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車禍后,醫(yī)生宣判我終生無法行走。>父母賣掉房子供我復健,
我卻只想逃避那冰冷的復健器械。>偶然看到輪椅舞蹈比賽視頻,
我瞞著家人報名了最便宜的培訓班。>教練第一次見面就搖頭:“你的身體條件,跳不了。
”>深夜偷練時摔得滿身淤青,舞伴嫌棄我節(jié)奏感差甩手離去。>國際大賽前夜,
高燒40度仍對著鏡子調(diào)整動作。>當聚光燈打在我原創(chuàng)的《風暴》舞步上時,
全場評委起立鼓掌。>我的輪椅不是囚籠,是翅膀。
---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幾乎凝固在鼻腔里,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小片砂紙。
陳默的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輪椅扶手上那道細微的劃痕,
視線卻死死釘在對面墻上那張巨大的、色彩明艷的人體肌肉解剖圖上。鮮紅的肌束,
強健的線條,每一寸都張揚著力量與健康的傲慢。
他腿上蓋著那條洗得發(fā)白、印著褪色卡通小熊的薄毯。毯子底下,
是兩條被醫(yī)生宣判了“終身監(jiān)禁”的腿。冰冷、沉重、麻木,像不屬于他身體的陌生部件,
只是被隨意地擱置在這里。“小默?”護士的聲音帶著刻意放輕的甜膩,像哄小孩,
“今天感覺怎么樣?王醫(yī)生說了,新加的這個電刺激項目,對激活神經(jīng)通路效果特別好,
咱們要堅持哦。”陳默的眼珠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
視線從那些鮮活的肌肉纖維移到護士涂著淡粉色唇膏的嘴巴上。堅持?這兩個字像燒紅的針,
輕輕一碰,就刺穿了這些天強行構(gòu)筑起來的麻木壁壘。眼前的世界瞬間模糊、扭曲,
解剖圖猩紅的底色暈染開,幻化成一片刺目的車燈光——尖銳的剎車嘯叫,
玻璃碎裂那令人牙酸的爆響,身體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摜出去,
砸在冰冷堅硬的路面上……世界先是死寂,
然后被潮水般涌來的劇痛和救護車凄厲的鳴笛徹底淹沒。“小默?小默!
”護士的聲音變得有些焦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猛地回過神,
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抽氣,像溺水的人剛剛浮出水面。
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薄薄的病號服,黏膩地貼在皮膚上。他垂下頭,避開護士擔憂的目光,
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最終只擠出兩個干澀的字:“……沒事。
”復健大廳里永遠充斥著一種混合著汗味、消毒水和某種金屬器械摩擦的獨特氣味。
巨大的落地窗外陽光燦爛,綠樹成蔭,幾只麻雀在枝頭蹦跳,嘰嘰喳喳地叫得正歡。
那活潑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來,卻像隔著厚厚的玻璃罩子,顯得遙遠而不真實。大廳內(nèi),
則是另一番景象。節(jié)奏單調(diào)、令人昏昏欲睡的儀器嗡鳴是主旋律。滑輪拉扯著彈簧的吱呀聲,
鐵塊撞擊墊子的悶響,還有物理治療師們千篇一律、帶著程式化鼓勵的喊話聲:“好!
再來一次!用力!”“堅持住,對,很好!”“加油,你能行的!”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
形成一種巨大的、無形的壓力場。陳默被推到一臺下肢聯(lián)動訓練器前。
冰冷的金屬支架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將他的腿抬起、彎曲、再放下,周而復始。
他的小腿被皮帶緊緊固定住,被動地隨著器械的節(jié)奏做著毫無意義的空蹬動作。
每一次“蹬”出去,膝蓋關(guān)節(jié)深處都傳來清晰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那是骨頭與骨頭在缺乏肌肉緩沖下的直接對話,伴隨著一陣陣鈍痛。汗水很快沿著鬢角滑落,
滴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他咬緊牙關(guān),下頜繃出僵硬的線條。
旁邊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粗重的喘息和低低的咒罵,
還有遠處一個小孩壓抑的、帶著哭腔的抽噎。空氣沉悶得讓人窒息。“默兒!
