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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

母親的暗格 蘇安酒 10273 字 2025-06-16 10: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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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手術衣滲入我的后背,堅硬得不容忽視。頭頂的無影燈亮得刺眼,

將整個手術室映照得一片慘白,沒有陰影,也無處藏身。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那特有的、帶著點澀味的凜冽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提醒我,

這里與母親最后停留的那個病房是何其相似。那時,也是這種味道,冰冷、潔凈,

不容分說地宣告著生命邊界的森嚴。“準備好了嗎,陳默?”李醫生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溫和中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安撫。他俯視著我,護目鏡后的眼神專注而平靜。我喉嚨發緊,

像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只能勉強擠出一個氣音:“嗯。”為了這一刻,我等待了三個月,

如同在漫長而黑暗的隧道中踽踽獨行。母親三個月前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

瞬間抽空了我的世界。她是社區里受人敬重的小診所醫生,笑容溫和,

手指總是帶著消毒水和一點藥膏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氣味。鄰居們提起她,

無不交口稱贊她的耐心和仁心。她的驟然離世,

留下的是一個巨大、空洞、冰冷到令人窒息的窟窿。葬禮上那些哀傷的面孔和沉痛的悼詞,

無法填補這深入骨髓的虛無。記憶移植技術,是我在絕望深淵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它昂貴,充滿倫理爭議,甚至帶著某種對逝者不敬的褻瀆感,但我別無選擇。

我需要再次感受她,哪怕只是零星的碎片,哪怕只是她記憶長河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珠。

我需要她的溫暖,她的聲音,她指尖的觸感——那些曾經構成我整個世界的基石。“放松,

陳默,”李醫生的聲音透過口罩,顯得有些模糊,“過程會很順利。

你母親生前簽署了完整的記憶捐贈協議,數據完整度非常高。

我們會盡力幫助你連接上那些…對你而言重要的片段。”重要的片段……會是哪些呢?

是她坐在燈下為我織圍巾時,毛線針輕輕碰撞的細碎聲響?是她在我發燒時,整夜不眠,

用微涼的手一遍遍試探我額頭的溫度?還是某個尋常的午后,廚房里飄散著她煲湯的暖香,

她哼著不成調的歌謠?復雜的儀器在我頭部周圍嗡嗡作響,發出細微而規律的電流聲。

冰涼的耦合劑涂抹在太陽穴附近的幾個感應點上,激得我微微一顫。隨即,

輕微的電流感如同細小的蟲子,開始沿著那些接觸點爬行,并不疼痛,

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異物感,一點點鉆進我的顱骨深處。意識如同被投入一片粘稠的膠質,

開始緩慢地下沉、彌散。周圍儀器單調的嗡鳴聲,李醫生偶爾低沉的指令,都漸漸遠去,

被拉長,扭曲,最終沉入一片混沌的寂靜之海。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

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眼前的純白開始溶解、旋轉。色彩猛地撞入視野,明亮得有些失真。

那是一種被陽光過度曝曬后的、泛著金黃的色調。我“看”到了——不,

是我的意識被強行嵌入了另一個視角,通過她的眼睛。那是老房子后面那個小小的花園。

陽光慷慨地潑灑下來,將每一片葉子的脈絡都照得清晰無比。

泥土的氣息、青草被曬暖后散發的甜香、還有某種不知名野花若有若無的芬芳,

混合成一種熟悉到令人心口發酸的味道,洶涌地灌入我的感官。我,或者說“她”,

正微微低著頭。視線所及,是一雙小小的、沾著泥土的塑料涼鞋,

鞋面上印著已經褪色的卡通圖案。然后,視線抬起一些,

聚焦在面前那個小小的身影上——那是我。五歲?或者六歲?小小的我蹲在地上,

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握著一把小鏟子,正在奮力地挖著泥土,嘴里還念念有詞,

大概是在建造什么了不起的城堡。陽光勾勒出孩子毛茸茸的發際線,

小臉上滿是專注和泥土的痕跡。

一股強烈的、純粹的溫柔和憐愛瞬間充盈了“我”的整個胸腔。那感覺如此洶涌、如此真實,

幾乎帶著實體般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上。這情感如此濃烈,如此不加掩飾,

像是夏日正午最熾熱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在那個小小的身影上。這就是她的視角嗎?

