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江城都知道,溫小少爺最難伺候了。刁蠻,任性,一言不合就是冷著臉叫人滾。
但又精通用毒,殺人如麻。如果不是那精致的外表,只會覺得他是個毫無感情的殺人機器。
然而溫大少爺最后也還是栽在一個人身上。1. 血色審判我數到第三十二聲槍響時,
手腕上的翡翠珠串斷了。108顆珠子砸在地上,清脆得像一場遲到的審判。
我低頭看著它們四散滾落,忽然想起那個吉普賽占卜師的話。“當你的佛珠散盡時,
你會遇見一個為你擋子彈的人。”我輕輕笑出了聲。真遺憾,她算錯了。
今晚要殺我的人很多,但絕不會有人來救我。第十三個殺手倒下時,我舔了舔指尖沾到的血。
鐵銹味混著方糖的甜膩,在舌尖化開。鋼琴邊的波斯地毯上,那個男人還在抽搐,
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我蹲下身,慢條斯理地把染血的方糖塞進他嘴里。“噓,別怕。
”我輕聲說,“很快就不疼了。”他瞪大眼睛,像是見到了比死亡更恐怖的東西。就在這時,
宴會廳的側門被人一腳踹開。我抬頭,看見一個戴著黑色戰術面罩的高大男人闖了進來。
他的動作很利落,像一把出鞘的刀,瞬間就鎖定了我的位置。我歪著頭打量他,忍不住笑了。
影鱗的蝰蛇,終于來了啊。“您來得真慢。”我站起身,指尖還殘留著血和糖的黏膩,
“再晚一點,我可能就要自己解決第十四個了。”他沒說話,但面具下的眼睛冷得像冰。
下一秒,彩窗碎裂,子彈呼嘯而來。我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一股蠻力掀翻,
后背重重砸進三角鋼琴下方。他的手臂橫在我胸前,肌肉繃緊得像鋼鐵,呼吸卻穩得可怕。
“別動。”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感。我眨了眨眼,忽然笑了。“蝰蛇先生,
”我輕輕用指尖點了點他腰側的槍套,“您現在可是違規了。”按照影鱗的條例,
保鏢絕不能和目標有肢體接觸。他沉默了一秒,忽然伸手扣住我的后頸。我猝不及防,
整個人被他按進懷里。他的手套很涼,可掌心卻燙得驚人。“你想死?”他皺著眉,
冷冰冰說道,“34.2℃,你的體溫……”我怔了怔,忽然笑得更歡了。“是啊。
”我湊近他耳邊,輕聲說,“可您不是來救我的嗎?”這是我們的初遇。我覺得挺浪漫的,
至少符合我的浪漫美學。但他總說,我們的初遇一點也不浪漫。“你坐在血泊里吃糖。
”他皺眉,“像個瘋子。”我笑著把玩他的匕首,刀尖輕輕劃過他的喉結。
“可你還是碰我了。”我說,“按規矩,你是不是該砍掉那只手?”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溫郁。”他咬牙,“別找死。”我仰頭看著他,
忽然覺得很有趣。這個世界上終于有了一個會為我生氣的人。
2. 鬼索扣之謎產房里的血腥味混著檀香。母親難產三天,
最后是祖傳的翡翠觀音像砸碎在床尾,我才得以降生。
接生婆剪臍帶時發現我的臍帶打了死結,民間叫“鬼索扣”,要燒了胎發才能解。父親沒燒。
他把我的胎發裝進青銅觚,和哥哥溫昭的胎發擺在一起。后來我在地下室發現,
兩個青銅觚底部都刻著《禮記》里的字句:「父之于子,親莫近焉;君之于臣,權莫重焉」
傭人們說,我出生當晚,祠堂的十二盞長明燈滅了六盞。我六歲那年,
第一次明白“溫”這個姓氏是蘸著血寫的。那是個梅雨天,青磚墁地的老宅里泛著腥氣。
父親讓我跪在祠堂的蒲團上,面前擺著三樣東西:一把戰國青銅劍、哥哥溫昭的胎發囊,
還有盞人皮做的燈籠。“溫家男丁活不過三十五。”父親用劍尖挑起燈籠,
火光透過薄如蟬翼的皮,照出里面用金線繡的族譜,“除非——”“除非什么?
