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的香燭味還黏在鼻腔里,混合著未散盡的消毒水氣息。
林晚意最后的意識停留在脊骨撞擊樓梯轉角尖銳棱角的劇痛里,
繼母女兒那張涂著艷麗口紅的嘴唇無聲翕動:“礙事的終于清除了。
” 而后是徹底吞噬她的黑暗。再睜眼,滿室刺目的紅灼痛了她的眼。
梳妝鏡框纏著俗氣的金色玫瑰,鏡面映出一張年輕卻慘白如紙的臉。
身上那件重工刺繡的秀禾服紅得扎眼——正是她噩夢開始的標記,前世那場災難婚姻的開端。
指尖顫抖著撫上冰涼鏡面,林晚意猛地轉頭,
電子日歷猩紅的數字如血:2023年9月28日。她死而復生,
回到了與周敘白婚禮的前夜。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前世記憶裹挾著冰冷的恨意洶涌回潮。十年婚姻,
她耗盡青春和從母親那里繼承的全部遺產替周敘白填補生意虧空,伺候刻薄婆婆,
甚至在流產后被他指責“沒用”。而他和她的“好閨蜜”蘇晴,
早已在無數個她獨守空房的夜里滾作一團。最后,是她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
那枚家傳的翡翠戒指,戴在了蘇晴手上,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疼痛尖銳而真實。這不是夢。樓下隱約傳來喧鬧人聲,是周家請來布置婚宴現場的工人。
林晚意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她必須立刻拿到母親那枚戒指!前世,
周敘白就是在婚禮前夕,以“沾沾喜氣,由新郎保管更吉利”的荒唐借口,
從她這里騙走了戒指,從此再未歸還。提起繁復的裙擺,
林晚意悄無聲息地走出作為“新娘房”的酒店套房。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
吞沒了她的腳步聲。周敘白作為周家獨子,婚禮前夜按照“規矩”另開了一間套房,
美其名曰“避嫌”。那間套房的位置,她死都不會忘。套房厚重的雕花木門虛掩著,
泄出一線暖黃燈光和壓抑的、令人作嘔的聲響。女人刻意壓低的嬌喘混著男人粗重的呼吸,
像毒蛇的信子鉆進林晚意的耳朵。“……敘白,輕點……明天還要當新郎呢……”“怕什么?
她那個木頭懂什么?讓她等一夜好了……寶貝兒,還是你最懂我……”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是周敘白和蘇晴!縱然早有心理準備,親耳聽到這污穢不堪的聲音,
林晚意還是感到一陣滅頂的窒息和惡心。她猛地推開門!房間里彌漫著情欲的甜膩氣息。
昂貴的紅色真絲婚床一片狼藉,她的未婚夫周敘白和她視作親妹的閨蜜蘇晴,
正以最不堪的姿態糾纏在一起。蘇晴身上那件蕾絲睡衣,還是林晚意上周陪她去買的!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床上的人。周敘白倉皇回頭,看到門口一身嫁衣、面如寒霜的林晚意時,
臉上血色盡褪:“晚……晚意?你怎么……” 蘇晴尖叫一聲,抓起被子裹住自己,
眼神卻飛快地瞟向床頭柜。順著她的目光,林晚意看到了——母親留下的那枚翡翠戒指,
正隨意地擱在煙灰缸旁邊,戒圈在昏暗燈光下泛著冰冷的光澤,像一滴凝固的淚。
最后一絲猶豫被徹底斬斷。心如死灰,反而生出一種詭異的平靜。林晚意一步步走過去,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鈍響。她的目光掠過周敘白驚惶失措的臉,
掠過蘇晴強作鎮定卻難掩得意的眼,最終定格在那枚戒指上。她伸出手,
在兩人驚愕的注視下,穩穩地將戒指拿起,套回自己左手的無名指。冰涼的翡翠貼著肌膚,
帶來一種沉甸甸的踏實感。然后,她抬手,用力扯下了頭上綴滿珍珠和水鉆的沉重頭紗。
精心梳理的發髻散落幾縷發絲,垂在頰邊。“啊!”蘇晴被那團價值不菲的頭紗砸了個正著。
林晚意看也沒看她,只盯著臉色鐵青的周敘白,聲音清晰、冰冷,穿透房間令人窒息的空氣,
也穿透了門外瞬間死寂的走廊:“婚禮,取消。”擲地有聲的四個字,如同驚雷炸響。
走廊上不知何時已聚攏了幾個周家的親戚和酒店服務生,個個目瞪口呆。“晚意!
