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褪色的糖紙1998年深冬,市立醫院的走廊像被凍住的河流,慘白的燈光下,
蘇敏的影子被拉得細長。她盯著B超單上“單胎活產”的字跡,突然想起顧明遠賭輸那晚,
攥著她的手腕往賭坊拖,妊娠紋在腹間裂開般痛,
他酒氣熏天的嘴里重復著:“母女子宮抵賬,穩賺不賠。”產房傳來嬰兒啼哭的瞬間,
繳費單在顧明遠手中碎成雪花。蘇敏踉蹌著扶住墻壁,指甲摳進掌心——這道傷口,
會和腹間的妊娠紋一樣,成為永不愈合的疤。護士抱著襁褓過來時,她聞到女兒身上的奶香,
混著產房的血腥,突然想起顧明遠曾說過“想要個眼睛像星星的女兒”,
此刻那雙眼正濕漉漉地望著她,額角有粒淺褐色的痣,像顆蒙塵的星。
第一章 碎糖與鐵窗(2001·春,第一次撫養權官司)四月的陽光像塊褪色的黃手帕,
蔫蔫地鋪在區法院的臺階上。蘇敏蹲在花壇邊,用濕巾擦掉星遙鞋底的泥點,
三歲女孩的辮梢沾著蒲公英,在風里輕輕晃。她聞到女兒頭發上的奶香,
混著自己身上的打印機碳粉味——昨夜趕工到凌晨三點,給某公司復印標書,掙了五十塊。
“遙遙等會兒要聽話,”蘇敏捏了捏女兒的臉,指腹觸到柔軟的嬰兒肥,“不管誰抱你,
都要喊‘媽媽’,知道嗎?”星遙似懂非懂地點頭,眼睛盯著法院門口的糖葫蘆攤。
穿碎花裙的女人舉著草靶走過,紅果上的糖衣亮晶晶的,
像極了顧明遠昨天在電話里說的“大白兔糖”。她拽了拽蘇敏的衣角:“爸爸會來嗎?
”蘇敏的手頓了頓,指甲掐進掌心的舊傷——那是三天前整理證據時,被裁紙刀劃破的。
她擠出笑:“會來,遙遙乖。”法庭里的空氣帶著霉味,墻皮剝落的地方露出水泥底色,
像塊結疤。星遙數著天花板上的裂紋,突然被一聲拍桌聲嚇得一抖——顧明遠闖了進來,
頭發油得能照見人影,西裝袖口磨出毛邊,卻攥著把糖紙,橙黃色在灰暗的法庭里格外刺眼。
“遙遙!”他踉蹌著撲過來,酒氣混著煙味撲面而來,“爸爸給你帶糖了!
”星遙下意識往蘇敏身后躲,卻被顧明遠抓住手腕。糖紙在她眼前展開,露出奶白色的糖塊,
和電視廣告里的一模一樣。她想起幼兒園小朋友炫耀的“爸爸買的糖”,舌尖泛起渴盼,
卻聽見蘇敏急促的呼吸聲,噴在她后頸上。“放開她!”蘇敏的聲音像繃到極致的弦。
星遙看見母親從帆布包里掏出個牛皮紙袋,紙張摩擦聲中,
一張泛黃的紙飄落在地——日期是1998年12月24日,金額欄寫著“母女子宮抵賬”,
右下角有團褐色污漬,像片干涸的血跡。“反對!”顧明遠的律師跳起來,
“這張借條沒有法律效力!”法官敲了敲法槌,聲音像塊生銹的鐵:“原告請說明證據來源。
”蘇敏彎腰撿起借條,指尖撫過污漬:“這是1998年12月24日,
被告在‘鴻運賭坊’寫下的,當時我懷孕七個月,他說‘用母子抵賬’,被我搶下來的。
”她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淤青——雖已淡成青黃色,仍觸目驚心,“這是他那天打的。
”星遙突然想起昨夜,蘇敏在臺燈下縫補圍裙,影子投在墻上晃啊晃。她想去幫忙,
卻被母親哄去睡覺,臨睡時看見母親的手在發抖,指腹貼著創可貼,滲出點血。
原來那些“被紙割的”傷口,都是爸爸打的。顧明遠突然笑了,
糖塊塞進星遙嘴里:“小丫頭片子,知道什么是抵賬嗎?