這就是她看我的樣子?那份毫無保留的愛意,像溫熱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我幾乎能感受到她胸腔里那份柔軟而堅韌的悸動,為眼前這個小小的、專注的生命。

眼眶猛地一熱,有溫熱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涌出,滑過我的太陽穴,滲入鬢角。

現實手術臺上的冰冷觸感,與記憶里陽光灼燒皮膚的溫暖,在這一刻形成撕裂般的對比。

“媽…媽…” 我下意識地呢喃,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畫面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仿佛信號不良的舊電視。花園的燦爛陽光、孩子專注的側臉,如同摔碎的萬花筒般驟然崩解,

被抽離。溫暖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粘稠的、令人不安的黑暗。

新的場景碎片強行擠了進來。視野很低,像是在疾走。

腳下是診所走廊那熟悉的、冰冷的白色地磚,在昏暗的應急燈光下反射著幽幽的微光。

走廊空無一人,死寂得可怕,只有自己急促的腳步聲在狹長的空間里空洞地回響,

嗒…嗒…嗒…每一下都敲在緊繃的神經上。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味,

但這氣味此刻失去了白天的潔凈感,反而帶著一種冷冽的、侵入骨髓的寒意。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慌亂地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鼓點。

一種混雜著緊張、警惕甚至……恐懼的情緒,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勒得人喘不過氣。

視角猛地轉向診所的側門。那扇門通常是鎖死的,只用于緊急通道。此刻,

門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一個模糊的黑影正貼著門站著,身形高大,輪廓被黑暗吞噬了大半,

只留下一個壓迫性的剪影。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覺到一種無聲的、焦躁的等待。

“她”——我的母親,沒有任何猶豫地小跑過去,動作利落得有些緊繃。鑰匙插入鎖孔,

發出輕微的金屬刮擦聲,在這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門被拉開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沒有寒暄,沒有燈光泄露出去。那個黑影幾乎是側著身子,泥鰍般迅速又無聲地滑了進來,

帶進一股室外夜晚的涼氣。門被迅速關上、落鎖。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中如同驚雷。

一切都在刻意壓抑的靜默中進行,

只有粗重而緊張的呼吸聲在“我”耳邊回響——那是屬于母親自己的呼吸。“東西呢?

”黑影的聲音壓得極低,沙啞粗糲,像砂紙刮過生銹的鐵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

母親沒有回答。視野快速移動,轉向診所內部。她走向藥房區域,腳步又輕又快。

打開藥柜的聲音在寂靜中被放大。視線掠過一排排熟悉的藥品包裝,

最終停留在一個不起眼的下層角落。她的手伸進去,摸索著,動作熟練而隱秘。拿出來的,

不是常見的藥瓶或藥盒,而是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牛皮紙文件袋,鼓鼓囊囊。

那只握著紙袋的手,在昏暗的光線下,竟然在微微顫抖。那細微的抖動透過記憶的視角,

清晰地傳遞到我的感知里。一種冰冷的、混雜著巨大不安和隱秘罪惡感的情緒,

如同毒液般瞬間注入我的意識。這感覺如此陌生,

如此強烈地與記憶中那個溫暖、從容、永遠帶著消毒水般潔凈感的母親形象割裂開來!

我的胃部猛地一陣痙攣,現實手術臺上的冰冷和記憶里這黏稠的黑暗與恐懼交織在一起,

幾乎讓我窒息。“拿了就快走!”母親的聲音響起,同樣壓得極低,

卻帶著一種緊繃的、極力抑制的顫抖,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別再來!