你聽我解釋!”周敘白如夢初醒,慌亂地想要下床,卻被糾纏的被子絆住,狼狽不堪,
“不是你想的那樣!是蘇晴她……”“周敘白,”林晚意打斷他,
唇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殘忍的弧度,“留著你的解釋,去跟明天的賓客,
還有你盼著抱孫子的媽說吧。”她目光掃過蘇晴,“祝你們,婊子配狗,天長地久。”說完,
她決然轉身,挺直背脊走向門口那片令人窒息的圍觀目光。就在轉身的剎那,
余光瞥見走廊盡頭的陰影里,一點猩紅忽明忽滅。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斜倚在冰涼的防火門邊,指間夾著一支燃了一半的煙。
昏昧的光線模糊了他的五官輪廓,唯獨那雙眼睛,隔著氤氳的煙霧和混亂的人群,
銳利如鷹隼,牢牢鎖定在她身上。是顧嶼深。周敘白的表弟,
也是她從小一起長大、卻在青春懵懂時因一場誤會而漸行漸遠的竹馬。四目相對。
他眼中沒有旁人看戲的驚詫或鄙夷,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靜,以及那沉靜之下,
一絲林晚意從未見過的、幾乎要將她灼傷的滾燙暗流。他掐滅了煙蒂,
火星在黑暗中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無聲墜落。林晚意的心,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
她沒有停留,像一艘傷痕累累卻終于斬斷錨鏈的小船,穿過那些或驚愕或同情的目光,
徑直走向電梯。電梯金屬門光潔如鏡,映出她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還有身后遠處,
陰影里那道無聲注視著她的、如孤狼般沉默而極具存在感的身影。
取消婚禮的颶風一夜之間席卷全城。周家顏面掃地,成了圈內最大的笑柄。周敘白的母親,
那個一貫刻薄的貴婦,一天之內給林晚意打了三十七個電話,
從最初的虛偽安撫到歇斯底里的辱罵,最后變成了氣急敗壞的威脅:“林晚意!
你別給臉不要臉!離了我兒子,你以為你林家那點破敗家底算什么?
我看哪個好人家敢要你這個二手貨!”林晚意直接拉黑了周家所有人的聯系方式。
她搬出了林家那棟令人窒息的別墅——父親再娶后,那里早已不是她的家。
她用自己工作幾年攢下的所有積蓄,加上抵押了母親留下的一套小公寓,
在市中心一條鬧中取靜、梧桐掩映的老街上,盤下了一個臨街的二層鋪面。
鋪面原是一家倒閉的書吧,采光極好,高高的穹頂,老式的雕花玻璃窗。只是積了厚厚的灰,
空蕩破敗。“悅音琴行”的招牌掛上去那天,陽光正好。林晚意穿著簡單的棉麻襯衫和長褲,
素面朝天,正費力地將一架沉重的二手古箏挪到向陽的窗邊位置。汗水浸濕了額發,
貼在臉頰上。前世為了周敘白所謂的“體面”,她放棄了自己鐘愛的古箏專業,
轉而去學毫無興趣的金融管理。指尖撫過冰涼的琴弦,
一種久違的、帶著鈍痛的親切感涌上心頭。“叮鈴——”門口的風鈴清脆作響。
林晚意以為是裝修師傅,頭也沒回:“張師傅,電路圖放桌上就好,
我……” 話音戛然而止。門口逆光站著的高大身影,帶著一身清冽的秋日氣息,
不是顧嶼深是誰?他今天沒穿慣常的深色西裝,一件質地柔軟的灰色羊絨衫,
襯得眉目少了些商場上的鋒銳,多了幾分沉靜的溫和。“電路問題?”他開口,
聲音低沉悅耳,目光掃過她沾了灰塵的臉和略顯吃力的姿勢,自然地走了過來,
“哪里的線路?”“呃……不是,”林晚意有些窘迫地放下古箏,“我以為你是電工師傅。
你怎么來了?” 自從婚禮鬧劇那晚之后,他們并無聯系。顧嶼深沒回答,
視線落在她纖細卻用力到指節發白的手上,又看向空蕩蕩、布滿灰塵的店面。“準備開琴行?
