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迷途之始羅馬菲烏米奇諾機場的廣播聲,像是某種失效的復調音樂,
在喧囂的抵達大廳里嗡嗡作響。林晚推著沉重的行李箱,腳步有些虛浮。
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像一層粘稠的油脂,糊住了她的感知。
香、甜膩的烘焙氣息、還有某種難以名狀的、屬于古老石頭的微塵味道——它們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股強大的異域洪流,沖得她頭暈目眩。四周全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語言,
急速流淌的意大利語像歡快又湍急的溪流,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巨大的指示牌上花體意大利文和英文并列,方向箭頭卻如同迷宮里的暗語。她努力辨認著,
試圖尋找前往市區火車站的標志,汗水悄悄浸濕了貼身的棉質襯衫。
周圍的人群像潮水般涌動,她感覺自己像一顆被水流裹挾的鵝卵石,渺小又無助。
“Scusi! Scusi!”(抱歉!抱歉!
)一個推著巨大行李車的工作人員匆匆從她身邊擠過,林晚下意識地后退,
腳跟卻絆在行李箱輪子上,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慌忙穩住身體,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臉頰因窘迫而發燙。
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機會:參與修復一件珍藏在佛羅倫薩斯特羅齊宮博物館的重要中國古畫。
這是她職業生涯的里程碑,是她走出國內那間熟悉安靜工作室的勇敢一躍。然而此刻,
這榮耀卻讓她感到格外脆弱。
“Signorina, ha bisogno di aiuto?”(小姐,
需要幫忙嗎?)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林晚猛地抬頭,
看見一位穿著機場制服、頭發花白的工作人員正關切地看著她,臉上帶著善意的微笑。
她如釋重負,連忙指著手機屏幕上預存的地址,
zzo Strozzi… Firenze?”(斯特羅齊……斯特羅齊宮……佛羅倫薩?
)老人笑了,點點頭,用帶著濃重口音但清晰的英語為她指明方向。
這份及時的援手像一縷微光,稍稍驅散了心頭的陰霾。她深吸一口氣,重新握緊行李箱拉桿,
匯入了尋找火車入口的人流。幾天后,
當林晚真正踏入斯特羅齊宮博物館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門時,
旅途的疲憊和初至的惶惑瞬間被另一種肅穆所取代。
空氣里彌漫著舊紙、木料和歲月沉淀下來的、難以言喻的靜謐氣息。高聳的穹頂下,
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投射下斑駁陸離的光影,
如同為這座文藝復興的殿堂披上了一件流動的圣袍。她的導師,馬里奧·貝托利教授,
一位身材高大、銀發梳理得一絲不茍的學者,早已在門廳等候。他的目光銳利如鷹,
掃過林晚時帶著職業性的審視。他伸出手,禮節性地握了握,力道適中,但掌心干燥微涼。
“林小姐,歡迎來到佛羅倫薩。”他的英語標準流暢,帶著意大利語特有的韻律,
“旅途辛苦。希望您已經準備好投入工作。我們這次的任務,
”他一邊引著她穿過光線幽暗的長廊,一邊說道,“是那幅來自東方的珍貴畫作,
《松壑云泉圖》。它狀態堪憂,時間緊迫。”林晚的心跳微微加速。這就是她此行的核心,
那幅描繪著故鄉山水、承載著東方氣韻的古畫。能親手觸摸它、修復它,是她夢寐以求的。
“我深感榮幸,貝托利教授。我會全力以赴。”她鄭重回應,
聲音在空曠的回廊里顯得有些單薄。馬里奧微微頷首,
推開了一扇厚重的、鑲嵌著銅釘的木門。“很好。你的工作室在這里。先熟悉環境,
下午我會帶你去見那幅畫。記住,”他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眼神格外嚴肅,
“這里的工作有嚴格的規程。每一步修復方案,都需要團隊討論,最終由我批準。明白嗎?
