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盛夏又悶又熱，中午兩點多鐘，道路兩旁高大濃綠的香樟樹葉一動不動，沿著蔥翠的樹枝一路看過去，就可以看到路邊拐彎處一角，遠科銀行四個大字在白晃晃的陽光里靜默無聲。
遠科銀行中午十二點到兩點是休息時間，對公柜臺不對外受理業務，只有個人的現金柜臺留值班人員。
十二點一過，大家手頭的業務都處理完畢后，便開始三三兩兩結賬去餐廳吃飯。
大約十二點半，柜臺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盛漾仍坐在柜臺上，仔細整著上午辦理的開戶資料。
程又又拿著奶茶外賣走進來，坐到盛漾面前遞給她一杯，笑道:“盛同學，別這么工作狂了，咱去吃飯。”
盛漾接過奶茶道了一聲“謝謝，”先把奶茶放一邊，邊繼續整資料邊說:
“又又你別等我了，這些資料還得整好一會兒呢。你先去吃飯。”
盛漾和程又又都是一個多月前剛到遠科銀行報道的新入職大學生。
遠科銀行是一家大中型股份制銀行，規模、效益都處于同行前列，在現在就業難的環境下，應屆畢業生能考進遠科銀行，算是一個不錯的歸宿了。
程又又并沒走，她慢悠悠吸了口奶茶，嘆氣:“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可怕的不是別人比你優秀，是比你優秀的人比你還努力!”
“漾漾，這句話寫的就是你吧。咱們這一批校園招聘的同事里面，你是第一個獨立上柜辦業務的，你現在連對公業務都辦的很順手了，我們幾個到現在連鍵盤都還沒摸得著呢。”
遠科銀行對于新入職的大學生有三個月的保護期，從入職開始算起三個月內，大家都是一起跟著柜臺上的同事學業務，學得快的可以先獨立上崗，盛漾就是她們這一批里面第一個獨立上崗的，而且還是難度最高的對公業務崗。
在銀行的業務里面，個人類的業務一般來說是比較簡單的，比如個人客戶存取款、密碼掛失重置等，而對公類的業務因為手續多，也復雜一些。
盛漾不僅學得快，上柜后業務差錯也少，是他們這一批里的佼佼者。
看程又又嘆氣，盛漾抬頭抿嘴一笑:“你別嘆氣了，好歹你還有你爸在那給你打前路呢，我這叫沒傘的孩子更得努力奔跑。”
銀行招聘雖然是考試的形式，但過了筆試后，面試那一關都有個大家心照不宣的“規則”:看關系。
所以盛漾這一批里面，除了她，其他幾個同事都是內部人員的子女或者親朋好友。
比如程又又，她的父親就是市分行某個部門的副總經理。程又又想起什么似得，伸手把桌面上錄音筆關掉，往盛漾那邊湊了湊，小聲道:“對了，我聽我爸說，咱們很快就要分崗了。”
分崗的意思就是給新入職的大學生分配要去的部門網點，和對應的崗位。
她們現在剛入職，統一安排在業務最全面的支行營業部學習業務。等學完后，每個人就會根據安排去不同的部門和網點。
而不同的部門網點和不同的崗位則是天差地別，最好的歸宿是去機關部門，不用每天坐在柜臺上面對客戶，工作時間也輕松。其次則是效益好收入高的網點，最差的就是去收益差的網點。
盛漾聽到分崗的消息，并沒有太大的反應，而程又又接下來的話，則讓她小小吃驚了一下。
“這次的崗位多了一個，要被派到中楊集團去。”
盛漾有些不解，第一次聽說還有這種崗位:“去干嘛?”
“聽說領導不是費了好大勁才拉了中楊集團一部分業務過來嗎，而人家中楊集團也不傻，點名讓咱們派一個人過去對接業務。說的難聽點，就是去幫忙打雜的。”
程又又嘬了口奶茶，接著補充道:“這可不是個好崗位，人剛入職行里領導同事都還沒認全呢，就被分到中楊那邊去，業務也學不到，時間久了領導估計都忘了還有這么個人了，以后想晉升估計就難嘍......”
看盛漾低頭不知在想什么，程又又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安啦，誰去都不可能讓你去的，你可是咱們行最近的小紅人，長得漂亮不說，工作干得也漂亮，還這么努力，領導哪舍得把你這種人才送到那種地方去?”
盛漾把手里的資料按順序排好，然后又逐頁檢查有沒有錯誤。
她笑著回程又又：“這種事不好說，世事難料。”
程又又不以為意，盛漾這種人才領導如果給發配到中楊集團去打雜，那只能說明領導瞎了眼 。
不知想到了什么，程又又臉上浮出一絲神秘的笑，戳了戳盛漾的胳膊：
“說起中楊集團，去的話還真有個好處。”
盛漾正在認真檢查資料，低著頭隨口問：“有什么好處？”
“林聿遠。”
程又又一臉花癡狀，奶茶都忘了喝：“海市頂級豪門繼承人，名校畢業，年紀輕輕就是中楊集團的總裁。據說長得更是媲美頂流男星。”
“更重要的是，據說是單身！”
盛漾有些好笑地抬眼看程又又，認真道：“請收起你的哈喇子。”
程又又兩眼仍然放光笑瞇瞇道：“如果去中楊集團，能天天見林聿遠，那也不算虧。”
程又又去吃飯了，盛漾繼續整著手頭的資料，思緒還沒收回來，就看到一個燙著卷發的年輕女人坐到自己面前。
“取五百元現金。”
女人伸手把銀行卡放到柜臺上。
盛漾面上露出標準微笑，溫和解釋:
“不好意思女士，我這邊是對公柜臺沒有現金，您這個業務需要到......”