”他問,語氣是陳述而非疑問。“嗯。”林晚意點頭,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教古箏。
”“好事。”他言簡意賅,目光在店內逡巡一圈,
尤其在那幾扇高而舊、積滿污垢的雕花玻璃窗上停留片刻。“裝修隊找好了?
”“還沒完全定,在談幾家報價。”林晚意實話實說,資金緊張,每一分都要精打細算。
顧嶼深點點頭,拿出手機,對著店內各個角度拍了幾張照片,尤其是電路箱和墻體結構。
“我認識一個做老建筑改造不錯的團隊,用料扎實,價格比市場低兩成。要不要介紹給你?
”林晚意微怔。顧嶼深在建筑地產界的能力她是知道的,他開口介紹的團隊,必然是頂尖的。
“……會不會太麻煩你?”“舉手之勞。”他收起手機,目光落在她臉上,似乎想說什么,
最終只是道,“先把東西放下,灰塵大。”語氣里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近乎習慣性的關切。
林晚意的心口,像是被那熟悉的語調輕輕撞了一下,泛起細密的酸脹。她依言放下古箏。
顧嶼深的效率高得驚人。第二天一早,一支專業又利落的裝修隊就開了進來。
帶頭的工長對林晚意異常恭敬:“顧總都交代清楚了,林小姐您放心,
保證還原您想要的效果,絕不超預算!”琴行的裝修風格是林晚意親自設計的。
素雅的原木色調,柔和的燈光,巨大的落地書架上除了琴譜,還點綴著綠植和雅致的茶具。
顧嶼深介紹來的團隊手藝精湛,尤其是那些難搞的老式雕花玻璃窗,被小心拆卸下來,
清洗、修補,重新安裝后,陽光透過來,在地板上投下夢幻般的光影。整個過程中,
顧嶼深并未頻繁出現。但林晚意總能“恰好”收到他的信息。“工長說隔音材料有幾種,
吸音系數和環保等級發你了,選好告訴他。”——這是在她為隔音棉糾結時。
“老榆木地板有幾塊有蟲蛀,建議更換。新料需提前做舊處理,圖片參考。
”——這是在她心疼地板時。“看到你朋友圈說綠植難挑,園藝師聯系方式。
”——甚至只是她隨手發的一個感嘆。他的存在感像空氣,無聲無息,卻又無處不在,
恰到好處地熨帖著她創業初期所有的慌亂和艱辛。琴行開業那天,取名“悅音”。
沒有大肆鋪張,只在門口擺了幾盆朋友送的綠植。林晚意穿著月白色的改良旗袍,
坐在明亮通透的教室里,指尖流淌出《漁舟唱晚》舒緩悠揚的旋律。
陽光透過潔凈的雕花玻璃窗,在她身上灑下溫柔的光暈。一曲終了,
門口傳來幾下克制的掌聲。林晚意抬頭,看見顧嶼深不知何時站在那里,
臂彎里搭著西裝外套,風塵仆仆,像是剛從某個重要場合趕過來。他手里捧著的不是鮮花,
而是一盆枝葉青翠、造型雅致的文竹。“開業大吉。”他將文竹放在前臺的小幾上,
翠綠的枝葉與淺木色的臺面相映成趣,“這個放這里,不占地方,也養眼。”“謝謝。
”林晚意起身,迎向他。四目相對,他眼底有清晰的疲憊,但更多的是溫和的笑意,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陽光落在他肩頭,空氣中漂浮著細微的塵埃,
和若有似無的文竹清氣。那一刻,林晚意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湖冰層碎裂的聲音,
有什么溫暖的東西正汩汩涌出。“顧嶼深,”她輕聲問,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待,
“晚上……要不要留下嘗嘗我的手藝?就當……感謝你的裝修隊。
”她指了指二樓隔出的小小生活區。顧嶼深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幾秒,
那深邃的眼底似有微光漾開。“好。”他應下,聲音低沉而清晰。
小小的廚房里很快飄出飯菜的香氣。簡單的三菜一湯,林晚意圍著碎花圍裙忙碌的身影,
