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踹開房門的時候，大紅嫁衣的廣袖還纏在手臂上，金線勾的鳳凰翅膀硌得生疼。
屋里那對交頸鴛鴦猛地分開。我那好妹妹沈知雪，
身上只松松垮垮掛著一件桃粉色的薄紗小衣，香肩半露，
正軟綿綿地從太子謝云琢懷里滑下來，臉頰酡紅，鬢發散亂。謝云琢，
我那風光霽月、明日就要與我大婚的未婚夫，此刻里衣半敞，露出精壯的胸膛，
上面還印著幾道新鮮曖昧的紅痕。他看向我，眼神里沒有慌亂，只有被打斷的不悅，
像拂去衣袖上的一點微塵。“阿微？”他蹙起好看的眉，聲音帶著情欲未退的沙啞，
“你怎么來了？”地上，
我那件特意為明日大婚趕制了三個月、象征著未來太子妃尊榮的九鳳銜珠正紅嫁衣，
被我踩在腳下，沾了灰。心口那點殘存的、微弱的火苗，被他這一句輕飄飄的詰問，
“噗”地一聲，徹底澆滅了，連煙都沒冒。我彎腰，撿起我的嫁衣，小心地拂去上面的塵土。
動作很慢。“太子殿下，”我抬起頭，看著他，
也掃過縮在他身后、咬著唇泫然欲泣的沈知雪，“明日大婚，今夜按禮制，
您不該出現在我的院中，更不該出現在……我庶妹的閨房里。還穿成這樣。
”謝云琢似乎這才意識到不妥，攏了攏衣襟，語氣緩和了些：“阿微，你聽孤解釋。
孤是來……看看知雪。她身子有些不適。”“哦？”我捏著嫁衣的手指收緊，指節泛白，
“身子不適，需要太子殿下深夜解衣相探？需要滾到床榻上去診治？沈知雪，你得的什么病？
離了男人的身子就活不了的臟病么？”“姐姐！”沈知雪尖叫一聲，眼淚立刻滾了下來，
撲簌簌地掉，梨花帶雨，好不可憐，“你怎么能這樣污蔑我！
我與殿下清清白白……”“清白？”我打斷她，目光落在她頸側一個新鮮的、深紅的印子上，
“這牙印，也是你自己咬出來消遣的？”沈知雪臉色唰地白了，下意識捂住脖子，
往謝云琢身后縮得更緊。謝云琢眉頭擰得更緊，上前一步，擋在沈知雪身前，
語氣帶上了慣常的、不容置疑的威壓：“夠了，沈知微！注意你的言辭！
知雪她……她只是心慕孤，一時情難自禁。孤亦有錯。此事到此為止，莫要聲張，
損了侯府和東宮的顏面。明日大婚照舊，你依舊是太子妃。”他語氣里的施舍和理所當然，
像一把鈍刀子，在我心口反復拉扯。
我看著他那張曾經讓我覺得驚艷絕倫、足以照亮我灰暗侯府生活的俊臉，
此刻只覺得無比陌生，甚至……有點惡心。“照舊？”我輕輕重復，然后笑了，
把沾了灰的嫁衣抱在懷里，像抱著一個冰冷的笑話，“殿下，臟了的東西，
我沈知微從來不撿。”“包括人。”我抱著我的嫁衣，轉身就走。
身后傳來沈知雪壓抑的、委屈至極的啜泣，和謝云琢帶著薄怒的低斥：“沈知微！你放肆！
”我腳步沒停。嫁衣太重了，金線織就的鳳凰，沉甸甸地壓在我心上，幾乎喘不過氣。
我以為退婚會是一場艱難的拉鋸。畢竟，對方是太子。畢竟，我是侯府嫡女，
這樁婚事是皇帝親賜，牽扯兩姓尊榮。可我低估了沈知雪的本事，
也高估了謝云琢對我那點微末的情意。僅僅過了三天。三天后，
我那位向來偏心庶妹、視我母親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侯爺父親，
一臉沉痛又隱隱帶著點興奮地把我叫到正廳。廳里坐滿了人。族老、宗親，
還有宮里來的內侍。謝云琢也在。他坐在主位，臉色平靜無波，
仿佛三天前那場齷齪從未發生。他旁邊，站著沈知雪。她穿著一身嬌嫩的鵝黃衣裙，
小腹竟已微微隆起，一只手還小心翼翼地護在上面。我瞬間明白了。原來如此。
不是一時情難自禁，是珠胎暗結，等不及了。“微兒，”父親嘆口氣，語氣沉重，
“事已至此，為父也無可奈何。知雪她……已有太子殿下的骨肉三月有余。太子殿下仁厚，
不忍皇家血脈流落在外，更不忍見你姐妹二人日后在宮中難處，故……唉！”他頓了頓，
像是難以啟齒，最終還是由旁邊一位族老接過了話頭。“知微啊，太子殿下顧念舊情，
也體恤侯府不易。今日特來，是想與你商議，這太子妃之位……能否讓予知雪？殿下保證，
你入東宮，位份僅次太子妃，日后……”“不必了。”我打斷那族老絮絮叨叨的“恩典”，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嘈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謝云琢終于看向我，
眼神復雜，帶著一絲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沈知雪則微微抬著下巴，
