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舞姬大殿之上,文帝宴請群臣,少年將軍容坐于君上左側,目光隨堂上舞姬而動。
綠腰曼妙,水袖紛飛,舞隨樂動,臺上女子或嗔或笑,身姿由慢到快,場上只見長袖紛紛,
將軍的眼再也無法動。臺上舞女名六幺,是出了名的綠腰舞姬,不知多少人以睹她一舞為幸,
而她,乃是君上的專屬舞師,除了君上,無人能 喚動她,可今日,君上卻要求她,
為凱旋歸來的少年將軍,舞上一曲。六幺的舞不負眾望,將年少將軍的心,全勾了去。
“一個伎罷,將軍喜歡,賞你便是。”樂停,舞姬和將軍紛紛拜謝。“謝君上。”六幺那年,
二十歲。十歲入宮,二十歲她從立部伎離開,跟隨這個她心心念的人,回到了他的府上。
六幺下車抬起頭,只看到門口迎接的少婦,目光柔柔淺淺,看到她時,臉上的笑容僵硬了。
“郎君,這……又作何解釋?”李清婉眼里的怨毒一閃而過,抓住了尉遲容的手。
“她是君上賜的,你安排宅子罷。”尉遲容轉身離開,再也沒有看六幺一眼,這一次,
六幺始料未及。說好了等她的,原來他,終究還是看不起她是個舞姬啊。“你叫什么名字。
”李清婉低頭掃了一眼六幺,又笑了,“六幺是吧。”“你既然記得我,為什么要取代我,
為什么?”六幺抬起頭,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恨。這個女人,是她兒時最好的玩伴,
她們無話不談,如今,她卻成為了尉遲夫人。“因為現在的你,
根本就沒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六幺,你當你華家,還是當初的那個華家?
還能為你支撐起一片天?”“你……”六幺往后退,看著李清婉,眼里都是受傷。她說得對,
她便早已經不是那個,可以匹配尉遲容的人了。李清婉低頭,勾起六幺的下巴,“六幺,
你現在就是個舞姬,脫去舞姬的這層皮,你全家都被罰入了辛者庫,你說,
一個從辛者庫出來的下等奴,平時連和他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你還想妄求什么呢?
”“記住了,過去的就過去了,該翻篇了,如今的尉遲容早不是十年前的那個小傻子,
有些事情,你也不要提起了,至少,這樣你在府上,還能有個容身之所。”李清婉轉身回府,
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對了,忘記告訴你了,我懷孕了,兩月有余,胎兒康健,
大夫說我這一胎穩健有力,當是個男嬰,也是容的嫡長子。”李清婉走了,六幺坐在地上,
久久未起。“你以后就當我妻子罷,我娘說,我這玉佩是給未來媳婦準備的,我現在給你,
等我滿了十六歲,我就去和娘說,我們成親好嗎?正好,等我十六歲的時候,你就十三歲了,
小六,到了那時候,我們就可以成親了。”“嗯。”六幺抬起頭,
眼前那張稚嫩的臉越走越遠了,換上的是尉遲容越來越清晰的五官,那一年,
容第一次拜見君上,她苦苦哀求了嬤嬤半天,才得了資格躲在暗處悄悄的看一眼。如今,
她當時所愿,終歸物是人非。一只手奪走了六幺手里的玉佩。“有些話說不得,
有些東西也不該屬于你了,六幺小主,我家夫人憐你,以后,你就居于蓮院吧,蓮性高潔,
出淤泥而不染,我家夫人給你的提示,你可要記住了,是什么樣的人,說什么樣的話,
做什么樣的事,我們這府上,最容不得的,就是你曾經那一套嫵媚陪笑的嘴臉,
當好好收起來,明天便有嬤嬤教你規矩,可知道了?”六幺不語,老嬤嬤一腳將她踢翻。
“怎么,六幺小主還沒進門,就想造反了不成?真以為六幺小主的出身,能當得了將軍的妾?
將軍不過是看你長得不錯,多看了幾眼,君上實在找不到東西賞賜將軍了,
把你當個玩物給將軍玩樂玩樂,六幺小主,你當真不曉得這些?”老嬤嬤的話愈發的苛刻,
六幺低頭,再無二話。是啊,沒有了爹娘保護的她,現在不過就是一個伎罷了,一個,
肩上刻著奴印的伎。第2章 龍抬頭二月二,龍抬頭。六幺入府半月有余,
每日里除了嬤嬤無止休的刻薄話,六幺再未見過尉遲容。丫鬟們時常在她院子周圍嚼耳根子,
說將軍夫人恩愛有加,盡管夫人懷孕三月有余,卻日日回到院里陪伴夫人,
只因一句夫人想吃鹿肉,將軍容便破了不準春獵的規矩,親自為夫人狩了鹿一只。這些,
六幺都只是聽說。主院和蓮院相去甚遠,她只聽聽,心便已經被抽走了一半。
那邊恩愛又如何呢?六幺居于庭前,院里的殘荷這時不過才露出了三兩片新芽,
想必是太冷了罷,它們亦潛藏于泥下,不敢出來。二月二午后,將軍容的小廝來了蓮院,
他朝六幺作揖,“六幺小主,今晚上將軍和世子靖府內一敘,
世子靖聽聞將軍得了一絕世舞姬,興奮不已,今晚,你便好好表演一番罷,記住了,
別丟了將軍的臉。”“是。”六幺應了,目送小廝遠去,又笑了。
這是她十年來第三次見將軍容,卻是要她為別人舞一曲,若是沒有世子靖,他是不是,
都不會想起他了?來這將軍府一月有余,這時,六幺才知道,她在將軍容的眼睛里,
也是個伎,只不過是一個,被君上賜婚,他甩不掉的伎。而世子靖,乃是君上的親侄子,
亦是已故二皇子唯一的遺孤,說是在這京城之中,不若說是被軟禁在君上的眼皮子下,
六幺曾見過幾面,他對她的綠腰舞,向來喜歡得緊。那天晚上,
六幺只草草準備了一番便上場了。琵琶大曲一響,綠腰身起,世子靖便拍手稱快。
“那日里我求了君上三天,君上都未曾將這舞姬賜予我,容當是好運氣,不過多看了一眼,
便得了如此絕世的舞姬。”那日舞罷,六幺離開時,世子靖又問她,“你可愿隨我回去,
我府雖比不得將軍府笙歌燕舞熱鬧無比,可我卻獨歡喜你,去了我那,也絕不讓明珠蒙塵,
再者,這都一月有余了,想必容也從未去看過你罷,容,你可愿意賜予我?
