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語對接失敗。我將在97分鐘后,化作宇宙塵埃。指揮官是我冷戰(zhàn)三年的丈夫。
他用全人類都能聽見的聲音,冷靜地下令:“沈靜,放棄對接。”我笑了,在耗盡的氧氣里,
笑著對他說:“陸知行,這是你第二次,放棄我。”章節(jié)(一)“對接程序,失敗。
”冰冷的機械女聲,是宇宙的催命符。鮮紅的警報,在我眼前炸開。像三年前,
陸知行摔碎在我腳邊的那個石榴。汁液飛濺,染紅了我的白色裙角。
“與空間站相對速度……異常。
”“軌道偏離……0.5、0.6、0.7……”返回艙劇烈震動,每一個零件都在哀嚎。
我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手動介入。我伸出手,
指尖在控制面板上飛舞。汗水從額角滑落,在失重環(huán)境里,凝成一顆顆懸浮的水晶。
“手動控制……權(quán)限被鎖定。”又是那道該死的女聲。我被困住了。
在這具昂貴的、飛速失控的金屬棺材里。“神舟呼叫地面,聽到請回答。”我的聲音,
因為缺氧和恐懼,微微發(fā)顫。滋啦——一道電流聲劃破死寂。然后,是那個我刻在骨血里,
又用三年時間企圖忘記的聲音。“地面收到。”冷靜。沉穩(wěn)。帶著一種生殺予奪的絕對權(quán)威。
是我的丈夫,陸知行。本次載人航天任務(wù)的,總指揮官。“報告你的情況。”他說。
語氣公事公辦,仿佛我們只是在周一的例會上偶遇。“對接程序被外力中斷,手動控制失效,
返回艙正在異常翻滾,我在嘗試恢復(fù)姿態(tài)。”我盯著舷窗外飛速旋轉(zhuǎn)的深藍地球,
一字一句地匯報。像一個訓(xùn)練有素的機器。“停止一切嘗試。”他命令道。我以為我聽錯了。
“什么?”“放棄對接,關(guān)閉非必要系統(tǒng),節(jié)省能源。”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神舟正在偏離安全窗口,你還有九十七分鐘。”九十七分鐘。
他用一種播報天氣預(yù)報的口吻,宣判了我的死期。整個指揮大廳,全世界,
都能聽到我們的對話。他怎么敢。他怎么能。“陸知行。”我第一次,在任務(wù)頻道里,
連名帶姓地喊他。“你再說一遍。”通訊頻道里,傳來其他工程師壓抑的、急促的抽氣聲。
他沉默了片刻。久到我以為,那顆冰冷的星球也會為我流一滴淚。“指揮官陸知行命令,
”他的聲音,像冰錐刺入我的耳膜,“航天員沈靜,立刻放棄對接,等待……后續(xù)指令。
”后續(xù)指令。沒有后續(xù)了。在燃料和氧氣耗盡之后,唯一的后續(xù),就是化作一顆流浪的星。
或者一粒,冰冷的塵埃。我看著操作臺一角,那張被我貼了三年的照片。
是我們唯一一張合影。在大學(xué)的天文臺,我們身后是璀璨的星河。照片上的他,
笑得像個少年。他低頭,吻在我的發(fā)梢。那時他說:“靜靜,以后我做你的地面,
你替我去夠,我們都沒見過的星星。”謊言。徹頭徹尾的謊言。我閉上眼,在耗盡的氧氣里,
輕聲笑了。“收到。”我說。“指揮官。”章節(jié)(二)我依言,關(guān)閉了大部分系統(tǒng)。
返回艙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幾盞應(yīng)急燈,發(fā)出幽綠的光。像深海。也像墳?zāi)埂O洗巴猓?/p>
蔚藍的地球和漆黑的宇宙,在無休止地翻滾、交替。美得令人心碎。也令人作嘔。“沈靜,
報告你的生理數(shù)據(jù)。”陸知行的聲音再次響起。“心率95,血壓130/85,
血氧飽和度92%。”“撒謊。”他的聲音,第一次透出一絲鋒利。“你的心率是118,
血氧正在跌破90。你在過呼吸。”我愣住了。他怎么會知道……大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
因為信號中斷,明明已經(jīng)停止刷新了。“看著舷窗外。”他的命令不容置喙。“告訴我,
你看到了什么。”“什么?”我無法理解。“這是命令。”我扭過頭,看向那片深淵。
“我看到……黑暗,星星。”“哪顆星?”“指揮官,我不認(rèn)為現(xiàn)在是進行天文觀測的時候。
