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孤獨星球南方的初夏,陽光已經(jīng)初具灼人的架勢,
空氣里蒸騰著草木瘋長的蓬勃氣息和揮之不去的潮濕悶熱。高二的教學樓像個巨大的蜂巢,
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老師抑揚頓挫的講解、以及課間少年們無處安放的精力爆發(fā)出的喧鬧。
高二(1)班的沈疏白,是這片喧囂中最安靜的存在,像一顆獨自運轉的精密星球。
年級第一的光環(huán)為他鍍上一層清冷疏離的金邊,也筑起了一道無形的透明壁壘。
他端坐在靠窗的位置,側臉線條干凈得像工筆勾勒,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
指尖偶爾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桌面輕點,仿佛在無聲地計數(shù)著某種旁人無法理解的節(jié)拍。
他解題迅速精準,答題清晰簡潔,聲音清冽如泉,禮貌卻帶著拒人千里的寒意。
他的目光總是穿過人群,投向窗外那片被陽光曬得發(fā)白、偶爾有飛鳥掠過的廣闊天空,
仿佛只有那里,才能容納他無處安放的、沉甸甸的思緒。與他相隔一層樓,
高二(7)班的周燃則是另一個極端。他是這片躁動青春里最活躍的音符之一。課間,
他總愛斜倚在后門邊,校服拉鏈慣例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一件張揚的涂鴉T恤,
短發(fā)桀驁地支棱著幾撮。此刻,他正眉飛色舞地跟幾個男生比劃著什么,引來一陣哄笑,
嘴角勾著漫不經(jīng)心又帶著點痞氣的弧度,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
閃爍著少年人特有的、未被完全規(guī)訓的野性光芒。老師們提起他,總帶著“聰明是聰明,
就是太皮太野”的復雜評價,校園傳聞里也少不了他“能打不好惹”的標簽。然而,
當一只瘦骨嶙峋、跛著后腿的玳瑁貓怯生生地從樓梯間的陰影里探出頭,
周燃臉上的玩世不恭瞬間融化,他蹲下身,變戲法似的從褲兜里掏出一小包撕開的貓糧,
小心翼翼地撒在干凈的角落,眼神是罕見的、近乎笨拙的溫柔。這溫柔稍縱即逝,
上課鈴聲一響,他立刻彈起身,又恢復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拽樣,插著兜晃回座位,
只留下身后同伴們心照不宣的“燃哥又投喂小瘸子了”的竊笑。兩個世界,本應永無交集。
直到那個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午休。食堂的嘈雜、教室的喧囂都成了背景音,
沈疏白感覺自己像一條被扔在滾燙沙灘上的魚,胸口壓著一塊無形的巨石。
完美答卷、競賽壓力、父母隔著電話線殷切又沉重的期望……一切都讓他窒息。
他需要一個出口,一個只屬于他的、絕對安靜的空間。他避開人流,腳步輕得像貓,
熟門熟路地穿過教學樓頂層幾乎被遺忘的、堆滿廢棄桌椅的雜物間,
推開一扇吱呀作響、蒙著厚厚灰塵的舊木門。2 秘密基地門后,是學校早已棄用的天文臺。
圓形的穹頂玻璃臟污得幾乎不透光,空氣里彌漫著灰塵、陳舊紙張和鐵銹混合的獨特氣味。
中央,一臺巨大的、布滿銅綠和灰塵的老式天文望遠鏡,像一頭沉默的鋼鐵巨獸,
孤獨地指向穹頂唯一一塊還算干凈的玻璃區(qū)域。幾縷倔強的陽光穿透臟污的玻璃,
在積滿灰塵的地板上投下幾道斜斜的光柱,無數(shù)塵埃在光柱里無聲地飛舞。
這里是沈疏白的秘密基地。沒有試卷,沒有排名,沒有期待的目光。只有絕對的寂靜,
和頭頂那片被禁錮在臟玻璃之外的、模糊不清的天空。
他靠著冰冷的望遠鏡基座滑坐到地板上,曲起膝蓋,將臉埋進臂彎。
本、繁雜的公式、父母規(guī)劃好的、一眼望得到頭的“完美”未來……像沉重的鎖鏈纏繞著他。
一種巨大的疲憊和無法言說的孤獨感,如同天文臺里彌漫的灰塵,無孔不入地將他包裹。
他閉上眼,試圖放空,一段破碎的、不成調(diào)的旋律卻不受控制地從緊抿的唇間溢出。
那旋律沒有歌詞,甚至不成章法,只是幾個簡單音符的重復和變調(diào),像受傷幼獸的低低嗚咽,
充滿了迷茫、壓抑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悲傷,在這絕對寂靜的空間里,
顯得格外清晰又格外脆弱。陽光的光斑落在他微顫的肩膀上,
將他整個人切割成明暗交錯的碎片,仿佛隨時會融化在這片塵埃里。就在這時,
穹頂邊緣一處被廢棄管道和雜物巧妙遮擋的狹窄檢修口,發(fā)出極其輕微的“咔噠”聲。
一個身影像貍貓般靈巧地鉆了進來,動作熟練,落地無聲——是周燃!這個廢棄天文臺,
他偶爾躲避人群、享受獨處或藏匿“寶貝”(比如給流浪貓準備的備用糧)的秘密據(jù)點之一。
他剛站穩(wěn),拍打著身上的灰塵,就聽到了那細微的、帶著巨大悲傷的哼唱。他猛地頓住,
循著聲音望去,瞳孔驟然收縮!他看到了沈疏白。
那個活在傳說里、永遠高懸在年級榜首、完美得不似真人的冰山學神!