”我伸手去摸燈籠,卻被劍刃劃破指尖。血珠滾落在族譜“溫昭”的名字上,
那兩個字突然開始褪色。父親的眼神變得很可怕。后來我才知道,
那天本該是哥哥的十歲生辰,但他已經躺在后院那株老梅樹下整整三年了。
母親是唯一會抱我的人。她總穿著月白緞子旗袍,脖頸掛著翡翠觀音牌,身上有股苦藥香。
每次父親考校完毒理知識,她都會往我嘴里塞一顆琥珀色的糖。“含著,別咽。
”她冰涼的手指拂過我被打腫的掌心,“這是用觀音淚調的松子糖。”十二歲那年,
我在母親妝匣暗格里發現本小冊子。泛黃的宣紙上用蠅頭小楷寫著:「丁丑年七月十五,
次子降生,觀音裂目。取長子心頭血三滴,混雄黃、砒霜、鶴頂紅,封入青玉觚,可鎮十年。
」冊子最后一頁粘著根頭發,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藍色,像哥哥死前透明的瞳孔。
十五歲的立冬夜,母親死在了景德鎮青花瓷碎片里。她左手攥著把黃銅鑰匙,
右手無名指卻不見了。最奇怪的是,滿地碎瓷拼起來竟是幅完整的《嬰戲圖》。
那些孩童的眼睛全被剜去,用我的血點成了朱砂瞳。警察來做筆錄時,
我注意到法醫的鋼筆別反了。三天后這人死于車禍,肇事卡車里掉出個青銅匣,
匣中正是母親缺失的那截斷指。指節上纏著根金線,線頭系著張字條:「溫昭之物,
當歸其主」當夜我撬開母親留下的保險箱,里面只有半本《毒經》和一顆發霉的松子糖。
糖紙里包著片翡翠,對著燈能看到里面凍著滴藍色的血。
3. 冷血殺手被追殺這件事對于我來說太平平無奇了。
自從我十六歲指出二叔送給溫老爺子的《千里江山圖》是贗品后,
二叔那一邊的流派就致力于暗殺我。父親并不在乎,他有的是私生子。在乎我的人早就死了,
我活著也不過是不愿意讓父親和二叔好過。還有溫昭。
厲寒洲是我費勁所有人緣找到的背景最干凈,實力最強,也足夠有人性的殺手。或者說保鏢。
現如今我在外的所有住宅都被摸清楚,最后還是不得不住進厲寒洲的家里。
影鱗這種組織的殺手居然有固定的住所,這是我沒想過的。
我以為他們都在追殺和被追殺的路上。厲寒洲看出我的疑惑,“殺手也要睡覺吃飯。
”想了想他的高額報酬,我了然。這就是為什么他住在我隔壁?月租千萬的房子,
厲先生說買就買啊。那群來殺我的殺手估計也沒想到,
他們到處找我的蹤跡的時候我就在隔壁和自己的保鏢抵死糾纏。我住進了厲寒洲的公寓。
影鱗的王牌殺手,住所卻意外地干凈。灰黑色的極簡風格,家具少得可憐,
唯一顯眼的是客廳那面墻的武器架,上面整齊陳列著各式槍械和冷兵器。這一路逃得匆忙,
除了貼身攜帶的幾瓶毒藥,我什么都沒帶。厲寒洲只有獨居的習慣,連客臥都沒。
我赤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隨手拿起一把匕首把玩。“別亂碰。