”我的語氣冷硬。“回答我。”他的固執(zhí),和三年前一模一樣。吵架的時候,
他總能用這種不容反抗的語氣,把天聊死。然后,就是無盡的沉默。我深吸一口氣,
氧氣稀薄,帶著金屬的腥甜。“我看到了天狼星,獵戶座的腰帶,還有……金星。
”那顆昏星,掛在地球的弧線邊緣。孤獨,明亮。“金星旁邊呢?”他追問。
“旁邊……”我的目光凝固了。在金星旁邊,有一個極小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光點。不,
不是光點。是另一艘飛船。它沒有在任何航行計劃里。“那是什么?”“‘信使’。
”陸知行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我聽不懂的情緒。“一艘……無人燃料補給船。
”我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它沒有在任務(wù)列表里。”“現(xiàn)在有了。”他說。“三年前,
你抱怨過空間站的緊急預(yù)案不夠完善,我讓團隊秘密研發(fā)了它。”“它的對接端口,
是為你定制的。”我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大腦一片空白。“陸知行,
你……”“神舟,準(zhǔn)備接收新的對接方案。”他打斷了我。語氣又恢復(fù)了那種機械般的冷靜。
“你將與‘信使’號對接,補充燃料與氧氣。”“然后,我會帶你回家。”最后那句話,
他說得很輕。輕得像一句耳邊的呢喃。輕得像一個,不敢說出口的誓言。黑暗的返回艙里,
我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光點,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三年的冰封,三年的怨懟。
好像在這一刻,被這宇宙深處的一點微光,鑿開了一絲裂縫。可我不敢信。我不敢再信了。
“風(fēng)險評估呢?”我問,聲音沙啞。“與無人飛船進行緊急對接,在如此不穩(wěn)定的姿態(tài)下,
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十。”“百分之九。”他糾正我。“沈靜,你只需要回答我,敢不敢。
”這個問題,他曾經(jīng)也問過。在我們決定結(jié)婚的那個晚上。他握著我的手,眼里有星辰大海。
“靜靜,嫁給我,敢不敢?”那時我笑著說,有什么不敢的。現(xiàn)在,隔著生與死的距離,
他再一次問我。我看著那顆“信使”,它像一只撲火的飛蛾,執(zhí)著地向我飛來。為我而來。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指揮官。”章節(jié)(三)對接過程,
是一場豪賭。賭注是我的命。“信使”號沒有智能系統(tǒng),它完全依賴地面指令。而我,
必須精準(zhǔn)地控制返回艙的姿態(tài),配合它。一厘米的誤差,
我們就會在太空中撞成一團絢爛的煙火。“姿態(tài)調(diào)整,Y軸,負(fù)0.2。”陸知行的聲音,
是唯一的坐標(biāo)。“推力器,短促點火,三秒。”“收到。”我的手指在控制臺上舞蹈,
快得幾乎出現(xiàn)殘影。我們之間,沒有爭吵,沒有怨恨。只有指令和執(zhí)行。
像兩臺精密咬合的齒輪。我們曾經(jīng)是最好的搭檔。在模擬器里,我們創(chuàng)造的記錄,
至今無人能破。教官說,我們之間有一種可怕的默契。像是,靈魂伴侶。我曾經(jīng)也這么以為。
直到他為了他的“前途”,親手折斷了我的翅膀。回憶像一根毒刺,扎進我的腦海。
那是一個雨天。我拿到了期待已久的,第一批女航天員的選拔通知。我沖回家,
想第一個告訴他。他卻遞給我一份調(diào)職申請。“靜靜,我已經(jīng)幫你申請了地面崗位,
去航天技術(shù)研究院,你不是一直對航天服設(shè)計感興趣嗎?”他的語氣,那么理所當(dāng)然。
好像在幫我實現(xiàn)一個天大的夢想。我看著他,覺得他陌生得可怕。“我的選拔呢?
