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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

女醫辛可嵐傳 編外普通人 15030 字 2025-06-16 19:4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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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冬日,寒氣是能滲進骨頭縫里的。辛可嵐呵出一口白氣,

看著它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如同許多難以抓住的東西。她搓了搓凍得有些發僵的手指,

掀開厚重的棉布門簾,邁進“周氏醫館”的門檻。撲面而來的,

是熟悉的、濃烈得幾乎化為實質的藥氣——苦香里裹著一點陳艾焚燒后的煙火氣,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卻總能被她捕捉到的血腥味。這味道讓她心頭一緊,

下意識地望向醫館后堂的方向。果然,壓抑的痛哼和雜亂的腳步聲正從那里傳來,

比任何言語都更清晰地宣告著,又有棘手的傷患被送來了。“可嵐,杵那兒作甚?

”外祖父周庸時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沉穩,卻掩不住一絲疲憊的沙啞。他正站在柜臺后,

快速地分揀著幾味草藥,銀白的須發在窗外透進來的慘淡天光下微微顫動。

“前頭那筐新到的葛根,去,洗凈了切片,要薄。”他頭也沒抬地吩咐,

眼神專注在手里的戥子上。“嗯。”辛可嵐低低應了一聲,聲音像被這寒氣凍住,

帶著點微澀。她默默走向墻角那個散發著泥土氣息的大竹筐,彎下腰,抱起沉重的筐沿。

葛根粗糙的表皮蹭過她細嫩的手心,帶來一種沉甸甸的踏實感。父母早亡,

將她送到這遠離故土的封城外祖家,已有七年。這七年,她的天地就是這間藥氣彌漫的醫館,

她的光陰,都浸泡在成堆的藥材和那些或深或淺的脈息里。

外祖父是封城乃至周邊幾縣都頗有聲名的郎中,懸壺濟世大半生。然而周家子嗣單薄,

醫術的天分似乎也只吝嗇地落在了表哥周尋令和她這個外姓人身上。“動作快些!

”表哥周尋令的聲音從后堂隔簾后透出來,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緊迫,“熱水!再燒兩桶!

干凈的布帶,快沒了!”辛可嵐的心猛地一沉。她放下葛根筐,快步走到通往后堂的布簾邊,

沒有進去,只是悄悄掀開一條縫隙。濃重的血腥味如同實質的拳頭,

狠狠撞在她的鼻端和胸口,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后堂臨時支起的木板床上,

躺著一個粗壯的漢子,臉色灰敗如土。一條腿以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小腿處,

碎裂的脛骨刺穿了皮肉和早已被血浸透的粗布褲腿,森森的白茬混合著暗紅的血肉,

赤裸裸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傷口周圍一片狼藉的暗紅和瘀紫,腫脹得嚇人。

是進山打獵失足摔下的獵戶。表哥周尋令正用力按住那漢子掙扎的上半身,

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一個幫忙的伙計手忙腳亂地試圖清理傷口周圍的污穢,

盆里的清水迅速被染成刺目的紅。“按住!別讓他亂動!”周尋令的聲音有些發顫,

但眼神卻異常堅定銳利,緊盯著那猙獰的傷口,“骨頭茬子得先對齊,不然這條腿就廢了!

”辛可嵐的手指緊緊攥住了冰冷的布簾,指甲幾乎要嵌進粗布的紋理里。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喉嚨口涌上濃重的鐵銹腥甜。她猛地別開臉,強迫自己不去看那慘烈的景象,大口喘息著,

試圖壓下那股強烈的嘔吐感。這是她為數不多直面如此血腥的時刻。上一次,

是兩年前一個被車輪碾斷手臂的貨郎,那翻卷的皮肉和斷裂的骨茬,也曾讓她噩夢連連。

“尋令,穩住手!”外祖父周庸時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她身后,聲音低沉而極具穿透力。