”“我當聽六幺的。”將軍容未曾抬頭,說得漫不經心。“六幺呢?”“多謝世子厚愛,
奴都聽將軍的。”“無趣無趣,當真是無趣得緊!”世子靖轉身離開,
六幺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當晚,一身酒氣的將軍容闖進了蓮院。“你的心里,
是不是裝著世子靖,故今日才那般婀娜多姿,想要博得他的眼球?”將軍容抓著六幺的下巴,
六幺吃痛,淚水在眼里打轉,卻搖頭:“奴未曾想過。”“六幺,既進了我的府上,
你當明白,你便是我的人了,沒有我的允許,你以后便不許對人那般,你可知?”“是。
”六幺垂眼,將軍容俯身而下,她心里卻喜了,他還是在乎她的,也便,
沒有辜負她這些年的等待了。那日后,將軍容又來了兩次,賞賜了六幺好些東西,
又安排了兩個丫鬟隨身服侍。“將軍說了,小主既已成了將軍的人,也當不得如此寒酸,
該有的,還是該有。”那日早上,嬤嬤將尉遲容的話帶給了李清婉。二月十八,
將軍府上忽多了幾分熱鬧,六幺端了茶敬主母,李清婉未曾開口,尉遲容卻先說了話。
“以后進了將軍門,當和夫人和睦相處,可知?”“是。”六幺盈盈一拜,將軍容低頭不語,
目光卻一直關照,李清婉捏碎了帕子,臉上依舊笑語盈盈。“府上只有我和妹妹兩人,
以后妹妹要多來我這里走動,張嬤嬤,把我給妹妹準備的羊脂玉鐲子給她戴上罷,
都是將軍的人了,以后出門也要多多打扮,不要太素凈了,這府上,
也無需六幺再整日鶯歌燕舞的,以后就隨我理家罷,我這肚子也越來越大了,
總需要個人幫忙的。”“是。”六幺依舊只聽著。“你們姐妹和睦,我便放心了。
”將軍容說完便走了,六幺抬起頭,只看到李清婉眼里的怨毒似要灼傷她,
身邊滾燙的茶杯直接丟在了她的身上。“滾出去!”六幺不語,只沉默的轉身出門,
回去處理身上的燙傷。那日,嬤嬤送了教鞭到蓮院。“六幺小主能耐了,
能哄得將軍親自開口,教你上了蔣軍的床,又敬了主母的茶,
以后便是這個府上除卻主母后的第二人了,不過,規矩就是規矩,妾還是妾,六幺小主,
你可跪著聽好了,這府上的事,還輪不到六幺小主來做主,將軍是要成大事的人,
也容不得小主整日里整些吹拉彈唱吹些耳旁風,可知?”“是。”除此之外,六幺再無他語,
她亦不曾,抬起過頭。第3章 陷害三月初上,大夫給主母診平安脈,主母胎位不穩,經查,
有人在主母身邊的茶里加入了少量的西紅花,主母府內嚴查無果,三月初九,主母忽然見紅,
城里城外所有的大夫忙了一夜,都未能保住主母肚子里的孩子,將軍容大怒,
著人檢查整個府上,從六幺的私藏里,找到西紅花五錢,還有一錢粉末。“將軍,不是我。
”“整個府上,除了你的園子,其他地方再無西紅花,不是你,又是誰?
”將軍容臉上都是肅殺之氣,“西紅花名貴無比,乃是天方送來的供禮,
市井之中無一處可尋,除了你從宮中帶出來,又有何人能有?”六幺抬頭去看將軍容。
容的眼里都是厭惡,她好似被那厭惡給灼傷了,頭更低了。西紅花既如此名貴,她一個舞姬,
又怎么可能有?而他,竟不分青紅皂白的,便如此道她。于他心里,這一份感情,
便早就該結束了吧。“將軍,妹妹也是一片好心,大概是想著這西紅花名貴,給我補補,
卻不知這西紅花最是活血,于孕婦沒有半點好處,將軍不若放了她罷。”李清婉臉色蒼白,
六幺看不見她眼里的得意,只感受到那目光之中的清冷。“你是當家主母,怎能如此軟弱?
”將軍容眉頭蹙起,大手一揮將李清婉擋在了身后,“今日之事,我會徹查。”“查來查去,
東西都已經查出來了,何苦繼續再查下去呢?六幺,認了錯便下去吧,這春寒料峭的,
地上冷,別壞了身子,壞了身子,可就不能伺候將軍了。”“我沒錯。”六幺雖然低著頭,
可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她還要開口,李清婉打斷了。“我知你無錯,
你不過是愛護我這個姐姐罷了,將軍,我和妹妹情同親姐妹,我可以作證,
妹妹絕對不會有害我之心的,她也知道,我這肚子里的,可是將軍你的嫡長子,
我這嫡長子若不出生,六幺便無法為將軍誕下子嗣,六幺常年居于宮中,這點規矩,
又怎么可能不懂呢?”“她便是常年居于宮中,心思才此般歹毒罷!”將軍容打斷了李清婉,
話里多了幾分恨恨。“我……”六幺想要辯駁,將軍容擺手,“將六幺關入家牢,聽候處置。
”一句解釋也沒有,下人拖著六幺直接進入了家牢之中。看守牢門的兩個小廝搖搖頭,
又嘆了口氣。“這是第幾個了?”“第三個了罷!”“主母當真是好手段,這府里府外,
別說是女人,連只蚊子都從未飛進來過,原想著這女人乃是君上所賜,至少能在府上活著了,
依舊逃不掉那女人的手罷。”“可憐了我們的將軍喲,怎娶了如此善妒的一個女人進門,
如今成親四年有余,卻連個孩子都未見到。”小廝們的話傳入了六幺的耳里,六幺聽著,
又笑了。李清婉如此的膽大妄為,無非就是仗著將軍的寵愛罷了。是啊,將軍容最愛的,
便是李清婉,所以其他人,在或者不在,生或者死,又有什么區別呢?可是啊,
死前她就想問一問將軍容,可還記得那年院里的紅豆樹下,他給她的承諾。六幺抬起頭,
小窗外殘月皎皎,再抬頭,將軍容帶著寒風進來,站在門外看著她。“將軍,不是我做的,
不是我。”這會兒,六幺又想,為自己爭取一回。尉遲容不語,只低頭看著六幺,
六幺低了頭,再不敢看。她記得入宮的第二年,她被遣去六公主的院子做事,
六公主生得明媚嬌艷,她不過多看了一眼,六公主的長鞭伺候在她身上。“哪里來的賤婢,
本宮豈是你想看就能看的,這宮里是愈發的沒有規矩了,一個辛者庫的下等奴,
難不成連這點規矩都不懂了?”從那時起,六幺便從未抬起頭過。在那深宮宅院里,
她要活著,便只能低了頭,多做事,少言語。可那天,將軍容離開時,
六幺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將軍,你還記得華府的那顆紅豆嗎?”“什么紅豆?