”他從身后扣住我的手腕,力道不輕不重,剛好讓我松手。我轉身,仰頭看他:“厲先生,
你這是對待雇主的態度?”他垂眸,目光落在我赤裸的腳上,皺了皺眉。下一秒,他彎腰,
單手把我扛了起來。“喂!”我掙扎了一下,卻被他按得更緊。“地板涼。
”他冷冰冰地丟下一句,直接把我扔進了沙發。我陷在柔軟的皮質沙發里,
看著他轉身去廚房倒水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影鱗給你下發任務的時候,
應該沒說要你伺候主子吧?”我陷在沙發里,晃著腳,故意把這句話說得輕佻又挑釁。
厲寒舟遞過來的水杯停在半空,他的眼神冷得像刀鋒刮過皮膚,
可偏偏又帶著點無可奈何的縱容。“我自愿的。”他說完,把水杯塞進我手里,轉身就走。
我盯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有趣。這個號稱影鱗最冷血的殺手,
居然會因為我赤腳踩地板而皺眉,現在又說自愿伺候我。我喝了一口水,溫度剛好。不燙,
不冷,像是有人特意試過。厲寒舟的公寓很大,但幾乎沒有生活痕跡。灰黑色的家具,
冷硬的線條,連窗簾都是防彈的。唯一算得上“柔軟”的東西,
大概就是客廳角落里那張單人沙發,那是我強行搬進來的,理由是“你家沙發硬得能殺人”。
他當時冷冷掃我一眼,沒反對。但第二天,那張沙發上多了條毯子。深灰色,羊毛的,
觸感柔軟得不像話。我裹著毯子,故意在他面前晃悠:“厲先生,這是給我買的?
”他頭也不抬,擦拭著手中的槍:“天冷。”“可現在是夏天。”“你體溫低。
”我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原來他記得。那天我特意問了問他怎么知道我的體溫,
他的回答是我冰冷的后頸和泛白的臉色。醫生說我的體質就是這樣,寒冷的像蛇,
是冷血動物。他們說不出個所以然,家庭醫生也遮遮掩掩的敷衍,我大概就能知道。
溫家起勢并不干凈,除了那些古玩交易,還涉獵一些灰色產業。不過到我這代,
也就只能接手些拍賣場裝裝樣子。真的一直流傳下來的,除了鑒真,就只有制毒養毒。
這是導致我體質變成這樣的根本原因,也就是從小用毒。父親不是人,更像是畜生。
我的出生不干凈,不明白,他用毒把我養成一個更加臟更加惡心的人。
我比我父親更討厭自己的存在,但母親和溫昭用雙手托舉著我讓我活,我只能活著,
惡心的活著。咔噠一聲,他把槍上膛。我歪著頭看他擦槍的動作,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毯子的邊緣。“厲寒洲。”我忽然開口,“你殺過多少人?