他越過辛可嵐,大步走進后堂,身上的舊棉袍帶起一股藥風。他沒有責備辛可嵐的退縮,

目光只在那觸目驚心的傷口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接過伙計遞來的干凈布帶,

動作麻利地開始處理。“你正骨,我清創縫合。”他言簡意賅,

仿佛面對的不過是一段需要修補的木頭。辛可嵐強迫自己轉回頭。

她看到外祖父那雙布滿皺紋和老繭、卻異常穩定有力的手,拿著細長的銀針,穿著桑白皮線,

毫不猶豫地刺入翻卷的皮肉邊緣。針線在血肉間穿梭,發出細微而令人牙酸的“噗噗”聲。

表哥周尋令咬緊牙關,額上青筋迸現,雙手穩穩地卡住獵戶斷裂的腿骨兩端,

猛地發力一推一合!骨骼復位時那沉悶而清晰的“咔噠”一聲,

伴隨著獵戶驟然拔高的、撕心裂肺的慘嚎,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扎進辛可嵐的耳膜和心臟。

她臉色煞白,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下意識地扶住了旁邊的藥柜才勉強站穩。

柜角冰涼堅硬的觸感透過薄薄的棉衣傳來,讓她混亂的心神有了一絲清明。她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一絲腥咸,目光卻不再躲閃,緊緊追隨著外祖父沉穩縫合的針腳和表哥固定夾板的動作。

空氣里彌漫的血腥、汗味、草藥味和絕望的痛楚交織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胸口。

不知過了多久,獵戶因劇痛和失血徹底昏死過去,

后堂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器具偶爾碰撞的輕響。傷口終于縫合完畢,夾板也牢牢固定好。

周庸時直起腰,長長吁出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這才抬眼看向依舊僵立在門簾邊的辛可嵐。

他的目光在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深邃,有審視,

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怕了?”他問,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后的沙啞。

辛可嵐用力吸了一口氣,試圖驅散肺腑間那股濃重的血腥氣,挺直了脊背,

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微顫,卻異常清晰:“怕。但……記住了。”她沒說什么記住了,

但外祖父那洞悉世事的目光微微一動,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什么也沒再說,

只揮了揮手:“去把葛根切了。”辛可嵐默默轉身,走向那筐沾著泥土的葛根。

拿起沉重的藥刀,刀柄冰涼。她定了定神,手腕用力,鋒利的刀刃切入粗壯的根莖,

發出干脆的“嚓嚓”聲。葛根潔白的斷面很快堆疊起來,散發出特有的清苦氣息,一點點,

似乎真的壓下了空氣中那令人作嘔的血腥。日子在藥香和偶爾的血腥氣中,

如同封城外的淮水,不疾不徐地流淌。辛可嵐漸漸習慣了醫館的忙碌,

跟著外祖父和表哥辨識藥性,研習脈理。外祖父話不多,卻字字珠璣,

他常捻著胡須告誡:“醫者,仁術也。然女子行醫,多有不便,尤忌為男子看診,瓜田李下,

人言可畏。”辛可嵐垂首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藥碾冰涼的邊緣。她明白外祖的顧慮,

這世道,對拋頭露面的女子本就不甚寬容,更何況是涉及身體接觸的行醫。

她大多時候只幫襯著處理些藥材,

或為前來求診的婦人、孩童看些頭疼腦熱、跌打損傷的小毛病。只有在人手實在不足時,

才在外祖父默許的目光下,為那些傷勢不重、意識尚清的年輕士兵搭把手換藥,

動作也刻意保持著疏離的迅速。封城雖非最前沿的邊塞,但終究離那片鐵與血的土地不遠。

戰爭的陰云如同北地冬日厚重的鉛云,沉沉地壓在天際,雖不直接落在封城頭頂,

但那肅殺的氣息,總能順著驛道和商旅帶來的消息,絲絲縷縷地滲入城中。這一日,

天剛蒙蒙亮,沉重的城門開啟聲仿佛帶著鐵銹的滯澀,打破了封城慣常的寧靜。緊接著,

便是低沉而急促的馬蹄聲,如同密集的鼓點,由遠及近,踏碎了青石板路上的薄霜。

一隊隊盔甲染塵、面色疲憊的士兵涌入城門,空氣里瞬間彌漫開濃重的汗味、塵土味,

以及一種揮之不去的、屬于戰場邊緣的鐵腥和淡淡的血腥混合的氣息。

醫館的門板被急促地拍響,力道之大,震得門框簌簌落灰。“周老先生!周老先生!快開門!