女人不耐煩打斷她的話，沒好氣道:
“沒有現金?沒有現金你就給我要現金過來!”
盛漾耐著性子，仍耐心解釋:“女士是這樣的，我們行制度要求，這邊柜臺是不能留存現金的......”
女人并沒有聽進去盛漾的話，聲音拔高了幾度，惹得周圍的客戶頻頻往這看過來。
“這話我就放這里，今天這業務你不給我辦，我就投訴你!”
“我不僅投訴到你們上級行，我還要投訴到金管局，市長熱線，我還要發視頻曝光你們!”
女人本來濃而黑的雙眉此時因為怒氣變得有些扭曲。
盛漾仍保持著微笑，語氣平和:“女士，我跟您解釋過了，這個對公柜臺沒有任何保安措施，按照規定不可以存放現金。”
“您如果非要讓我給您辦業務，我可以到現金柜臺去給您辦理。”
在銀行辦理業務的大廳里，都會區分現金柜臺和非現金柜臺。
現金柜臺就是平日里那種帶著防彈玻璃的柜臺，因為有現金，所以必須要在有十足的安全保障的環境里。
而非現金柜臺則是面對面和客戶直接接觸的柜臺，主要辦理個人類的非現金業務和企業類的非現金業務。
現在的銀行還設置了很多智能柜臺，客戶可以自助操作辦理很多業務。
就在剛才，盛漾給一個企業辦理完變更法人的業務后，叫號辦理下一個業務時，這個女人過來，說自己要取五百塊錢。
女人取的是現金柜臺的號，盛漾現在的柜臺就是辦理對公業務的非現金柜臺，她先是溫聲跟她解釋這邊不能辦理，隨后便喊大堂經理帶她去ATM取款機或者現金柜臺取現金。
誰知女人立刻便炸了，揚言要投訴盛漾。
盛漾一張鵝蛋臉白皙光滑，她長了一雙荔枝眼，眸子烏黑明亮，一笑便眉眼彎彎，雙頰隱隱露出兩個小酒窩。
但這副明媚燦爛的笑卻似乎更加激怒了眼前這個女人，她“啪”地一聲把筆摔在了柜臺上，冷哼一聲，嗓音尖銳刻薄：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給我辦業務就不行，給那些有錢的男客戶辦業務比誰都積極是不是？仗著自己年輕、長得招男人喜歡，專挑有錢的男客戶下手，怎么，給我辦個業務就這么耽誤你事了？”
此時周圍已經圍上來不少看熱鬧的客戶，而趕來正在一起安撫客戶的大堂經理和網點主任聞言皺了皺眉，但還是耐著性子去安撫這個女人。
網點主任三十五六歲的年紀，姓歐，平日里大家喊他歐主任。
盛漾斂了幾分笑，眸間微冷：“女士，請注意您的措辭，您這是侮辱我的人格，我能告你造謠誹謗。”
女人聽盛漾這話，卻呵笑了一聲，言語間是不加掩飾的譏諷：“我誹謗你？我是替你父母管教你，小小年紀不學好！”
盛漾站起身來，直視對方，語氣仍然平靜無波：“我現在要報警，如果您有證據，就請對警察去說吧。”
說罷，她轉身去柜子里拿出自己的手機，打了報警電話。
網點主任見狀，連忙繞幾步走進柜臺里面，拽了拽盛漾的胳膊，小聲勸道：“別沖動，把事情鬧大了更難辦了。”
盛漾皺眉，握著手機并沒有掛掉電話，“她在這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憑空造謠我，為什么不能報警？”
“你剛上班很多事還不懂，聽我的，咱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網點主任的話還沒說完，此時報警電話已經被接通。
盛漾沒理旁邊網點主任的勸說，依然選擇了報警。
接線員給她指派了距離最近的派出所，并說會盡快出警。
對面的女人臉色變了變，而后卻更加猖狂，她斜著身子往座椅靠上，跟一旁的網點主任怒道：
“你們這個員工我是不會饒過她的！不給我辦業務就罷了，還想報警抓我？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女人另一邊的大堂經理是跟盛漾一起入行的程又又，她也忍不住了，幫著盛漾說話：
“明明是你不講理，還造別人黃謠！”
網點主任瞪了程又又一眼，轉頭看向盛漾，低聲呵斥：“你趕緊打電話撤了剛才的報警，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的！”
盛漾則冷冷地回了一眼，雙唇緊抿，并沒說話。
兩個民警趕過來，事情的來龍去脈很簡單，了解完事情經過后，民警便要帶盛漾和客戶回所里登記。
女人一聽，嚷道：“憑什么？我來銀行辦個業務，還要被抓派出所里？以后誰還敢到銀行辦業務？”
網點主任也有些急了，陪著笑臉跟民警商量：“都是誤會，兩位同志辛苦了，這件事我們私下解決就可以......”
“不可以，”盛漾冷冷打斷他的話，“我不同意私底下解決。”
幾個人最終還是去了派出所。
這個點的派出所并不算忙，盛漾隨民警下車，進了大廳后，恰好遇到一個四十多歲穿著民警制服的男人夾著公文包往外走。
盛漾前面的兩個民警看到后，稍稍駐足，語氣尊敬地打招呼：“韓所長好。”
民警帶當事人出現在派出所這種事每天都有，這并不足為奇，被稱為韓所長的男人聞聲抬頭看了一眼他們，點點頭算作回應后，便繼續往前走。
今天下午市局有個會議需要所長去參加，韓所長急著去開會，出了所里的門，幾步走到停車場的車旁邊，剛想去拉開車門，腦子里卻突然意識到什么，終于捕捉到了剛剛出門時腦海里那絲不同尋常是因為什么。
他神色一凜，顧不上去關車門，轉身便小跑著往大廳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