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都知道茶館顧掌柜最是溫潤如玉。七皇子蕭徹闖進茶室那日,
他正用銀匙撥弄浮沫:“客官,茶涼了傷胃。”“父皇病危,太子欲登基。
”蕭徹盯著他袖口暗紋,“影閣少主,你父親死于先帝之手。”顧硯指尖一頓,
瓷杯裂開細紋:“殿下想說什么?”“弒父之仇,
傾天之權——”蕭徹推來染血的玉牌:“與我合作。”他輕輕拂過血漬:“好啊,
不過各取所需。”后來太子春獵墜馬,三皇子壽宴遇刺。當蕭徹在皇陵拿到傳位詔書時,
顧硯的傘劍抵住他咽喉:“這毒,當年你也喂過我父親吧?”---金陵城的暮春,
細雨最是惱人。濕漉漉的青石板路映著天光,像鋪了一層黯淡的銀。水汽從秦淮河上漫過來,
帶著河水特有的微腥與兩岸人家庭院深處飄出的脂粉香,絲絲縷縷,
纏繞在街巷的每一個角落。“歸云閣”的幌子在這片水霧里安靜地垂著,不招搖,
卻也不容忽視。茶館二樓臨窗的雅室,推開半扇窗,能瞧見樓下窄巷里行人匆匆的油紙傘頂,
像一朵朵移動的蘑菇。窗內卻是另一番天地。顧硯坐在窗邊的矮榻上,
面前是一方小小的紅泥火爐,爐上煨著一把提梁銀壺,壺嘴正吐出細若游絲的白氣。
他穿著一件半舊的雨過天青色細棉布長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清瘦的手腕。
他正專注地侍弄著茶盞。一手穩穩托住天青色的越窯蓮瓣盞,另一手執著一柄細長的銀匙,
極其緩慢、極其均勻地撥弄著盞中碧綠清澈的茶湯,拂開那細微如塵的白色浮沫。
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近乎苛刻的韻律感,仿佛在完成某種隱秘的儀式。
空氣里彌漫著新煎茶餅碾出的細末被滾水激蕩后散發出的清冽香氣,壓過了窗外的潮氣。
爐火發出輕微的嗶剝聲,
銀壺里的水聲由細微的“嘶嘶”漸漸轉為一種低沉而急促的“嗡嗡”鳴響,像一群躁動的蜂。
顧硯的目光從茶湯上抬起,落在銀壺上,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點微瀾瞬間便又平復了。他放下茶盞,拿起一塊素白的棉布,仔細裹住銀壺的提梁,
將滾水傾入另一只溫好的素白瓷壺中。水線穩定,不多不少,恰好七分滿。
茶室內只剩下滾水注入壺中的輕響,以及窗外雨滴敲打瓦檐的細碎叮咚。門,
就在這時被猛地推開了。動作粗暴,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蠻力,撞碎了室內精心維持的寧靜。
門扇拍在墻上,發出沉悶的回響,驚得窗欞都似乎震了震。冷風和濕氣瞬間灌入,
卷走了茶香。顧硯執壺的手在空中凝滯了一瞬,隨即穩穩落下,將最后一滴水注入壺中。
他緩緩抬起眼。來人披著一件玄色的大氅,肩頭已被雨水打濕,顯出深沉的墨色。
大氅的兜帽罩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的下頜。
他周身裹挾著一種濃烈的、屬于馬匹長途奔馳后的汗味與皮革、金屬混合的氣息,
還有一種更深沉的、屬于權力場中的血腥與硝煙的味道,與這滿室清雅的茶韻格格不入。
來人反手重重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風雨聲。他抬手,一把掀開兜帽。那張臉年輕而英俊,
眉骨挺拔,鼻梁如削,本該是極英武的樣貌,卻被一雙眼睛徹底改變了氣質。那雙眼狹長,
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極深的墨色,此刻卻像是兩塊凍在極地寒冰下的黑曜石,冰冷、銳利,
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漠然。視線直直地釘在顧硯臉上,像兩道帶著倒鉤的冰棱。
顧硯的目光平靜地迎上去,沒有絲毫波瀾,如同他手中瓷壺里溫著的茶湯。他放下壺,
取過另一只潔凈的茶盞,執起剛注入沸水的素白瓷壺,手腕微傾。滾燙的水流注入盞中,