”母親熟悉的聲音帶著急切和刻意揚起的活力,打破了這片沉悶。陳默轉(zhuǎn)過頭,
看見母親拎著保溫桶,快步走過來。她瘦了很多,臉頰微微凹陷下去,眼底帶著濃重的青黑,
但嘴角卻努力向上彎著,擠出一個笑容。父親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手里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肩膀似乎比以前塌得更厲害了,像被什么無形的東西壓著。
“餓壞了吧?媽給你燉了雞湯,熬了好幾個鐘頭呢,香得很!”母親一邊說,
一邊麻利地放下保溫桶,擰開蓋子。濃郁的、帶著油脂香氣的雞湯味瞬間彌漫開來,
沖淡了些許消毒水的味道。父親放下帆布包,
從里面拿出一個嶄新的、包裝都沒拆的平板電腦,小心翼翼地放在陳默輪椅的扶手上。“喏,
”他的聲音有點啞,帶著一種不自然的輕松,“你媽說病房里悶,給你弄個這個,解解悶,
也能……看看學習資料什么的。”陳默的目光掃過那個嶄新的平板,
父親身上那件洗得領(lǐng)口發(fā)毛、顏色黯淡的舊夾克——那是他記憶里父親穿了至少五年的衣服。
他猛地想起上周半夜醒來,無意間聽到父母在走廊盡頭壓低聲音的爭吵片段。
“……老家的房子……買家只肯出那個價……”是父親疲憊不堪的聲音。“出就出!
只要能給小默用上最好的康復手段,賣!我們租房子住!”母親的聲音斬釘截鐵,
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錢沒了可以再掙,孩子的腿……不能耽誤啊!
”一股滾燙的酸澀猛地沖上陳默的鼻腔,堵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飛快地低下頭,
盯著自己腿上那條褪色的小熊毯子,毯子柔軟的絨毛此刻卻像無數(shù)根細小的針,
扎著他的皮膚。保溫桶里雞湯的熱氣氤氳上來,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
喉嚨卻被那塊巨大的、無形的硬塊死死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只能更緊地攥住輪椅扶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那冰冷的金屬觸感,
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體內(nèi)某個名為“逃避”的閥門。午后的復健中心走廊,空曠而安靜,
大部分人都集中在大廳或治療室里。陳默獨自推著輪椅,漫無目的地向前移動,
金屬輪子碾過光滑的地面,發(fā)出單調(diào)而孤寂的回響。
他只想逃離那令人窒息的器械嗡鳴和治療師們永不疲倦的“加油”聲,找一個沒人的角落,
把臉埋進黑暗里。輪椅滑過一間活動室虛掩的門縫時,一陣奇異的震動感,
極其微弱卻清晰地,透過輪椅的金屬骨架和坐墊,傳遞到他的身體里。
那是一種……有節(jié)奏的律動。咚…咚…嗒嗒…咚…低沉而富有穿透力,
像某種神秘生物的脈搏。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輕輕推開了那扇門。活動室里空無一人,
巨大的壁掛電視屏幕卻亮著,正播放著一場……比賽?但畫面上的參賽者,全都坐在輪椅上!