手護著小腹，眼神里有掩飾不住的得意和挑釁。“讓位？”我扯了扯嘴角，
目光掠過沈知雪微凸的肚子，最后定格在謝云琢臉上，“殿下，您今日來，是通知，
還是商議？”謝云琢眉頭微蹙：“阿微，孤知你心中委屈……”“我不委屈。
”我再次打斷他，徑直走到他面前。廳內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我從袖中取出一份東西。
明黃的卷軸。是我和謝云琢的賜婚圣旨。“既然殿下已心有所屬，
我沈知微也不是死纏爛打之人。”我雙手托著那卷圣旨，聲音清晰而平穩，不帶一絲顫抖，
“這樁御賜姻緣，我沈知微，今日便奉還殿下。”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我雙手用力。
“刺啦——”清脆的裂帛聲，響徹整個正廳。明黃的綢緞連同上面象征皇權的朱砂御印，
被我生生撕成了兩半！“沈知微！你大膽！”內侍尖利的嗓音破了音。
父親和族老們嚇得面無人色，噗通跪倒一片。謝云琢猛地站起身，
死死盯著我手中撕裂的圣旨，臉色鐵青，眼神是從未有過的震驚和震怒。
沈知雪也嚇得捂住了嘴，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護住了肚子。
“你……你竟敢……”謝云琢的聲音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我把撕成兩半的圣旨，
隨手扔在他腳邊。“殿下，”我迎著他幾乎要殺人的目光，甚至還微微笑了一下，“現在，
我與東宮，兩清了。”“從此山高水長，殿下與我庶妹，百年好合，永結同心。”說完，
我再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就走。脊背挺得筆直。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和謝云琢壓抑著滔天怒火的喘息。撕圣旨的后果，比我想象的嚴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侯府被申飭，父親罰俸三年。而我，被禁足在侯府最偏僻、最破敗的西北角小院，
名為“靜思己過”，實則是任我自生自滅。沈知雪以“養胎”為名，
風光搬進了我曾經的閨閣——府里最敞亮精致的“攬月軒”。我的存在，成了侯府的恥辱，
成了沈知雪完美人生里唯一的、礙眼的瑕疵。無人問津的日子，像鈍刀子割肉。
我蜷在冰冷的硬板床上，
聽著外面隱約傳來的、為即將成為太子妃的沈知雪籌備盛大婚禮的喧囂。紅綢，喜樂，
歡聲笑語。那些本該屬于我的東西，如今都成了扎向我心口的刺。直到一天深夜。
院墻外傳來刻意壓低的爭執聲，斷斷續續飄進來。“……娘！你怕什么？
她現在就是條落水狗！殿下說了，等我和孩子進了東宮站穩腳跟，第一個就收拾她！撕圣旨？
哼，等著她的好日子在后頭呢！”是沈知雪的聲音，褪去了白日里的嬌柔，
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和得意。“雪兒，小聲點！”是柳姨娘，沈知雪的生母，我的“好”繼母，
“她畢竟還是嫡女……而且，那件事……萬一她知道了……”“知道了又怎樣？
”沈知雪嗤笑，帶著一種有恃無恐的狠厲，“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娘，
當年你能讓她那個短命的娘‘病逝’，如今還怕對付不了她？等殿下登基……這侯府，
這天下，還有誰敢提當年的事？她沈知微，只配爛死在這破院子里！”墻外的聲音漸漸遠去。
我蜷在冰冷的被子里，渾身血液卻像被瞬間點燃，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直到嘗到血腥味。原來如此。原來我娘纏綿病榻、最終“藥石無醫”的早逝，并非天意。
原來我這十幾年在侯府如履薄冰、備受冷落的日子，根由在此。滔天的恨意，像冰冷的毒蛇，
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窒息般的痛楚后，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冰冷。謝云琢，沈知雪，