你媽就是嫉妒我要再婚——”“反對!被告涉嫌誘導證人!”蘇敏的律師拍桌而起。
星遙被糖塊硌得牙疼,甜味里混著股怪味,像顧明遠身上的煙酒氣。她想吐出來,
卻看見蘇敏眼里的淚光,突然想起母親說過“在法庭要乖”,于是緊緊閉住嘴,
任由唾液把糖塊泡軟。法官再次敲槌,震得星遙耳膜發疼。顧明遠被法警按住時,
糖紙撒了一地,有張飄到她腳邊,背面印著“上海冠生園”的字樣。她彎腰撿起,
發現糖紙邊緣參差不齊,像被牙齒咬過——原來爸爸的糖,是咬開包裝后省下的。
“下面請證人發言。”法官的聲音傳來。蘇敏蹲下來,雙手扶住星遙的肩,
拇指摩挲著她的鎖骨——這是母女倆的暗號,表示“別怕”。星遙抬頭,
看見母親眼底的紅血絲,和昨夜熬夜時一樣。
她突然想起幼兒園老師說的“誠實的孩子會被星星獎勵”,于是張開嘴,
把化了一半的糖塊吐在掌心里。“爸爸的糖……苦。”她奶聲奶氣地說,把糖塊遞給法官,
“媽媽的糖甜,是橘子味的。”法庭里響起細碎的笑聲,顧明遠的臉漲成豬肝色。
蘇敏別過臉,肩膀微微發抖,星遙知道,那是她在哭。她想伸手替母親擦淚,
卻被法警抱到證人席,只能隔著人群,看見母親舉起借條時,袖口的創可貼又滲出血來。
法槌落下的瞬間,星遙聽見顧明遠罵“賤丫頭”,糖塊在掌心黏成一團,像團化了的泥。
蘇敏沖過來抱住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她在醫院做護工兼職時染上的。
星遙把糖紙塞進母親口袋,指尖觸到里面的硬幣,硌得生疼——那是今天的早餐錢,
被母親省下來,給她買了袋牛奶。走出法院時,陽光突然變刺眼了。星遙抬頭,
看見梧桐葉間漏下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碎糖。顧明遠被押上警車,車窗搖下,
他沖她喊:“顧星遙,你這輩子都別想認我!”蘇敏捂住她的耳朵,可那些話還是鉆了進來。
星遙攥緊口袋里的糖紙,突然想起蘇敏講的睡前故事——被巫婆詛咒的公主,
只要吃到真愛之吻就會得救。她低頭看看掌心里的糖渣,覺得自己像那個公主,只是吻她的,
不是王子,而是母親帶血的指紋。“媽媽,”她扯了扯蘇敏的圍裙,“以后我不吃糖了。
”蘇敏愣了愣,蹲下來替她理了理歪掉的發卡:“遙遙想吃什么,媽媽都給你買。
”星遙望著母親眼角的細紋,突然踮腳,在她唇上親了親:“我要媽媽的橘子糖。
”四月的風掀起蘇敏的藍布圍裙,星遙看見母親笑了,眼淚卻落下來,砸在她手背上,
比糖紙還涼。遠處的糖葫蘆攤傳來叫賣聲,她攥緊手里的碎糖紙,
覺得自己忽然長大了——因為她知道,有些甜,比糖更珍貴。
第二章 星芒與墨漬(2006·夏,第二次撫養權官司)六月的暴雨砸在法庭的玻璃上,
像無數只透明的手在抓撓。蘇敏坐在原告席,白襯衫第三顆紐扣松了線,
她下意識去捏鎖骨——這是星遙三歲時養成的習慣,每當緊張,女兒就會摩挲這里,
奶聲說“媽媽的星星痣會發光”。此刻,痣被汗水洇得發暗,
像朵快枯萎的小花開在蒼白的皮膚上。“原告月收入2300元,
要負擔房租、學費、老人贍養費——”顧明遠的律師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光遮住眼神,
“這樣的經濟條件,如何保證孩子的教育質量?”星遙攥著滿分試卷站在證人席,
校服袖口的星星繡紋被雨水洇開,露出底下的針腳——那是蘇敏用了三個夜班縫的,
針尖扎破七次手指,在臺燈下把血珠抹在布料上,笑說“遙遙的星星沾了媽媽的血,更亮”。
她掀起母親的袖口,結痂的擦傷間嵌著碳粉,這是上周在復印店打工時,