本將軍從未接觸過。”原來,是真忘了。第4章 孩子從那以后,將軍容再未出現過。
三月二十一,李清婉親自帶了大夫來家牢給六幺看診。六幺月事,已經半月未曾來過了。
“恭喜夫人,六幺小主,有喜了。”“退下吧。”李清婉喝退大夫,
只留了親近的嬤嬤在她身側,六幺往后退了一些,本能讓她護住了肚子。
“將軍……這是將軍的孩子。”“是啊,這是將軍的孩子,還是第一個孩子。
”李清婉的眼神幽遠,目光落在六幺的肚子上,深深沉沉的讓六幺不自覺往后退。
李清婉又笑了,揮揮手,嬤嬤將一碗藥放在了六幺的面前。六幺搖頭,眼里蓄滿了淚水。
這是他們的孩子,一個小生命,她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在的,只知道現在,
她很想把這個生命,呵護在她的手心里。“主母,我求求你,留下這個孩子罷,
只這一個要求,六幺以后一定盡心伺候主母,再無僭越,也再不幻想將軍。”這是六幺,
第一次叫李清婉主母,為留住肚子里的孩子,她把自己的尊嚴,驕傲,對那個男人的愛,
全踩在了泥下。“那你……可曾愛過將軍。”六幺摸著肚子,回答得直截了當。“不曾。
”六幺趴在地上,她聽得門外似有聲響,可她沒有抬起頭。李清婉笑了,她看著將軍容離去,
示意嬤嬤端走了藥。“六幺,看在我們曾經姐妹一場的份上,我可以給你兩個選擇,要么,
你喝了這碗藥,墮了這個孩子,你當知曉,你只是將軍府的一個妾,國有法度,家有章程,
我這主母未生,你的孩子,便生不得,也是,誰叫我這肚子不爭氣呢?孩子也未曾保住。
”六幺猛地抬起頭,李清婉依舊在笑。“別急,我還有第二條路給你,我可以留住你的孩子,
也可以給他榮華富貴,只不過,你要做出一些犧牲。”“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只要能保住我的孩子,我什么都答應你。”“別急著答應,先聽我說完。
”李清婉彎腰扶起六幺,“君上懷疑世子靖有謀逆之心,著將軍調查此事,
可世子靖何等精明人,少年老成,滴水不漏,這樣的人啊,偏偏對你這個綠腰舞姬念念不忘,
時纏著將軍想要來看你,只要你愿意去世子靖府上當臥底,待你孩子出生之時,
我會著人帶回來,若是兒子,我會以我的兒子,將軍嫡長子身份面于世,
讓他這輩子榮華富貴,衣食無憂,若是女兒,當是我的長女,將軍府嫡出大小姐,如何?
”歸根結底,還是要她的孩子。“六幺,你當清楚,嫡庶有別,尊卑有分,你的孩子跟了你,
無非就是一個庶出之子,尤其有你一個辛者庫出身的母親,他日長大后,無非也就是個奴才,
若是過繼到我名下,便是將軍嫡嫡親親的長子,日后是要入家廟,進族譜的,難道這一點,
你都想不清嗎?”是啊,隨了她,不過就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下人,若隨了李清婉,
就是將軍府的嫡出,她只是個奴才罷了。“奴,想得清。”“我知你不信我,
我李清婉可以在這里對上天發誓,若違背我今日所說,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不能生,
現在,你可信了。”“信了。”“那你可無悔?”“無悔。”第5章 忘了李清婉這才笑了。
“六幺,這就是我們女人,你當記住,女人這一輩子,身不由己多了去,可你也該知足了,
只要你好好在世子靖府上當差,日后,少不了你孩子的榮華富貴。”那日李清婉走了。
小廝嘆氣。“你這是何苦,留在府上多好?”六幺臉上都是淚水,卻笑了,
“我的心他早就看不上了,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哪怕他不愛我,也想留下這個我和他的孩子,
為他做事,我無怨無悔。”當天晚上,李清婉安排了一頂青油布小轎子,從將軍府的后門,
把六幺送到了世子靖府上的后門。臨走時,李清婉親自囑咐的六幺。“記住了,好好做事,
保護好這個孩子,九個月后,我會著人把孩子帶回來。”世子靖對六幺,想得緊,愛得深,
當晚,六幺還不曾換了身上的衣服,丫鬟們便陸陸續續的進來了,不等綠腰說話,
便將綠腰里里外外打扮了一番,送到了世子靖的床上。世子靖笑得歡。“你終究,
還是跟了我,可還愛著將軍容?”“忘了。”“那便好,六幺,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榮華富貴,本世子都給你,如何?”六幺轉過頭去,淚水沿著她的眼角落下,
可終歸沒有帶走她的屈辱。“別哭,你哭得本世子,心都疼了,美人的淚啊,
可是本世子心頭的罪。”李清婉只說世子靖精明老練,圓滑世故,卻不曾告訴她,
世子靖乖戾,于某些事上,有特殊癖好。三日后,世子靖別掐住了六幺的脖子。“你當真,
要留下這孩子?”“求您……我想留下這孩子。”“可他是將軍容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你也要留下?”“是。”六幺喘不過氣來,整張臉都成了絳紫色,
可她依舊堅持著那一抹固執。世子靖放開了六幺。“那以后呢?你生下這個孩子,當如何?
”六幺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他沒有回答世子靖的話,只趴在地上,如狗般,
卻又保持著她最后的固執。“為了一個,不惜把你送出來的男人,你可值得?”“值得。
”世子靖笑了,他起身離開了六幺的房間。“九個月,孩子出生后,我不想看到他,不過,
以后你都是我的,你可愿意?”“愿意。”六幺知道,這是世子靖的底線。她無非,
只想要他們的孩子活著罷了。李清婉千算萬算,她算準了世子靖受不得綠帽,
算準了六幺的孩子留不住,卻沒算到,世子靖手段非常,不按常理出牌。九月后,
世子靖親自將六幺的孩子送到了李清婉的面前。“我憐惜六幺和將軍容的這段情,
雖六幺現在跟了我,可到底曾經六幺也是真心實意的跟過將軍的,六幺說了,
這孩子夫人要當嫡長子養的,我這一想,嫡長子,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既是要當嫡長子養的,我也不能教六幺霸占了孩子罷,又思來想去,
將軍容年二十四不過才得了這么一個孩子,我若是太低調了,又覺配不上將軍容的身份,
故敲鑼打鼓,一路鞭炮放到了將軍府,想必現在整個王都,當已知曉將軍容喜得貴子,