”黑影一把奪過紙袋。黑暗中,似乎傳來一聲短促而意味不明的低哼,像是嘲諷,

又像是某種確認。隨即,那個壓迫性的黑影迅速轉身,再次無聲地融入門外的濃重夜色里,

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側門被再次小心地關上、落鎖。診所里重新陷入死寂。

只有應急燈投下微弱的光暈,勾勒著冰冷的器械輪廓。“她”——我的母親,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微微下滑,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那只剛剛遞出紙袋的手,

此刻正死死地攥著門把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清晰地傳遞著驚魂未定和……一種深刻的自我厭棄。黑暗中,一聲極輕、極壓抑的嘆息溢出,

帶著沉重的疲憊和難以言說的痛苦。這嘆息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我混亂的意識。

“不…這不對…” 我在手術臺上痛苦地掙扎起來,試圖擺脫這令人窒息的畫面。

這冰冷、恐懼、秘密交易的氣息,與我心中那個帶著陽光暖意的母親形象瘋狂撕扯、碰撞!

劇烈的頭痛毫無預兆地炸開,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顱內攪動。

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手術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儀器發出尖銳刺耳的警報聲,

如同鋼針刮擦著耳膜。“陳默!陳默!放松!深呼吸!你的腦波活動異常劇烈!斷開連接!

”李醫生急切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水底傳來,模糊不清。“停下!停下它!”我嘶吼著,

聲音破碎不堪,身體在冰冷的束縛下徒勞地扭動,想要逃離那令人作嘔的黑暗記憶。

電流感驟然消失。強行嵌入的視角被粗暴地剝離,眼前令人窒息的黑夜診所瞬間褪去,

重新被手術室刺眼的白光取代。我如同溺水獲救般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胸口劇烈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頭痛依然像一只鐵鉗緊緊箍著太陽穴,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手術臺上。“怎么樣?感覺如何?”李醫生俯身看著我,

眉頭緊鎖,眼神里充滿了職業性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連接中斷了。

你剛才的情緒波動非常危險,腦電波突幾乎失控。看到了什么讓你如此激動?

”我大口喘息著,手術室的燈光刺得眼睛生疼。喉嚨干得發不出聲音,只能艱難地搖頭。

的冰冷死寂、那神秘壓抑的黑影、那顫抖遞出的紙袋、那聲絕望的嘆息——如同燒紅的烙鐵,

深深燙在我的意識里,散發著焦糊的、令人作嘔的氣息。

母親傳遞過來的那份緊張、恐懼和自我厭棄的情緒余波,還在我的神經末梢簌簌發抖。

這感覺如此真實,如此強烈,徹底粉碎了記憶中那個溫暖純凈的幻象。那不是錯覺,

也不是移植數據的錯誤編碼。那是屬于她的記憶,是她親身經歷過的、刻意隱藏起來的暗面。

“沒…沒什么…” 我最終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就是…太累了。

” 我避開了李醫生的目光,那探究的眼神讓我感到一陣心虛和恐慌。我不能說,

至少現在不能。我需要時間,需要獨自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打敗性的真相碎片。

李醫生顯然不信,但他沒有追問,只是示意護士幫我解開束縛帶,扶我坐起來。

“移植初期記憶碎片涌現是正常的,情緒沖擊會比較大。回去好好休息,

有任何不適立刻聯系我。記住,這些記憶就像碎片化的夢境,未必代表完整的現實。

”他遞給我一杯溫水,語氣帶著安撫,但眼神深處那抹疑慮并未消散。我機械地接過水杯,

溫熱的液體滑過灼痛的喉嚨,卻絲毫無法溫暖心底蔓延開來的冰冷。夢境?不。

那份恐懼和罪惡感,沉重得如同實體,壓得我喘不過氣。那聲嘆息里的絕望,

清晰地烙印在我的靈魂深處。社區里,母親的形象依舊光鮮。

鄰居張阿姨在樓下小花園碰到我,臉上堆滿了同情和懷念:“小默啊,恢復得怎么樣?唉,

你媽媽真是好人啊,記得我家老李那會兒摔斷了腿,大半夜疼得直叫喚,一個電話過去,

你媽二話不說就從被窩里爬起來給他處理,連診金都不肯多收……多好的人啊,

怎么說沒就沒了呢……”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細小的針,

扎在我剛剛被撕裂的心口上。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含糊地應和著,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加快,

