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柴房暗火光緒三十四年冬，雪粒子砸在青瓦上沙沙作響。
蘇晚寧提著羊角燈穿過回廊，繡鞋碾過薄冰時打滑，險些摔了手里的食盒。
貼身丫鬟翠喜慌忙扶住她：“小姐，天寒地凍的，您非要親自送這趟……”“噤聲。
”蘇晚寧壓低聲音，燈籠的光暈掃過角門旁的石獅子。白日里她聽見管家說，
新買來個會干活的小廝，才八歲，卻被鐵鏈鎖在柴房里。柴房木門虛掩，
腐木混著霉味撲面而來。蘇晚寧剛邁進去半步，
便被暗處的動靜驚住——角落里蜷縮著個瘦小身影，鐵鏈拖在地上的聲響像蛇信子吐息。
“別怕。”她蹲下來，燈籠照亮少年臟兮兮的臉。他裹著補丁摞補丁的灰布襖，
脖頸處有道新鮮的淤青，眼神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她手里的食盒。
翠喜在身后倒抽冷氣：“這模樣，活像個小獸！”蘇晚寧打開食盒，里頭是溫熱的蓮子羹。
少年突然劇烈咳嗽，喉間發出“嗬嗬”的氣聲，卻始終沒吭一聲。
她這才發現他嘴角結著黑痂，像是被人灌了滾燙的東西。“你叫什么名字？
”她舀起一勺羹湯，少年卻猛地往后縮，鐵鏈嘩啦作響。蘇晚寧瞥見他手腕上的血痕，
是鐵鏈磨出來的，心尖頓時發顫：“我不會害你。”僵持間，
少年喉間突然溢出破碎的音節：“……餓。”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卻讓蘇晚寧紅了眼眶。
她將羹湯遞到他唇邊，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模樣，突然想起府里養的那只瘸腿野貓。“慢點，
沒人跟你搶。”她摸出帕子想替他擦嘴，少年卻猛地攥住她的手腕。蘇晚寧一驚，
燈籠晃了晃，卻見他盯著她腕間的銀鐲，眼神里閃過恐懼。“這是我生辰時阿娘送的。
”她輕聲解釋，“你家里……”少年突然劇烈掙扎，鐵鏈撞在墻上發出巨響。
蘇晚寧這才注意到他后頸有道烙鐵印，形狀像朵扭曲的海棠。“小姐！”翠喜慌忙護住她，
“快走吧，別讓老爺知道您來這種地方！”蘇晚寧被拽著起身時，少年突然抓住她的裙擺。
他仰頭望著她，眼睛亮得可怕，喉間擠出幾個模糊的音：“……救、我。”那夜過后，
蘇晚寧總往柴房跑。她教少年認字，用樹枝在地上寫“硯”字：“以后你就叫硯之，
硯臺的硯，好不好？”少年盯著她的手，喉結滾動著，半晌才憋出一聲：“……好。
”管家的鞭子抽在硯之背上時，蘇晚寧會沖進前院護住他。她的錦緞披風被扯破，
發簪散落一地，卻仍把他護在懷里：“他只是個孩子！”硯之記得那天的觸感。
她的體溫透過薄衫滲進他的皮膚，發間的海棠香混著血腥氣，讓他想起后頸那道烙鐵印。
他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發誓總有一天，要讓欺負她的人跪在地上求饒。臘月廿三祭灶，
蘇晚寧偷來廚房的麥芽糖。硯之縮在草堆里，看她把糖塊掰成小塊：“甜嗎？”他點點頭，
喉嚨卻發不出聲。她突然湊近，指尖擦過他嘴角：“沾到了。”硯之的心跳快得嚇人，
慌忙往后躲，卻撞翻了旁邊的水桶。冷水潑在兩人身上，蘇晚寧凍得直打哆嗦，
卻還笑著說：“瞧你笨的。”那夜過后，硯之開始做噩夢。夢里繼母的毒酒灌進喉嚨，
