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了五年白月光的替身，連心臟都是按她的尺寸培養(yǎng)的。正主復(fù)活那天，
他抽著煙輕笑：“你該讓位了。”手術(shù)臺上，我聽著醫(yī)生討論怎么完整取出我的心臟。
麻醉劑推進血管時，我朝監(jiān)控露出微笑。他大概忘了——當年是他親手教會我，
怎么讓一個人“意外死亡”。三個月后，法庭宣判他謀殺罪名成立。
我摸著胸口的機械心臟旁聽，新?lián)Q的心臟跳得沉穩(wěn)有力。真奇怪，原來沒有他的心跳聲，
世界會這么安靜。冰冷的白光像手術(shù)刀一樣切割著我的視野，懸在頭頂?shù)臒o影燈亮得刺眼，
幾乎要灼穿我的眼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消毒水的尖銳氣味，直沖鼻腔深處，
那味道濃得發(fā)苦，像腐爛的金屬。空氣是凝滯的，沉重地壓在我的皮膚上，
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在吞咽冰渣。“各項指標穩(wěn)定。生命體征監(jiān)測正常。”“供體狀態(tài)良好，
移植窗口期最佳。”“受體已準備就緒，排異風險評估為低等級。”聲音忽遠忽近，
鉆進我的耳朵里，又冷又硬，像金屬零件在碰撞。
那些穿著淺綠色手術(shù)服的身影在刺眼的光暈邊緣模糊地晃動，如同水下的鬼影。
我看不清他們的臉，只能捕捉到口罩上方那一雙雙眼睛——平靜、專注，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非人的專業(yè)感。他們談?wù)摰牟皇俏摇Ｊ恰肮w”。
是我胸腔里這顆跳動了二十多年的、溫熱的、此刻正因為恐懼而瘋狂撞擊肋骨的心臟。
一顆……按另一個女人的尺寸精心“培養(yǎng)”的心臟。一個精確到毫米的模具，
只為完美嵌合進那個即將歸來的、真正的“主人”的胸腔。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
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鐵銹味在口腔里彌漫開。喉嚨肌肉繃得生疼。“麻醉準備。
”指令清晰地下達。視野邊緣，一個戴著無菌手套的手伸了過來，捏著一支粗大的注射器。
針尖在無影燈下折射出一點冰冷、絕對的光芒，銳利得能刺穿靈魂。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就是它了。通往虛無的門票。針尖的寒光在視野里無限放大，帶著一種宿命般的冷酷。
冰涼的酒精棉球粗暴地擦過我手臂內(nèi)側(cè)的皮膚，激起一陣細微的、令人作嘔的戰(zhàn)栗。
那觸感像一條濕滑冰冷的蛇爬過。“放松，很快就好。”一個毫無波瀾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放松？我?guī)缀跻Τ雎暎∪鈪s僵硬得像凍土。
針尖抵住皮膚的瞬間，那一點尖銳的壓迫感無比清晰。緊接著，
一股冰冷的洪流猛地沖進了我的血管，迅猛、霸道，帶著摧毀一切意志的蠻力。
身體內(nèi)部似乎有什么東西被瞬間抽走了，沉重的鉛塊感從四肢末端飛速向上蔓延，
麻痹感如同漲潮的海水，迅速淹沒了我的腳踝、膝蓋、腰腹……意識像被浸了水的沙堡，
開始無可挽回地崩塌、下沉。眼前晃動的人影和刺眼的光斑開始旋轉(zhuǎn)、扭曲、融化，
像一幅被潑了水的抽象畫。聲音也模糊了，被拉長、扭曲，變成遙遠而怪異的嗡嗡聲。
就在那片吞噬一切的混沌徹底降臨前的最后一瞬，我用盡靈魂深處殘存的、最后一絲力氣，
調(diào)動起臉頰上幾乎僵死的肌肉。
其緩慢地轉(zhuǎn)向了手術(shù)室角落那個閃爍著微小紅點的監(jiān)控攝像頭——那個冰冷無情的電子之眼。
我的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個微小的弧度。那不是認命，不是哀傷，
甚至不是憤怒。那是一個邀請。一個無聲的、冰冷的宣告。陸沉，你教我的。現(xiàn)在，該你了。
監(jiān)控鏡頭那一點微弱的紅光，是我墜入無邊黑暗前看到的最后景象。它像一個烙印，
灼燒在意識徹底沉淪的邊界。黑暗并非絕對。它更像是粘稠的、不斷變幻形狀的沼澤，
意識在其中沉浮，時而被拖拽向更深的海溝，
時而又被一些破碎尖銳的聲響或畫面猛地刺穿、托起。“……血壓下降！80/50！
”“……加快輸液！腎上腺素準備！”“……出血點！電凝！快！
”那些聲音像是隔著一堵厚厚的、灌滿了水的墻壁傳來，沉悶而失真，
每一個詞都裹挾著冰冷的恐慌。身體仿佛不再屬于我，它只是一個遙遠而失控的戰(zhàn)場，
被無形的力量撕扯、切割、灼燒。劇痛如同深海巨獸，蟄伏在麻痹的冰層之下，
每一次試探性的蘇醒都帶來滅頂?shù)闹舷⒏小Ｎ覠o法動彈，無法呼喊，
靈魂被囚禁在殘破的軀殼里，眼睜睜感受著生命被一點點剝離。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個世紀，也許只有幾分鐘，一種奇異的感覺刺破了沉重的麻木。胸腔深處，
一片空茫的、死寂的虛無里，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律動。咚…咚…咚…陌生，
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實。它不似血肉心臟那般溫熱、澎湃，帶著情感的潮汐。
這跳動是規(guī)律的、恒定的，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冷硬質(zhì)感，