你明明知道,飛天是我的夢想!”“太危險了。”他說,眉頭緊鎖,“我不想我的妻子,
去做那么危險的事。”“那你呢?”我紅著眼問他,“你的事業(yè),你的野心,就不危險嗎?
”“我是男人,不一樣。”那一刻,我所有的愛意,都變成了尖銳的嘲諷。“陸知行,
在你的世界里,我到底是什么?一個需要被圈養(yǎng)的金絲雀?一個為你生兒育女的附屬品?
”“我從沒這么想過!”“那你為什么不敢讓我飛!”我們爆發(fā)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
不歡而散。第二天,我的選拔資格,因為一份莫須有的“心理評估報告不合格”,被取消了。
我知道是他做的。只有他,時任選拔辦公室副主任的他,有這個能力。從那天起,
我們開始了長達三年的冷戰(zhàn)。同住一個屋檐下,卻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再也沒有進過我的房間。我也再也沒有,對他笑過。“沈靜!回神!”陸知行的一聲怒吼,
將我從冰冷的回憶里拽了出來。我猛然驚醒,才發(fā)現(xiàn)返回艙的姿態(tài),因為我的分神,
出現(xiàn)了一絲致命的偏離。“信使”號的對接環(huán),擦著我的舷窗,險之又險地劃過。
我甚至能看清上面冰冷的金屬鉚釘。“你在想什么!”他的聲音里,是壓抑不住的怒火。
“對不起。”我低聲說。“我不需要對不起!”他吼道,“我需要你活著!”那一聲嘶吼,
穿透了電流,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指揮大廳里,死一般的寂靜。我能想象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他們的總指揮官,在全世界面前,情緒失控。
“陸知行……”“聽著。”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接窗口還有最后三十秒。
錯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沈靜,看著我。”我下意識地抬頭,
看向控制臺上方的攝像頭。我知道,他也在看著我。隔著三十六萬公里的距離。“相信我。
”他說。這一次,他的聲音里,沒有命令,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卑微的,乞求。
我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章節(jié)(四)“我相信你。”我說。不是對指揮官,而是對陸知行。
哪怕他曾將我打入地獄。但在這一刻,在這片孤立無援的宇宙里。他是唯一,
我想抓住的稻草。“對接程序,重啟。”他的聲音恢復(fù)了平穩(wěn)。“Y軸修正。”“Z軸鎖定。
”“十,九,八……”冰冷的倒計時,敲擊著我的靈魂。我屏住呼吸,
手指懸停在最后的確認(rèn)鍵上。“……三,二,一!”“對接!”我猛地按下。
轟——返回艙傳來一聲劇烈的撞擊。緊接著,
是金屬鎖扣死死咬合的、令人安心的“咔噠”聲。成功了。我在太空中,和一艘無人飛船,
完成了一次教科書上都沒有的極限對接。“對接成功。”機械女聲再次響起,卻如同天籟。
“燃料輸送系統(tǒng),啟動。”“氧氣循環(huán)系統(tǒng),壓力恢復(fù)。”指揮大廳里,
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我靠在椅背上,渾身都被汗水濕透,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
我還活著。“干得漂亮,沈靜。”陸知行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歡迎回來。
”我的眼眶,終于還是濕了。可還沒等我說話,另一道尖銳的聲音,
強行切入了我們的私人頻道。“陸知行!你瘋了嗎!”是王副總指揮。他的聲音,
因為憤怒而扭曲。“你居然敢擅自啟動‘信使’計劃!你這是在拿國家的財產(chǎn)開玩笑!