”他手指一頓,抬眼看向我,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鋒。“數不清。”他回答得很平靜,
仿佛只是在說今天天氣如何。我笑了,裹著毯子往他那邊蹭了蹭,直到膝蓋抵上他的腿。
他皺眉,卻沒躲開。“那你知道我殺過多少人嗎?”我輕聲問。他盯著我,沒說話。
我伸出蒼白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算上上次那幾個,剛好一百個。”“溫家養毒,
把我當刀子。”我低低地笑出聲,像是自嘲,“父親說,我的血太臟,只配殺人。
”厲寒洲的眼神微微變了。我湊近他,近到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煙味和血腥氣,
混合著某種冷冽的松木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數?”他猛地扣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我疼得皺眉,卻笑得更加放肆。“生氣了?”我舔了舔唇,
“還是說……你其實很期待?”他盯著我,眼神危險而深沉,像是某種蟄伏的野獸。“溫郁。
”他嗓音低啞,“別找死。”我笑得肩膀發顫,整個人幾乎要栽進他懷里。
他單手扶住我的腰,另一只手仍鉗著我的手腕,力道卻松了幾分。“厲寒洲。”我仰頭看他,
眼底帶著惡劣的笑意,“你心跳變快了。”他呼吸一滯,隨即猛地松開我,
起身大步走向陽臺。冷風灌進來,吹散了我身上殘留的溫度。我望著他的背影,
笑意漸漸淡去。我知道他在克制什么。我也知道,我比那些追殺我的人更危險。我更知道,
厲寒洲對我的態度太曖昧,他似乎愛我。4. 替身疑云我還沒有蠢到真的相信厲寒洲。
至少現在,我還只是他的雇主。我的處境還是太危險,即便有厲寒洲在身邊,
我也不能做到在溫家老宅那大鬧一場然后全身而退。據說父親已經在培養新的繼承人了。哦。
我本來就不是繼承人。只是裝裝樣子而已,畢竟我還是名義上的婚生子,
比起私生子來說在董事會那更有資格繼承家產,
而父親早就計劃好等我死之后就把現在他最喜歡的兒子抬上去。“溫郁。
”有碗銀耳羹被放在我的辦公桌上,我抬頭,是厲寒洲。這人在家也是一身的黑,
如果不是他那張臉說得過去,我第一次見到他就退單了。“你怎么知道我愛喝?
”我端起銀耳羹,里頭全是名貴的食材,小到枸杞,大到銀耳,聞著都有一股金錢的味道。
“你昨天說了。”他在我身旁坐下,他的空閑的書房被我改造成了辦公室,
但我還是貼心的給他留了一張我覺得坐的最舒服的椅子,“你愛喝望江宴的,
但那家預定得一個月,我就買了最貴的做了。”厲寒洲這段日子的話越來越多,
至少不是兩個字總結,交流欲直線提升。“這么寵我?”他皺了皺眉,
好像寵這個字來形容我們之間的行為不太合適,但他也沒有辯駁的想法,只是點了點頭。
我擺了擺手,“那我喝著,你幫我看看這份報表。”厲寒洲接過文件,翹著二郎腿看。
我不止一次讓他改,但他始終覺得沒必要,到現在都還是這個死樣子。
改變腿型、膝關節損傷等等危害我都說,但他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
甚至說我平時的坐姿不像小少爺,像斯文小姐。“還會養胃哦。”厲寒洲顫了顫,
最后慢騰騰把腿放下。看來這套還挺管用的。我攪動著碗里的銀耳和枸杞,突然覺得沒意思。
“我無聊,厲寒洲。”我又在耍少爺脾氣,“公司反正最后也得給溫豐新看上的私生子。
”“不會,”他的目光沒有從報表轉變,但眉頭皺起,“據我……影鱗所知,溫豐別無選擇,
那群廢物只是廢物。”“就比如這報表,”我咽下一口湯羹,
“最后那兩欄額外支出是溫豐那邊最受寵的兒子買的什么吧,島?他也真是膽子大。
”誰家私生子轉正第一件事是給自己買座島。“他叫溫昭。”調侃的話卡在喉嚨里,
不上不下。名為憤怒的情感突然噴涌出來,我重重把碗放下。“溫、昭?哈——他膽子真大!
”有些湯濺出來,滴落在桌子上。“我要他的資料。”我面色不虞,
連帶著厲寒洲也沒給好臉色,“我這好父親沒找著我也想先氣死我,不愧是溫家家主。
”不止是父親,二叔也一樣,底子是臟的家族怎么可能有好惹的角色。
他們可是連帶著把長子和最次子害死續命的人。這世上哪有那么多鬼神之說,
溫家只是家傳的遺傳病,只有器官移植才能延續生命。那個器官,是心臟。
溫昭死于提前了二十八年的心臟病,
母親的死也讓溫豐的婚生子只剩下一個命數不超過三十五的我。除非我能找到匹配的心臟。
但那又談何容。所以我早已接受我的命運。但哥哥是獨一無二的。
哪怕記憶中的他早已模糊不清,但我依舊記得他護著我的背影,
他佝僂著身子咳嗽咳出一掌心的血。我們的胎發糾纏在一起,我們是一輩子的家人,
哪怕他早已死去。“我知道你想要。”厲寒洲從書架上抽出一沓文件,“都在這了。
”我接過文件,卻被封面男人的一寸照吸住了注意。我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厲寒洲,”我慢悠悠地翻著文件,“你說,
如果我父親真找了個和我哥長得一模一樣的替身,那他是想惡心我,還是想嚇死我?
