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漾從派出所出來時,還是有點奇怪這件事情好像有一些出奇的順利。
她和那個女人被兩個民警帶到一間辦公室坐下,其中一個民警坐在她們對面,剛拿出一個記錄本開始問她們話,辦公室的門就被推開了。
那個被稱作韓所長的男人把對面的民警喊了出去。
等民警回來后,只簡單問了盛漾幾個問題,留了她的電話,便讓她先走,說處理結果會通知她的。
那個女人也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同尋常,只不過剛出言想說什么,被民警呵斥了兩句便乖乖閉嘴了。
手機鈴聲響起,盛漾收回思緒,是母親的電話。
趙瓊華聽到電話里盛漾那端的嘈雜聲,問:“你沒上班?”
盛漾頓了頓,胡亂編了一個借口:“嗯,領導安排我出來找客戶簽個字。”
“媽媽跟你說個事,”電話那端趙瓊華聽起來心情不錯,言語輕快:“媽媽的老師,席教授,你還記得吧?每年過年媽媽都會去給她拜年的。”
盛漾自然記得。
“席教授的一個手帕交,家里的小孫子還沒對象呢!那孩子席教授也見過,人長得好,個子也高......”
盛漾在派出所門口的公交站排椅上坐下,趙瓊華說一句她應一句。
跟天底下的大多數父母一樣,趙瓊華十分操心盛漾的婚姻大事,只不過盛漾并沒有相過幾次親,因為介紹人給盛漾介紹的小伙子,趙瓊華首先就看不上。
而今天趙瓊華的態度卻有些出奇的熱情,盛漾有些好奇,問:“這個...小伙子,干什么工作的?”
“自己做生意。”
盛漾愣了愣,趙瓊華之前對盛漾未來另一半的職業要求都是體制內的工作,之前也有人給介紹過自己做生意的小伙子,都被趙瓊華給找各種理由應付過去了。
電話那端趙瓊華語氣神秘了幾分:“這個人,你可能也聽說過,中楊集團的老板,林聿遠。”
“林聿遠的奶奶,跟席教授是手帕交。我可真是找對人了,本來就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拜托的席教授......”
“媽,”盛漾往人少的地方靠了靠,聲音壓低了幾分,“不合適,他那種身份的人......”
趙瓊華不樂意了,原本輕快的語氣霎時拔高了幾分:“盛漾,你能不能有點出息?盛翊嫁到姚家去,你爺爺都高興地什么似得,你要是真跟林聿遠結了婚,讓你那個偏心眼的爺爺看看咱們也不比盛翊差,媽媽這么多年的委屈就算沒有白受......”
趙瓊華的聲音最后含了幾分哽咽,盛漾啞然,一碰到這個話題,她就沒有資格去多說什么。
趙瓊華年輕時是村里唯一的一個大學生,考到大城市后,遇到盛漾的爸爸盛彥昭。
兩個人自由戀愛,畢業后卻遭到盛漾爺爺盛霆的強烈反對。
彼時盛霆已經在海市的公安系統身居高位,大兒子,也就是盛漾的大伯父,也已經子承父業在公安系統上班。小兒子也就是盛漾的父親盛彥昭,不顧家里的反對學醫,立志畢業后當一名醫生。
盛彥昭性子并不叛逆,相反是個好脾氣的。他一生中只有兩次叛逆,一次是違背了父親的意愿學了醫,第二次是違背父親的意愿跟趙瓊華結婚。
而就這兩次叛逆,徹底惹惱了盛霆。
從此盛霆怎么看盛彥昭都不順眼,更不用提與盛彥昭門不當戶不對的農家姑娘趙瓊華。
婚后小兩口與盛霆來往的少,盛霆的偏見對兩人的生活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
直到盛漾出生。
盛漾的堂姐盛翊,僅僅比盛漾大七個月。兩個年齡相仿的孩子,在盛霆那里卻是兩種態度。
比如每年大年初一去給盛霆拜年,盛霆會親切地把盛翊摟在懷里,對盛漾只是略點點頭,至多勉強給個笑臉。雖然給了同樣金額的紅包,但盛霆會背地里再給盛翊比紅包貴得多的名貴的禮物。
趙瓊華作為一個女孩,能從農村考出來,就是因為心氣高。
自己的女兒被這么差別對待,她咽不下這口氣。
于是從小到大,盛漾就被趙瓊華要求不管什么事都要比盛翊優秀。
學習成績、鋼琴考級,甚至到身高、視力......
總而言之,是能想到的地方,都要比盛翊優秀。
直到現在的婚姻。
公交車到站,盛漾起身上車,趁這個機會跟趙瓊華道別:“媽我先不跟你說了,我考慮一下。”
她如果再不掛電話,就會再聽一遍趙瓊華的憶苦思甜,而趙瓊華吃的那些苦,盛漾都已經完全記下來了。
去盛霆家里吃飯,大伯母懷孕了,盛霆就囑咐保姆給大伯母煲一下午的湯,而剛剛懷孕的趙瓊華孕反嚴重,還要被盛霆指使著去廚房給保姆幫忙。還有工作上被領導穿小鞋,想找盛霆去給說句話時,盛霆是如何對她冷嘲熱諷......
這些話從小到大盛漾聽了無數遍。
她并不是煩趙瓊華的這些話,她也心疼趙瓊華,只是這些辛酸的過往,聽多了便成了壓在她心里的一塊石頭,每聽一次,心里就跟著壓抑幾分。
公交車沉穩駛過干凈寬闊的馬路,道路兩旁蔥翠的樹葉子在路面投下斑駁的光影,如果今天沒有發生這些事,將會是很美好的一天。
盛漾打起精神,下了公交后進了營業大廳。
程又又正在引導臺幫客戶取號,看到盛漾進來,眼里閃過欣喜,后又有些擔憂,小聲用口型問盛漾:“沒事吧?”
