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葉婉兒剛回到馬廄旁的破屋里,就看到墻角新出現的一個青瓷藥瓶,瓶身上刻著蕭王府的徽記,在昏暗的油燈下泛著冷光。
猜到送藥的人是蕭景琰,她伸手拿起藥瓶,指尖觸到冰涼的瓷面時頓了頓,隨后毫不猶豫地將它扔出了窗外。
“啪——”
瓷瓶碎裂的聲音在門外的喧鬧聲里幾乎微不可聞。
葉婉兒望著屋外四散的瓷片,這才想起今日是元宵燈會,府里從早上就開始張燈結彩,下人們議論著王爺要帶王妃去賞燈。
她費力扒開發霉的被褥,那里藏著一塊偷藏的火石和幾片枯葉。
這是她這半個月來,每次被派去打掃馬廄時偷偷攢下的。
夜幕降臨,王府里的喧囂漸漸遠去。
葉婉兒從草席下摸出早已準備好的破布條,輕手輕腳地溜向馬廄。
寒風刺骨,她凍得渾身發抖,卻死死咬著嘴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馬廄里如今只剩兩匹白馬,葉婉兒顫抖著手,將浸了油的破布條綁在其中一匹棗紅馬的尾巴上。
她的手傷未愈,動作笨拙,好幾次差點打不成結。
“乖……別動……”她輕聲安撫著焦躁的馬匹,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火石相擊的聲音在寂靜的馬廄里格外清脆。
第一次,沒點燃。
第二次,火星濺到她的手指上,燙出一個新的水泡,她哆嗦著收回手,有些氣餒地皺了皺眉。
第三次,枯葉終于冒出了青煙。
火苗“騰”地竄起來時,葉婉兒本能地后退了兩步。
白馬受驚嘶鳴,后蹄猛地揚起,差點踢中她的肩膀,她連滾帶爬地躲到一旁,眼睜睜看著那匹馬帶著燃燒的尾巴沖出了馬廄。
“走水了!走水了!”
“快來人!有一匹馬發瘋了!”
“怎么回事?馬廄的小廝呢?人呢!快救火!快讓馬停下來!”
遠處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葉婉兒趁機奔向王府最西側那個被荒草掩蓋的涵洞——這是她半個月前打掃庭院時偶然發現的,洞口長滿青苔,隱約能看到外面的光亮。
涵洞里的水冰冷刺骨。
葉婉兒剛踏進去就倒吸一口冷氣,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
污水沒過胸口,水下尖銳的碎石劃破了她的小腿,可她只是死死咬著嘴唇往前挪動,血腥味在口中彌漫。
“那邊看看!”
“馬跑到東院去了!”
“別管馬了,先救火!”
有叫喊聲越來越近。
葉婉兒加快速度,污水灌進她的口鼻,嗆得她眼前發黑。
就在她快要窒息時,終于摸到了涵洞另一端的邊緣。
她掙扎著爬出洞口,渾身沾滿淤泥和血污。
遠處王府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隱約還能聽到混亂的喊叫聲。
葉婉兒顧不上查看身上的傷口,踉蹌著向城外方向跑去。
此時長安街上燈火如晝。
蕭景琰正陪著柳如霜賞燈,忽然瞥見街角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心頭莫名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緒,他下意識就想追過去。
“王爺?”柳如霜拽了拽他的袖子,“您在看什么?”
蕭景琰皺眉望向那個方向:“那邊好像……”
“哎呀,那邊的燈籠好漂亮!”柳如霜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往反方向走,“王爺,你就陪妾身去看看嘛。”
蕭景琰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身影已經消失在人群中。
他搖搖頭,將不安感從心頭處趕走,任由柳如霜拉著他走向燈市。
葉婉兒躲在巷子陰影里,看著蕭景琰和柳如霜離去的背影。
她抹了把臉上的泥水,轉身向城門方向快步跑去。
城門口的角落處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葉婉兒按照父親信中的描述,輕輕敲了三下車轅。
“小姐?”車簾掀開,露出一張蒼老的面孔。
葉婉兒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眼淚在看見這張數字的面容時驟然滾落。
老車夫看清她滿身的傷痕和泥污,連忙將她扶上車。
“老爺都安排好了,咱們這就出發。”
“小姐別怕,老奴定會護你周全。”
馬車緩緩駛出城門時,葉婉兒終于回頭看了一眼長安城。
巍峨的城墻在夜色中如同巨獸,而她終于逃出了它的利齒。
她摸了摸袖口,那里藏匿著她用油紙細細包好的信件和銀票。
除了這些,現在的她一無所有,只剩這條撿回來的命。
“爹,娘……”葉婉兒終于止住了戰栗,哽咽著喃喃自語,“我走了。”
這一次,她定會聽從爹娘的話,逃離這里,再也不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