蒸騰起氤氳的白氣。他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江南特有的溫軟腔調,
清晰地穿透水汽:“客官,外面雨涼,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他將茶盞輕輕推向來人面前,
“不過,這茶新煎,火氣未退,稍待片刻再飲不遲。茶涼了,傷胃。”蕭徹沒有看那盞茶,
也沒有動。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針,從顧硯平靜的臉上,一寸寸下移,
最終死死鎖在他挽起袖口的手臂上。那里,青色的布衫袖口邊緣,靠近手腕內側的地方,
露出一線極細微、極暗沉的織錦紋路——那是一種幾乎與衣料融為一體的古老云雷紋,
線條繁復詭秘,仿佛纏繞著無數沉睡的暗影。“顧掌柜,”蕭徹的聲音低沉,
如同悶雷滾過屋檐,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摩擦般的重量,砸在滿室茶香之上,“好雅致,
好閑情。外面天都要翻了,你這里倒還穩坐釣魚臺。”顧硯執壺的手穩穩懸在半空,
壺嘴對著那只空盞,裊裊白氣升騰,模糊了他垂下的眼睫。他并未回應這份尖銳,
只輕輕問:“客官尋顧某,所為何事?”蕭徹向前踏了一步,靴底踩在光滑的木地板上,
發出“咚”的一聲輕響,如同戰鼓擂動的前奏。他逼近顧硯,
那股屬于鐵血與權謀的壓迫感驟然排山倒海般壓下,幾乎要碾碎這方寸之地的茶煙水韻。
他盯著顧硯低垂的眼簾,一字一句,如同冰錐鑿擊:“父皇,病危。龍榻之前,湯藥難進,
已是彌留之象。”顧硯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壺嘴的水汽似乎凝滯了那么一瞬。
蕭徹的聲音更冷,帶著一種宣判般的殘酷:“太子……已密令禁軍統領,封鎖宮禁,
調換東宮六率。他等不及了。”顧硯終于緩緩抬起了頭。他的目光依舊平靜,但平靜之下,
有什么東西悄然沉淀,如同深潭底部被攪動的淤泥。他看向蕭徹,沒有說話,
等著那最終落下的鍘刀。蕭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刻毒的弧度,
目光再次掃過顧硯袖口那抹暗紋,然后死死鎖住他的眼睛,
像要將他的靈魂都釘穿:“影閣……顧少主。”這三個字,帶著積年的塵埃與血腥氣,
重重砸在顧硯的心上。
“你那位忠勇無雙、為先帝立下不世之功的影閣魁首父親……”蕭徹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撕開偽裝的殘忍快意,“他根本就不是戰死于朔北蠻族的亂刀之下!他是被賜死的!
被你現在效忠的、那位高踞龍椅的先帝!一杯鴆酒,
就在他為你大周朝蕩平北疆狼煙、凱旋歸京的慶功宴前夜!死得悄無聲息,
連塊像樣的墳頭都沒有!他的血,是冷的!他的功勛,是喂了狗的!”“轟——!
”仿佛有驚雷在顧硯的顱腔內炸開。他托著茶盞的左手,指尖猛地一僵。那溫潤如玉的指節,
因瞬間爆發的力量而繃緊、發白。被他托在掌心的那只薄胎白瓷茶盞,光滑的釉面上,
毫無征兆地,裂開了一道極細、極長、如同冰面綻開的裂紋。
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喀”聲,在死寂的茶室里卻清晰得刺耳。
滾燙的茶水順著那道裂紋滲出,瞬間灼痛了他的指尖。他仿佛毫無所覺。顧硯的目光,
終于不再是那深不見底的平靜古井。一層極寒的冰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蓋了他的瞳孔,
凍結了所有的溫潤,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冷冽。那冷冽之下,
是翻騰的、被強行按捺的巖漿。他緩緩抬起眼,視線如同兩柄剛剛淬火、寒氣四溢的短匕,
直刺蕭徹。“殿下……”顧硯開口,聲音異常地平穩,甚至比剛才更低沉了幾分,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深處鑿出來的,“煞費苦心,找到顧某……想說什么?