屏幕中央,一個穿著火紅舞裙的女子,她的輪椅仿佛是她身體延伸出的、最靈活的肢體。
音樂是激烈的探戈。她猛地驅(qū)動輪椅,一個急速的前沖,
身體在輪椅上擰轉(zhuǎn)出驚心動魄的弧度,手臂如同燃燒的火鳥羽翼般凌厲揮出!下一秒,
輪椅在她的操控下,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靈巧角度旋轉(zhuǎn),裙擺如怒放的紅蓮,瞬間綻放又收攏。
她的手臂與輪椅的金屬框架形成完美的幾何構(gòu)圖,每一次有力的推拉、旋轉(zhuǎn),
都精準地踩在鼓點上,帶著一種近乎暴烈的美感。她不是在“坐”著輪椅跳舞。
她是駕馭著一團火焰在飛翔!那輪椅是她的戰(zhàn)車,是她的翅膀!屏幕上炸開炫目的舞臺燈光,
音樂達到高潮,她與輪椅融為一體,完成了一個令人窒息的連續(xù)高速旋轉(zhuǎn),
最終以一個充滿力量感的、手臂高昂指向天空的造型定格。
屏幕上打出她的名字和巨大的“冠軍”字樣。掌聲如雷,閃光燈亮成一片星海。
陳默整個人僵在門口,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
隨即又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狂暴速度奔涌起來,沖撞著他的耳膜,發(fā)出巨大的轟鳴。
他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個定格的身影,那雙在輪椅上依舊燃燒著灼人光芒的眼睛。
一股滾燙的、帶著尖銳刺痛的熱流,猛地從心臟深處炸開,瞬間席卷四肢百骸,
燒得他指尖都在微微發(fā)麻。他放在輪椅輪圈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奇異地壓下了那股幾乎要將他焚毀的熱。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扇門,心跳如擂鼓,撞得胸腔生疼。
那個紅衣舞者駕馭著輪椅、如同駕馭風暴的畫面,卻像烙印一樣,深深烙在了他的視網(wǎng)膜上,
再也無法抹去。那團火,不僅在那個屏幕上燃燒,也點燃了他內(nèi)心深處某個早已熄滅的角落。
幾天后,當母親又一次小心翼翼地詢問他復健感覺如何時,陳默的目光沒有像往常一樣躲閃。
他抬起頭,看著母親疲憊卻充滿期待的眼睛,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干,
卻異常清晰:“媽……我不想用那個電刺激儀了。”母親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隨即被巨大的恐慌取代:“默兒!你胡說什么!那是王醫(yī)生……”“我想試試別的。
”陳默打斷她,放在毯子下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指甲再次陷入掌心的軟肉,
“我看到……有種輪椅舞蹈。我想學那個。”“輪椅……舞蹈?”母親愣住了,
眼神里充滿了茫然和難以置信,“跳舞?你……你的腿……”“用輪椅跳!
”陳默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急切和固執(zhí),“我看到視頻了!
有人跳得特別好!我想去試試!”母親求助似的看向旁邊一直沉默的父親。父親皺著眉,
深深吸了一口煙,才開口,聲音低沉:“胡鬧!那是正經(jīng)事嗎?你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復健!
是站起來!不是去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他重重地掐滅了煙頭,語氣不容置疑,
“那玩意兒能當飯吃?能讓你走路?別瞎想了,安心做治療!
”“可那個復健……”陳默試圖爭辯,胸口像堵了一團棉花。“沒有可是!
”父親猛地站起身,動作帶倒了旁邊的椅子,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你媽為了你,
家都……”他猛地剎住話頭,看著兒子瞬間慘白的臉,煩躁地揮了揮手,“行了行了!
這事沒商量!”父母激烈的反對像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陳默心頭剛剛?cè)计鸬哪屈c火星。
他不再爭辯,沉默地垂下頭,像一個被繳械的士兵。然而,屏幕里那團旋轉(zhuǎn)的紅色火焰,
并沒有熄滅。它只是沉了下去,沉入心底最深的角落,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陰燃著,
固執(zhí)地散發(fā)著熱量。他偷偷用那個嶄新的平板電腦搜索。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劃過,