有重傷的弟兄!”門外傳來粗啞焦急的呼喊。

辛可嵐和外祖父、表哥幾乎同時放下手中的活計。周庸時眉頭緊鎖,迅速上前卸下門板。

門外景象讓辛可嵐心頭一凜。七八個渾身浴血的軍漢,或互相攙扶,

或躺在臨時扎起的擔架上,堵住了大半條街。血腥味撲面而來,比獵戶那次更濃、更雜,

帶著一股戰場特有的硝煙和死亡的渾濁氣息。領頭的是個絡腮胡子的壯漢,

臉上帶著一道新鮮的血痕,眼神兇悍卻透著焦慮。“周老!叨擾了!兄弟們剛從北邊撤下來,

傷重的等不及去大營了!求您救命!”絡腮胡聲音嘶啞,抱拳行禮,

動作間牽動了臂膀的傷口,血又滲了出來。“快!抬進來!”周庸時沒有絲毫猶豫,

側身讓開通道,聲音沉穩有力,“尋令,準備熱水、烈酒、傷藥、針線!

”小小的醫館瞬間被擠滿。痛苦的呻吟、壓抑的喘息、金屬碰撞的輕響交織在一起,

空氣沉重得幾乎凝滯。周庸時和周尋令立刻投入救治,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操舟的老舵手,

沉穩而迅捷。辛可嵐也被這緊迫的氣氛感染,強壓下心頭的翻涌,

手腳麻利地穿梭在傷患之間,遞送熱水、干凈的布帶、搗好的金瘡藥粉,

盡力避開那些過于猙獰的傷口。就在這緊張忙碌的間隙,

辛可嵐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醫館角落一張臨時安置的長凳。那里坐著一個軍官模樣的年輕人,

與周圍那些浴血奮戰的士兵相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穿著校尉的皮甲,腰佩環首刀,

身姿依舊挺拔,但臉色卻是一種極不正常的灰黃,額頭上布滿細密的冷汗,嘴唇干燥起皮,

微微泛著青紫。他雙手緊緊按著自己的小腹,眉頭痛苦地擰成一個疙瘩,

仿佛忍受著極大的折磨。即使在如此嘈雜痛苦的環境中,他依然努力維持著軍人儀態的端坐,

只是那微微佝僂的背脊和緊抿的嘴唇,泄露了他極度的不適。辛可嵐的腳步頓住了。

她看著那校尉灰敗的臉色和按住腹部的手勢,又瞥見他放在腳邊水囊上沾著的些許泥漿痕跡,

心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急行軍,水源不潔,腹痛如絞,熱痢?

外祖父的告誡在耳邊響起,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剛換下來、還帶著血跡的布帶。就在這時,

周庸時恰好處理完一個士兵臂膀上深可見骨的刀傷,直起身喘了口氣。辛可嵐猶豫了一瞬,

還是快步走到外祖父身邊,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卻清晰地說道:“外祖,

您看那位角落里的軍爺,面色萎黃,冷汗涔涔,手按腹脘,顯是痛不可忍。觀其形貌疲憊,

甲胄沾泥,水囊有污漬……怕是連日急行,誤飲了不潔生水,濕熱內蘊,下迫大腸,

成了熱痢之癥。若再拖延,恐傷氣耗津,轉成重癥。”周庸時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銳利的眼神在那位袁校尉身上迅速一掃,又落回辛可嵐臉上,眼神復雜。那里面有審視,

有對她觀察入微的贊許,更有一絲深深的憂慮和無奈。他沉默了幾息,

醫館里傷兵的呻吟似乎更刺耳了。最終,他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聲音壓得極低:“……嗯。