柳姨娘，還有我那偏心到骨子里的父親……你們欠我的，欠我娘的。我要你們，
百倍、千倍地還回來！禁足？困死我？休想。機會來得比預想的快。半個月后，
北境燕國的使團抵達京城。名義上是為老燕王賀壽，實則帶著議和與求親的雙重使命。
剛結束的邊境沖突，燕國雖小勝，但國力消耗巨大，急需喘息。而大梁，
也需要時間穩定新占的疆域。一場盛大的國宴，在宮中舉行。我那位父親，
大約是覺得把我關在破院子里，終究是個隱患，
又或許是覺得我還有點“廢物利用”的價值——比如送去北燕那種苦寒之地和親，
既全了皇家體面，又能替他博個“深明大義”的名聲。總之，在國宴前一日，
我竟被放了出來。一套半新不舊的衣裙，兩個沉默寡言的老仆，就是我的全部行頭。“微兒，
”父親在書房見我，眼神復雜，帶著施舍和警告，“明日宮宴，你隨為父同去。燕國求親，
這是你的機會。到了那邊，安分守己，莫要再惹禍端，丟了侯府……不，
是丟了太子妃娘娘的臉面！”太子妃娘娘？說的是沈知雪吧。我垂著眼，
恭敬地應了聲：“是。”指甲又掐進了掌心。宮宴極盡奢華。絲竹管弦，觥籌交錯。
滿殿的衣香鬢影，珠光寶氣。我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穿著那身灰撲撲的舊裙，
像個誤入仙境的乞丐。偶爾有幾道或憐憫、或嘲諷的目光掃過來，我也只當沒看見。
沈知雪穿著象征準太子妃身份的繁復宮裝，依偎在謝云琢身側，巧笑倩兮，
享受著所有人的矚目和恭維。她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了，寬大的禮服也遮掩不住那份“榮耀”。
謝云琢的目光，偶爾會不經意地掃過我這邊，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我低頭，小口啜著杯中寡淡的酒水，
努力忽略心口那點殘余的鈍痛。宴至中酣，北燕使團的核心人物終于登場。
使臣簇擁著一個男人走進大殿。幾乎在他出現的瞬間，整個喧鬧的大殿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驟然安靜下來。不是因為他的身份——北燕攝政王，燕國實際的掌權者，蕭燼。
而是因為他的氣勢。一身玄色暗金紋的北燕王服，勾勒出高大挺拔、充滿壓迫感的身形。
不同于大梁貴族的精致白皙，他的膚色是帶著力量感的麥色，輪廓深邃如同刀劈斧鑿，
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線。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冰冷，
像終年不化的雪原，又像淬了寒冰的刀鋒。被他目光掃過的人，
無不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他大步走來，步履沉穩，
帶著一種屬于戰場和權力的、毫不掩飾的侵略感。腰間懸著一柄造型古樸的彎刀，
刀鞘上似乎還殘留著洗不凈的血腥氣。殿內落針可聞。連謝云琢都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
臉上溫和的笑意收斂了幾分，帶上了一絲凝重。蕭燼徑直走到大殿中央，
對著上首的皇帝微微頷首，算是行禮。姿態并不算恭敬，帶著一種強者對弱者的疏離。
“燕國蕭燼，奉王兄之命，前來賀壽，并議和親之事。”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沉冷，
帶著金屬般的質感，清晰地傳遍大殿每個角落。皇帝臉上有些掛不住，但礙于對方威勢，
也只能勉強維持著笑容。和親的議程開始。無非是些冠冕堂皇的外交辭令。
大梁這邊推出的人選，是幾位宗室郡主和不受寵的公主。北燕使臣挑剔地打量著，
低聲議論著，顯然不甚滿意。氣氛有些僵。謝云琢清了清嗓子，似乎想緩和一下，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又飄向了我這個角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就在這時。
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我，放下了酒杯。冰涼的酒液滑過喉嚨，卻像點燃了一簇火。就是現在。