此刻像只被遺棄的幼獸,蜷縮在塵埃和光斑里,脆弱得不堪一擊。
那斷斷續(xù)續(xù)的、充滿悲傷的哼唱,像一根無形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周燃的心臟。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個看似堅不可摧的完美軀殼下,隱藏著一個和他自己一樣,
在孤獨和重壓下掙扎、甚至瀕臨破碎的靈魂。原來,星辰也會墜落塵埃,
也會發(fā)出無人傾聽的悲鳴。周燃屏住呼吸,血液在耳膜里鼓噪,
一種奇異的、強烈的共鳴感狠狠擊中了他。他沒有出聲,沒有打擾,
只是深深地、近乎貪婪地看了幾秒那個沉浸在悲傷中的側影,然后悄無聲息地,
如同來時一樣,從那個隱秘的入口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檢修口的擋板,
將那片沉重的寂靜和那個脆弱的秘密,重新關在了門內(nèi)。只是這一次,
那個清冷的身影和那破碎的旋律,已經(jīng)在他心里刻下了抹不去的痕跡。
3 意外碰撞第二天午休,沈疏白再次悄悄潛入天文臺。
當他習慣性地走向望遠鏡基座旁那個他常坐的角落時,腳步頓住了。
在那片積滿灰塵的地板上,靜靜地躺著一瓶冰鎮(zhèn)的橘子汽水!
透明的玻璃瓶身凝結著細密冰涼的水珠,在穿過臟玻璃的微光下,折射出誘人的橙黃色光芒,
像一顆墜落凡間的小太陽。旁邊,還有一小包印著可愛星星月亮圖案的獨立包裝濕巾。
沒有署名,沒有紙條,只有這兩樣東西,突兀又溫暖地出現(xiàn)在這個被遺忘的角落。
沈疏白的心猛地一跳。他蹲下身,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玻璃瓶身,那涼意順著指尖一路蔓延,
卻奇異地在他心口點起了一小簇溫熱的火苗。他從不喝這些“不健康”的甜飲料,
父母只允許他喝礦泉水。但此刻,這瓶汽水鮮艷的顏色和冰冷的觸感,
像一道蠻橫卻生機勃勃的光,撕開了他灰白世界的一角。他猶豫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瓶汽水,擰開金屬瓶蓋,“嗤——”的一聲輕響,
帶著甜香的橘子氣泡爭先恐后地涌出。他試探性地抿了一小口,
冰涼、刺激、帶著陽光味道的甜意瞬間在舌尖炸開,一路滑進胃里,
帶來一種陌生又新奇的舒暢感。他低頭看著手中跳躍著細小氣泡的橙色液體,
又看看那包星星月亮濕巾,一種極其陌生的、帶著點無措的暖意,像春日里悄然解凍的溪流,
悄無聲息地浸潤了他習慣性冰封的心田。是誰?一個巨大的問號,伴隨著一絲隱秘的期待,
悄然升起。自那天起,“周燃”這個名字,
開始以一種不容忽視的、甚至有些“霸道”的方式,
高頻地出現(xiàn)在沈疏白規(guī)律而單調(diào)的世界里。食堂永遠是戰(zhàn)場。沈疏白剛在角落坐下,
還沒打開保溫飯盒,一個餐盤就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咚”地一聲落在他對面。
周燃大喇喇地坐下,看也不看,
直接把自己餐盤里那個油光锃亮、香氣撲鼻的大雞腿夾到沈疏白碗里,動作快如閃電?!拔?,
大學霸!”他嗓門不小,引來周圍幾道好奇的目光,“瞅瞅你瘦的,風大點都能給你吹跑了!