”蕭徹的眼底掠過一絲計謀得逞的銳光。他不再廢話,猛地探手入懷,掏出一物,
重重地拍在兩人之間的矮幾上!“啪!”那是一只玉牌。樣式古樸,邊緣圓潤,
顯然經年摩挲。玉質本是上乘的羊脂白玉,溫潤內蘊,但此刻,那玉牌中央,
卻赫然染著一大片刺目驚心的暗褐色!那污漬深深沁入了玉石的肌理,
邊緣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紫黑,像一塊丑陋的、永不愈合的傷疤,玷污了美玉的清白。
濃重的血腥氣,混著一種陳腐的泥土和鐵銹的味道,猛地從玉牌上散發出來,
瞬間沖散了室內殘存的最后一絲茶香。玉牌正面,
清晰地刻著一個古老的篆體大字——“影”!字跡遒勁,仿佛帶著千鈞之力,要破玉而出。
正是影閣魁首的身份令牌!顧硯的目光死死釘在那片干涸的血跡上,瞳孔驟然收縮,
如同被那血色灼傷。那血……是他父親的!蕭徹的手掌還按在玉牌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傾身向前,身體幾乎要壓過矮幾,那雙狹長冰冷的眼睛死死攫住顧硯,聲音壓得極低,
卻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和赤裸裸的野心:“弒父之仇,不共戴天!”“傾天之權,唾手可得!
”“顧硯!”他低吼出這個名字,如同惡魔的低語,“與我合作!你助我踏上那至尊之位,
我予你復仇的刀!將這大周的龍椅,染成你顧家應有的顏色!”茶室內死寂一片。
窗外雨聲淅瀝,爐上銀壺里的水,不知何時已燒干了底,壺底發出輕微而危險的“噼啪”聲,
是滾燙的金屬在抗議。空氣里彌漫著血腥、焦糊和冰冷殺意混合的詭異氣味。顧硯的目光,
緩緩從玉牌上那片猙獰的血污移開,一寸寸,移到蕭徹那張寫滿野心與算計的臉上。
他看了很久,久到蕭徹按在玉牌上的手指都開始不自覺地微微痙攣。然后,顧硯忽然動了。
他伸出右手,食指的指腹,極其緩慢、極其輕柔地,拂過玉牌上那片凝固的暗褐色血漬。
動作溫存得近乎詭異,像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又像是在確認某種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的指尖冰涼,感受不到絲毫玉石的溫潤,只有那血污帶來的、深入骨髓的粘膩與陰寒。
拂過之后,他收回手,指尖微微捻動,仿佛要搓掉那無形的污穢。他抬起眼,
迎上蕭徹迫切的、充滿算計的凝視。臉上,緩緩地,綻開一絲極其淺淡的笑意。
那笑容浮在唇邊,如同初春湖面最后一塊薄冰,看似清透,
內里卻蘊藏著能將人骨髓都凍裂的寒意。“好啊。”顧硯的聲音輕飄飄的,
像一片羽毛落在染血的刀鋒上,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隨意,“殿下既然誠心相邀,
顧某……恭敬不如從命。”他頓了頓,眼瞼微垂,
遮住眸底深處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風暴,只余下冰封的表面:“不過,
各取所需罷了。”最后幾個字,輕如嘆息,卻重逾千鈞。三月初三,上巳節,皇家春獵。
紫云圍場旌旗蔽日,號角長鳴。巨大的明黃御帳如同盤踞的巨龍,居于獵場中心。
禁軍鐵甲森然,環繞拱衛。太子蕭景一身明黃獵裝,金冠束發,
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神駿異常的西域龍駒,意氣風發地居于隊伍最前。他勒住韁繩,
環顧四周,目光掃過隨行的宗室勛貴、文武重臣,眉宇間是毫不掩飾的志得意滿。今日,
他是主角,是這錦繡山河未來的主人。七皇子蕭徹落后半個馬身,玄色獵裝襯得他身形挺拔,
面容沉靜如水,看不出絲毫情緒。他微微側頭,
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掠過外圍隨侍人員中一個不起眼的身影。
顧硯換上了一身普通侍衛的青灰色勁裝,束著袖口,腰間懸著制式佩刀,
安靜地立在為貴人們準備茶點果品的涼棚陰影里。他微微低著頭,
仿佛只是眾多侍從中最普通的一員。唯有當風吹動涼棚的布幔,光影在他臉上短暫流動時,
才能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冰冷的計算光芒。他的視線,如同無形的絲線,
悄然投注在太子座下那匹神駿的白馬,以及太子身后不遠處,
一座臨時搭設、用來冰鎮瓜果的巨大青銅蟠螭紋冰鑒上。“吉時已到!開獵——!