”林晚立刻點頭:“明白,教授。”馬里奧似乎滿意了,轉身離開。沉重的木門在身后合攏,
發出沉悶的回響。林晚獨自站在光線明亮、設備精良的修復室里。
巨大的工作臺占據中心位置,
上面擺放著各種顯微鏡、無影燈、還有一排排閃著冷光的精密工具,有些是她熟悉的,
有些則完全陌生。空氣凈化系統發出低沉的嗡鳴。
這里的一切都高效、冰冷、精確得近乎不近人情。她放下背包,
手指輕輕拂過光滑冰冷的臺面,一種身處異鄉的疏離感再次悄然爬上心頭。
這不是她熟悉的、彌漫著淡淡茶香和墨汁氣味的國內工作室。這里像一座精密運轉的堡壘,
而她,是一個需要證明自己價值的闖入者。她走到窗前。
窗外是佛羅倫薩標志性的紅瓦屋頂和古老的塔樓,在午后的陽光下閃耀著蜂蜜般的光澤。美,
卻遙遠。她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到眼前這間冰冷的修復室。下午,
就能見到那幅畫了。她默默告訴自己,專注工作,一切都會好起來。下午,
馬里奧教授準時出現。他步履沉穩,帶著林晚穿過迷宮般的館內通道,
最終停在一扇特別厚重的、帶有電子密碼鎖的門前。他熟練地輸入密碼,
門鎖發出輕微的“咔噠”聲,緩緩向內打開。
一股混合著舊木、亞麻布、以及一種極其微妙的、時間沉淀下來的“舊物”氣息撲面而來。
房間內部光線經過精心調控,柔和而均勻。巨大的恒溫恒濕柜如同沉默的衛兵,
沿著墻壁排列。馬里奧走到其中一個柜子前,再次輸入密碼,厚重的玻璃門無聲地滑開。
他戴上雪白的手套,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如同對待初生的嬰兒。
他小心翼翼地從特制的支架上,取下一個覆蓋著無酸保護紙的畫框。林晚屏住了呼吸,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她的目光緊緊鎖定在那逐漸顯露的畫作上。然而,當保護紙被完全揭開,
畫作的全貌展露在眼前時,她臉上的期待瞬間凝固,如同被投入冰水之中。
這確實是一幅中國山水畫,筆觸靈動,云氣氤氳,松石嶙峋,典型的宋元遺韻。
但讓她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是畫作右下角那個清晰的收藏印鑒——深紅色的火漆印記,
環繞著顯赫的家族徽章:六個圓球。美第奇家族!不可能!她的思維瞬間陷入一片混亂。
美第奇家族的收藏目錄里,怎么會出現如此純粹的中國古畫?
這和她所知的、即將修復的那幅畫完全不符!更讓她如遭雷擊的,是印章旁邊,
那行幾乎被歲月塵埃掩蓋、卻因她血脈相連的熟悉感而瞬間刺入眼簾的極小楷書題跋!
那纖細而堅韌的筆觸,那獨特的轉折韻味……她絕不會認錯!
那是一個名字——“林氏 靜芝”。是她祖母的名字!
那個在她童年記憶里總是帶著淡淡墨香、眼神溫柔卻藏著無盡故事的祖母!
林晚的身體晃了一下,下意識地扶住了冰冷的恒溫柜邊緣,指尖傳來刺骨的涼意。
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像滔天巨浪,瞬間將她淹沒。她來修復一幅中國古畫,
結果它竟然是文藝復興頂級豪門的藏品?而上面,竟然烙著她祖母的印記?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小姐?”馬里奧教授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和嚴厲,
將她從驚濤駭浪中強行拉回,“你的臉色很不好。有什么問題嗎?
