
名稱:金海商業(yè)中心二期工程**> **項目內(nèi)容:在原一期工程(含事故區(qū)域)基礎(chǔ)上,
向西擴展,
投資:32億人民幣**> **表決議題:是否批準(zhǔn)項目啟動資金及規(guī)劃方案**沈振邦!
沈昭的親叔叔!那個在沈老爺子葬禮上,
就曾對沈昭繼承權(quán)流露出不滿、被媒體拍到過眼神陰鷙的男人!就是他負責(zé)的項目,
毀了我父親!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憤怒和一種被命運再次嘲弄的荒謬感讓我渾身發(fā)抖。
讓我投票?讓我這個受害者家屬,去投票支持那個害我父親生不如死的項目繼續(xù)擴建?
支持那個可能還在逍遙法外的責(zé)任人?!“不!”我猛地合上文件夾,聲音嘶啞,
帶著無法抑制的憤怒,“我不去!我憑什么要去?憑什么替她投票?
還是投給那個……那個項目?!”我把文件夾狠狠摔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茶幾上,
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林薇似乎早有預(yù)料,臉上沒有任何意外,
依舊是那副公事公辦的表情:“江先生,這是您的義務(wù)。
根據(jù)您簽署的婚前協(xié)議補充條款第七條,在沈總無法親自出席或指定代理的情況下,
作為配偶,您有義務(wù)代為行使她名下部分股權(quán)的投票權(quán)。此次表決,沈總因海外緊急并購案,
無法趕回。沈振邦副總裁是項目主要負責(zé)人,他的方案……”“義務(wù)?”我打斷她,
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猛地站起來,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好一個義務(wù)!
她把我當(dāng)什么?一條簽了賣身契的狗嗎?連叫喚的權(quán)力都沒有?!我父親還在醫(yī)院躺著!
就是拜這個‘金海’項目所賜!現(xiàn)在讓我去舉手同意它繼續(xù)禍害別人?!休想!
”林薇被我爆發(fā)的氣勢懾得微微后退了半步,但很快又恢復(fù)了鎮(zhèn)定,
只是眼神里那絲隱藏的輕蔑更深了:“江先生,請您冷靜。個人情緒不應(yīng)帶入公司決策。
沈總的股權(quán)投票,關(guān)系到集團整體戰(zhàn)略和所有股東的利益。而且,”她加重了語氣,
“您父親的事故,是意外。已經(jīng)結(jié)案,并依法給予了足額賠償。”“足額賠償?
”我?guī)缀跻獨庑α耍β暺鄥枺澳屈c錢,買得回我爸的健康嗎?
買得回我媽操勞半生的心血嗎?買得回一個好好的家嗎?!”我指著那份文件夾,
手指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意外?好一個意外!為什么偏偏是我爸?
為什么安全措施會失效?!為什么事后調(diào)查輕描淡寫就結(jié)了案?!沈振邦他脫得了干系嗎?!
”“江先生!”林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嚴(yán)厲的警告,“請注意您的言辭!
對集團高管進行毫無證據(jù)的指控,后果您承擔(dān)不起!”“后果?”我死死盯著她,
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豁出去的決絕,“大不了就是被掃地出門!
我江嶼爛命一條,沒什么好怕的!回去告訴沈昭,這個董事會,我死也不會去!
要我給沈振邦那個王八蛋的項目投贊成票?除非我死了!”吼完最后一句,
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地坐回沙發(fā)里,胸口劇烈起伏。巨大的憤怒過后,
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絕望。反抗?我拿什么反抗?父母的命脈還捏在沈昭手里。可順從?
那和親手在父親滴血的心口再捅一刀有什么區(qū)別?林薇看著我,眼神復(fù)雜地變幻了幾秒,
最終歸于一片冰冷的公事公辦。她沒有再勸,只是彎腰,撿起地上散落的文件,整理好,
重新放在茶幾上。“沈總的原話是,”她站直身體,聲音恢復(fù)了平板無波,“‘選擇權(quán),
始終在你手里。但每一次選擇,都對應(yīng)著相應(yīng)的籌碼和代價。想清楚,江嶼。’”說完,
她不再看我,轉(zhuǎn)身,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面上,發(fā)出清晰而冷漠的“嗒、嗒”聲,
離開了這座豪華的囚籠。門被輕輕關(guān)上。死寂重新籠罩。那份該死的文件夾,
像一塊燒紅的烙鐵,靜靜地躺在冰冷的茶幾上,無聲地嘲笑著我的無力和掙扎。
沈昭的話如同魔咒在耳邊回響——“選擇權(quán)……籌碼……代價……”我該怎么辦?
時間在焦灼和痛苦的拉鋸中爬行。董事會日期一天天逼近,那份文件夾像一顆定時炸彈,
放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我的神經(jīng)。沈昭沒有任何消息,
像徹底遺忘了我的存在。林薇也沒有再出現(xiàn),仿佛在等待我最終的屈服。
就在董事會召開前一天的深夜,手機屏幕突兀地亮起,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本地號碼。
我皺著眉接通。“喂?”電話那頭沒有聲音,只有壓抑的、極力克制的喘息聲,斷斷續(xù)續(xù),
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脆弱。“喂?誰?”我的心莫名地提了起來。“……是我。
”一個極其沙啞、仿佛被砂紙磨過的女聲傳來,微弱得幾乎要被電流聲淹沒。
但我瞬間就認了出來——是沈昭!“沈昭?”我猛地坐直身體,心臟狂跳,“你怎么了?
你在哪?”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完全打敗了她一貫冰冷強勢的形象。這絕不是偽裝!
