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銹蝕、無處不在的嗡鳴。這是滄溟意識回歸后感知到的全部。他猛地睜開眼,
視野被扭曲的圓形舷窗占據,窗外是永恒的、壓迫性的深藍。
在“潛蛟號”——一艘由廢棄石油鉆井平臺逃生艙改裝而成的微型潛艇——狹窄的駕駛艙里。
空氣帶著鐵銹、汗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警報燈早已損壞,
只有操作臺上幾顆幽綠的指示燈,如同深海巨獸的獨眼,在黑暗中不祥地閃爍。
逃脫的代價是巨大的。
”實驗室的追獵者——鴉羽博士那張毫無表情的金屬面具臉——仿佛還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
滄溟摸了摸后頸,那里皮膚下的微型追蹤器雖然被他用簡陋工具挖掉了,
但留下了一個灼痛的創口,更重要的是,他的能力暴露了。他是“基因共鳴者”,
一個行走的進化污染源。在方舟鏈“保存純粹人性”的教條下,
他比任何變異海怪都更令人恐懼。“滄溟…你醒了?”一個虛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夕霧裹著破舊的保溫毯,蜷在唯一的鋪位上。她的臉頰蒼白得近乎透明,
嘴唇泛著不健康的青紫色。最觸目驚心的是她裸露的手臂上,
幾道原本只是淺灰色的“基因紋路”,此刻正閃爍著病態的、不穩定的幽綠光芒,
如同電路即將過載。輻射病正在加速侵蝕她。“嗯。”滄溟的聲音沙啞,“感覺怎么樣?
”“冷…骨頭里像有冰針在扎…”夕霧努力想扯出一個笑容,卻因痛苦而扭曲,
“‘潛蛟’還能動嗎?我們…甩掉他們了嗎?”滄溟檢查著儀表盤。能源告罄,
氧氣循環系統發出瀕死的喘息聲。他沉聲道:“能源快沒了,得找個地方‘充電’。
鴉羽的獵犬沒那么容易放棄,他們能追蹤我的…‘味道’。
”他無法向夕霧完全解釋那種感覺——當他被動吸收死亡生物的“進化殘片”時,
會散發出一種只有特殊儀器或頂級掠食者才能感知的、獨特的量子擾動波。
潛艇像垂死的鯨魚,在暗流中掙扎著滑向一片巨大的海底廢墟。這里曾是繁華的海岸都市,
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鋼鐵骨架和覆蓋著發光苔蘚的摩天大樓殘骸,如同沉沒巨人的骸骨森林。
滄溟小心翼翼地操控“潛蛟”,避開纏繞著電纜的混凝土塊和游弋的、形態詭異的發光魚群。
他的目標是廢墟深處一個坍塌的海洋館——那里有可以利用的舊時代能源接口。突然,
一股強烈的精神沖擊毫無預兆地撞入滄溟的腦海!不是來自外部攻擊,
而是來自他剛剛被動吸收的“殘片”來源——就在潛艇前方不遠處,
一頭卡車大小的變異章魚殘骸正緩緩下沉。
章魚龐大的身軀布滿了深紫色的、如同熔巖裂縫般的基因紋路,
其中幾條觸手被某種恐怖的力量生生撕裂,斷面還在微弱地抽搐、放電。“呃啊!
”滄溟悶哼一聲,猛地抓住控制臺,指節發白。眼前景象瞬間切換:冰冷刺骨的海水,
令人窒息的巨大壓力,還有…恐懼!純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
他“看到”了章魚最后的視角——一張如同深淵裂口般的巨嘴,
覆蓋著五彩斑斕、不斷蠕動的“花瓣”,實則是巨大的硨磲貝肉,
正以無法抗拒的吸力將它拖入黑暗。那巨嘴深處,隱約可見人造金屬結構的反光!
是方舟鏈的標記!“滄溟!你怎么了?”夕霧驚慌地撐起身。
“霓虹硨磲…方舟…在飼養它們…”滄溟喘息著,冷汗浸透了他破舊的衣服。
章魚的死亡記憶碎片像冰冷的毒液注入他的思維,帶來短暫的劇痛和眩暈。但隨之而來的,
是一股奇異的暖流在肺部擴散。
他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渾濁的、充滿微生物的艙內空氣涌入,
他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在水中也能自由呼吸的舒暢感!