”他銳利的目光審視著她瞬間失魂落魄的樣子,顯然注意到了她的劇烈反應。
林晚猛地回過神,心臟仍在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蹦出來。她強迫自己站直,
松開扶著恒溫柜的手,指尖還在微微顫抖。她深吸一口氣,
試圖壓下聲音里的波瀾:“沒…沒什么,教授。只是……長途飛行后遺癥,有點頭暈。
這幅畫……”她的目光無法控制地再次投向那個“林氏靜芝”的簽名,喉嚨發緊,
“它…比我想象的更震撼。美第奇家族的收藏……真是令人意外。
”馬里奧教授微微瞇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顯然并未完全接受她蹩腳的解釋。
他小心翼翼地將畫作放回恒溫柜的支架上,關好玻璃門,
語氣恢復了公事公辦的冷靜:“意外?歷史總是充滿意想不到的聯結。這幅畫的確來歷非凡,
也正因為此,修復它需要格外謹慎。它的狀況很糟,尤其是這里,”他隔著玻璃,
指向畫面中心一片云氣繚繞的山腰處,那里顏料層出現了大面積的龜裂和微小的卷翹剝落,
顏色也顯得黯淡污濁,“以及邊緣的幾處磨損。具體的病害分析報告,
稍后會送到你的工作室。從明天開始,我們需要盡快拿出初步的修復方案。”他頓了頓,
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種審視的壓力:“我希望你能盡快適應,林小姐。
在這里,只有專業能力能證明一切。情緒,必須留在門外。”說完,他不再多言,
轉身示意她可以離開。林晚幾乎是夢游般地跟著馬里奧教授走出這間充滿謎團的庫房。
厚重的門在身后合攏,隔絕了那幅畫和那個驚心動魄的名字。
但祖母“林靜芝”那三個小小的字,卻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了她的腦海和心口。
巨大的問號如同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祖母的名字,
為什么會出現在美第奇家族收藏的中國古畫上?這幅畫,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而她修復的,究竟是誰的遺產?佛羅倫薩午后溫暖的陽光透過高窗灑在古老的石階上,
卻絲毫無法驅散她心底驟然升起的、刺骨的寒意。她來修復一幅畫,
卻仿佛一腳踏入了深不見底的家族與歷史的漩渦。2 挫敗與微光斯特羅齊宮的修復室,
在清晨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冷。巨大的工作臺上,那幅《松壑云泉圖》已從恒溫柜中請出,
靜靜躺在特制的支架上,被無影燈精準的光線籠罩。林晚穿著整潔的白大褂,
戴著放大鏡和輕薄的手套,屏息凝神。
空氣中只有儀器低微的嗡鳴和她自己略顯急促的心跳聲。馬里奧教授站在一旁,雙手抱臂,
眉頭習慣性地微蹙,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畫作的每一個細節。他身邊站著安德烈,
博物館另一位資深修復師,一個有著典型意大利式英俊面孔的年輕人,
金發一絲不茍地向后梳攏,此刻他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像是期待著一場好戲。
林晚拿起工具盤里一支纖細的修復筆,蘸取了少量特制的軟化劑。
她的目標是畫面邊緣一處不算嚴重的污漬和顏料老化層。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手腕穩定,
動作輕緩——這是她在國內修復無數古畫時形成的肌肉記憶。筆尖即將觸及畫面。“停下!
”馬里奧教授的聲音不大,卻像鞭子一樣抽在安靜的空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林晚的手猛地頓住,懸在半空,指尖微微發顫。她愕然抬頭,
透過放大鏡片看向教授嚴厲的臉。“你在做什么?”馬里奧走近一步,指著她手中的修復筆,
語氣冰冷,“用這種東方式的手法?像描摹工筆畫一樣?
”他的目光掃過她準備使用的工具和方法,帶著毫不掩飾的不認同,“軟化劑的濃度?