大家都等著來府上賀喜了罷。”李清婉言笑晏晏,心里恨極了這孩子,卻不得不微笑接過。
這一瞬間,李清婉想了無數,希望將軍容不要看到這孩子,卻沒想到,她算計世子靖一著,
這個睚眥必報的男人,便把她的后路,堵了個干干凈凈。“啊,對了,
君上憐惜將軍這一個孩子來得不易,特囑咐王后娘娘多多關照,孩子的人全當由宮中安排,
每月初一,當親自帶孩子進宮與王后娘娘看看,王后娘娘對這孩子,也憐愛得緊。”“是。
”李清婉咬破銀牙,依舊笑語盈盈送世子靖離開。世子靖,是在挑戰她,可一切,
他都已安排妥當,這個燙手的山芋,她不接,也得接。
第6章 本分世子靖將紙條放在六幺桌上,“六幺,你當知道我需要什么,
當知道自己要為我做什么。”“奴清楚。”“下月初二,便是龍抬頭了罷,
將軍容會來府上做客,彼時,你身體也便養好了,上臺給將軍容跳一段罷,
當是我感謝他把你贈我,何如?”“奴明白。”二月初二,龍抬頭,便又是一年了。
綠腰生產時傷了身子,足足在床上躺了兩個月才好,懷胎十月,舞技生疏得緊,她日日操練,
可遠不如從前,偏偏世子靖最愛的,便是她這一曲綠腰。丫鬟們在旁邊看著六幺舞姿曼妙,
紛紛模仿。“六幺小主的綠腰舞,真真是天下無雙,即便是這么久不曾上手了,
一舞依舊顧盼生輝,美得緊!”世子妃亦站在不遠處看,六幺得了信,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抬起頭來。”世子妃命令,綠腰抬頭,世子妃便笑了。“真真是個美人,
難怪世子憐愛得緊,以后你當好好伺候世子,知道嗎?”“奴謝過主母。”“你既跟了世子,
當是世子的人,我不知將軍容夫人如何待你,但在世子府上,你需記住一點,
時刻當抬頭挺胸,不可丟了世子的臉面。”“是。”世子妃便擺手,“你也無需怕我,
不過是一個伎罷了,本宮倒不至于,把你還放在心上。”六幺不語。她亦知,
她不過世子靖的一件所有物,是世子靖向群臣炫耀的一個舞姬罷了。只因她,
一曲綠腰舉世聞名,就連君上曾經亦贊不絕口,
道她“越艷罷《前溪》, 吳姬停《白纻》”,每每入睡之時,便要看綠腰拂袖。她本以為,
這一生,她便要給君上舞至動不了為止,卻沒想到,君上會將她賜予將軍容。將軍容,
是當朝新貴,君上對他贊賞有加,無戰事時,時時帶在身邊親自教導。這一點,世子靖知,
每每說起又醋意盎然。“君上是真愛將軍容,才舍得將你賜予她罷。”世子靖神色莫測,
又近了些六幺,“你這舞技,倒是一點也不曾生疏。”“這是奴的本分。”“知曉便好,
明天,將軍容便進府了,六幺,你可別讓我失望。”“是。”六幺依舊低著頭,
可世子靖卻挑起了她的下巴,“明日,便這般去見將軍容,我著人給你準備了頭面,
明日記得全要戴上。”“是。”世子靖走了,六幺很久都沒有低頭,很久,她又笑了,笑著,
又哭了。明日,她當以世子靖的舞姬,為將軍容跳舞。可這些,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今年的立春來得晚,二月二的天,還格外的涼,六幺卻不曾停,一遍一遍,一次一次。
樂師散了,只剩下缶師一下一下的擊著缶,六幺便隨了缶師的節拍,舞姿曼妙。缶停,舞止。
“我跳得,可好?”六幺問缶師。“甚好,只覺得,悲了點,明日當是將軍容來府上做客,
還是喜慶點得好。”是啊,喜慶點最好,可見了將軍容,她又怎,喜慶得來?“近日,
我常做夢,夢到了小時候,院子的角落種了顆紅豆,那日里他說以后便娶我為妻,
有那紅豆作證,我同阿娘講,阿娘說,紅豆美則美矣,可它終歸是毒,一旦入骨便無藥可治。
”六幺坐在地上,低頭喃喃。“我們這些當奴才的,不過終日忐忑等主子賞口飯吃,
又何談得上兒女情長?活著便是慶幸了,六幺小主,奴才奉勸您一句,不是你該想的,
便忘了罷。”“你說得對,不是我該想的,便忘了罷。”六幺淺笑,
她想回頭看看缶師究竟長得如何,可缶師只留了個背影給她,從那后,
她便再不曾見過缶師了,只一次聽得人說,缶師得了世子靖歡喜,得了賞賜脫了奴籍,
自是歸去無言。第7章 傷口世子靖宴請新貴將軍容,世子妃鄭重無比,親自監察,
宴上流觴曲水,六幺居于水中臺上。臺下,流水潺潺,石制的臺上寒意襲人,
六幺赤腳立于上,世子靖居于主位,甚是滿意。將軍容居于下,始終未曾抬頭。
“今日觥籌交錯,總覺得差了點什么,看到六幺我這才想起來,六幺綠腰名于世,身隨拍動,
只需一個眼神一個揮手,她便能曉你意,知你情,我和將軍容相識已久,
可實在不知將軍容此刻心情如何,將軍容何不以手代拍,要六幺舞出來給本世子瞧瞧,可好?
”“甚好。”將軍容手一抬,六幺身動。他的拍子不急不緩,六幺的舞姿便不快不慢,
腳下石墩寒且涼,寒氣侵體,六幺只感覺疼如針扎般,額上冷汗涔涔,她卻依舊面含微笑,
一拍一下,舞至極盡,卻無聊得緊。原來將軍容,看她不過便、是個無聊的人罷了。
“原來將軍,是這般愛得深沉,舍不得我的舞姬受苦。”世子靖大笑著,朝六幺招手。
“來我身邊罷,將軍今日煩憂,無欣賞舞姿之意。”“是。”六幺抬頭一步一步走下石墩,
走到世子靖的身邊,世子靖一把將六幺抱在了懷里,又將六幺的雙腳放在了他的手中,
腳寒涼無比,可世子靖的手心,卻格外的暖,他捧著六幺,如捧著一件珍寶,愛得深,
愛得切那般的珍寶。只六幺低著頭,看不到將軍容的冷,亦看不到世子靖眼里的戲謔。
“我這舞姬,舞雖然是跳得好,卻也落了些毛病,受不得寒,
可我曾聽將軍容最是喜愛這綠腰,方才要綠腰上了臺,哪知她如此受不得寒,
只這么一會就受不住了,讓將軍見笑了。”“是容之罪,當喝三杯。
”六幺處在世子靖的懷里,世子靖手心的溫度暖著她的腳,世子靖的披風蓋在她的身上,
明明很暖,她的心卻如六月之寒,寒徹骨髓。她無數次看將軍容,想看看他的眼里可曾有她,
可將軍容,從未抬頭。世子靖的手,拂過她的腰,忽而輕輕捏了一下。“六幺的腰上,
傷口是如何來的?”世子靖低頭,笑著問六幺。“奴小時貪玩,上山玩時被一支流箭所傷,
后來保住了命,卻留了傷疤。”那年,六幺五歲,她偷偷跑出府,經過小山崗時,
不知哪里來的一支流箭刺中了她的腰,差一點點便穿腰而過,
是年少的尉遲容背著他去了城里,為她找了大夫拔了箭,救了六幺的命。那時的尉遲容,
才八歲。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家亦有結親之意,放由他們一起玩耍,直至六幺十歲,