我站起身。舊衣裙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大殿里顯得格外突兀。無數道目光，
驚愕的、鄙夷的、等著看笑話的，瞬間聚焦在我身上。沈知雪掩著嘴，
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謝云琢眉頭緊鎖，眼神帶著警告。我視若無睹。一步一步，
穿過歌舞升平的殿堂，越過那些或華麗或驚詫的視線，
徑直走向大殿中央那個如同孤狼般、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男人。蕭燼。
他顯然也注意到了我這個不速之客，那雙冰封般的眸子轉向我，沒有任何情緒，
只有純粹的、審視獵物的冷冽。我停在他面前三步遠的地方。抬頭，
迎上他那雙足以讓猛獸都膽寒的眼睛。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恐懼和決絕交織。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晰、平靜，
甚至帶上了一絲孤注一擲的顫抖：“攝政王殿下。”“您看……我怎么樣？”死寂。
比剛才更徹底的死寂。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連呼吸都忘了。謝云琢猛地站起身，
帶倒了面前的杯盞，酒水潑灑一地，臉色鐵青得嚇人。沈知雪驚愕地張大了嘴。
我父親更是面如死灰，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大殿中央，那個叫蕭燼的男人，
冰冷的目光終于有了一絲波動。他微微瞇起眼，像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的獵物。
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刺靈魂深處。時間仿佛凝固了。
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就在我幾乎要支撐不住，膝蓋發軟的時候。蕭燼薄唇微啟，
那低沉冷硬的嗓音打破了死寂：“名字。”“沈知微。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回響。他微微頷首，
目光掃過我身上那件與這金碧輝煌的殿堂格格不入的舊衣，又越過我，
落在我身后那片驚惶失措的人群上，最后定格在臉色鐵青的謝云琢身上。那眼神，
帶著一絲玩味，一絲了然，還有一絲……冰冷的嘲諷。然后，他重新看向我，
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快得像是錯覺。“沈知微。”他重復了一遍我的名字，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殿內所有的抽氣聲，“本王允了。”三個字。輕飄飄的三個字。
卻像三道驚雷，炸響在每個人的頭頂。“殿下！不可！”謝云琢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帶著無法抑制的驚怒，上前一步，“她……”“太子殿下，”蕭燼打斷他，
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本王求娶何人，似乎無需向大梁儲君報備。
還是說……”他頓了頓，冰寒的目光帶著實質性的壓迫感掃過去，“太子殿下，舍不得？
”謝云琢被那目光一刺，后面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臉漲得通紅，
眼神里翻涌著震驚、難堪和一種被冒犯的暴怒。他死死盯著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
蕭燼不再看他，轉向高座上面色變幻不定的皇帝，微微頷首：“大梁皇帝陛下，
本王求娶貴國靖安侯嫡女沈知微為妻。此乃我燕國誠意，望陛下玉成。
”皇帝的臉色變了又變，看了看臉色鐵青的太子，又看了看大殿中央那尊煞神，最終，
在國事和儲君顏面之間，艱難地選擇了前者。“……攝政王既已開口，朕……準了。
”皇帝的聲音干澀無力。塵埃落定。我站在原地，