拿航天員的生命當(dāng)兒戲!”“王副總指,”陸知行的聲音冷了下去,“現(xiàn)在是緊急救援時間,
請你保持安靜。”“安靜?出了這么大的事故,你讓我怎么安靜!陸知行,我告訴你,
這次任務(wù)如果失敗,你必須負(fù)全責(zé)!”“我會的。”陸知行淡淡地說。“你……”“另外,
”陸知行話鋒一轉(zhuǎn),聲音里帶著冰冷的殺意,“我會徹查,為什么對接程序會被植入病毒。
為什么,神舟的系統(tǒng)防火墻,會像一張紙一樣脆弱。”病毒?我心臟猛地一縮。不是意外,
是人為?“你什么意思!”王副總指的語氣,透著一絲心虛。“沒什么意思。”陸知行說,
“只是覺得,指揮大廳里,好像有不干凈的東西。”“你……你血口噴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查一查就知道了。”陸知行說完,便單方面切斷了和王副總指的通訊。
他對我,恢復(fù)了那個專屬頻道。“沈靜,你還好嗎?”“我沒事。”我定了定神,
“病毒是怎么回事?”“在你升空前一小時,有人通過一個加密端口,
上傳了一段偽裝成系統(tǒng)補丁的病毒代碼。”他的聲音,沉得像一潭深水。
“它不僅能干擾對接,還能在特定情況下,鎖死你的手動控制,甚至……攻擊你的維生系統(tǒng)。
”我的后背,瞬間爬滿了冷汗。這不是事故。這是一場,處心積慮的謀殺。“查到是誰了嗎?
”“暫時還沒有。”陸知行說,“對方很專業(yè),抹掉了所有痕跡。”“但是,我有我的辦法。
”他的聲音里,透著一股熟悉的、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狠勁。“靜靜。”他突然換了稱呼。
“嗯?”“以前,我們一起設(shè)計過一個程序,還記得嗎?”我當(dāng)然記得。那是我們熱戀時,
突發(fā)奇想的產(chǎn)物。一個理論上,可以繞過所有防火墻,
直接從底層接管飛船系統(tǒng)的“后門”程序。我們給它取名叫“奇美拉”。神話里,獅頭,
羊身,蛇尾的怪物。它強大,危險,且不被允許存在。“那是禁忌程序。”我說,
“早就被銷毀了。”“我留了備份。”陸知行的聲音,像一個引誘亞當(dāng)?shù)哪Ч怼!艾F(xiàn)在,
我需要你,做我的‘奇美拉’。”“我需要你成為我的眼睛,我的手,在太空中,
找出那個藏在系統(tǒng)深處的鬼魂。”“你,就是我的最高權(quán)限。”章節(jié)(五)“奇美拉”協(xié)議,
沒有操作手冊。它所有的指令,都刻在我和陸知行的腦子里。
“還記得我們宿舍樓頂?shù)哪莻€夜晚嗎?”他的聲音,像一條溫暖的溪流,淌過通訊頻道。
“記得。”“我指給你看的那片星云,它的坐標(biāo),就是‘奇美拉’的啟動密鑰。”我的手指,
在備用控制板上飛快地輸入一串?dāng)?shù)字。那是我和他,第一次接吻的地方。屏幕上,
無數(shù)代碼瀑布般地滾落。一個猙獰的,由ASCII碼組成的奇美拉頭像,一閃而過。
成功了。我進入了神舟號的底層系統(tǒng)。這里,是數(shù)據(jù)的洪流,是指令的迷宮。而那個病毒,
就像一條毒蛇,潛伏在最陰暗的角落。“我進來了。”我說。“好。”陸知行的聲音很沉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