尉遲家上任通州刺史,同年四月,六幺家族被查,男丁流放千里,女眷肩上刻奴印,
入辛者庫,自此,兩不相見。“那救你的人,你可知是誰?”“奴當時年紀太小,看不清,
便忘了。”六幺回答得干脆,世子靖又笑了,“可是,我卻忘不了,小時候,我做了件錯事,
不敢出頭,請了我的摯友幫我忙,可我那個摯友啊,真不是個東西,搶了我的功勞,
偷了我的東西成全了他自己,六幺,你知道嗎?”“奴,第一次聽世子說。”“叫郎君,
你既成了我的人,當是和內府里的女人一樣,喚我一聲郎君才是。”“郎君。”六幺照做,
她未曾回頭,可卻感受到了身后犀利的眼光。去年的二月初二,
他一身酒氣怒氣沖沖的闖進她的蓮院,將她置于身下,待一切事成,他便勾起了她的下巴,
“喚我郎君。”“郎君。”那時的二月二,她含羞帶怯,此時的二月二,同樣的話,卻終歸,
不再是說與他聽。他啊,眼里無他,所以便從未曾看他一眼,其實他早就該知道了,
早就該知道,結果,當是如此。六幺的心,亦如剛才的石臺,涼涼的,很快便入了心。
第8章 愿意是年九月,吐谷渾來犯,將軍容領軍上陣,世子靖親自寫了一首琵琶調,
著綠腰編舞,于城墻之上,為將軍容踐行。“六幺,明日,可會怯場?”世子靖摟著六幺,
又將六幺寒涼的小腳置于手心處。“奴,不怕。”“可我害怕。”世子靖緊了緊身上的外衣,
將六幺裹得更緊一些,“這才九月,外頭秋老虎烈得很,你這身子,卻愈發的寒涼了,
我著世子妃好好給你補補身體,可是她不曾做到?”“世子妃待奴很好,日日補湯未曾停下,
是六幺無福消受。”“那你便多點福氣,你當記住,本世子費盡心思才把你弄到手,
你若是敢出事,那將軍容便要出事,你的孩子,更會出事。”“六幺記住了。”六幺低頭,
世子靖憐惜的摸著六幺的頭。“我今日早朝,
正好見了將軍夫人著奶娘抱著公子安進宮面見皇太后,他長得甚好,虎頭虎腦的,
皇太后亦愛得緊,整日里放在手里愛不釋手的,反倒是將軍夫人的胞姐容嬪似有些不喜,
有人說道將軍夫人生產時留下了后遺癥,再生不得,將軍容此次征吐谷渾,君上甚至看重,
他是將軍容唯一的孩子,就算是李清婉,也輕易碰不得。”“世子為奴做的,奴都記心里。
”“記心里有什么用,本世子要什么,難不成我的六幺,還不懂?明日便是九月九了,
本世子當親自為將軍容踐行,六幺,今晚,你可心甘情愿陪本世子?”世子靖低頭,
言語綿綿。六幺抬頭,她看到世子靖的眼里,有期待。世子靖于她,已到極致。她又有什么,
不愿的呢?又怎能,不愿呢?“奴愿意。”“我要聽你說,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這句話,多少年她未曾說過了,而她,等他的那句話,等了很多很多年。那年她十歲,
尉遲容問她,可愿意做他的妻,她說,我愿意。那便是她這些年來,除了今夜,
說過的最后一個我愿意。可終究,物是人非事事休,她不是將軍容的良人,將軍容,
亦早已忘記了他們之間的承諾。男人,便是此般薄情。“真好聽。”世子靖笑著,
抱著六幺往內走,六幺只看到這男人春風滿面,她的心卻在淌著血,這個男人,不過就是,
想要擁有她罷了。只他,在和將軍容競爭,所以,只便是將軍容的東西,他都要。“小六,
此去出宮,即便是跟了將軍容,你也未必能得善果,可還愿意?”“奴愿意。
”那是她在上臺前,君上問她的,君上知曉一切因果,卻終究還是放了她,是憐惜她,可她,
終究是不能得償所愿了。母親常同她說,她的舞美則美矣,卻少了些靈魂,那時六幺便想,
她已是這天下之最,談何少什么?可躺在世子靖的懷里,六幺方才知何為魂。第二日,
她淺紗覆面,城墻之上所有士兵皆已離開,只世子靖和將軍容,一桌飯菜,一名舞姬。
“容上次為我的舞姬拍掌和舞,我猶歷歷在目,欠容一場,今日容當征伐吐谷渾,
我便以箸擊杯,還容一場,當是祝容早日凱旋。”世子靖言笑晏晏,
手中的筷子擊打著桌上的酒杯,一下一下,由慢至快,直至最后,
六幺只聽得嘈嘈切切錯錯雜雜,如大珠小珠無雜緒般落入玉盤中,她的身子便更快,更穩健。
舞在魂在,六幺尋了半生,他尋著了,可這魂兒,卻讓她傷痕累累,看舞的人志不在此,
綠腰便是使出渾身解數,亦入不了他的眼。那一舞,后來世子靖同她說,便是舞盡了繁華,
其他的,早已經不復存在。可那日宴上,她舞,世子靖便在笑,笑得相當開懷。“容,
我知軍中苦,今日便將六幺送至你面前,你便帶她從軍去罷,不若這漫長的征戰途中,
你也了無生趣不是?”那一次,是綠腰第一次出錯。箸停聲止,可綠腰卻沒有停,
她只感覺腳下似有無數刀子,她一步一刀,狠狠的戳在她的腳心,鮮血染遍了她的舞臺。
她日夜想著他,想著孩子,想他可曾想她,想他們可會有未來,可六幺知道,他們已無可能,
她唯一想的,不過是那點執念罷了。她想孩子,想曾經,想回到過去,回到那棵紅豆樹下,
回到十歲,告訴將軍容,為何給她承諾,卻又不遵守承諾?她沒有想到,
卻身子一個趔趄落在了將軍容的懷里。他的心跳聲蒼勁有力,他的氣息縈繞著她,
她恨不得就此一生。她的將軍容啊,還是一如既往。長劍刺穿六幺的身子,六幺想,
她已知曉結果,可未曾想到,會是他。第9章 綠腰將軍容面無表情。“此去征戰,
前路漫漫,容身邊,當不需要此般禍亂,免引得軍心不安,既世子送我,我無處安放,
不如毀了罷,也省得為一個小小舞姬操心。”六幺不曾動,亦未感受到疼痛。
將軍容抽走了長劍,鮮血噴涌而出的那一刻,六幺才感受到那徹骨的疼痛,長劍穿過她的肉,
順著她的鎖骨進出,好似有磨刀的聲音穿刺其中。這一劍穿透了六幺的心,
也穿透了六幺的魂,那一地的傷痕累累,辛者庫里的十年艱辛,隨著夢碎,一道落入了深處,
若他也沒了,那便深陷罷。“我們這些當奴才的,不過終日忐忑等主子賞口飯吃,
又何談得上兒女情長?活著便是慶幸了,該不是你想的,便不要想著罷。”那日,
六幺才明白了,這世間萬千情愛,皆有因果,她不是他的因果,卻把他當成了她的一生,
她錯了,錯得離譜,可又愛得深沉。她為他舍棄尊嚴,跪在李清婉的面前,
她為他不惜放下身段,討好世子靖,只為留下他們的孩子,她為他夜夜不能眠,
只為了今日這誓師之行上,為他舞一曲綠腰。縱觀她的前半生,歸根結底,都是為了他啊,
可他不懂,永遠也不會懂。那一年家宴,父親請了一位舞師入府,他坐于她身前,
看那舞師水袖漣漣,道了一句太好看,她便著娘親請了舞師教她,她日日練習,時時不忘,
只因為,當她舞動水袖時,他總會站在紅豆樹下,笑著看她。“容哥哥 ,我跳得可好?