眼力不錯。但方子?”辛可嵐心頭一松,立刻道:“當用葛根黃芩黃連湯!葛根升清止利,

芩連苦寒燥濕,清熱堅陰,最為對癥!”這正是她清晨剛切過的那味藥。

周庸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隨即化為更深的凝重,他極輕地嘆了口氣,

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去罷。藥……煎濃些。切記,莫要多言,遞了藥便離開。

”辛可嵐用力點頭,心頭那塊石頭仿佛被挪開了一絲縫隙。她轉身,腳步輕快地走向藥柜。

不再看那些血淋淋的傷口,

她的目光專注地掃過一排排熟悉的藥匣:葛根、黃芩、黃連、甘草……她熟練地稱量、配伍,

動作精準而迅速。很快,小藥爐上便升騰起一股濃郁苦澀的藥香,混雜在滿屋的血腥氣中,

竟奇異地帶來一絲安定的力量。藥煎好了,深褐色的藥汁盛在粗瓷碗里。辛可嵐端著碗,

走到那位校尉面前。他似乎痛得有些恍惚,直到碗遞到眼前才猛地抬頭。

那是一張年輕卻飽經風霜的臉,劍眉緊蹙,眼神因痛苦而有些渙散,

但深處卻藏著一股軍人的銳利。“將軍,”辛可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避開他的直視,將碗稍稍往前遞了遞,“您……先喝口熱茶,緩一緩。