被A4紙割出的傷口:“媽媽每天要印500張紙,晚上回家還要幫我復習功課。
”法庭后排傳來竊笑,星遙看見顧明遠的現任妻子涂著紅色指甲油,懷里抱著兩歲的兒子,
小男孩正在啃金鐲子,發出“咯咯”的笑聲。那鐲子她認得,
是顧明遠去年賭贏了一筆錢后買的,而蘇敏的首飾盒里,只有枚褪色的銀戒指,
是結婚時花五十塊買的。“被告已再婚,能提供穩定的家庭環境。”律師繼續道,
“據鄰居證言,原告常加班至深夜,孩子獨自在家,存在安全隱患。”蘇敏的指甲摳進掌心,
指甲縫里還沾著昨晚幫人抄書的藍黑墨水。她想開口反駁,
卻聽見星遙突然說:“媽媽在家門口裝了攝像頭,每天睡前都會檢查三遍門鎖。
”小女孩從口袋里掏出個鑰匙扣,上面掛著個迷你警報器,“這是媽媽買的,按一下就會響。
”休庭時,暴雨突然轉急。星遙蹲在操場角落擦校服上的墨水,深藍的汁液滲進布料,
散發出刺鼻的氣味。后桌男生王浩站在三步外,手里還攥著空墨水瓶:“沒爸的野孩子,
配和我們一班?你爸都把你賣了!”她的睫毛上掛著雨水,分不清是淚還是雨。
想起今早蘇敏在廚房熬粥,咳嗽聲壓得很低,卻還是驚醒了她。母親說“只是感冒”,
但她看見垃圾桶里的紙巾,沾著淡粉色的血跡。“王浩!”班長林小雨跑過來,推開男生,
“老師說不許欺負同學!”她掏出濕巾,幫星遙擦墨水,“我媽媽會洗墨水漬,
明天幫你帶干凈的校服來。”星遙搖頭,
摸向口袋里的星星貼紙——那是蘇敏昨夜在夜市買的,十塊錢三十張,
母親說“遙遙考了第一,值得獎勵”。貼紙邊緣有些毛邊,像蘇敏給她織的圍巾線頭,
雖不精致,卻暖融融的。法庭再次開庭時,蘇敏提交了新證據:一本泛黃的記賬本,
每筆開支都寫得工工整整,
“星遙學費300元”“復印店押金200元”“治咳嗽藥15元”。最后一頁夾著張收據,
是星遙參加奧數班的報名費,金額欄寫著“800元”,
備注欄有蘇敏的字跡:“借同事張姐的,下月還。”“我每天打三份工。”蘇敏的聲音發顫,
卻很清晰,“早上在早餐店包包子,中午去超市理貨,晚上在復印店加班。但我保證,
星遙的作業我都會檢查,她的每一場家長會我都沒缺席過。”星遙望著母親額角的汗珠,
順著發絲滑進衣領。她想起昨夜,蘇敏趴在桌上整理證據,頭一點一點的,
最后趴在文件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紅筆,在顧明遠的賭債記錄上畫圈。
那時她偷偷給母親蓋上毯子,看見月光落在母親的白發上,像撒了把鹽。法槌落下時,
顧明遠摔門而去,震得墻上的標語“公正司法”輕晃。星遙追上他,
想把作業本還給他——那是上周他假裝關心,塞給她的,里面夾著張彩票。但他頭也不回,
西裝褲腳濺著泥點,和蘇敏補了又補的圍裙一樣灰撲撲的。“遙遙,”蘇敏撐著傘走來,
傘骨斷了一根,用鐵絲纏著,“媽媽給你買了新校服。”塑料袋里的布料透著淡藍,
袖口別著枚星星貼紙,和星遙口袋里的一模一樣。蘇敏的手指在傘骨上蹭了蹭,
指尖沾著鐵銹:“夜市的李姐幫著繡的,她說星星能驅邪。”星遙摸著校服上的星星,
突然聞到蘇敏身上有股奇怪的香味——不是打印機的碳粉,也不是醫院的消毒水,
而是一種甜膩的、廉價的香水味。她抬頭,看見母親耳后有塊淡紅的印子,像被什么蹭過,
突然想起今早路過復印店時,看見顧明遠的現任妻子從店里出來,香水味和蘇敏身上的一樣。
“媽媽,”她攥緊校服,“你的手還疼嗎?”蘇敏一愣,忙把右手藏到背后:“不疼,
早就結痂了。”但星遙還是看見,那道傷口比昨天更深了,滲出的血珠把創可貼染成粉色,