”“小六的綠腰,是我見過最美的。”可終究,于他眼里,她不過是一個伎,
一個下等的奴才罷了。六幺做了一個夢,夢很長,夢里的她沒有經歷家破人亡,十三歲,
尉遲容應聲而來,兩家談下小定,十六歲,容隨父征戰高句麗,兩年后凱旋而歸,
君上慎喜容,夸容年少有為,封右將軍,常奉于身側。那年紅豆結得正盛時,
她著紅豆繡于嫁衣之上,掀開蓋頭時,他們相視一笑。青梅與竹馬,兩小共無猜。第二年春,
她有了喜,年底之時,誕下了他們的長子,容抱著孩子在屋內歡呼,取名安,愿他有所為,
保家衛國天下安。安兒。恍惚間,六幺好似感受到一陣奶味兒在她的身邊,她伸出手想去抱,
卻又離得遠了。“六幺,我曾說過,你安好,容便好,你的孩子便好,你可是,忘了我的話?
”不忘,不曾忘,亦不敢忘,她的安兒,便是她最多的牽掛。六幺睜開眼,
世子靖的手里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剛學會走路,在世子靖的身上踩來踩去,他忽而回頭,
朝六幺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來。六幺跟著笑,孩子忽然張開手臂往六幺身上靠。
“良……良……”“這是公子安第一次叫娘。”奶娘一臉歡喜,世子靖也跟著笑。“六幺,
你可聽見了,公子安,第一次叫娘。”六幺未說話,只安靜的看著孩子在她身上翻滾,
奶娘要抱開,世子靖擺手。“再玩一會罷。”“良……娘。”公子安似叫上了癮,
一遍又一遍的喊著六幺,喊了足足十幾次,待能完完整整的喊出一句娘了,
這才被奶娘抱了起來,世子靖丟了個香囊給奶娘,那袋子沉甸甸的,
奶娘的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我會派人從密道送你回宮,你當知道如何回?
”“老奴知道的。”說罷,奶娘抱著孩子走了,六幺伸出手,世子靖攔住了六幺。
“他終歸有他的歸處,六幺,你醒來了便好,以后若想見公子安,便乖乖的,
不要辜負了我的一片好心。”“奴知道了。”“如此便好。”世子靖轉身出了房間,
只剩下六幺躺在床上,腦海里是公子安一次又一次的喊著娘親,她不自覺笑出了聲。
第10章 桃夭和吐谷渾的戰爭,從九月持續到了第二年的五月,五月鶯飛草長,
彼時吐谷渾正是兵強馬壯之時,又占著我朝兩大關隘,和將軍容的軍隊形成了拉鋸之勢,
邊關糧草告急,世子靖入宮面見君上,得了押送糧草的職。那日,李清婉給六幺下了帖子,
她說,要同六幺說說公子安。六幺找世子妃批了假,又一個人出了門。她記得,
最后一次出門,是去年重陽將軍容離都征戰之時,將軍容的長劍刺穿了她的身子,
她現在想起來,仍心有余悸。那也是她生下公子安后,第一次見到公子安,第一次見面,
公子安便聲聲喚她娘親,聲聲喚猶在六幺的耳邊縈繞,她坐在馬車里,
嘴角又禁不住勾了起來。“公子安,我很快,又可以見到你了。”六幺捧著小衣服小鞋子,
這些,都是她為公子安準備的。“小六,你還記得那年春天嗎?你邀請我去府上玩,
我們坐在一起,忽然我就想,問問容,在他心里,我和你都是什么樣子的。
”李清婉并沒有教六幺去府上,而是在京城的一家叫做醉月樓的酒樓,酒樓取名醉月樓,
乃是因酒家最擅長的,便是那醉鵝,亦是李清婉桌上的常備食物。“他說啊,
你是那水上青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任爾雨打風吹依舊不折不彎,我啊,
是那俗世里的芍藥,便是那點點春雨,都經不得,那會兒,我總覺得,他在保護我,
因為我啊,需要保護起來,至于你,立在那淤泥之上,誰又能靠近你呢?
”李清婉親自給六幺夾了醉鵝。“后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將軍容要的,
是那清冷出塵的荷花,不是我這人間的富貴花,說到底,經不得風吹雨打,
注定就配不上他將軍容,誰教他將軍容,愛的就是那鐵馬冰河呢?”“你同我說這些,
不過都是年少的事情罷了。”六幺不曾抬頭,她亦無多少起伏。世人只道將軍容重情重義,
拋卻當時的國公府嫡出小姐不要,娶了一個小小五品官家女兒,自此夫妻和睦,家宅安寧,
可世人卻不知道,這小小的官家五品女兒啊,不過就是個欺世盜名之輩罷了,
她不過就是搶走了別人的東西,爾后向全世界炫耀著他們青梅竹馬的感情。“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淡而淺的歌聲,從樓上傳來,箏聲清脆,琵琶暗鴉,
那樓上的歌姬唱得幾分喜,幾分哀怨,還有幾分愁。六幺聽著,就入迷了。那時,
她在辛者庫,撐不下去了,便是一遍又一遍的唱著這支《桃夭》,伴著節奏跳綠腰。
只因這曲兒,便是將軍容同他說的,亦是她等了很久的。她等他一句好,等他十年,
卻終究沒等到她想要的結果。紅豆年年在開,可不是為了她和他開。綠腰淺淺,長袖當舞,
陣陣鼓點隨著樂聲起,六幺聽得樓上腳踩著木板舞動,歡聲笑語間,
她聽得有人感嘆:“論這綠腰舞,我見過最好看的,便是君上曾經最愛的舞姬六幺,
那身材曼妙,尤其那盈盈一握的腰肢,身隨音動,舞隨腰動,當真是天下一絕,可惜了,
將軍容勝仗歸來,君上便將那舞姬賜予了將軍容,從那以后,
便再沒見過那般繞梁三日不絕的舞了。”六幺低頭。那般美妙的舞啊,她終歸,
也是跳不出來了罷。“小六,世人對你,還真是贊不絕口呢!”李清婉再一次為六幺夾了肉,
又笑了,“我聽宮中的舞姬說,小六你為了保持身材跳綠腰,從來是過午不食,肉不沾口,
今天,可是我讓你破例了,你若是不喜的話,不吃便是。這些年,我掌中饋,時常想,
將軍帶我相敬如賓,到底是因為愛,還是因為我是主母,將軍的心思我猜不透,可那日里,
我見將軍帶著你回來,我才知,他的心里,一直裝的都是你。”“你說,和我說說公子安,
讓我見見,為何我卻沒有見到?”六幺抬起頭,打斷了李清婉的嘮嗑。
第11章 目的“瞧我,光顧著和你說說我們小時候的快了事情,都忘了正事兒了。
”李清婉扶額淺笑,“安兒很好,這會兒大抵奶娘剛喂了飯,正在休息罷,我已和奶娘說了,
待安兒醒了便帶他過來,安兒對我這個娘親,黏得很。”“是夫人厚愛。”六幺依舊淺淺,
李清婉的聲音卻提高了,“六幺,你莫不是忘了,你的主母當是誰?你又可知,
世子妃乃是高門嫡女,當初可是實實在在的看上了將軍,只差一點,她便是今日的尉遲夫人?