醒來時卻以為自己還在柴房，直到摸到枕邊蘇晚寧塞進來的暖爐，才敢重新閉眼。開春時，
硯之能斷斷續續說話了。他總躲在暗處看蘇晚寧在花園里蕩秋千，
看她教私塾先生的女兒認字，看她把自己的玉佩解下來，系在他腰間：“這個保平安。
”玉佩貼著心口發燙，硯之卻在深夜用小刀在磚墻上刻字。一筆一劃，都是“蘇晚寧”。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可每次見她對旁人笑，心里就像有團火在燒。直到那日，
江家的馬車停在蘇府門前。管家扯著硯之的衣領往外拖，他死死抱住門柱，
腰間的玉佩硌得生疼。蘇晚寧從回廊跑來，發間的海棠簪子晃得人眼暈：“你們要帶他去哪？
”江家的老仆掏出懷表，表蓋內側的照片與硯之七分相似：“這是我們家走失的小少爺，
當年被拐子擄走……”硯之望著蘇晚寧發白的臉，喉間突然發不出聲。她沖過來抓住他的手，
掌心的溫度燙得他想躲：“硯之，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他想開口說“大小姐，
我會回來”，卻被江家人強行拖走。馬車啟動時，他從車窗看見她追了幾步，繡鞋跑掉一只，
發間的海棠簪子掉在泥地里。十年后，當江硯之戴著金絲眼鏡站在蘇家廢墟前，
掌心還留著那日她攥住他的力道。他望著雨中撿瓷片的蘇晚寧，
喉間滾動著那聲藏了十年的“大小姐”，終于低低喚出口：“好久不見。”而她抬起頭，
雨水混著淚水，卻再也認不出，當年柴房里那個渾身是傷的小廝，
早已變成了她最陌生的模樣。第二章 檐下海棠民國七年，梅雨季來得格外早。
蘇晚寧坐在繡架前，銀針在指間穿梭，卻總被窗外的雨絲勾走神。檐角的銅鈴叮咚作響，
恍惚間又回到那年，硯之踮著腳往她窗臺上擺海棠花的模樣。“小姐，該吃藥了。
”翠喜端著藥碗進來，見她盯著未完工的帕子出神，嘆了口氣，“都十年了，
江家小少爺怕是早忘了咱們……”瓷碗擱在案幾上的聲響驚得蘇晚寧一顫。
帕子上的海棠繡到一半，針腳卻歪歪扭扭。她想起硯之走后，自己偷偷去柴房，
發現磚墻上密密麻麻刻著她的名字，最深的那道劃痕里，還嵌著他臨走時落下的衣角。
“聽說江家如今在上海開了紗廠。”翠喜絮叨著，“那位江少東風光得很，
前兒還見報上登了他和周家小姐的合照……”藥汁的苦味漫上舌尖，蘇晚寧突然嗆咳起來。
茶水潑在繡帕上，暈開一朵深色的海棠。她想起硯之被拖走時，腰間還系著她送的玉佩，
也不知如今是否還在。正出神，前廳突然傳來喧嘩。蘇晚寧扶著門框望去，
只見管家領著個灰衣少年往后院走，少年背著破舊的鋪蓋卷，脖頸處有道淺疤，
像極了記憶里的那道烙鐵印。“新招的小廝，說是會修房梁。”管家路過時笑道，
“老爺說柴房空著也是空著……”蘇晚寧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追了兩步，繡鞋踩進水洼里。
柴房的門虛掩著，她聽見里頭傳來熟悉的布料摩擦聲，仿佛回到十年前那個雪夜。“硯之？
”她的聲音發顫。少年猛地轉身，手里的麻繩“啪”地掉在地上。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
那張清瘦的臉上，眼睛亮得驚人——和記憶里蜷縮在柴房的少年，竟是七分相似。
“您認錯人了。”少年低頭，喉結滾動著，“我叫阿福。