像朵倔強的小花開在蒼白的腕間。暴雨漸歇,陽光從云層里漏出來,
在蘇敏的藍布圍裙上織出金線。星遙望著母親的背影,突然發現她的肩膀比去年窄了些,
像株被風雨壓彎的稻穗,卻仍努力托著沉甸甸的谷粒。遠處,顧明遠的轎車碾過積水,
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星遙的褲腳。她摸出書包里的布偶“星星”,那是蘇敏用舊襪子做的,
眼睛是兩粒黑紐扣。布偶身上還沾著復印紙的碎屑,她輕輕拍掉,
聽見蘇敏說:“明天媽媽早點下班,給你做糖醋排骨。”星遙點頭,
把布偶塞進新校服的口袋。她知道,有些傷口會愈合,
有些星星永遠亮著——比如母親袖口的星,比如她心里,怎么也滅不了的光。
第三章 拆遷與謊言(2012·秋,第三次撫養權官司)十月的風卷著梧桐葉掠過巷口,
顧明遠的皮鞋踩過落葉堆,發出細碎的脆響。星遙在教室門口看見他時,
他正對著玻璃調整金鏈子,陽光穿過吊墜上的“招財進寶”字樣,在地面投下扭曲的光斑,
像極了賭坊里閃爍的輪盤。“遙遙,”他的聲音帶著不自然的親昵,“你奶想你,
周末跟爸回家住吧,給你做紅燒肉。”星遙攥緊書包帶,
聞到他身上混著的酒氣與廉價發膠味。他的襯衫領口泛著油光,和蘇敏補了又補的圍裙一樣,
沾著生活的褶皺。她想起昨夜,蘇敏在廚房熬中藥,霧氣氤氳中,母親說:“拆遷款下來后,
給遙遙換個新書桌。”法庭里彌漫著舊木料的霉味,顧明遠的母親拄著拐杖走上證人席,
圍巾是星遙去年織的,藏藍色毛線間雜著幾根白發,像她鬢角的霜。老人的手在發抖,
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有洗不掉的洗衣液味道——那是蘇敏每周幫她洗的衣服。
“我兒媳婦是老師,”她的聲音像片風干的葉子,“能教遙遙彈鋼琴,
敏敏連五線譜都不認識……”星遙盯著奶奶的拐杖頭,那是蘇敏用舊毛線裹的,
怕老人冬天扶著冷。拐杖底端的橡膠墊磨得薄了,露出木質紋理,
像極了蘇敏的鞋底——她的皮鞋跟已經斷過三次,每次都用鐵絲纏著繼續穿。
“請原告出示反證。”法官的聲音打斷思緒。蘇敏打開文件夾,
里面掉出張泛黃的照片——2010年顧母七十大壽,星遙站在中間,
手里舉著“壽”字剪紙,顧明遠醉醺醺地搭著她的肩,領帶歪在一邊,
身后的墻上用紅筆寫著“戒賭”二字,墨跡被水洇開,像團未干的血。
“被告母親每月贍養費,均來自‘萬盛借貸’公司轉賬。”蘇敏調出銀行流水,
指尖劃過“2012年8月20日 3000元”的記錄,“這家公司涉嫌非法放貸,
而被告本人,上周因賭球被治安拘留。”顧母的臉突然漲紅,
拐杖重重敲在地面:“那是明遠說給遙遙的零花錢!
他說……他說……”“他說拿拆遷款翻本,就給您換股骨頭,對嗎?”星遙突然開口,
聲音清亮。她從書包里掏出個紅封皮的存折,“奶奶,這是您上次給我的紅包,
里面的存折我沒要。”法庭里響起抽氣聲。顧母盯著存折,嘴唇發抖:“遙遙,
奶奶不是……”“我知道。”星遙走上前,握住老人粗糙的手,觸感像蘇敏洗得發毛的毛巾,
“去年冬天您摔斷腿,是我媽背著您去的醫院,交完住院費后,她在走廊坐了整整一夜。
”記憶突然閃回——那個雪夜,蘇敏的圍巾上結著冰碴,回家后發了三天高燒,
卻騙她說是“吃壞了肚子”。星遙半夜起來喝水,看見母親跪在洗衣機前,
用手搓洗沾著嘔吐物的褲子,月光把她的影子壓得很扁,像片被踩進泥里的落葉。
顧明遠突然站起來,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你個吃里扒外的東西!我可是你爸!