跳出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啟明星殘疾人舞蹈培訓中心”。
地址在城東一個偏僻的老舊廠區(qū)改造的文創(chuàng)園里。
他點開網(wǎng)頁上最簡陋、價格最低廉的“體驗課程”鏈接,報名信息填得飛快,
仿佛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后悔。當手機收到確認短信時,他的心狂跳起來,
像揣了個不安分的小獸。他迅速刪掉了那條短信,把平板塞到枕頭最底下,
仿佛那是個燙手的罪證。第一次去“啟明星”的那個下午,
他謊稱要去醫(yī)院的心理咨詢室做疏導。母親不疑有他,只是反復叮囑他路上小心,早點回來。
父親則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他獨自推著輪椅,轉(zhuǎn)了兩趟公交車。道路越來越顛簸,
路邊的建筑也從光鮮的高樓變成低矮的廠房和斑駁的墻壁。
空氣里彌漫著舊工業(yè)區(qū)特有的、淡淡的機油和塵土混合的味道。按照手機地圖的指引,
他拐進一個掛著褪色招牌的大門,里面是幾棟紅磚砌成的老廠房,爬滿了枯萎的藤蔓。
幾間廠房被改造成了工作室,玻璃門上貼著各種藝術(shù)培訓的招貼畫。
“啟明星”在最里面一棟的二樓。沒有電梯。陳默看著那陡峭的水泥樓梯,心沉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guān),雙手用力撐住輪椅扶手,試圖先將身體重心前移,
再靠手臂的力量把自己撐起來。然而,腰部以下完全使不上力,這個嘗試瞬間失敗,
身體重重地跌回輪椅里,發(fā)出一聲悶響。汗水瞬間冒了出來。他試了一次,
兩次……每一次都狼狽地摔回去。就在他感到一陣絕望的羞恥時,
一個穿著工裝褲、頭發(fā)亂糟糟的中年男人叼著煙從旁邊的工作室出來,看到他的窘境,
愣了一下,隨即掐滅了煙頭,二話不說走了過來。“要上去?”男人的聲音粗糲,
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陳默窘迫地點點頭。男人沒再說話,彎下腰,雙臂穿過陳默的腋下,
像搬一件重物一樣,猛地將他抱了起來。陳默的身體瞬間僵硬,
一種被冒犯的難堪和無力感席卷而來。男人抱著他,一步步走上陡峭的樓梯。
陳默的頭被迫靠在對方散發(fā)著汗味和機油味的肩膀上,
視線只能看到對方粗壯的脖頸和樓梯間剝落的墻皮。每一步顛簸,
都像是在提醒他自己的殘缺。終于到了二樓。男人把他放在門口,喘了口氣,
指了指掛著“啟明星”牌子的那扇門,又自顧自地下樓去了,
仿佛只是隨手處理了一件麻煩事。陳默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急促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
剛才那短暫的、被當作貨物般搬運的經(jīng)歷,比復健器械的冰冷更讓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他花了足足一分鐘,才勉強平復下急促的心跳和翻涌的屈辱感,整理了一下被弄皺的衣服,
鼓起最后一絲勇氣,推開了那扇門。門內(nèi)是一個空曠的舊廠房空間,挑高很高,水泥地面,
墻壁斑駁。幾扇高大的窗戶透進下午的光線,空氣中浮動著細小的塵埃。
房間一角隨意堆放著一些演出用的道具和廢棄的舞臺布景板。
一個穿著黑色緊身練功服的女人背對著門口,正彎腰整理著地上一堆彩色的絲帶。
她身形挺拔,動作利落,挽起的發(fā)髻下露出一段修長的脖頸。聽到輪椅的聲音,女人直起身,
轉(zhuǎn)了過來。陳默的心跳漏了一拍。女人看起來四十歲左右,面容清瘦,眼神銳利得像鷹,
帶著一種審視的冷光,毫無溫度地掃過陳默和他身下的輪椅。
她的目光尤其在陳默瘦削的肩膀、細弱的手臂和腿上那條毯子上停留了片刻。
“你就是電話里報名的陳默?”女人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冷淡。“是……是的,
林教練。”陳默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一些。林教練沒有說話,只是慢慢踱步走近,
在他面前停下。她的目光像手術(shù)刀一樣,再次將他從頭到腳刮了一遍。那眼神里沒有鼓勵,
沒有好奇,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評估。“為什么想學這個?”她問,語氣平淡。
陳默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想起屏幕上的紅色火焰:“我……看到比賽視頻,覺得……很震撼。
想試試。”他努力想表達那種被點燃的感覺。“震撼?