”蘇晚寧的指尖幾乎要觸到他的衣袖，卻在看清他后頸時僵住。那里確實有道疤，
卻不是扭曲的海棠，而是道細長的刀傷。“對不住。”她后退半步，繡帕從指間滑落。
少年彎腰去撿，腕間的紅繩一閃而過。蘇晚寧猛地攥住他的手腕，紅繩末端系著的，
分明是她當年給硯之的半塊玉佩。“這玉佩哪來的？”她的聲音發緊。少年想抽回手，
卻被她攥得更緊。僵持間，院外突然傳來汽車鳴笛聲。
管家的吆喝聲穿透雨幕：“快收拾干凈！江家少東家來談生意了！”蘇晚寧的手驟然松開。
少年趁機后退，玉佩硌得他掌心生疼。他望著她蒼白的臉，喉間翻涌著無數句話，
最終只化作一句沙啞的：“這是撿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蘇晚寧轉身時，
正撞見江硯之跨進柴房。他身著筆挺的西裝，金絲眼鏡擦得锃亮，皮鞋踩過潮濕的地面，
卻在看見她時頓住了。“蘇小姐。”他的聲音沉穩得可怕，仿佛從未認識過她，“別來無恙？
”蘇晚寧望著他西裝內袋露出的紅繩，和少年腕間的一模一樣。
記憶突然翻涌——那年她剪下紅繩，給硯之系平安結，自己留了另一半。“江少東家好記性。
”她福了福身，指尖還留著少年腕間的溫度，“不知這位是……”“我新雇的助理。
”江硯之側身讓開，目光掃過少年緊握的拳頭，“阿福，還不把蘇小姐的帕子還回去？
”少年將繡帕遞過去，蘇晚寧觸到他掌心的厚繭。那是常年握鐵鏈、揮鞭子留下的痕跡，
和記憶里硯之的手，分毫不差。雨勢突然變大，銅鈴搖得愈發急促。江硯之掏出懷表看了看，
表蓋內側的照片早已泛黃，卻是蘇晚寧十五歲生辰時的畫像。“蘇老爺呢？”他收回懷表，
鏡片后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我這次來，是想談談蘇家老宅的事。”蘇晚寧的手一抖，
繡帕又落回地上。少年蹲身去撿，卻被江硯之搶先一步。他用白手套擦凈帕子上的泥，
指尖撫過繡歪的海棠：“蘇小姐的手藝，倒是生疏了。”這話像根刺扎進心口。
蘇晚寧想起從前，硯之總托她繡帕子，說要留著娶媳婦。那時她笑著罵他沒出息，
卻偷偷在帕角繡上他的名字。“江少東家請前廳用茶。”她別開臉，“我身子不適，
先告退了。”她轉身時，聽見身后傳來鐵鏈輕響。少年跟著江硯之往外走，
步伐卻比常人慢半拍——那是當年被鐵鏈鎖久了，落下的舊疾。雨簾中，
蘇晚寧摸到袖中的半塊玉佩。十年前硯之被帶走時，玉佩磕在門框上碎成兩半。
如今她看著少年腕間的紅繩，突然想起江硯之方才的眼神——那眼底翻涌的暗火，
和柴房里那個攥著麥芽糖的少年，一模一樣。深夜，蘇晚寧被異響驚醒。推開窗，
只見柴房方向亮起火光。她提著燈籠跑去，正撞見少年往墻上刻字。火光映著他的側臉，
下頜的弧度和十年前分毫不差。“硯之？”她的聲音在發抖。少年猛地轉身，
手里的小刀掉在地上。月光落在磚墻上，那里歪歪扭扭刻著：“大小姐，我回來了。
”而暗處，江硯之倚著廊柱，將點燃的雪茄按滅在掌心。青煙裊裊中，他望著相擁的兩人，
嘴角勾起冷笑。那半截紅繩從西裝內袋滑落，末端系著的，正是蘇晚寧當年送出的半塊玉佩。
第三章 玉佩離人暴雨傾盆而下，澆得柴房的土墻簌簌掉灰。
蘇晚寧的指尖顫抖著撫過磚墻上的刻痕，“大小姐”三個字被雨水暈開，
卻比十年前更深更重。少年僵在原地，任由她攥著自己的手腕，腕間紅繩勒進皮膚，