”他沒回答,只是伸手把文件往后翻了幾頁。溫昭,25歲,溫豐集團海外分部新任CEO,
履歷干凈得像偽造的。學歷、經歷、社交圈,全都無懈可擊,甚至連血型都和我一樣。
“有意思。”我合上文件,指尖敲了敲桌面,“我父親為了培養繼承人,連死人都能復活?
”厲寒洲依舊沉默,但他的眼神告訴我,這件事沒那么簡單。我站起身,走到窗邊。
江城的夜色依舊繁華,遠處溫氏大廈的燈光刺眼得令人厭惡。“查清楚。”我說,
“我要知道這個'溫昭'到底是誰。”厲寒洲點頭,轉身離開。他的背影依舊挺拔如刀,
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的腳步比平時快了一點。他在緊張。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心泛著不正常的蒼白。我好像一直游離在溫家秘密的邊緣。這是母親想看到的,
她永遠都不愿意看到我被那些秘密逼得不像活人。但是我不得不做。三天后,
厲寒洲帶回了一份新資料。“溫昭”最近頻繁出入溫家老宅,甚至開始接手部分家族事務。
董事會那群老狐貍對他畢恭畢敬,仿佛他真的就是當年那個早夭的長子。
“你覺得他是克隆人嗎?”我咬著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問。厲寒洲皺眉:“不可能。
”“那就是整容?”“也不像。”他頓了頓,“他的習慣、動作,甚至一些小細節,
都和資料里的溫昭吻合。”我嗤笑一聲:“我哥死的時候才十歲,他能有什么‘習慣’?
”厲寒洲沒說話,只是遞給我一張照片。畫面上的男人站在溫家祠堂,
手指輕輕撫過族譜上“溫昭”的名字,眼神溫柔得近乎詭異。我的呼吸近乎停止。那個動作,
我見過。小時候,我哥每次被父親責罰后,都會偷偷去祠堂,用指尖碰一碰自己的名字,
像是某種無聲的安慰。“……繼續查。”我的聲音有些啞,“還有,我要見他。
”厲寒洲顯然不贊同,“你還在被追殺,去見他我不能保證你的安全。”“嘖。
”這神經病二叔還在想出那口氣,我不由得煩悶,“影鱗有私人會所吧?去那。
”5. 生死茶室見面的地點選在了一家僻靜的高級茶室,是厲寒洲安排的,清過場,
也檢查過。我坐在窗邊,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厲寒洲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立在我身后,
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氣。門開了。一個穿著剪裁合體西裝的男人走了進來。
看清他臉的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不是像照片。是太像了,
像到我幾乎以為時光倒流,看到了長大成人的哥哥溫昭。那眉眼,那輪廓,
甚至眼角那顆小小的淚痣都和記憶里模糊又清晰的影像重疊在一起。
但他比記憶中的哥哥更成熟,更沉穩。他看見我,腳步頓了一下,
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快得讓人抓不住,然后便恢復了平靜。
他徑直走到我對面坐下。“小郁。”他開口了,聲音溫和,帶著一種奇異的熟悉感,
像初春化開的溪水,“好久不見。”我死死地盯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整容的痕跡,
一絲模仿的破綻。沒有。太自然了。甚至他微微蹙眉時,額間那道淺淺的紋路,
都和我印象中哥哥思考時的樣子一模一樣。“好久不見?”我扯了扯嘴角,聲音冷得像冰,
“對一個‘死’了十五年的人來說,這個詞用得真新鮮。我該叫你什么?溫昭?