”林教練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那不是看熱鬧的地方。”她停頓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他薄毯覆蓋的腿上,
聲音沒有任何波瀾,“你的情況,我大概知道。脊髓損傷,T10水平,
腰部以下運動感覺基本喪失,核心肌群力量……很弱。”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
砸在陳默心上。他沒想到對方如此直接,如此精準地戳破了他竭力想隱藏的虛弱。
“輪椅舞蹈,”林教練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物理定律,“看著是手臂在動,
核心是腰腹力量。控制輪椅的急停、轉(zhuǎn)向、旋轉(zhuǎn)、傾斜,都需要強大的核心力量作為支點。
你的腰腹,現(xiàn)在能動嗎?能用上力嗎?”她伸出手指,虛虛地點了點他腹部的位置。
陳默下意識地繃緊身體,試圖調(diào)動腹部那沉睡的肌肉。毯子下,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重。他絕望地發(fā)現(xiàn),自己連嘗試“繃緊”都做不到。
一股冰冷的羞恥感瞬間從腳底竄到頭頂,他的臉頰燒得滾燙。
林教練看著他瞬間蒼白的臉色和額頭滲出的細密汗珠,眼神里沒有任何意外,
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了然。她微微搖了搖頭,動作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砸在陳默的神經(jīng)上。
“基礎(chǔ)太弱了。”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判決般的篤定,“不是打擊你。只是現(xiàn)實。
你的身體條件……跳不了。強行練,容易受傷,得不償失。”她轉(zhuǎn)過身,重新走向那堆絲帶,
聲音從那邊飄過來,顯得有些遙遠,“體驗課的錢,可以退給你。或者,
你可以坐旁邊看看別人怎么練,感受一下也行。”“跳不了”三個字,如同三把燒紅的匕首,
狠狠捅進陳默的心臟,再用力攪動。劇痛伴隨著一種滅頂?shù)闹舷⒏兴查g將他吞沒。
他感到眼前發(fā)黑,耳朵里嗡嗡作響,林教練后面的話都變得模糊不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那個空曠冰冷的廠房的。回程的公交車上,
他像個幽靈一樣縮在輪椅里,車窗外的城市霓虹模糊成一片流動的光斑。
林教練那銳利的、平估的、最后帶著一絲憐憫的搖頭,
像電影慢鏡頭一樣在他腦海里反復播放。每一次重放,
“跳不了”那三個字就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地烙印下來。他摸索著回到家,
父母關(guān)切地問起“心理咨詢”的情況。他低著頭,含糊地應(yīng)付了幾句,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他把自己關(guān)進狹小的房間,輪椅停在窗邊。窗外是城市的萬家燈火,
溫暖的光暈?zāi):诓A希吵鏊:鴳K淡的影子。他呆呆地看著那個影子,
看著影子身下那個沉默的金屬囚籠。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絕望感,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
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將他緊緊包裹,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那團在心底陰燃的火星,
仿佛被這絕望的冰水徹底澆熄了,只剩下一縷嗆人的青煙。深夜的死寂像濃稠的墨汁,
沉甸甸地包裹著狹小的房間。父母房間早已沒了動靜,
只有窗外偶爾傳來幾聲遙遠的汽車駛過的嗡鳴。陳默猛地睜開眼,黑暗中,
他直直地盯著天花板,那里什么也沒有,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然而,那黑暗深處,
卻固執(zhí)地燃燒著一團紅色。不是火焰,是那個輪椅上的紅衣舞者最后定格時高昂的手臂,
是那雙即使在冠軍的光環(huán)下也依舊燃燒著不甘與渴望的眼睛。林教練那句冰冷的“跳不了”,
和那雙眼睛,像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腦海里瘋狂撕扯、拉鋸。
一股蠻橫的、近乎自虐的沖動猛地攫住了他。憑什么?憑什么看一眼就被判了死刑?