”星遙轉身,看見他額角暴起的青筋,和蘇敏每次熬夜后的一樣。
他的西裝口袋露出半截彩票,號碼欄被涂得模糊,像團揉皺的人生。
她想起蘇敏的病歷——上周她幫母親收拾房間時,在米缸里發現的,
“胃竇腺癌 晚期”的字樣下,用鉛筆寫著“遙遙學費優先”。“被告涉嫌偽造證據!
”蘇敏的律師舉起份文件,“所謂‘祖孫親緣鑒定’,
是用原告女兒小時候的胎發和被告現任妻子的頭發偽造的。”法庭里炸開議論聲。
顧明遠的現任妻子尖叫著站起來,紅指甲指向蘇敏:“你算計我們!”蘇敏沒有看她,
只是盯著顧明遠,目光像根生銹的針:“你以為我會像以前一樣任你擺布?”她的聲音很輕,
卻帶著十年未有的鋒利,“我找了私家偵探,你在郊區養的情婦,還有你轉移財產的記錄,
我都有備份。”星遙看見顧明遠的喉結劇烈滾動,金鏈子隨著呼吸起伏,像條瀕死的魚。
她想起蘇敏教她的話:“面對謊言,要像拆毛衣一樣,一根一根抽絲剝繭。”此刻,
她終于明白,母親的堅強,是用無數個深夜的眼淚織成的。休庭時,顧母拉住星遙,
往她手里塞了顆水果糖:“是你小時候愛吃的橘子味。”糖紙已經褪色,邊角磨出毛邊,
像極了蘇敏給她補的第一雙襪子。老人的眼角掛著淚,皺紋里積著愧疚:“別怪你爸,
他小時候窮怕了……”星遙剝開糖紙,橘子味混著潮濕的霉味。她想起蘇敏說過,
奶奶曾偷偷塞給她壓歲錢,被顧明遠發現后搶走,還罵老人“吃里扒外”。糖塊在舌尖化開,
甜得發苦,她突然想起蘇敏的橘子糖——那是用超市臨期的水果做的,
卻永遠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奶奶,”她把糖紙折成小船,放進老人手里,“下次來看您,
給您帶新圍巾,您上次說想要棗紅色的。”顧母愣住,手指摩挲著紙船,
像摸著星遙小時候的頭發。遠處,顧明遠正在和律師爭吵,西裝外套搭在臂彎里,
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背心,和蘇敏的舊秋衣一樣,沾著歲月的痕跡。走出法院時,
秋風卷起拆遷通知,邊角在蘇敏的藍布圍裙上拍打出細碎的響。
星遙看見母親偷偷把藥片塞進嘴里,
是她熟悉的鋁箔包裝——那是她幫蘇敏從醫院藥房拿的止痛藥,
說明書上寫著“癌癥患者慎用”。“媽,”她假裝沒看見,指著天上的雁群,
“它們要飛去南方了。”蘇敏抬頭,陽光穿過她稀疏的發頂,照見新生的白發。
她的手輕輕搭在星遙肩上,比去年重了些,像片終于落地的葉子:“遙遙,等拆遷款下來,
媽帶你去看海,你不是總說想看真正的星星嗎?”星遙點頭,喉嚨發緊。她知道,
母親說的“星星”,是海邊的星空,而她心里的星星,
一直都在——在蘇敏補了又補的圍裙上,在法庭證人席的證詞里,
在每一個她以為母親沒看見的深夜,自己偷偷復習功課的臺燈下。
遠處的拆遷工地傳來推土機的轟鳴,像某種巨獸的低吟。星遙攥緊蘇敏的手,
感覺到母親掌心里的繭,和自己握筆的地方一樣厚。她突然明白,有些謊言是為了保護星光,
有些真相需要用一生去原諒,但此刻,她們的手緊緊相握,便是對抗世界的全部力量。
第四章 血與通知書(2018·夏,第四次撫養權官司)高考首日的蟬鳴像團火,
炙烤著市三中的鐵門。星遙站在警戒線外,手心的準考證被汗水洇濕,
照片上的自己穿著蘇敏改的白襯衫,領口別著枚星星胸針——那是母親用舊窗簾鉤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