背后是無數道或驚駭、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像芒刺在背。蕭燼的目光落回我身上，
依舊是冰冷的審視。他朝我伸出了手。那只手很大，骨節分明，
手背上有一道猙獰的陳年傷疤，一直延伸到腕骨，被玄色的袖口遮住一半，更添幾分戾氣。
我看著他伸出的手，沒有猶豫，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冰冷，粗糙，帶著薄繭，
像握住了一塊寒鐵。他五指收攏，力道很大，不容掙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傳來，
我被他帶著，轉身，一步步走出這座金絲牢籠般的大殿。身后，是謝云琢幾乎噴火的目光，
和沈知雪難以置信的扭曲表情。我沒有回頭。宮門外，夜風凜冽，吹在臉上像刀子。
一輛玄鐵鑄就、沒有任何華麗裝飾的沉重馬車停在階下，如同蟄伏的巨獸。
車前掛著兩盞昏黃的風燈，在寒風中搖曳。蕭燼松開我的手，徑自上了馬車。“上來。
”他的聲音從車廂里傳來，依舊沒什么溫度。我踩著冰冷的腳凳，鉆進車廂。里面空間很大，
卻異常簡潔，甚至可以說是冷硬。一張固定在車壁上的小幾，鋪著深色的獸皮，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皮革和某種冷冽雪松的氣息。蕭燼靠坐在最里面，閉著眼，
仿佛剛才大殿上那驚世駭俗的一幕從未發生。馬車啟動，沉重的車輪碾過宮門前的青石板路，
發出單調而沉悶的聲響。車廂里一片死寂。只有車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
我坐在離他最遠的角落，背脊挺得筆直，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用疼痛來抵御內心翻江倒海的恐懼和茫然。這一步，是絕境求生，
也是跳進了另一個深不見底的寒潭。這個叫蕭燼的男人，比謝云琢危險百倍。不知過了多久。
“為什么？”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死寂。蕭燼依舊閉著眼，像是在問空氣。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我。為什么？為了報復？為了逃離？
為了那渺茫的、可能存在的生機？無數念頭在腦中翻滾，
最終匯成一句干澀的回答：“因為……那里沒有我的活路。”他緩緩睜開了眼。
那雙冰封的眸子在昏暗的車廂里，像兩點寒星，直直地看向我。“燕國，
”他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重量，“更不是安樂鄉。”“我知道。
”我迎著他的目光，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但至少，刀握在別人手里之前，
我想自己先握住一把。”他沉默地看著我，目光銳利得像是要把我剖開。片刻，
他重新闔上眼，仿佛失去了興趣。“記住你今天的話。”馬車在沉默中前行，
駛向未知的北境。駛向我用自己換來的、不知是生是死的未來。燕國，王都朔方城。
這里沒有大梁的煙柳繁華，只有粗糲的城墻，呼嘯的風沙，
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帶著鐵銹與冰雪氣息的冷硬。蕭燼沒有給我任何適應的時間。
沒有盛大的婚禮，沒有繁復的禮儀。抵達朔方城的第三天，我就被一頂小轎，
無聲無息地抬進了攝政王府最深處的“聽雪苑”。聽雪苑，名字風雅，實則冷僻荒涼，
如同冷宮。王府的下人，看我的眼神都帶著一種疏離的審視和不易察覺的輕蔑。
一個被敵國太子拋棄、又主動攀附上自家煞神王爺的女人，在他們眼里，與一件玩物無異。
我的處境，似乎只是從一個囚籠，跳進了另一個更冰冷的囚籠。蕭燼幾乎不見我。
他忙于軍務，忙于朝政，忙于鞏固他攝政王的權柄。偶爾在府中遇見，也只是擦肩而過，
連一個眼神都吝于給予。仿佛那日大殿上帶走我的舉動，真的只是一時興起，
或是為了折辱大梁太子。如今目的達到，我這枚棋子便失去了價值。王府的日子，
比在侯府的禁足更冷。但我沒有時間自怨自艾。撕圣旨，嫁敵酋，我已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