連試都沒試過!那團紅色火焰灼燒著他的神經(jīng),燒掉了最后一絲猶豫和退縮。
他像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猛地撐起上半身,雙手抓住輪椅扶手,
幾乎是把自己“摔”進了輪椅里。他推著輪椅,悄無聲息地滑到房間中央。沒有音樂,
只有自己粗重壓抑的呼吸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模仿著視頻里看到的動作,
雙手死死抓住輪圈,用盡全力向后推!輪椅猛地向后滑去,撞在墻壁上,
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陳默的身體被慣性狠狠摜在椅背上,胸口一陣發(fā)悶。他咬緊牙關(guān),
再次用力向前推!輪椅又猛地前沖,差點撞到對面的書桌。方向完全失控,
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他試圖讓輪椅轉(zhuǎn)個彎。手臂別扭地發(fā)力,一只手用力推左輪,
另一只手想拉住右輪控制方向。動作完全變形,力量分配不均,輪椅不僅沒有轉(zhuǎn)向,
反而在原地猛地打了個趔趄,重心瞬間偏移!“哐當!”一聲巨響撕裂了夜的寂靜。
輪椅帶著陳默,重重地向左側(cè)翻倒在地!陳默的頭磕在地板上,眼前金星亂冒。更糟糕的是,
他的一條手臂被沉重的輪椅死死壓住,一陣鉆心的劇痛襲來。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睡衣。
他躺在地上,狼狽不堪,像一只被打翻的甲蟲。手臂被壓得劇痛,動彈不得,
只能徒勞地掙扎扭動身體,試圖把手臂抽出來。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牽扯著被壓住的地方,
帶來更尖銳的痛楚。他大口喘著氣,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野獸般的嗬嗬聲,
混雜著絕望和屈辱的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涌出,無聲地滑進鬢角,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用盡全身力氣,一點點挪動身體,用另一只手和頭部的力量,
一點一點地、極其艱難地將那條被壓得麻木的手臂從輪椅底下抽了出來。
手臂上一片刺目的淤青,火辣辣地疼。他癱在地板上,像一條瀕死的魚,大口喘息著,
渾身都被冷汗?jié)裢浮7块g里彌漫著灰塵和他自己眼淚咸澀的味道。黑暗中,
他抬起那只劇痛、布滿淤青的手臂,顫抖著,伸向空中,徒勞地抓握著什么,
卻只抓到一片虛無的、沉重的黑暗。他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混合著絕望的咸澀,一起咽回了喉嚨深處。
日子在復健中心的消毒水味和深夜房間里的死寂中,如同生銹的齒輪,艱澀地向前挪動。
陳默變得更加沉默,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雕像。白天,他機械地配合著那些冰冷的儀器,
眼神空洞地看著窗外跳躍的麻雀。父母憂心忡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針一樣,
但他毫無反應(yīng)。只有夜深人靜,當那扇隔絕世界的房門關(guān)上,他才重新變回那個瘋狂的囚徒。
手臂的淤青還未完全消退,新的疼痛又在滋生。他不再試圖模仿那些復雜的舞步,
而是像著魔一樣,只重復一個動作:驅(qū)動輪椅,用盡全身力氣向前沖,
然后在撞墻前的最后一刻,死死攥住輪圈,試圖讓它瞬間停住!
“嗤啦——”輪圈與掌心劇烈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每一次急剎,
巨大的慣性都狠狠將他摜在椅背上,五臟六腑都像要被擠壓出來,
后背的骨頭磕在堅硬的椅背上,疼得他眼前發(fā)黑。掌心很快被粗糙的輪圈磨破,滲出血絲,
又結(jié)成薄繭,再被磨破,周而復始。汗水浸透了衣服,滴落在輪椅的金屬踏板上,
形成一小片深色的印記。進步是微乎其微的。從最初完全失控地撞墻,
到后來能在距離墻壁幾厘米的地方勉強停住,
這中間是無數(shù)次撞擊的悶響、翻倒的狼狽和身上不斷疊加的淤青傷痕。
他的手臂在白天復健時,甚至因為持續(xù)的過度用力而微微發(fā)抖。
母親擔憂地問他是不是復健太累了,他只是搖搖頭,繼續(xù)沉默。一個月后的一天下午,
他照例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重復著那近乎自虐的急停練習。汗水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
就在他再次驅(qū)動輪椅向前沖,準備發(fā)力急剎時,房門毫無預(yù)兆地被推開了。
母親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站在門口,臉上溫柔的笑容在看到房間內(nèi)景象的瞬間,徹底凝固了。
她的目光掃過兒子汗?jié)竦念^發(fā)、通紅的臉頰、劇烈起伏的胸口,
最后落在他緊緊攥著輪圈、指節(jié)發(fā)白、掌心明顯帶著新磨破痕跡的手上。
再看向墻壁——那里有好幾處被輪椅撞擊留下的、深淺不一的凹痕和擦痕。空氣仿佛凝固了。
母親手中的果盤“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蘋果塊和梨塊滾了一地。她的嘴唇哆嗦著,
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心痛,還有一絲被欺騙的憤怒。
“默兒……你……你這是在干什么啊!”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沖過來,
一把抓住他傷痕累累的手,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在他的手背上,“你不要命了嗎?