這藥……是清濕熱、止腹痛的。

”袁校尉(后來知曉他姓袁名秋)的目光落在碗里深褐的藥汁上,

又抬眼看著眼前這個穿著樸素、面容清秀卻眼神沉靜的少女,帶著一絲明顯的疑慮。

但腹中翻江倒海的絞痛實在難忍,他皺著眉,還是接過了碗。藥汁滾燙苦澀,他幾口灌下,

眉頭皺得更緊,仿佛咽下的不是藥,而是滾燙的鐵汁。辛可嵐遞完藥,便立刻垂下眼簾,

轉身退開,回到外祖父身邊繼續打下手,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她刻意不去看角落,

但眼角的余光還是捕捉到,那袁校尉緊按腹部的手,似乎隨著藥汁下肚,微微松動了一絲。

他緊鎖的眉頭也稍稍舒展了些許,盡管臉色依舊灰黃。接下來的三日,

辛可嵐每日都按時將煎好的葛根黃芩黃連湯送到袁校尉面前,依舊不多言一句,遞過便走。

袁校尉也從最初的疑慮,到沉默接受,再到第三日,當辛可嵐再次遞上藥碗時,

他竟主動開口,聲音雖然沙啞虛弱,卻帶著一絲真誠:“多謝小娘子。”他接過碗,

這次喝得不再那么急切痛苦,眉頭也舒展了許多。三日藥盡。清晨,

當辛可嵐再次走進醫館時,發現角落里那張長凳空了。袁校尉站在醫館中央,身姿挺拔如松,

雖然臉色仍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但那股灰敗萎靡之氣已一掃而空,

眼神也恢復了軍人的清亮銳利。他正在向周庸時鄭重道謝。“……周老神醫妙手回春,

救命之恩,袁秋銘記于心!”他抱拳躬身,姿態恭敬。周庸時捻須還禮:“袁校尉言重了,

救死扶傷,醫者本分。”袁秋直起身,目光忽然越過周庸時,

落在了站在藥柜旁的辛可嵐身上。他頓了頓,從懷中掏出一物,

竟是一小塊黃澄澄、在晨光下閃著潤澤光芒的金子。他幾步走到辛可嵐面前,雙手奉上,

神色鄭重:“小娘子連日煎藥送藥,勞心費力。袁秋身無長物,些許心意,萬望收下,

聊表謝忱。”辛可嵐愣住了,看著眼前那塊小小的金子,又看看袁秋真誠的臉,

一時間手足無措,下意識地望向自己的外祖父。

周庸時的目光在辛可嵐和那塊金子之間轉了轉,最終落在辛可嵐臉上。他沉吟片刻,

眼神復雜,有欣慰,也有更深沉的思慮,最終緩緩開口,

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平靜:“既是袁校尉特意謝你,便收下吧。

這是你第一次獨力斷癥用藥,且對癥見效,理當受此嘉勉。望你日后,更精進此道,

莫負這‘望聞問切’四字。”辛可嵐心頭一熱,眼眶微微發酸。

她雙手接過那塊尚帶著體溫的金子,沉甸甸的,仿佛承載著某種無聲的認可和沉甸甸的期許。

她低下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謝……謝袁校尉。謝外祖教誨。

”袁秋深深看了辛可嵐一眼,點點頭,不再多言,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醫館。

陽光從他掀開的門簾外涌入,短暫地照亮了藥柜上那些沉默的藥材,

也照亮了辛可嵐緊握在掌心、微微發燙的那一小塊金子。那塊小小的金子,

被辛可嵐仔細地用一塊素凈的棉布包好,壓在了她存放脈案和藥方的箱籠最底層。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封城固有的節奏里,藥香彌漫,時光在脈枕和藥碾間悄然滑過。

辛可嵐年歲漸長,技藝也愈發純熟。然而,如同封城冬日屋檐下垂掛的冰凌,

一種無形的、名為“婚嫁”的壓力,開始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日漸沉重,冰冷地懸在她的頭頂。

外祖母周王氏的嘆息聲,開始頻繁地在辛可嵐耳邊響起,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憂慮。

“嵐兒啊,翻過年就十七了,不小了。”外祖母坐在暖炕邊,手里納著鞋底,

針線穿梭的“嘶啦”聲在安靜的午后格外清晰,“你表哥的親事,你外祖托人在相看了。

你這丫頭……唉,總不能一輩子在這藥柜子后面耗著。女子終究是要有個歸宿的。

”她抬眼看向正在藥碾前用力碾著藥粉的辛可嵐,眼神里滿是憐惜和無奈,“封城就這么大,

能配得上我們周家醫術門第的,又能容得下你這……這心思都在藥上的,怕是不好尋。

”辛可嵐握著藥碾桿的手緊了緊,指節微微發白。藥碾里干燥的藥草發出細碎的斷裂聲,

如同她心底某種東西被碾磨的微響。歸宿?她抬眼望向窗外。冬日蕭索的庭院里,

幾株耐寒的藥草在寒風中瑟縮著。她的歸宿在哪里?是另一個陌生的庭院,

從此被鎖在高墻之內,再也不能觸碰這些散發著苦香、卻蘊含生機的草木?

再也不能感受指尖下那或急促、或遲緩、或微弱、或有力的生命搏動?那些脈息,那些藥方,

那些在病痛中投來的期盼眼神……難道都要成為箱籠里那本泛黃的、只能偶爾翻看的舊夢?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繞上她的心。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掙扎與不甘。她沉默著,只是更用力地推動著藥碾,

沉重的石輪碾壓著藥草,發出單調而壓抑的聲響。就在這沉悶的、帶著一絲窒息感的氛圍里,

一封來自京城的書信,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周家激起了滔天巨浪。

信是那位曾受辛可嵐救治的袁校尉寫來的,如今他已因戰功擢升為度遼將軍。

信箋是上好的雪浪箋,墨跡飽滿有力,透著一股武將的豪邁與不容置疑的誠意。

內容卻讓周庸時和周王氏都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昔年封城蒙難,

幸得府上辛可嵐小娘子援手,一劑良方解袁某沉疴。救命之恩,無時敢忘。

今聞小娘子待字閨中,才德俱佳,尤精岐黃之術,實乃良配。袁某膝下幼子名澄,年方十六,

養于京中祖父母膝下,性情溫良,勤勉向學。袁某斗膽,代子求娶辛可嵐小娘子為妻。

若蒙允諾,袁某擔保,小娘子入京后,可于京城開設醫館,懸壺濟世,一展其才,

袁氏一族必傾力扶持……”“開設醫館?在京城?”周王氏拿著信紙的手微微顫抖,

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他……他一個將軍,真能允諾此事?嵐兒嫁過去,

便是將軍府的少夫人,還……還能拋頭露面行醫?”周庸時坐在太師椅上,久久不語。

他捻著銀白的胡須,目光沉凝,仿佛穿透了信紙,看到了更遠的地方。窗外天色漸暗,

醫館里彌漫著淡淡的藥香和黃昏的靜謐。許久,他才長長地、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嘆息里包含著太多復雜的情緒——有對孫女前程的憂慮,有對袁將軍知恩圖報的感慨,