半塊玉佩硌得生疼。“你明明就是硯之！”她的聲音混著雨聲，“為什么不認我？
”少年別開臉，喉結滾動著咽下腥甜。七日前，江硯之將紅繩和玉佩扔在他面前，
鏡片后的目光冷得像冰：“從今天起，你是阿福。若敢在蘇晚寧面前露半分馬腳，
我便把你送回黑市。”記憶如潮水涌來。當年被江家帶走后，他才知道自己是江家庶子，
而繼母為了讓親生兒子繼承家業，買通人販子將他丟進護城河里。江家尋回他時，
他已在黑市的鐵籠里關了三個月，后頸的海棠烙鐵，是被賣作“活牲口”的標記。
“我真的不是……”少年的聲音沙啞，卻被突然闖入的腳步聲打斷。
江硯之撐著黑傘立在門口，雨水順著傘骨滴落，在青磚上砸出深色的花。
他望著蘇晚寧泛紅的眼眶，喉間發緊，
卻只是慢條斯理地摘下白手套：“蘇小姐這是在和下人鬧什么？”蘇晚寧猛地轉身，
發間的海棠簪子晃得人眼暈：“江少東家明知故問！他腕上的玉佩，
和你西裝里的紅繩……”“蘇小姐記性真好。”江硯之輕笑，
鏡片后的目光掃過少年蒼白的臉，“不過這玉佩，是我七年前在黑市買的。黑市的規矩，
蘇小姐不會不懂——活口不留。”這話讓蘇晚寧渾身發冷。她想起坊間傳聞，
江硯之接手紗廠后，那些和他作對的商人，要么離奇失蹤，要么在黑市的鐵籠里被折磨致死。
“江硯之，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木架。少年突然往前跨出一步，
卻被江硯之的眼神釘在原地。江硯之解開西裝扣子，從內側口袋掏出個錦盒。打開時，
半塊玉佩躺在天鵝絨上，邊緣的缺口與少年腕間的嚴絲合縫。“這是我在繼母房里找到的。
”他的聲音平淡，“當年她把我扔進護城河，這玉佩也跟著沉了。”蘇晚寧的呼吸一滯。
她想起硯之被帶走那日，玉佩磕在門框上碎裂，而自己貼身藏著的半塊，此刻正躺在袖中。
“所以蘇小姐明白了？”江硯之合上錦盒，“黑市魚龍混雜，有人撿了殘玉，
系上紅繩招搖撞騙，也是有的。”少年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鮮血。
那是在黑市落下的舊疾，每逢陰雨天便咳個不停。蘇晚寧想上前查看，
卻被江硯之攔住：“蘇小姐金貴，莫要沾了臟東西。阿福，還不快給蘇小姐賠罪？
”少年跪在地上，額頭貼著潮濕的青磚。他聽見蘇晚寧壓抑的抽氣聲，
聽見江硯之皮鞋碾過石子的聲響，更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只要一抬頭，
她就能看見他眼底的滾燙。“起來吧。”蘇晚寧彎腰去扶他，卻被江硯之拽住手腕。
他的力道大得驚人，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衫滲進來：“蘇小姐該知道，有些緣分，
斷了就是斷了。”蘇晚寧望著他西裝內袋露出的半截紅繩，
突然想起十年前他在柴房刻字的模樣。那時的他連筆都握不穩，
卻固執地在墻上寫滿“蘇晚寧”，說要把她的名字刻進骨頭里。“江少東家請自重。
”她抽回手，繡鞋踩進水洼里，“我蘇府雖沒落了，也容不得人這般羞辱。”她轉身離開時，
聽見身后傳來鐵鏈輕響。那是江硯之給少年戴上的新鎖鏈，和十年前他在柴房時一模一樣。
深夜，蘇晚寧在燈下取出自己的半塊玉佩。月光透過窗欞，
照亮玉佩內側的刻痕——“硯之”二字，是她當年偷偷用簪子刻上去的。