還是……別的什么?”他輕輕嘆了口氣,沒有直接回答我的質問。他拿起茶壺,
動作行云流水地給我面前的空杯斟茶。那個斟茶的姿勢,手腕翻轉的角度,
和我記憶中母親沏茶時一模一樣!這也是哥哥后來特意模仿學會的,他說那是母親的味道。
“我知道這很難相信。”他將茶杯輕輕推到我面前,琥珀色的茶湯氤氳著熱氣,
“但我確實是溫昭。”“證據呢?”我打斷他,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就憑一張臉?
幾句模仿?我父親為了他的家業,什么齷齪事做不出來?找個替身冒充我死去的哥哥,
對他來說易如反掌。”溫昭看著我,眼神里沒有惱怒,只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和憐惜。
這種眼神讓我更加煩躁。“還記得你六歲那年,在后院那棵老梅樹下埋了什么嗎?
”他忽然輕聲問。我的心猛地一跳。那件事,絕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知道,
那是我和溫昭之間最深的秘密。“你埋了你最喜歡的那把鑲著藍寶石的小匕首,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回憶的悠遠,“因為父親發現它不見了,大發雷霆,
要打死負責打掃的傭人。你害怕牽連無辜,又不敢承認是自己藏起來的,就偷偷埋在了樹下,
想著等風頭過了再挖出來。”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這件事連厲寒洲我都從未提起過。
那把小匕首,后來父親忘了,傭人也沒事,但我一直沒敢去挖,漸漸地也就忘了具體位置。
“你埋的時候,哭得很傷心,還把自己的糖也埋了一塊在旁邊,說是給匕首做伴。
”他繼續說,每一個字都像錘子敲在我心上,“那顆糖,是母親用‘觀音淚’做的松子糖,
琥珀色的。”死寂。茶室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聲。厲寒洲在我身后,
我能感覺到他身體也繃緊了,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鎖在對面的男人身上。
“你……你……”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更深的、難以言喻的恐懼攫住了我。如果他是假的,
父親怎么可能知道這些細節?如果他是真的是溫昭,
那這十五年究竟是一個謊言還是我的幻覺?溫昭看著我失態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他放在桌上的手微微蜷縮了一下,像是想伸過來,又克制住了。“我沒死,小郁。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沙啞,“當年……是母親救了我。”他頓了頓,
似乎在斟酌字句,“用一種……非常規的方式。代價很大。我這些年一直在國外治療和休養,
最近才……才能回來。”“母親?”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怎么救的你?為什么瞞著我?
父親知道嗎?”一連串的問題拋出去,溫昭卻沉默了。他的目光越過我,
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面翻涌著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緒,沉重得讓人窒息。“有些事,
現在還不能完全告訴你。”他終于開口,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我這次回來,
一是為了見你,確認你……好不好。”他的目光落在我蒼白的臉上,帶著審視和憂慮,
“二是因為,父親和二叔的動作越來越大,他們想要的,不僅僅是溫家的產業。
”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進我的耳膜:“他們想要你的命,
小郁。而且,很快就要動手了。”就在這時,厲寒洲猛地將我往旁邊一拽,
風聲瞬間疾馳而過。“噗!”一聲輕微的、仿佛氣球破裂的聲音響起。我原來坐著的椅背上,
多了一個冒著青煙的小洞。狙擊手。茶室的寂靜被徹底撕裂。“趴下!