盛漾笑著朝她搖搖頭。
下午四點,營業大廳的卷簾門拉了下來,大廳內還有零零散散等著辦業務的客戶。
程又又忙完了,來到盛漾柜臺坐下,照舊先去關掉桌面上的錄音設備,才開始問盛漾今天去派出所之后的事情。
“也沒怎么著,那個民警讓我簽了幾個字,就讓我走了。”
“就這樣?”程又又有些訝異。
盛漾點點頭,她也覺得事情好像過于簡單了。
“希望順利吧,”程又又用手托腮,又一臉擔憂地看盛漾:“對了,歐主任那邊,又找你了嗎?”
歐主任平時總是笑瞇瞇的,看上去并不是急脾氣的人,今天第一次見他對盛漾發火。
盛漾搖搖頭,下午正辦業務時,看到歐主任從外面回來,只不過他看到盛漾并沒什么特別地反應。
程又又這才舒了一口氣,笑道:“那看來沒事了,我還怕歐主任再找你呢。”
兩人正聊著,一旁原本在高柜學業務的陸羽筱正好經過。
程又又的笑便淡了幾分。
陸羽筱走過去幾步后,又轉頭看了她們兩個人一眼,微微笑了一下:“今晚開會哦,別忘了參加。”
陸羽筱的父親是市分行的副行長,歐主任平日里對她都客客氣氣的。
平日里有什么事情,歐主任也都是安排她給她們幾個新來的大學生去下通知。
程又又撇撇嘴,小聲嘀咕道:“神氣什么啊,跟在柜臺后面一個多月了,最基本的存取款都不會,還真把自己當棵蔥了。”
程又又說的確實是事實,陸羽筱在現金柜臺學習了差不多快一個月時,歐主任讓她自己獨立上柜給客戶辦理業務,結果第一筆客戶的取款業務,給客戶辦成了存款。還有客戶辦理的銀行卡換卡業務,忘了把客戶的原卡收回,期間又因為辦業務太慢被客戶打電話投訴,后來歐主任便又讓她下柜,再學習一段時間。
等盛漾忙完,兩個人一起結伴去會議室開會。
這次會議是遠程視頻會議,到達會場后,兩人才知道今天的會議只有新入職的大學生才參加。
程又又跟盛漾對視一眼,都有了同一個直覺。
這個會議,應該是跟分崗有關。
果然,大會開始后,市分行人力資源部門的一個同事先簡短介紹了今天的會議議程,隨后按照議程,第一項便是宣讀大家的分崗結果。
分崗結果是ecxel表格投射在會議大屏上,盛漾的名字在最后一個,對應的崗位是“中楊集團(臨時借調)”
程又又也很快看到了盛漾的名字,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喃喃道:“怎么會這樣......”
而陸羽筱的名字則在第一個,對應的崗位是“支行公司業務部”。
她是唯一一個去了機關部門的。
陸羽筱的名字跟盛漾的名字一前一后,最好的部門,和最差的崗位,對比十分明顯。
盛漾微微咬唇,看了一眼斜前方的歐主任,他仍然還是那副笑瞇瞇的姿態,正轉身小聲對陸羽筱說恭喜。
他的視線掠過盛漾時,沒有絲毫的停留。
會后,程又又沉默地跟在盛漾身旁,幾次欲言又止。
她的父親是市分行的中層領導,她自然懂的分崗這種事情里面有很多“規矩”,只是盛漾明明是最優秀的那一個,這種結果她一個外人都接受不了。
盛漾纖細的脊背挺直,側臉看她這副樣子,挽起她的胳膊笑了笑:“沒關系的,我能接受。”
程又又微微低著頭,想說什么卻又不知該怎么說。
她想說這不公平,但她自己被分到了效益不錯的網點,這里面也有自己爸爸奔走的功勞,她自己也是這種“不公平”的受益者,她沒有資格去說。
盛漾晃了晃她的胳膊,聲音甜糯:“真沒關系啦,最起碼去那邊不用加班了。在這里我天天加班都快累死了。”
“之前你不是還垂涎中楊老板的美色嗎?我現在可是近水樓臺,搞不好還真能先得月呢!”
程又又這才笑了一下,沒好氣地揶揄她:“你最好去把那月亮給我摘回來!”
兩人正聊著,盛漾口袋里手機鈴聲響起,她拿出手機,是趙瓊華的來電。
她便示意程又又先走,自己去樓下接電話。
她本以為趙瓊華是打電話來問她跟林聿遠相親的事情,卻沒想到電話剛接通,趙瓊華憤怒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你今天干了什么好事?!”
不等盛漾回話,趙瓊華就噼里啪啦開始數落:
“剛剛你爺爺打電話過來,我才知道你今天都去了派出所了!”
“你這么大能耐呢?你自己在外面作了事,讓你爺爺打電話來罵我!”
“盛漾!我怎么就養了你這么個女兒?也難怪你爺爺說我不會養女兒,人家盛翊在單位拿榮譽給盛家臉上貼金,你倒好,去派出所給你爺爺丟臉!”
盛漾咬住唇,面無表情的聽著電話那端的趙瓊華把話說的越來越難聽。
等趙瓊華把自己的怒火發泄完,盛漾才輕聲開口,悶熱的夜風中,少女的嗓音卻格外清冷:
“媽媽,是不是如果我真的能跟林聿遠這種人結婚,您才會覺得我不給您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