作用時間?你計算過精確的數據嗎?你的操作路徑規劃在哪里?林小姐,這里是科學修復,
不是憑感覺的藝術創作!”安德烈在一旁輕輕咳了一聲,適時地補充道,
語調帶著一絲刻意的輕松:“林,教授說得對。你看,
我們通常會用更精確的微量注射法來處理這種老化層,配合激光掃描定位。
”他指了指旁邊一臺閃著指示燈的精密儀器,“數據驅動,風險可控。
感覺……在這里是靠不住的。”他聳聳肩,那絲笑意更深了些,
仿佛在陳述一個不言自明的真理。林晚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血液涌向頭頂。她放下筆,
手指在冰冷的臺面上蜷縮了一下。
那些她引以為傲的、傳承自師門和無數實踐的“手感”與“經驗”,
在這個充斥著儀器讀數與標準化流程的空間里,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甚至被輕蔑地打上了“落后”的標簽。巨大的挫敗感像鉛塊一樣墜在胃里。她張了張嘴,
想解釋這種“手感”是建立在無數細微觀察和材料理解基礎上的,
但面對馬里奧那審視的目光和安德烈隱含優越感的笑容,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里。
“我……”她的聲音干澀,“我會嚴格按照規程操作。”最終,她只能低聲承諾,
像一個被當場抓住錯誤的學生。祖母簽名帶來的巨大謎團還壓在心頭,
此刻又被專業上的否定狠狠撞擊,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
馬里奧似乎滿意于她的“馴服”,但眼神里的審視并未減少。“很好。記住,
修復是嚴謹的科學,容不得半點模糊地帶。安德烈,你協助林小姐,
讓她盡快熟悉我們的標準操作流程(SOP)。”他丟下這句話,轉身離開了修復室,
留下一個冷硬的背影。安德烈走上前,笑容依舊,卻帶著一種主導者的姿態:“別介意,林。
教授對工作要求非常嚴格。來,我們先從這臺顯微鏡的校準開始?哦,對了,
數據記錄表在這里,每一項操作都必須實時填寫……”接下來的幾天,
林晚感覺自己像被困在一個由冰冷數據和繁復規程構成的精密牢籠里。
安德烈盡職盡責地“指導”,但他的每一個示范動作,每一次對儀器精確度的強調,
甚至每一次在她嘗試提出不同思路時那禮貌卻隱含質疑的停頓,都像細小的針,
不斷刺穿著她殘存的自信。她必須按照SOP手冊上規定的步驟,
使用指定的工具(大多是精密的電動或氣動設備),
在安德烈的“監督”下進行著最基礎、最邊緣的清理工作。每一步都束手束腳,
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再引來馬里奧教授那嚴厲的斥責。
那份關于畫作的病害分析報告攤開在工作臺一角,
——畫面中心山腰處那片嚴重的顏料層龜裂、剝落和污損——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她心上。
她無數次隔著安全距離觀察那片區域,憑借經驗,
她能感覺到那片區域顏料層下的絹本質地已極其脆弱,結構松散,常規的加固方法風險極高。
一個模糊的想法在她腦海中盤旋,
那需要極其精細的觸感和對材料近乎本能的把握……但在這里,這種“感覺”是禁忌。
在一次沉悶的例行清理工作間隙,安德烈離開去喝咖啡。
修復室里只剩下林晚和那幅沉默的畫作。陽光偏移,落在畫面中心那片受損的山腰上,
光線仿佛穿透了污濁的顏料層,隱隱透出下面絹本細密的紋理。
她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隨身攜帶的、那個祖母留給她的老式桐木工具箱。
里面沒有精密的電子設備,只有一些形狀各異的竹刀、牛角片、特制的動物毛刷,
還有一些用油紙包著的、散發著淡淡草藥和礦物氣息的自制膏劑——那是祖母的“秘方”,
她一直珍藏著,視若珍寶。她的手指輕輕撫過一把光滑微涼的竹質刮刀,
那是祖母使用多年的工具。一個大膽的、幾乎是孤注一擲的念頭,