”禮官尖細的唱喏聲響徹圍場。“嗚——嗚——嗚——”蒼涼的牛角號再次吹響,聲震四野。
太子蕭景精神一振,猛地一夾馬腹,口中清喝:“駕!”那匹白馬長嘶一聲,四蹄騰空,
如同離弦之箭,率先沖了出去!駿馬揚蹄,帶起滾滾煙塵,
太子的身影在煙塵中愈發顯得英姿勃發。就在這萬眾矚目、士氣高昂的瞬間!“嘶聿聿——!
”白馬突然發出一聲凄厲到極點的慘嘶!那聲音尖銳刺耳,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驚怖與劇痛!
只見那神駿非凡的龍駒,在高速奔馳中,前蹄猛地高高揚起,身體在空中劇烈地扭曲、抽搐!
它那雙原本溫順明亮的馬眼,此刻瞪得滾圓,眼球暴突,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仿佛在它眼前的,不是開闊的獵場、歡呼的人群,而是來自九幽地獄、擇人而噬的恐怖魔物!
馬背上的太子蕭景猝不及防,整個人被這巨大的力量猛地甩向空中!“啊——!
”驚恐的尖叫劃破長空。“殿下!” “護駕!”驚呼聲、怒吼聲瞬間炸開!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砰!”沉悶的巨響。太子蕭景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
重重砸在堅硬的地面上,濺起一片塵土。他身上的明黃獵裝瞬間被塵土染污,金冠歪斜,
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劇痛帶來的扭曲和茫然。白馬則發狂般嘶鳴著,
在原地瘋狂地尥蹶子、打轉,幾名沖上去試圖制住它的侍衛被踢得筋斷骨折,
慘叫聲不絕于耳。全場死寂!方才的喧囂與激昂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瞬間抹去,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受傷者的呻吟和那匹瘋馬凄厲的嘶鳴。
所有人的目光都驚駭地聚焦在中央那片狼藉之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太子墜馬!
