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淅淅瀝瀝，敲打著頂層公寓巨大的落地窗，模糊了城市璀璨卻冰冷的夜景。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香薰也壓不住的沉悶濕氣。江嶼靠在冰冷的玻璃上，
指尖夾著的煙已經燃了長長一截灰燼，搖搖欲墜。他沒什么煙癮，但此刻，
尼古丁是唯一能勉強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煩躁的東西。兩年了。七百三十個日夜，
精準得像瑞士鐘表。明天，
合作”——一份白紙黑字、條款清晰、甚至規定了分房而居的結婚協議——正式到期的日子。
身后傳來細微的聲響。江嶼沒回頭，也知道是誰。沈念特有的腳步聲，
即使在昂貴的手工地毯上也清晰可辨，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韻律感。“機票訂好了。
”沈念清冷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沒什么溫度，像在陳述一份無關緊要的報表，
“明天下午三點，飛墨爾本。新的身份和啟動資金已經安排好。”她停頓了一下，
似乎覺得需要補充說明，“比協議約定的，多百分之二十。
算是……這兩年合作愉快的額外報酬。”合作愉快。江嶼扯了扯嘴角，一絲自嘲的弧度。
是啊，一場價值五百萬、為期兩年的合作。他扮演一個合格的、沉默的、擋箭牌丈夫，
幫她應付沈家那些無休止的催婚和窺探。她支付酬勞，提供庇護，
在他創業失敗、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時，給了他一個喘息的空間。很公平。
他將煙蒂摁滅在水晶煙灰缸里，轉過身。沈念就站在客廳中央。
暖黃的燈光勾勒出她修長而清瘦的身影。她穿著剪裁極佳的米白色羊絨衫和同色系闊腿褲，
海藻般濃密的黑色卷發隨意挽起，露出優美而疏離的脖頸線條。臉上脂粉未施，
五官是那種極具攻擊性的精致，尤其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此刻在鏡片后顯得格外冷靜銳利，
仿佛能洞穿人心。她手里拿著一份薄薄的文件。離婚協議書。江嶼的目光落在文件上，
心口那點煩躁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細微卻尖銳。他走過去，伸手去接。
指尖即將觸碰到紙張時，沈念的手卻幾不可察地往回縮了半寸。江嶼動作一頓，抬眼看向她。
沈念的視線似乎在他臉上停留了半秒，快得讓人抓不住情緒，
隨即又恢復了那種公事公辦的淡漠。她松開了手。“簽好字，明天走之前放在書房桌上。
”她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律師會處理后續。”說完，她不再看他，轉身走向書房，
背影挺直，帶著一種無懈可擊的、拒人千里的優雅。
江嶼捏著那份還帶著她指尖一絲余溫的協議書，紙張邊緣有些硌手。他低頭，
看著“離婚協議”那幾個冰冷加粗的黑體字，只覺得公寓里昂貴的恒溫系統似乎失效了，
一股寒意無聲無息地順著脊椎爬上來。也好。錢貨兩訖，互不相欠。這本就是故事的結局。
他找出筆，在乙方簽名欄那里，沒有絲毫猶豫，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江嶼”。
筆跡利落干脆，一如他此刻想要斬斷一切的決心。---一個月后。“念，這邊！
”機場到達大廳，人聲鼎沸。一個穿著淺駝色羊絨大衣、身形高挑、氣質溫潤如玉的男人，
隔著洶涌的人潮，朝著沈念的方向用力揮手，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喜和久別重逢的激動。
他有著混血兒般深邃立體的輪廓，淺金色的頭發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碧藍色的眼睛像愛琴海最清澈的海水，此刻盛滿了笑意。克里斯·安德森，
沈念青梅竹馬的鄰家哥哥，也是她整個少女時代藏在心底、未曾宣之于口的白月光。
沈念的腳步明顯加快了一些，素來冷靜自持的臉上，
難得地漾開一絲真切的、帶著暖意的笑容。她幾乎是小跑著迎了上去。“克里斯！歡迎回來！
”兩人在距離幾步遠的地方站定。克里斯張開雙臂，給了沈念一個大大的、熱情的擁抱。
他的懷抱溫暖而有力，帶著清新的木質香氣。沈念沒有拒絕，也伸出手臂，輕輕回抱了一下。
“念，你一點都沒變……不，變得更美了。”克里斯松開她，雙手依舊扶著她的肩膀，
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語氣真誠而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油嘴滑舌。
”沈念笑著嗔怪了一句，眼里的笑意卻更深了。就在這時，
一道平靜無波的目光落在了克里斯身上。克里斯這才注意到，沈念身后半步遠的地方，
還站著一個男人。身材頎長挺拔，穿著簡單的黑色高領毛衣和深灰色大衣，氣質清冷，
存在感卻極強。他安靜地站在那里，像一株沉默的雪松，眼神平靜地看著他們敘舊，
沒有絲毫被打擾的不悅，也沒有刻意融入的尷尬。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
讓克里斯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他看向沈念，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和詢問。
沈念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了一些，恢復了慣常的從容，側身介紹道：“克里斯，這是江嶼。
”她的介紹極其簡潔，甚至沒有加上“我丈夫”這個稱謂，
語氣平淡得像在介紹一個普通朋友或下屬。然后，她轉向江嶼，聲音同樣平淡無波：“江嶼，
這是克里斯·安德森，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朋友？江嶼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看著眼前這位光芒四射、一看就與沈念有著深厚羈絆的“朋友”，
再看看沈念那難得流露的、帶著溫度的笑容，心里那點一個月前被強行壓下去的自嘲，