”厲寒洲的低吼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他龐大的身軀像一堵墻瞬間將我完全壓倒在地,
動作迅猛得帶倒了沉重的紅木茶幾,杯盞碎裂的聲音刺耳無比。幾乎同時,
又是“噗噗”兩聲悶響,子彈擦著我們頭頂呼嘯而過,狠狠釘入對面的墻壁,
留下兩個猙獰的彈孔,灰塵簌簌落下。我被他死死護在身下,臉頰緊貼著冰涼的大理石地面,
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劇烈的震動和肩頭瞬間繃緊的肌肉。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猛地鉆進我的鼻腔。“厲寒洲!”我掙扎著想抬頭,
卻被他用沒受傷的那邊肩膀更用力地壓住。“別動!”他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
帶著壓抑的痛楚,但依舊穩定得可怕,“狙擊手在對面大樓,三點鐘方向!”我心臟狂跳,
視線被限制在狹窄的地面角度。眼角余光瞥見溫昭剛才坐的位置。他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身下迅速洇開一片深色。“他中槍了!”我失聲喊道。厲寒洲沒有回頭,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門外走廊可能出現的威脅上。他單手拔出腰間的格洛克,
槍口穩穩指向門口,另一只手則用力按壓在自己左肩的傷口上,
鮮紅的血正從他指縫里不斷涌出,滴落在我眼前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灘刺目的紅。
“管好你自己!”他厲聲道,額角滲出冷汗,“他沒打中要害,暫時死不了!”就在這時,
門外傳來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厲寒洲眼神一凜,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砰!
砰!”兩聲清脆的槍響在封閉的茶室里炸開,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門外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和一聲短促的慘叫。厲寒洲的槍法精準得令人膽寒。“走!
”他猛地將我拽起,動作牽扯到傷口,悶哼了一聲,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
但手上的力道卻大得驚人,幾乎是將我拖離地面。他完全無視了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溫昭,
目標只有一個,把我帶離這個死亡陷阱。“等等!他……”我看著地上那個蜷縮的身影,
那張酷似哥哥的臉此刻毫無血色,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我。
如果他真的是溫昭……我不敢細想,我不再想經歷痛失親人的苦楚了。“沒有時間了!
”厲寒洲幾乎是咆哮著打斷我,眼神兇狠得像被逼入絕境的猛獸,“想活命就跟我走!
”他不再給我任何猶豫的機會,半拖半抱著我,像一輛失控的戰車,
猛地撞開茶室另一側的雕花木門,那是通往內部員工通道的后門。走廊里燈光昏暗,
彌漫著一股清潔劑的味道。厲寒洲將我緊緊護在靠墻的內側,
他自己則暴露在可能有狙擊視線的外側,格洛克始終警惕地指向每一個拐角。
他的左肩傷口隨著奔跑不斷涌血,染紅了半邊黑色的作戰服,腳步卻依舊快得驚人,
只是呼吸變得越發粗重。“你怎么樣?”我被他帶著狂奔,看著他肩上那片刺眼的殷紅,
聲音都變了調。“死不了。”他咬著牙,額頭的汗珠滾落,“皮肉傷。子彈穿出去了。
”他言簡意賅地匯報傷勢,仿佛在說別人的事。但我知道,貫穿傷,還是在肩關節附近,
那種痛苦絕非皮肉傷那么簡單。身后傳來追兵的腳步聲和模糊的呼喝聲,越來越近。
二叔這次是下了血本,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厲寒洲帶著我七拐八繞,
對這家茶室的后勤通道似乎異常熟悉。他猛地推開一扇沉重的防火門,
刺眼的陽光瞬間涌了進來。是后巷。一輛毫不起眼的黑色SUV正停在巷口,
引擎低沉地轟鳴著,像是早已等待多時的獵豹。駕駛座上坐著一個面容冷峻的年輕人,
看到厲寒洲和我沖出來,立刻打開了后車門。“上車!”厲寒洲將我幾乎是扔進了后座,
自己也緊跟著撲了進來,沉重的身體砸在座椅上,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走!
”他對著駕駛座低吼。車子像離弦之箭般猛地躥了出去,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