”“那于我,有何干?”六幺抬起頭看李清婉,李清婉的心頭,好似被什么東西敲打了一下。
六幺長大了。不,她只是不是那個,不敢抬頭看人的歌姬了。“呵,也是,伎就是伎,
脫下你這張嫵媚的臉,你不過就是個下等的伎罷了,你說,你這要是袒露肩膀出去,
又幾人看得起你呢?又有誰,不會對你肩上的奴印指指點點呢?”“六幺,你是奴,
這輩子洗不去了,可公子安,是我的兒子,可人人皆知,他是世子靖抱回來的,
我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他日,若是有人問起,安兒的親生母親到底是誰,我卻不知,
是告訴他還是不告訴他,可有些人不一樣,有些人,是會告訴他的,告訴他,安的親生母親,
不過一個下等的辛者庫奴才,肩上是刻著奴印,這輩子都洗不去的。
”李清婉的手拂過六幺的肩膀:“那時,安兒便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說他的親生母親,
是個奴才。”六幺只是安靜的坐著。李清婉的手段,她太熟悉了。說這么多,
無非就是要她做事罷了。可她也明白,李清婉這一棒子不打完,她又怎會開口呢?
“我從未想過,要認公子安,只是今日夫人說讓我見見,我便想,不若趁此機會,再見一次,
從此斷了念想。”六幺低頭,她說的是承諾,亦是實話,她和公子安,便再不會見面了罷。
“我曾想,將軍容心里到底是裝著誰,后來我無意進入他的書房,見他的墻上掛著一幅畫,
那畫上女子躲在暗處偷偷往外看,嘴角含笑,粉目含春,那時,
我想大概……是你入辛者庫的第三年罷?”李清婉走到六幺的身后,
她的雙手狠狠的捏住了六幺的肩膀。六幺感覺肩膀有些疼,卻并未開口,
只待李清婉松開了手,才舒了口氣,可肩膀,卻更加的疼了。
自從將軍容那一劍刺穿她的身子,她的肩膀,時時的總泛著隱隱的疼,世子靖請了太醫來,
太醫說是劍上可能留下了些許東西在她的肩膀里面,故而總會疼痛。若是想要治愈,
便要重新割肉拆骨,可那會兒,六幺便再跳不得綠腰舞了,故,六幺便放棄了,疼著,
便疼著罷,更何況,不是時時刻刻的疼,只偶爾的陰雨天,才會隱隱的疼。
可六幺從未感覺哪一天有今天這般疼,一抽一抽的,好似要鉆進她的骨髓里面,難受得緊。
“六幺,我知你是個聰明人,你當也知道,我今日找你所謂何事,那我也便說了罷,
將軍容出事了。”李清婉的聲音不高,六幺卻愣了一下。“將軍容,被敵方擒住了,
對方有備而來,為了逼將軍容,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我只知這一切是廟堂上有人安排好的,
可卻不知是誰,竟對將軍容下得這般狠手,六幺,我要你幫我,把將軍容帶回來。
”六幺沒有動,李清婉卻拍拍手。她聽得簾子拉開的聲音,緊接著,是稚兒羸弱的哭聲,
六幺只感覺心都揪了起來,再抬頭,卻見公子安在乳娘的懷里哭著,有氣無力。“公子安。
”六幺起身,李清婉卻抓住了六幺的手。“六幺,你當知我需要什么。”李清婉的眼神銳利,
“一切,我都已安排妥當,若是你不從。”李清婉甩開六幺,她緩緩走到乳娘的面前,
示意乳娘將公子安放在地上,“安兒,今日,當和母親請安了。
”軟軟糯糯的孩子有氣無力的跪下,額頭緊緊的貼著李清婉的鞋子,李清婉轉頭看六幺,
臉上依舊在笑,卻比冬日寒。“六幺,公子安現在無需入宮了,你能否做到,
便決定了公子安能否活下來,你當清楚,若將軍容回不來,那公子安,便活不下去,可知?
”“知。”六幺再一次,低下了頭。她知,李清婉說到做到。這個女人的目的性,
從來都很強。第12章 離開“將軍夫人,臨走之前,我可問你一句話?