你看看你的手!看看這墻!那個什么鬼舞蹈……它是要你的命啊!我們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你聽話,好好復健行不行?”她幾乎是哀求著,緊緊攥著他的手,仿佛一松手,
他就會再次滑向那危險的深淵。陳默的身體僵硬著,任由母親抓著他的手哭泣。
他看著地上滾落的水果,看著母親臉上縱橫的淚水,
看著墻壁上那些刺眼的凹痕……一股巨大的疲憊和酸楚猛地涌上喉嚨。他張了張嘴,
想說什么,卻最終只是疲憊地、深深地閉上了眼睛。手臂上磨破的傷口被母親的淚水浸潤著,
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那痛楚,似乎一直鉆進了心里。
啟明星舞蹈中心那個空曠的舊廠房里,空氣似乎永遠帶著一絲灰塵的味道。
下午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斜射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斑。“手臂!延伸出去!
要有力量感!不是面條!”林教練的聲音像鞭子,在空曠的房間里抽響。她站在場地中央,
眉頭緊鎖,看著面前幾組正在練習基礎(chǔ)雙人配合動作的學員。陳默坐在輪椅上,
對面是一個叫孫曉雯的女孩,比他早來半年。她留著利落的短發(fā),性格活潑,平時愛說愛笑,
此刻卻因為一個簡單的旋轉(zhuǎn)配合動作重復了多次沒做好,臉上也帶了幾分煩躁。
“預(yù)備——走!”林教練拍了下手。音樂響起一個八拍的前奏。陳默深吸一口氣,
雙手緊握輪圈,核心拼命收緊(盡管那感覺微弱得可憐),驅(qū)動輪椅向自己的左前方推進,
同時伸出右手。按照動作設(shè)計,他應(yīng)該在這個位置、這個節(jié)奏點上,
穩(wěn)穩(wěn)地接住孫曉雯旋轉(zhuǎn)過來遞出的左手,然后順勢帶著她完成一個流暢的繞行。然而,
當他驅(qū)動輪椅時,對力量的控制依舊不夠精確。輪椅啟動的瞬間,
出現(xiàn)了一個微小的、不受控制的遲滯。就是這零點幾秒的遲滯,
讓他的右手沒能準時出現(xiàn)在預(yù)定位置。孫曉雯的輪椅已經(jīng)旋轉(zhuǎn)到位,
她習慣性地、充滿信任地將左手伸向預(yù)定的位置——那里本該是陳默等待的手。
她的手落了空。身體因為失去預(yù)期的支撐點,瞬間失去了平衡。孫曉雯驚呼一聲,
手忙腳亂地試圖控制輪椅,輪椅猛地向旁邊歪斜,撞到了旁邊一組正在練習的學員。“哎喲!
”被撞的學員叫了一聲,場面一時有些混亂。音樂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陳默和孫曉雯。孫曉雯好不容易穩(wěn)住輪椅,臉漲得通紅,一半是驚嚇,
一半是難堪和惱怒。她猛地轉(zhuǎn)過頭,看向陳默,
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失望和煩躁:“陳默!你到底怎么回事啊?節(jié)奏!節(jié)奏感懂不懂?
那么簡單的點都卡不準!我的手遞出去是空氣嗎?”她的聲音又急又沖,
在安靜下來的廠房里顯得格外刺耳。陳默的臉瞬間血色褪盡,變得慘白。他想道歉,
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下意識地看向林教練。
林教練抱著手臂站在一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里甚至沒有責備,
只有一種深沉的、冰冷的了然——那眼神仿佛在說:看,我早就告訴過你。
孫曉雯看著陳默慘白的臉和沉默的樣子,那股火氣似乎更大了。她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短發(fā),
猛地驅(qū)動輪椅,后退了幾步,拉開距離。她不再看陳默,而是直接對著林教練,
聲音帶著明顯的不滿和委屈:“林教練!這……這沒法練了!每次都這樣!
動作做不好就算了,節(jié)奏感差得像……像……”她似乎想找一個足夠難聽的詞,
最終只是重重地“唉”了一聲,“這樣下去,我自己的節(jié)奏都要被他帶亂了!我要求換舞伴!
”“換舞伴”三個字,像三顆冰冷的子彈,精準地射穿了陳默最后的自尊。
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jié)。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帶著灰塵的味道嗆進肺里。他死死地低著頭,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微微顫抖的手。那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