像一臺精密的儀器在空腔里穩(wěn)定地運轉(zhuǎn)。每一次搏動都清晰地震蕩著肋骨，冰冷而強大，
像一個沉默的、鋼鐵鑄造的囚籠，牢牢地禁錮住我殘存的生命。這是我的新心臟。
我的鋼鐵之心。意識在冰冷的機械搏動中艱難地聚攏、掙扎，沉重的眼皮如同被焊死。
我用盡全身力氣，才撬開一條縫隙。光線昏暗柔和，不再是手術(shù)室那種殺人般的慘白。
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許多，混合著某種花香型空氣清新劑甜膩的余韻。
我認出了天花板上那盞造型繁復(fù)、價格不菲的水晶吊燈的一角。
這里是陸沉名下那間頂級私立醫(yī)院的特護病房。他曾漫不經(jīng)心地說，
這里只為“值得的人”保留。喉嚨干得像被砂紙打磨過，
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疼痛。我試圖轉(zhuǎn)動一下僵硬的脖子，目光艱難地掃過房間。
奢華依舊。昂貴的進口醫(yī)療設(shè)備安靜地閃爍著指示燈，真皮沙發(fā)，
波斯地毯……一切都彰顯著主人的權(quán)勢。然后，我的目光定格在窗邊。一個背影。高大挺拔，
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絨大衣，肩線凌厲。他背對著病床，
面朝巨大的落地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一點猩紅的火光明明滅滅，
裊裊的灰白色煙霧在他周身繚繞，模糊了他冷硬的輪廓，
卻遮不住那股浸透骨髓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陸沉。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胸腔里那顆冰冷的機械心臟似乎也因為這驟然的情緒波動而短暫地停滯了一瞬，
隨即又恢復(fù)了那恒定的、無情的搏動。咚…咚…咚…聲音在死寂的病房里被無限放大。
他像是被這細微的動靜驚擾，夾著煙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煙霧的盤旋出現(xiàn)了一絲凝滯。他緩緩地轉(zhuǎn)過身。病房里只開著一盞昏暗的壁燈，
光線吝嗇地勾勒出他深刻的五官。眉骨投下濃重的陰影，
覆蓋住那雙曾經(jīng)讓我沉溺又恐懼的眼睛。此刻，
那雙眼眸深處翻涌著太多東西——疲憊如同蛛網(wǎng)，緊緊纏繞著他；一種近乎是……痛楚？
的裂痕，在他一貫冷硬的面具上蜿蜒；還有濃得化不開的……茫然？
仿佛他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浩劫。他的目光越過病房里昂貴的陳設(shè)，
沉沉地、帶著千鈞重量，落在了我的臉上。那目光銳利得像手術(shù)刀，似乎要剖開我的皮囊，
直刺入我胸腔深處那個正在冰冷搏動的金屬囚籠。時間仿佛凝固了。
只有我胸腔里那恒定、陌生、毫無溫度的“咚咚”聲，在空曠奢華的病房里，一下，又一下，
敲打著令人窒息的死寂。陸沉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動作有些僵硬。他吸了一口煙，
猩紅的火光明亮了一瞬，隨即煙霧再次將他籠罩。他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得厲害，
像是砂礫在粗糙的鐵皮上摩擦，每一個字都透著一種被強行壓榨出來的疲憊：“她醒了。
”不是詢問，不是安慰。是陳述。一個關(guān)于“她”的、最終結(jié)果的宣告。這三個字，
像三根冰冷的鋼釘，瞬間貫穿了我殘存的、微弱的意識。
那股強行壓下去的腥甜猛地沖上喉嚨，這一次，我再也無法咽下。我劇烈地嗆咳起來，
身體因為劇烈的震動而蜷縮，牽扯到胸前巨大的傷口，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陣陣發(fā)黑。
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那顆冰冷的機械心臟從空洞的胸腔里震出來。
“咳…咳咳……”我咳得撕心裂肺，眼淚生理性地涌出，模糊了視線。護士似乎沖了進來，
手忙腳亂地處理著，聲音焦急而遙遠。混亂中，陸沉依舊站在原地，
像一尊被釘在窗邊的、冰冷的雕像。指間的香煙幾乎燃盡，長長的煙灰搖搖欲墜。
隔著嗆人的煙霧和我劇烈的痛苦，他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在我身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
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濃稠如墨的復(fù)雜情緒。
痛楚、審視、沉重的困惑……以及一絲難以捕捉的、冰冷的寒意。他看著我咳得蜷縮，
看著我因劇痛而痙攣，看著我像個破敗的玩偶在病床上掙扎。他看到了我的痛苦，
那痛苦如此真實而劇烈。但他沒有動。沒有一句關(guān)切。他只是站在那里，
沉默地、沉重地吸著最后一口煙，然后，將煙蒂狠狠地摁滅在旁邊價值不菲的水晶煙灰缸里。
那個動作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狠戾。“醒了就好。”他再次開口，
聲音比剛才更低啞了幾分，像淬了冰的刀鋒，每一個字都刮過我的耳膜，“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