在春獵大典的吉時!在即將成為儲君的前夕!御帳方向傳來幾聲壓抑的驚呼和騷動,
那是皇帝所在!蕭徹第一個翻身下馬,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震驚與焦急,
疾步沖向倒地的太子:“皇兄!皇兄!御醫!快傳御醫!”他動作迅捷,指揮若定,
瞬間成了混亂中的焦點。混亂的人群邊緣,涼棚的陰影下。顧硯依舊安靜地站在那里,
仿佛周遭的驚濤駭浪與他毫無干系。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場中驚魂未定、狼狽不堪的太子,
掃過那匹被眾多侍衛拼死按倒、口吐白沫、渾身痙攣的白馬,最后,
他的視線極其短暫地掠過太子剛才沖出的位置——那座巨大的青銅蟠螭紋冰鑒。
冰鑒光滑的青銅表面,在某個特定的角度,反射著高天之上熾烈的陽光,
形成一道刺目耀眼、不斷變幻的光斑。此刻,那光斑正緩緩黯淡下去。顧硯的眼底,
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他微微垂下眼瞼,掩蓋住那一閃而逝的、冰冷到極致的嘲弄。
袖中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捻動了一下,仿佛在拂去指尖沾染的無形塵埃。
他悄無聲息地向后退了一步,更深地融入那片被喧囂遺忘的陰影里,如同從未存在過。
太子墜馬的風波,如同一塊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朝野上下激起了滔天巨浪。
皇帝在御帳中驚聞噩耗,本就病弱的身軀雪上加霜,病情急轉直下,終日昏沉。
太子雖未傷及性命,但右腿骨裂,加上顏面盡失、心神受創,被迫在東宮靜養,
短期內再難理事。一時間,朝堂之上暗流涌動,各方勢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
紛紛浮出水面,窺伺著那至高無上的權力寶座。三皇子蕭銳,這位以“賢”著稱的皇子,
其母妃乃當朝鄭貴妃,外祖父更是手握重兵的鎮北侯。太子受挫,
他沉寂多年的心思立刻活絡起來,動作頻頻。其黨羽四處串聯,門下食客更是奔走游說,
一時間,“立長立賢”之聲甚囂塵上。七皇子蕭徹,
則在這場風暴中展現出令人側目的冷靜與手腕。他一面頻繁入宮侍疾,在病榻前極盡孝道,
言語懇切,舉止得體,贏得不少老臣暗暗贊許;一面低調行事,
對三皇子一系的“賢王”造勢似乎視而不見,甚至在某些公開場合,
還流露出對太子傷勢的關切和對三皇兄“賢能”的推崇。這份隱忍與“顧全大局”,
為他悄然積累著人望。只有極少數心腹知曉,他案頭堆積的密報,
如雪片般來自京城各個角落,記錄著三皇子一系最隱秘的動向。風暴的核心,
依舊在宮闈深處。太后的七旬壽辰,成了各方勢力角力的下一個舞臺。壽宴設在慈寧宮正殿,
極盡奢華。殿內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巨大的蟠龍金柱支撐著雕梁畫棟,
琉璃宮燈流瀉下柔和的光暈。殿外庭院中亦是張燈結彩,戲臺高筑,絲竹管弦之聲悠揚悅耳,
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宗室皇親、文武重臣依品階列坐,觥籌交錯,氣氛看似熱烈祥和,
實則暗藏機鋒。顧硯穿著一身內侍省低階太監的靛藍色袍服,垂首斂目,
如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侍者,悄無聲息地捧著盛放御膳房新呈點心的朱漆托盤,
穿行于殿內光鮮亮麗的賓客之間。他的動作輕捷而精準,托盤始終平穩,點心紋絲不動。
低垂的眼瞼下,目光卻如同最精密的機括,冷靜地掃視著全場。
他看到三皇子蕭銳端坐于太后右下首,面容含笑,頻頻舉杯向太后祝壽,一派溫良恭儉。
但顧硯注意到,他身后侍立的一名心腹太監,眼神卻異常機警,
手指總是不自覺地摩挲著腰間懸掛的一個小小錦囊,目光時不時飄向御座方向——那里,
皇帝被兩名健壯內侍攙扶著勉強出席,形容枯槁,眼神渾濁,
只象征性地露了一面便被扶回后殿歇息。顧硯的目光在那心腹太監的錦囊上停留了一瞬。
錦囊的繡工極為普通,但囊口系繩的結法,
卻是一種流傳于北境軍中、用于傳遞緊急密令的特殊繩結。殿外庭院,
戲臺上的武生正演到精彩處,一個筋斗翻起,贏得滿堂喝彩。喧鬧聲中,
顧硯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然離開了主殿,借著廊柱和花木的陰影,
無聲無息地靠近了御座后方的通道入口。那里,
兩名身著玄色勁裝、氣息沉凝的侍衛如同鐵鑄的門神,守衛著通往皇帝休憩暖閣的路徑。
顧硯停下腳步,隱在一根粗大的廊柱之后。他微微側頭,似乎在傾聽殿內喧囂的鼓樂。
片刻后,他抬起右手,拇指與中指極其細微地捻了一下。沒有聲音,沒有光影,
仿佛只是一個無意識的動作。然而,就在這一捻之后——“鏘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