窗外突然傳來細碎的聲響。她掀開簾子，只見少年站在海棠樹下，正往她窗臺上擺花。
雨水打濕他單薄的衣裳，
卻將他的輪廓襯得愈發清晰——和記憶里那個踮著腳偷放海棠的少年，分毫不差。
“為什么要騙我？”她輕聲問。少年渾身一顫，手里的花枝掉在地上。他望著她腕間的銀鐲，
那是他被帶走那日，她偷偷塞給他的。后來在黑市，他用這銀鐲換了半塊饅頭，
卻始終沒舍得當掉。“因為我答應過一個人。”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
“要讓他親自告訴您，當年為什么走。”蘇晚寧怔住。遠處傳來汽車引擎聲，
江硯之的黑色轎車停在府門口。少年突然轉身，鐵鏈拖在地上的聲響驚飛了樹上的麻雀。
“記住，你是阿福。”江硯之的聲音從暗處傳來，“若是再敢靠近她……”他沒有說完，
卻從懷中掏出個藥瓶。少年認得這東西——七年前，繼母就是用這種藥灌啞了他。“江硯之！
”蘇晚寧沖下臺階，卻只看見少年消失在雨幕中。江硯之站在海棠樹下，
手里把玩著半塊玉佩，鏡片后的目光溫柔得可怕：“大小姐，有些真相，
還是永遠埋在土里的好。”她望著他西裝內袋露出的紅繩，突然明白過來。
十年前被帶走的硯之，早已不是當年柴房里的少年。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
是江家翻云覆雨的少東家，是那個用鎖鏈和謊言，將她困在回憶里的男人。雨越下越大，
海棠花瓣落了滿地。蘇晚寧彎腰撿起一片，
花瓣上的水珠映出兩個身影——一個是雨中遠去的少年，一個是西裝革履的江硯之。
而她手中的半塊玉佩，終究沒能拼回當年的圓滿。第四章 燼中重逢民國九年，霜降。
蘇府西廂房的窗欞被風撞得哐當響，蘇晚寧裹緊夾襖，就著油燈補綴嫁衣。
這是她第三次拆開袖口——金線繡的并蒂蓮總歪向一側，像極了這些年歪歪扭扭的人生。
“小姐，江家的喜帖送來了。”翠喜推開門，寒氣裹著雪粒子涌進來，
“說是下月初八……”喜帖落在繡架上，燙金的“江周聯姻”刺得人眼疼。
蘇晚寧望著封面上的海棠紋樣，忽然想起三日前那場大火。沖天火光里，
她在廢墟中扒出的半塊玉佩，此刻正藏在她貼身的荷包里。那場火來得蹊蹺。
前半夜她分明看見阿福在柴房附近徘徊，后半夜就聽見此起彼伏的喊殺聲。等她沖出去時，
江硯之正站在火場中央，黑風衣被火光照得通紅。“江少東家倒是好興致。
”她攥著玉佩沖上前，“我蘇家與你無冤無仇！”江硯之摘下金絲眼鏡擦拭，
鏡片后的眼神讓她想起十年前柴房里的暗火：“蘇小姐這話從何說起？我可是來救你的。
”他抬手示意，兩名保鏢拽著個灰衣人拖到跟前——正是阿福。阿福的臉被煙灰熏得漆黑，
嘴角淌著血，手腕上還纏著那截紅繩。蘇晚寧想沖過去，卻被江硯之攔住：“黑市的慣犯，
專門挑大戶人家縱火。蘇小姐看看，這是不是你府上的銀簪？
”那支海棠銀簪是她十五歲生辰的舊物，此刻正沾著血跡躺在阿福腳邊。
蘇晚寧望著阿福空洞的眼神，突然想起他曾說“要讓他親自告訴您真相”。“他不是賊！
”她的聲音發顫，“他是硯之！”話落的瞬間，阿福突然劇烈掙扎，喉間發出含混的嘶吼。
江硯之冷笑一聲，從袖中掏出個瓷瓶：“看來蘇小姐是被迷了心竅。這藥能讓人說真話，
不如……”“不必了。”蘇晚寧后退半步，掌心的玉佩硌得生疼，“我信他。