如同黑暗中驟然劃亮的火柴,猛地竄起。她抬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門口,心跳如鼓。不,
不能被發現!理智在尖叫。
但看著那片在精密儀器檢測下被判定為“高風險、需長期研究方案”的破損區域,
看著那個區域邊緣若隱若現的祖母簽名“林靜芝”,
一股混合著不甘、責任和某種血脈呼喚的沖動壓倒了一切。
她迅速而無聲地取出一小撮特制的透明加固膏劑,用一支最小的羊毫尖筆蘸取極微量。
屏住呼吸,關閉了頭頂刺眼的手術燈,只依靠窗外自然光柔和地照亮局部。
她沒有看任何數據,沒有啟動任何定位儀器。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指尖,
凝聚在筆尖與那片脆弱如蟬翼的顏料層之間微妙的觸感上。她不再思考馬里奧的訓斥,
不再在意安德烈的目光。世界縮小到只有筆尖、顏料和底下支撐的絹絲。
她的動作變得極其緩慢、輕柔,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筆尖如蜻蜓點水,
在龜裂的邊緣極其細微地移動,利用膏劑本身的輕微粘性和張力,
將那些細微卷翹起的顏料碎片極其小心地“安撫”回原位,
同時利用竹刀難以察覺的側壓角度,引導膏劑滲入絹絲纖維的縫隙,進行著最基礎的加固。
這完全依靠指尖對材料狀態瞬息萬變的感知,以及對力度、角度毫厘不差的控制。
汗水從她額角滲出,她卻渾然不覺。時間仿佛凝固了。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十幾分鐘,
也許是一個世紀。當最后一處危險的卷翹被暫時穩定住,
那片區域的整體觀感似乎并未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那種搖搖欲墜的脆弱感,
卻奇跡般地減弱了。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林晚的心臟幾乎跳出胸膛。
她以閃電般的速度將竹刀和羊毫筆藏回工具箱,“啪”地一聲合上蓋子,
同時迅速打開了工作臺上那臺分析儀器的開關。指示燈亮起,發出輕微的嗡鳴。門開了,
進來的是安德烈,手里端著兩杯咖啡。“嘿,林,休息一下?”他隨口說道,
目光掃過工作臺,看到儀器亮著,林晚正站在臺前,
似乎在認真查看屏幕數據(雖然屏幕一片空白),便沒在意,將一杯咖啡遞給她。
林晚接過咖啡,指尖冰涼,強作鎮定地擠出一個微笑:“謝謝,安德烈。
我在看……嗯……剛才那片區域的掃描數據。”她的聲音還算平穩,
但后背的襯衫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一小片。她不敢去看那片剛剛被她“僭越”處理過的區域,
生怕被安德烈發現任何端倪。安德烈不疑有他,聳聳肩:“別太著急,那地方棘手得很。
教授的意思是,先擱置,等下周的專家會診討論方案。”他啜飲著咖啡,
話題轉向了周末的球賽。林晚含糊地應和著,心有余悸。她悄悄瞥了一眼那片山腰。
在自然光線下,那片區域似乎……更“安定”了一些?不再是那種隨時會崩塌的慘烈模樣。
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成就感,如同石縫里頑強鉆出的小草,頂開了沉重的挫敗和恐懼。她低頭,
看著手中廉價的紙杯咖啡,又看了看工作臺下那個不起眼的桐木工具箱。冰冷的儀器在嗡鳴,
祖母留下的工具沉默著。一場無聲的對抗,在權威的陰影下,悄然埋下了一顆微小的種子。
她修復了畫作的一小片破損,也似乎,為自己近乎熄滅的信心,找回了一縷微弱的火苗。
3 塵封的覺醒日子在嚴格規程和壓抑的探索中緩慢流逝。
林晚像一枚被按在既定軌道上的齒輪,在安德烈的“協助”下,
處理著畫作外圍那些安全的、技術含量低的病害。
每一次靠近畫面中心那片令她憂心忡忡的破損區域,都只能隔著安全距離觀察、記錄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