又無聲無息地浮了上來。他伸出手，姿態無可挑剔，語氣也足夠禮貌：“你好，安德森先生。
歡迎回國。”克里斯看著江嶼伸出的手，又抬眼對上江嶼那雙深不見底、平靜無波的黑眸。
那雙眼睛太靜了，靜得像古井深潭，讓人探不到底，也看不透情緒。
一種強烈的、被侵入領地的不適感瞬間攫住了克里斯。眼前這個男人，
絕不僅僅是沈念口中輕描淡寫的一個“朋友”那么簡單！他身上的氣場，
他和沈念之間那種微妙的、難以言喻的氛圍……都讓克里斯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威脅。
他沒有立刻去握江嶼的手，碧藍色的眼眸里，溫和的笑意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的、帶著冰棱般鋒芒的銳利。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鋒，
毫不掩飾地刮過江嶼的臉，帶著居高臨下的評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
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沈念微微蹙眉，看向克里斯，眼神帶著一絲不贊同的提醒。
克里斯這才像是剛反應過來，臉上重新掛起無懈可擊的、溫文爾雅的微笑，伸出手，
握住了江嶼的。他的手勁很大，帶著一種刻意的、宣示力量的意味。“你好，江先生。
”克里斯的聲音依舊溫和，但眼底深處那抹冰冷的審視和敵意，
卻如同潛伏在平靜海面下的暗礁，“久仰。以后，還請多多關照。”“關照”兩個字，
他咬得格外清晰，帶著某種意味深長的弦外之音。
江嶼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掌心傳來的、帶著敵意的力道。他面上不動聲色，
手上也穩穩地回握，力道同樣不輕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沉穩。四目相對，
無聲的電流在空氣中噼啪作響。“客氣。”江嶼淡淡地回了兩個字，隨即自然地抽回了手。
仿佛剛才那瞬間的交鋒，只是微不足道的禮節。沈念的目光在兩人之間短暫地掃過，
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逝的暗流。她沒說什么，只是對克里斯道：“走吧，車在外面。
爸媽他們都在家等著給你接風呢。”---沈家別墅燈火通明，氣氛熱烈。
沈父沈母對克里斯的歸來表現出極大的熱情，餐桌上談笑風生，
話題自然而然地圍繞著克里斯這些年在國外的成就、見聞，
以及他與沈念共同擁有的、那些江嶼永遠無法參與的童年和少年時光。“念小時候可皮了，
爬樹掏鳥窩，摔下來那次，還是克里斯背著她跑了兩條街去找的醫生呢！”沈母笑著回憶，
語氣里滿是親昵。“是啊，要不是克里斯，我們家念念那次可就遭罪了。”沈父也笑著附和，
看向克里斯的眼神充滿了長輩的慈愛和感激。克里斯坐在沈念旁邊，姿態優雅從容，
言談風趣得體，碧藍的眼眸不時溫柔地看向沈念，配合著回憶，
將那些只有他們兩人才懂的趣事娓娓道來，引得沈父沈母開懷大笑。沈念也放松下來，
偶爾被克里斯逗笑，眼里的疏離淡去不少，顯露出幾分難得的柔和。江嶼坐在沈念的另一側，
安靜地吃著東西，像一個完美的背景板。他沉默地聽著那些與他無關的往事，
看著沈念在克里斯身邊流露出的、他從未見過的輕松笑意。餐盤里的珍饈美味，
此刻嚼在嘴里，味同嚼蠟。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對面克里斯投來的目光，
帶著一種勝利者的優越感和毫不掩飾的審視。那目光仿佛在說：看，這才是她真正的世界，
你不過是個局外人，一個隨時可以被清理掉的障礙。一頓飯，吃得江嶼如坐針氈。
好不容易熬到結束，他剛想借口離開，沈念卻放下餐巾，對父母道：“爸，媽，
我和江嶼還有點公司的事情要處理，先回我們那邊了。”“公司的事？”沈母有些意外，
看了看江嶼，又看看克里斯，“克里斯剛回來，你們不多聊聊？”“是啊，工作明天再說嘛。
”沈父也勸道。克里斯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但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快的不悅，他看向沈念，
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體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念，工作要緊。
不過……我們這么久沒見，我還給你帶了禮物呢。”“禮物明天再看。
”沈念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斷，她站起身，看向江嶼，眼神示意，“走了。
”江嶼有些意外，但還是立刻起身。“伯父伯母，克里斯，我們先告辭。
”江嶼禮節周到地告別。克里斯也站起身，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微笑：“好的，念，江先生，
路上小心。”他看著江嶼，那眼神里的含義再明顯不過——算你識相，別礙事。回去的路上，
車廂里一片沉寂。沈念靠在后座閉目養神，側臉在窗外流轉的光影中顯得格外冷硬。
江嶼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細節如同潮水般翻涌上來：那份簽好字后被他放在書房桌上的離婚協議，
如同石沉大海，再無音訊。沈念對此只字未提，仿佛那件事從未發生過。他忍了又忍，
終于在車子駛入公寓地下車庫時，開了口，聲音在密閉的空間里顯得有些突兀：“沈總，
我的那份離婚協議……”沈念睜開眼，眼底一片清冷，沒有絲毫睡意。她沒有看江嶼，
只是淡淡地說：“哦，那份協議，我鎖進保險柜了。”江嶼愕然：“鎖進保險柜？”“嗯。
”沈念推開車門下車，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回響，
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最近沈氏有幾個重要并購案，股價比較敏感。
你我的婚姻狀態屬于需要披露的信息，現在變動，容易引發不必要的市場波動和媒體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