趕緊的,補充點蛋白質(zhì),別拉低我們年級平均體重!”說完,他立刻埋頭,
對著自己的飯菜發(fā)起猛攻,仿佛剛才那個“搶劫”行為與他無關,只是那對支棱著的耳朵尖,
卻誠實地泛起了一層薄紅。沈疏白看著碗里從天而降的雞腿,
又看看對面那個頭發(fā)亂翹、仿佛餓了三天的少年,第一次覺得食堂里嗡嗡的嘈雜聲,
似乎也沒那么令人煩躁了。他甚至……鬼使神差地,用筷子夾起了那個雞腿,小口咬了下去。
味道……意外的不錯。下午的圖書館是知識的圣殿,安靜得落針可聞。沈疏白正踮著腳,
專注地試圖夠到書架頂層那本厚重的《天體物理學導論》。指尖即將觸碰到書脊時,
一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的手搶先一步,輕松地抽走了那本深藍色封面的厚書。沈疏白一怔,
回頭。周燃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影幾乎將他籠罩。他隨手掂了掂那本磚頭似的書,
眉頭嫌棄地擰起,嘴角撇了撇:“嚯!這么厚?研究怎么上天???”他一邊說,
一邊胡亂翻了幾頁,里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星圖讓他立刻眼暈,“嘖,這都什么跟什么?
外星密碼?”語氣依舊是他特有的那種欠揍的直率,但眼神卻有點飄忽,
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試探和……心虛?不等沈疏白回答,他像是被書燙到了手,
飛快地把它塞回沈疏白懷里,動作粗魯?shù)孟裨趤G一個燙手山芋?!澳萌ツ萌?,
也就你們這些腦子構造異于常人的家伙看得進去!”他嘟囔著,轉身就走,
步伐快得像是要逃離案發(fā)現(xiàn)場,甚至不小心同手同腳了一下。沈疏白抱著沉甸甸的書,
看著那個倉促逃離、帶著點滑稽的背影,那層習慣性的冰冷面具下,有什么東西正悄然松動。
一絲極淡、極淺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微小漣漪,在他眼底一閃而過,
快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他低頭,指尖拂過那本《天體物理學導論》冰冷的封面,
第一次覺得那些深奧的星辰,似乎也帶上了點鮮活的氣息。一年一度的校運會,
是荷爾蒙和汗水交織的狂歡節(jié)。
喧囂的加油聲、廣播里激昂的進行曲、塑膠跑道被鞋釘刮擦的刺耳聲浪,
構成了青春最熱烈的背景音。沈疏白抱著一摞剛收齊的物理競賽報名表,
安靜地沿著籃球場外圍的樹蔭下走過,盡量避開那些飛馳的身影和滾動的球體。然而,
一顆失控的籃球,帶著呼嘯的風聲和旋轉的力量,像一顆出膛的炮彈,
精準地越過場邊人群的頭頂,直直朝著他面門砸來!沈疏白瞳孔驟縮,大腦一片空白,
只來得及本能地偏了下頭?!芭?!”一聲悶響!籃球狠狠砸中了他的額角!
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眼前猛地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踉蹌后退,
懷里抱著的報名表雪花般散落一地。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被撞飛出去,
“啪嗒”一聲摔在水泥地上,鏡片瞬間碎裂成蛛網(wǎng)。尖銳的疼痛從額角炸開,
火辣辣地蔓延開。周圍響起幾聲驚呼,人群騷動起來,有人圍攏過來,
卻一時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沒人立刻上前。
眩暈感和疼痛讓沈疏白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視野模糊,
只看到一片晃動的色塊和模糊的人影。就在這混亂和孤立無援的時刻,
一個身影帶著一股勁風,像一頭被激怒的獵豹,猛地沖開人群,瞬間出現(xiàn)在他面前!是周燃!
他剛跑完一場激烈的接力賽,額發(fā)被汗水浸濕,緊貼在麥色的皮膚上,胸膛還在劇烈起伏。
他一眼看到沈疏白額角迅速腫起的青紫和散落一地的眼鏡碎片,眼神瞬間變得兇狠無比,
像一頭被侵犯了領地的暴怒幼獅!他猛地轉頭,
一把揪住那個嚇得臉色發(fā)白、手足無措的肇事男生(隔壁班的體育生)的衣領,動作迅猛,
力道卻控制著沒有真正傷人,只是將他狠狠搡開,
聲音低沉得像咆哮:“你他媽眼睛長頭頂上了?!不會打球就滾!”吼完,他立刻蹲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