”火光沖天而起，蘇府的匾額“積善堂”轟然墜落。江硯之望著蘇晚寧決絕的背影，
突然想起十年前她沖進柴房護著他的模樣。那時她的繡鞋踩在他的血水里，說“我保你”。
此刻他望著阿福被拖走的方向，摸了摸西裝內袋里的藥瓶——那根本不是真話藥，
而是能讓人失聲的毒。“小姐，江家派人送來了聘禮。”翠喜的聲音將蘇晚寧拉回現實。
紅綢包裹的檀木匣里，躺著一對海棠玉鐲，正是她母親當年的陪嫁。“去退了。
”她將嫁衣扔在地上，“就說蘇晚寧寧死不嫁。”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騷動。
蘇晚寧掀開簾子，看見江硯之站在雪地里，黑傘上落滿雪花。他身后跟著兩個保鏢，
押著個渾身是傷的人——阿福的灰布衫破破爛爛，腕間的紅繩卻還系著半塊玉佩。
“蘇小姐好絕情。”江硯之走進堂屋，皮鞋踩過滿地碎瓷，“我特意把縱火犯帶來，
任你處置。”阿福被踹跪在地上，額角的血滴在青磚上。蘇晚寧蹲下來，
想替他擦去臉上的臟污，卻被他偏頭躲開。他的眼神里沒有昔日的溫柔，只剩警惕與疏離。
“阿福，你告訴我……”她的聲音哽咽，“是不是他逼你的？”阿福突然笑起來，
笑聲里帶著血腥氣。他轉頭望向江硯之，喉間擠出沙啞的字句：“江少東家說了，
只要我承認是黑市的人，就放了蘇小姐。”蘇晚寧如遭雷擊。她望著江硯之嘴角的笑意，
終于明白這場大火，不過是他的一場戲。從阿福出現，到玉佩現世，再到如今的絕境，
都是他布的局。“江硯之，你到底想要什么？”她站起身，眼眶通紅。江硯之解開風衣扣子，
從內側口袋掏出個錦盒。打開時，里面躺著完整的玉佩——她的半塊，和阿福的半塊，
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我要你。”他的聲音低啞，“帶著你的恨，你的愛，你的一切，
都歸我。”阿福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黑血。蘇晚寧想沖過去，卻被保鏢攔住。
江硯之慢條斯理地戴上白手套，將玉佩放在她掌心：“明日午時，來江家老宅。
若你不來……”他踢了踢阿福的肩膀，后者癱倒在地，腕間的紅繩散開，
露出手腕上的舊傷——那是當年被鐵鏈磨出的疤痕，和十年前的硯之，一模一樣。
“這世上再不會有阿福這個人。”江硯之轉身離開，黑傘消失在風雪中，
“就像當年柴房里的硯之，早該死了。”蘇晚寧跪在雪地里，捧著完整的玉佩，
終于泣不成聲。阿福躺在她腳邊，氣息微弱，卻仍努力扯出個笑：“大小姐，
別怕……”雪越下越大，蓋住了兩人的腳印。遠處江家老宅的燈火通明，
而蘇府廢墟上的海棠樹，最后一片葉子也落進了雪堆里。
第五章 囚愛契約江家老宅的銅門在身后重重合攏時，蘇晚寧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長廊兩側的壁燈泛著冷光，照得墻上的西洋鐘滴答作響，仿佛倒計時的喪鐘。“蘇小姐請。
”管家躬身引她上樓，紅木樓梯踩上去卻有細微的鐵鏈聲。轉角處，
一幅油畫撞進眼簾——畫中少女倚著海棠樹，發間簪著銀花，正是她十六歲生辰那日的模樣。
“江少東家吩咐，這幅畫掛了七年。”管家似是看穿她的驚愕，“說要等畫中人自己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