“云頂……地下……車庫……B區(qū)……”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痛苦的吸氣聲,
“……別……別告訴任何人……尤其……林薇……”話沒說完,通話驟然中斷,只剩下忙音。
轟!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沖頭頂!林薇?為什么不能告訴林薇?她的首席心腹助理?!
來不及細想,巨大的不安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驅(qū)使我猛地跳起來,連鞋都顧不上換,
抓起手機和車鑰匙(林薇之前留下的公寓備用鑰匙里有一把),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向電梯,
瘋狂地按著下行鍵。深夜的地下車庫空曠、寂靜,慘白的燈光照著成排冰冷的豪車,
空氣里彌漫著輪胎橡膠和機油的味道。B區(qū)在最深處。我放輕腳步,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目光焦急地掃視著。找到了!角落里,
一輛低調(diào)的黑色奔馳S級轎車靜靜地停著。車窗貼著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我沖過去,
一把拉開駕駛座的門——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昂貴的香水味撲面而來,嗆得我?guī)缀踔舷ⅲ?/p>
沈昭歪倒在駕駛座上,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全是冷汗,幾縷被汗浸濕的黑發(fā)黏在臉頰。
她身上那件剪裁精良的白色絲綢襯衫,左側(cè)肩胛骨下方的位置,
被大片刺目的、還在緩慢洇開的暗紅色血跡染透!血甚至順著她的手臂流下,
滴落在昂貴的真皮座椅上。她的右手無力地垂著,左手卻死死地攥著手機,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看到我拉開車門,她渙散的眼神艱難地聚焦了一下,嘴唇翕動著,
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微弱的氣音。“沈昭!”我失聲驚呼,
巨大的震驚和恐慌瞬間攫住了我。那個永遠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女人,
此刻脆弱得像一件隨時會碎裂的瓷器!濃重的血腥味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我的喉嚨。
沈昭癱在駕駛座上,白襯衫被血浸透大半,暗紅的血漬在真皮座椅上暈開刺目的花。
冷汗浸濕了她的鬢發(fā),黏在慘白的臉頰上,那雙總是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渙散失焦,
只剩下瀕臨崩潰的痛苦和一絲強撐的警惕。“沈昭!”我沖進駕駛座,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指尖觸到她肩胛骨下方濕熱的粘稠,心猛地一沉。她身體冰涼得嚇人。
“別……聲張……”她牙關(guān)緊咬,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渙散的眼神艱難地鎖住我,
“……林薇……不能……信……”林薇?!心臟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
那個一絲不茍、如同沈昭影子般的首席助理?為什么不能信?難道這場襲擊……和她有關(guān)?!
巨大的震驚和更深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這不再僅僅是豪門恩怨,而是赤裸裸的謀殺!
沈昭把她最后的信任,賭在了我這個被她用錢買來的“丈夫”身上!“撐住!”我低吼一聲,
不再猶豫。必須立刻處理傷口!云頂公寓有緊急醫(yī)療箱,頂層復(fù)式結(jié)構(gòu),
客臥離車庫電梯最近。我咬緊牙關(guān),一手繞過她腋下,一手抄起她膝彎,試圖將她抱出來。
“呃……”劇痛讓她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身體猛地一僵。血涌得更快了。“忍一下!
”我額角青筋暴起,用盡全身力氣將她打橫抱起。她的身體比想象中更輕,
卻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臂彎里。
濃烈的血腥味和她發(fā)間那股清冷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心悸的詭異氣息。
跌跌撞撞沖進直達頂層的電梯。冰冷的鏡面映出我們狼狽不堪的身影:我穿著睡衣,
頭發(fā)凌亂,手臂和胸口沾滿了她的血;她像一只被折斷了翅膀的鳥,蒼白脆弱,
血還在不斷滲出。電梯無聲地上升,數(shù)字飛快跳動,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終于,
“叮”一聲,門開了。我用肩膀撞開客臥的門,小心翼翼地將她平放在床上。
雪白的床單瞬間被洇開觸目驚心的紅。我沖進浴室,翻出那個備用的高級醫(yī)療急救箱,
手抖得幾乎握不住剪刀。“剪刀……酒精……止血粉……繃帶……”我強迫自己冷靜,
回憶著工地處理緊急外傷的粗淺知識。剪開她肩胛下方被血浸透的襯衫布料,
一道猙獰的傷口暴露出來。不像是刀傷,邊緣不規(guī)整,更像是某種鈍器重擊造成的撕裂傷,
深可見骨!我倒吸一口涼氣,心臟狂跳。下手太狠了!這分明是要她的命!我擰開酒精瓶蓋,
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忍著點!”我咬緊牙,將浸透酒精的紗布狠狠按上傷口!“啊——!
”沈昭的身體猛地弓起,像一張拉滿的弓,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沖破喉嚨,
隨即又被她死死咬住下唇堵了回去,只余下破碎的嗚咽和劇烈到抽搐的喘息。
豆大的汗珠瞬間布滿她慘白的額頭,她猛地睜開眼,那雙渙散的眸子死死盯著天花板,
瞳孔因為極致的痛苦而急劇收縮,里面翻涌著一種瀕死的絕望和野獸般的兇狠。“放松!
放松!必須消毒!”我吼著,聲音也在抖,手上卻不敢有絲毫松懈,
死死按住那塊被血浸透的紗布。酒精灼燒著傷口,也灼燒著我的神經(jīng)。
她的身體在我手下劇烈地顫抖,每一次痙攣都牽動著那道恐怖的傷口,涌出更多的血。終于,
出血的速度似乎減緩了一些。我飛快地撒上厚厚的止血粉,
用繃帶一層層緊緊纏繞、加壓包扎。動作笨拙而急切,
白色的繃帶很快被不斷滲出的血染成深紅。做完這一切,我?guī)缀跆撁摚瑴喩肀焕浜節(jié)裢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