只想逃離這鋪天蓋地的、關于“好醫生”、“大好人”的頌揚。每一個贊美,

此刻聽來都像是對那個黑暗秘密的無聲嘲諷,讓我如芒在背。

回到冷清得只剩下自己呼吸聲的家,我把自己摔進沙發。

屋子里還殘留著母親生活過的痕跡:茶幾上她常用的那副老花鏡,

陽臺上幾盆她精心打理卻因疏于照顧而有些萎蔫的綠植,

空氣里仿佛還飄蕩著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著消毒水和藥膏的氣息。這熟悉的一切,

此刻卻像蒙上了一層詭異的陰影。那個深夜診所里的黑影,那個鼓脹的牛皮紙袋,

如同不散的幽靈,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游蕩。我閉上眼,

強迫自己再次沉入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頭痛隱隱發作,但我咬緊牙關忍耐。

我需要更多線索,需要知道那個紙袋里裝的是什么。那個黑影是誰?為什么母親會卷入其中?

意識再次在混沌的記憶之海中艱難地搜尋、打撈。

飛快掠過:診所白天忙碌的景象、藥柜里擺放整齊的藥品、處方單上她娟秀的字跡……然后,

像是磁石被吸引,一段極其短暫的片段猛地定格。視野很低,像是在快速彎腰。

地點……似乎是診所藥房深處,一個靠墻的舊文件柜底下?光線很暗。

一只熟悉的手——母親的手——正緊張地摸索著文件柜底部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

那里似乎有一個極其微小的、不易察覺的凹陷?手指用力按了下去。緊接著,

是極其輕微的、木板滑動的“咔噠”聲。視角探入那個狹窄、黑暗的縫隙。里面空間很小,

只能勉強塞進一些薄薄的物品。視線聚焦。

里面靜靜地躺著幾樣東西:幾捆用銀行白色紙條緊緊扎好的、簇新的百元鈔票!

那刺目的紅色在黑暗中像凝固的血塊。旁邊,

還有幾個扁平的、沒有任何標簽的白色塑料藥板,里面的藥片是古怪的淡藍色,

形狀也異于常藥。最下面,壓著一個深藍色、巴掌大小的硬殼筆記本,封皮磨損得很厲害。

記憶的視角只捕捉到這個畫面不到一秒,那只手就迅速地將暗格推回原位,

動作快得帶著一種驚惶。畫面隨即中斷,快得如同被利刃斬斷。我猛地睜開眼,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冰冷的汗水再次浸透了后背。錢!成捆的現金!

還有那些沒有標簽的古怪藥片!那個深藍色的筆記本!暗格!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結論:母親確實在利用她的診所,

做著某種不可告人的交易。那個深夜的黑影,只是這條隱秘鏈條上的一個環節。

那個深藍色的筆記本!它像一個燃燒的火種,在我混亂的腦海中瘋狂閃爍。

里面會記錄著什么?交易對象?金額?藥品來源?還是……她不得不這么做的理由?

那句“為了女兒的未來,我必須這樣做”的幻聽,此刻如同魔咒般再次在耳邊回響。

我必須找到它。這個念頭如同藤蔓般瘋長,瞬間纏繞住我所有的理智。只有找到那個筆記本,

找到暗格里的東西,我才能真正觸碰到母親隱藏的真相,

才能理解她為何會走向那條黑暗的小徑。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我的神經,

但一種更強大的、近乎偏執的渴望壓倒了它。那是解開一切謎團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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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6 10:2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