更有對那“開設醫館”四字背后巨大誘惑的權衡。“袁將軍……是個重諾之人。

”周庸時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沉重,“他既如此承諾,

必會盡力周全。京城……天子腳下,名醫薈萃,機會自然比這封城大得多。”他抬起眼,

看向站在一旁、臉色蒼白、手指緊緊絞著衣角的辛可嵐,眼神變得復雜而柔和,

帶著濃濃的不舍和一種近乎悲壯的期許。“嵐兒,”周庸時的聲音有些沙啞,

“外祖知道你的心思。你舍不得這些藥材,舍不得這醫館,

舍不得這一身醫術……可女子在這世上,終究艱難。外祖護不了你一輩子。”他頓了頓,

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去吧。”這兩個字,

如同重錘敲在辛可嵐的心上,讓她渾身一震。“去京城!去開你的醫館!去懸壺濟世!

”周庸時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眼中卻隱隱有水光閃動,

“你雖算是上嫁,但袁將軍此舉,是報恩,亦是識才!嫁過去,縱使夫妻情分尋常,

有這恩情在,有這承諾在,袁家也斷不會薄待于你!

這是你的路……一條比留在封城更寬、更遠的路!”辛可嵐怔怔地望著外祖父,

望著他那雙飽經滄桑卻在此刻閃爍著灼灼光芒的眼睛。那目光里有沉重的離別,

更有一種近乎燃燒的鼓勵與托付。開設醫館……京城……懸壺濟世……這些字眼如同驚雷,

在她被婚嫁陰影籠罩的心頭炸開,瞬間驅散了那冰冷的藤蔓,

點燃了前所未有的、帶著巨大惶恐與巨大憧憬的火焰。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

模糊了外祖父慈愛而堅毅的面容。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能用力地、重重地點頭,仿佛要將外祖父的囑托、自己的決心,都刻進骨頭里。

淚水滾燙地滑過臉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箱籠底層那塊冰冷的金子,仿佛在此刻,也帶上了一絲灼人的溫度。

離別的日子終究還是來了。封城的初春,寒意未褪,風里還帶著料峭。

周家小小的院子里擠滿了前來送行的街坊鄰里。外祖母周王氏拉著辛可嵐的手,

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絮絮叨叨地叮囑著京城的氣候、飲食、人情世故。

表哥周尋令默默地幫她把最后幾個裝著藥材和醫書的箱籠搬上雇來的馬車,拍了拍她的肩膀,

只低聲道:“保重,表妹。醫術……莫荒廢了。”辛可嵐穿著一身半新的藕荷色襖裙,

這是外祖母特意趕制的,說是京城時興的顏色。她強忍著淚水,

一一拜別了外祖母、表哥和那些看著她長大的街坊嬸嬸伯伯。最后,

她走到站在院門口的外祖父周庸時面前。老人背脊依舊挺直,

但鬢角的白發在晨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將一個沉甸甸的藍布包袱塞進辛可嵐懷里。包袱很重,散發著濃郁而熟悉的藥香。

“拿著。”周庸時的聲音異常平穩,甚至帶著一絲慣常的嚴厲,

“都是些緊要的家當和……我手抄的幾本心得。到了京城,萬事……小心。

”辛可嵐抱著那沉甸甸的包袱,如同抱著外祖父一生的心血和無聲的牽掛。她再也忍不住,

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堅硬的泥地上,額頭重重地磕了下去。

“外祖……嵐兒……去了!”聲音哽咽破碎,帶著濃重的哭腔。周庸時猛地別過臉去,

下頜線繃得緊緊的,只是用力地揮了揮手,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辛可嵐被攙扶著上了馬車。

車輪碾過封城熟悉的青石板路,發出轆轆的聲響。她掀開車廂后壁小小的布簾,

淚眼婆娑地回望。小小的“周氏醫館”的招牌在晨光中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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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6 19:4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