”“只要你愿意去做,你問我什么,我都當回答你。”得了六幺的答復,李清婉臉上的笑容,
真誠了幾分,“六幺,你說吧。”“走到今天這步,你可曾后悔?”“后悔?”李清婉嗤笑,
復又搖頭,“六幺,你可知,后悔這種東西,從不是我李清婉要的,你也當知,比起你們,
我對將軍容,愛得更深,當年,明明是我先看見了將軍容,可他呢?可他偏偏就是愛上了你,
尉遲家滿意你,他們都想著,要你做他們的媳婦,妻子,可他們不曾想過,我對將軍容的愛,
半分不少,甚至比你更多。”“我李清婉這輩子,要的是人上人,過榮華富貴的日子,
我這人間的富貴花,天生便是要富貴來陪襯的,可我只一個小官家的女兒,我要往上走,
談何容易?可將軍容不一樣,他年少有為,他是全京城女子的夢想,將軍容我要,尉遲家,
遲早也當只有我這個主母才是。”那是六幺聽到了,是最能寬容李清婉的答案。
李清婉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甚至……扼殺了她的家族。那她呢?六幺緊了緊手中的東西,
她抬起頭望天又深呼吸,又笑了。她還能怎么做呢?所有的一切,世子妃都應了她,
她來這里,只不過是為了看一眼公子安罷了,她只想知道,公子安過得好不好而已。
他過得不好,所以她,更要走。“六幺,這當是當初你華家遭難的一切,當初,
是同為同僚且好友的李家告了你華家,使得你父親兄長流放千里,母親女眷打入辛者庫,
今日之事,是我個人委托,不過,你若愿意,我知你父親兄長健在,家中女眷俱在辛者庫,
我愿保他們平安。”六幺回過神來,世子妃的話依舊在她的腦海里縈繞。
“我會想辦法將你母親等人從辛者庫你提出來,讓她們不再受奴役之苦,六幺,你當只我,
我若應了你,便絕對不會反悔。”“六幺能再求世子妃一件事嗎?”“你說。
”“六幺有一子,名公子安,六幺不敢奢求其他,只求世子妃能否為六幺上書,
教將軍容夫人月月帶他進宮與皇后娘娘相看,可好?”“好。”來之前,
她便已經做好了要去的準備。為了家人,為了公子安,亦為了他。她六幺,
從不虧欠別人什么,將軍容亦是,她欠他一條命,這一次,便將命給了他罷,自此,
他們便兩不相欠。六幺上了馬車,馬車“吱呀吱呀”往城外走。“小主,到了都門口了,
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方能返,小主可要看看?”“直接走罷。”六幺未曾掀開簾子。她這半生,
從未曾踏出過都城半步,小時最遠的,也不過到郊外的廟里上柱香,后來進了宮,
她便連郊外的那條路,都記不得太清楚了。如今,卻要一個人只身前往吐谷渾,那里,
又是什么樣的呢?六幺心里想,卻總只記得王宮里辛者庫那院門口的那株桃花,
桃花不知道在那多少年,老干虬勁有力,可有一年,司天臺的大人說那桃樹沖撞了六公主,
管事嬤嬤便帶她們砍了那桃樹。六幺從自己的夢里驚醒,她聽得馬車聲停了,
車夫和人交談了幾句,飯盒送進了馬車里,還有一整套的衣裳,以及被褥套件。
“世子妃和小的說,小主懼冷,今晚過去,沿途怕是沒了店家,
只能請小主在馬車上將就一個晚上了。”“趕路要緊。”一日不到,她的心,亦放不下。
第13章 要去馬車日夜兼程,也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方才到邊關。那邊早有人在等著了,
便等著六幺就進城。世子靖押送糧草,一個月的時間,糧草卻未到邊關,世子妃同六幺說,
一要解救將軍容,二,找到世子靖。世子妃說,他太心急了。
六幺不知道世子靖到底是什么心急,可她知,世子靖從來都有野心和野望,他想要做的事情,
沒有人可以阻止,可是,世子妃要阻止。六幺下馬車時,世子靖便陰晴不定的站在那里,
他暗沉沉的看著六幺。“六幺,你當真要去?”“當真要去。”六幺回答得直截了當,
她不得不去。“將軍容,在你心里,就這么重要嗎?”“是,奴離不得他。
”“他明明……”“奴五歲便識得他,除了奴自己,奴這輩子,只愛過一個人,便是將軍容,
如今他有難,奴……不得不去。”世子靖長劍戳著六幺,氣得雙腿打顫,“六幺,
你當真要此般犯賤?哪怕是將軍容要殺了你,你也依舊要去?”“是,依舊要去。
”六幺不敢抬頭看世子靖,她知道世子靖此刻的怒火足以扼殺她,可是她也知,她不能退。
愛是什么呢?六幺想,她一直都會愛的,在辛者庫的時候,是對將軍容的愛,
所以才支撐著她走到離開那座皇宮,得償所愿,可后來,她才知道,那不是愛,
那是她的執念,現在呢?將軍容的長劍刺穿她的身子的時候,她想不通,
想不通他為什么要那么做,為什么要將她扼殺在他的劍下。將軍容啊,漫漫十年,
他到底是忘記了,他們之間的承諾。她的心,疼得緊,可她亦沒有辦法。為了公子安,
她要去,為了世子靖,她要去,為了償還當初欠將軍容的,她更要去。“假如,
假如將軍容便是害死你全家的兇手,你也要去?”“是,要去。”“六幺,你當如此犯賤?
”“是,奴便是此般犯賤,教世子您看錯了。”“六幺,你說的,可都是心里話?”“是。
”“那你抬起頭看著我,告訴我,你說的都是真心話。”世子靖的聲音冷冽又帶著幾分磁性,
可六幺知道,他生氣了,只有生氣的時候,世子靖才會用如此平靜的語氣,和她說道。
六幺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告誡自己,然后深呼吸,抬起頭看著世子靖。“世子,
奴說的都是心里話,奴至始至終,愛的都是將軍容,所以,奴才愿意鋌而走險,去救將軍容。
”那一刻,六幺感覺自己的心抽抽的疼。世子靖眼里最后的一點火焰熄滅了,
他好像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冷笑了一聲,然后讓開了路。六幺上了馬車,
馬車夫一揮馬鞭,馬車便咕嚕嚕的往前跑, 六幺坐在馬車里,淚水順著她的臉頰往下落,
她似乎聽到了后面世子靖聲嘶力竭的呼喊聲,六幺緊了緊手里的東西。那是臨走前,
世子妃給她的。世子妃說,這是她最后的節操,如果失敗了,就吞下它,她便不會受苦了。
她懷著必死的心來,就沒想過要回去,所以,何必回頭看呢,惹了傷悲,不就更不好了?
“六幺小主,你當真不回去看看世子靖嗎?”車夫似乎有些忍不住,六幺卻擦去眼淚,
又笑了。“我們這些當奴才的人啊,一輩子本來就不值錢,世子的身邊,
以后會有千千萬萬個六幺,我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罷了,卑微如塵,總有一天,
世子會忘記的。”“可是人,兜兜轉轉,還是會回到他原來的地方去的。”車夫卻嘆了口氣,
馬鞭一揚,速度便更快了。第14章 碧湖關車夫的馬車,在一個晚上,
從偏門進入了碧湖關。吐谷渾來勢洶洶,一南下就占據了我朝兩大關卡,
更將碧湖關作為了他們新的王都所在地,王室遷移到了碧湖關,而前面的陽關,
則是和將軍容的軍隊相持的地方。這場戰爭你奪我取將近一年的時間,最后的勝利者,
其實是吐谷渾。吐谷渾卻一直都沒有退出陽關,而將軍容,再一次戰斗中,
被吐谷渾的將軍抓住,帶入了碧湖關。碧湖關之所以稱作碧湖關,是因整個城圍湖而建,
西北水草向來稀少,可碧湖關卻水草豐盛,是西北地區難得的富饒之地,
也是吐谷渾看上碧湖關最主要的原因。這里富饒,吐谷渾王室霸占著這一塊富饒之地,
再也無需擔心冬日的糧草問題。這也是吐谷渾縷犯中原的癥結之所在,邊關外風沙漫天,
黃沙漫過了他們原來的地方,很多地方開始寸草不生,他們需要新的地方來安家,
需要新的地方,安營扎寨。碧湖關,便是這上上之選。六幺下馬車的時候,
是在一紅塵的院子里,院子里的胡女穿著大膽,目光切切的看著下馬車的六幺。
“我當這天下第一綠腰舞姬當是什么絕世之姿,原來不過如此!”“和那些中原女子,
沒有什么不同罷了!”胡女們話里都是嫌棄,目光在六幺的身上打轉。
車夫不知從什么地方拿出了一只缶,輕輕的敲打了幾下。“六幺小主。”車夫一聲喊,
六幺回過神來。給六幺伴奏過的人有很多,六幺全部都記得。
每個樂師的身上都有他自己的特點,這位缶師也是,他擊缶時總有一種灑脫,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