透著一種顧嶼深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松弛而堅韌的生命力。他靠在廚房門邊,靜靜地看著,
沒有插手,只是在她需要遞個盤子或碗時,默契地伸手。飯桌上,氣氛難得的溫馨融洽。
他們聊琴行的規劃,聊老街坊的趣事,小心翼翼地避開周家、避開過去那些年的疏遠和心結。
顧嶼深話不多,但句句都能接住她的話頭,偶爾一兩句點評,犀利又中肯。
“想過做線上課程嗎?”顧嶼深放下筷子,“現在知識付費平臺很成熟,
可以覆蓋更多地域的學生。”林晚意眼睛一亮:“有這個打算!
就是錄視頻的設備和技術……”“設備我公司有閑置的專業攝像機,明天讓人送過來。
”顧嶼深說得自然而然,“剪輯師也可以借你一個,他周末有空。”他總是這樣,
在她剛摸到方向時,就已經為她鋪好了最順的那塊磚。林晚意心中暖流洶涌,
低聲道:“顧嶼深,你這樣……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謝你。”顧嶼深抬眸看她,昏黃的燈光下,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林晚意,”他叫她的全名,語氣鄭重,“我做這些,
不是為了讓你謝我。”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滯。有什么呼之欲出的東西,
在兩人之間無聲流淌。林晚意的心跳驟然失序,臉頰微微發燙。她慌亂地垂下眼,
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就在這時,刺耳的門鈴聲像一把利刃,
蠻橫地劃破了室內的靜謐與暖昧。這么晚了,會是誰?林晚意心頭掠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她起身走到門禁可視屏前,只看了一眼,渾身的血液瞬間冷了下去。屏幕上,
周敘白那張曾經英俊、如今卻寫滿憔悴和偏執的臉被放大,顯得格外扭曲。
他用力拍打著琴行的玻璃門,聲音透過門禁系統傳來,嘶啞而瘋狂:“晚意!
晚意我知道你在里面!開門!我們談談!你聽我解釋啊晚意!
”林晚意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那些被刻意壓下的、關于背叛和死亡的冰冷記憶,再次猙獰地撲了上來。
一只溫暖而有力的大手輕輕按在了她緊繃的肩上。顧嶼深不知何時已站到她身側,
高大的身影帶來一種無聲的屏障感。他看了一眼屏幕,眼神驟然變得冰冷銳利,
如同出鞘的寒刃。“別怕。”他的聲音低沉平穩,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我去處理。
”他示意林晚意留在安全的后方,自己則邁著沉穩的步伐,
走向那扇被瘋狂拍打、如同困獸嘶吼來源的玻璃門。他按下了開鎖鍵。門剛開了一條縫,
周敘白就像一頭失控的野獸猛地撞了進來,帶著濃烈的酒氣。他猩紅的眼睛越過顧嶼深,
死死釘在后面的林晚意身上:“晚意!我就知道你心里還有我!
你跟顧嶼深在一起是不是故意氣我的?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都是蘇晴那個賤人勾引我!
我……”他的話被一聲沉悶的痛哼打斷。顧嶼深甚至沒有多余的動作,
只是在他試圖撲向林晚意的瞬間,冷靜地伸出一條手臂,精準地格擋在他胸前,
順勢向前一送。周敘白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推得踉蹌著連連后退,腳下被門檻一絆,
“噗通”一聲重重摔倒在琴行門外的臺階下。精心打理的發型散了,昂貴的西裝沾滿了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