這是章魚的能力片段:水下呼吸強化。“你…你的眼睛!”夕霧驚呼。
滄溟看向布滿灰塵的儀表盤反光,自己原本普通的瞳孔周圍,
此刻正浮現出一圈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淡紫色環狀紋路,
如同章魚皮膚紋理的微型投影。新的能力帶來了短暫的喘息,
但夕霧的痛苦呻吟將他拉回現實。她手臂上的綠光紋路更亮了,像燃燒的磷火。
治療輻射病的特效藥“凈水素”在方舟鏈外是絕對的禁品,但滄溟知道,
的、如同活體紅珊瑚礁的區域——可能生長著一種能暫時抑制輻射病的發光苔蘚“星髓蘚”。
血紅藻林同時也是頂級掠食者“磁暴信天翁”的獵場,這種變異鳥類以藻林中的發光魚為食,
其振翅產生的強電磁脈沖足以癱瘓小型機械。“我們必須去藻林,夕霧。
”滄溟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星髓蘚’能暫時穩住你的情況。
”夕霧眼中閃過恐懼,但看著滄溟眼中那圈陌生的淡紫紋路和堅定的目光,她最終點了點頭,
將虛弱的身體更深地埋進保溫毯。“潛蛟號”像一尾謹慎的盲魚,悄無聲息地滑入血紅藻林。
這里的海水呈現出一種粘稠的、不祥的暗紅色,無數細小的發光藻類如同億萬顆微型星辰,
在洋流中旋轉、閃爍。巨大的、半透明的血紅藻體如同巨獸的觸手,在潛艇周圍緩緩搖曳。
死寂中蘊藏著致命的殺機。
就在滄溟發現一片附著在沉船殘骸上的、散發著柔和藍光的“星髓蘚”時,
尖銳的、如同金屬刮擦玻璃的鳴叫撕裂了水下的寧靜!
一道巨大的黑影帶著撕裂水流的氣勢從天而降,是的,從天而降,即使在百米深的水下!
直撲“潛蛟號”!磁暴信天翁!它的翼展接近十米,羽毛不再是柔和的白色,
而是覆蓋著暗銀色的金屬般甲片,邊緣閃爍著危險的藍光。鳥喙如同精鋼打造,
雙眼是兩顆高速旋轉的、釋放著微弱電弧的電磁球!“抓穩!”滄溟猛推操縱桿,
“潛蛟號”險之又險地側身躲過信天翁鋼爪的致命一抓。
尖銳的爪子在潛艇外殼上刮擦出刺眼的火花。信天翁一擊不中,盤旋上升,雙翼猛地一振!
嗡——!一股無形的、強大的電磁脈沖瞬間擴散!潛艇內部燈光瘋狂閃爍,
儀表盤爆出幾簇火花,引擎發出一聲哀鳴,徹底熄火!“潛蛟號”失去動力,
如同斷線風箏般打著旋向下沉去。“該死!”滄溟一拳砸在控制臺上。
夕霧在劇烈的顛簸中痛苦地蜷縮起來。信天翁發出得意的長鳴,再次俯沖,
這一次目標是潛艇脆弱的尾部推進器!滄溟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猛地打開緊急逃生艙門,
冰冷腥咸的海水瞬間涌入!在夕霧驚恐的注視下,他抓起艙壁上固定的一根合金短矛,
如同離弦之箭般迎著巨鳥沖了出去!水下的搏斗笨拙而致命。
滄溟依靠新獲得的水下呼吸能力和強化過的靈活性,
艱難地躲避著信天翁足以撕裂鋼鐵的啄擊和爪擊。
短矛在信天翁堅硬的羽甲上只能留下淺淺的白痕。一次閃避不及,
信天翁的翅膀邊緣擦過滄溟的肩膀,劇痛傳來,鮮血瞬間在暗紅色的海水中暈開。
血腥味似乎刺激了巨鳥。它攻勢更猛!滄溟被一股巨力撞得倒飛出去,
重重砸在一塊巨大的血紅藻體上。信天翁尖嘯著,致命的鳥喙直刺他的頭顱!生死關頭,
滄溟體內的“基因共鳴”能力被動觸發!信天翁翅膀掃過他帶血的傷口,
幾片沾染著滄溟血液和它自身能量的暗銀色羽毛碎片被瞬間吸收!嗡——!
比之前強烈十倍的精神沖擊灌入滄溟的大腦!這一次,不再是死亡的恐懼,
而是熾熱的、近乎瘋狂的守護意志!視角轉換中,
他“看到”巨大的、由發光藻類和廢棄金屬搭建的鳥巢,
筑在血紅藻林最高處一塊傾斜的摩天樓殘骸上。巢中,三只毛茸茸的雛鳥正擠在一起,
發出稚嫩的鳴叫。一個巨大的、散發著母性光輝的信天翁身影,正是眼前攻擊他的這只!
正警惕地巡視著領地,它的“目光”掃過血紅藻林中那些危險的發光魚群,
掃過遠處方舟鏈巡邏艇模糊的輪廓…它的一切攻擊性,都源于對巢穴和雛鳥無與倫比的守護!
這股守護的執念如此強烈,幾乎要將滄溟屬于“人”的那部分意識沖垮!“呃啊——!
”滄溟發出非人的嘶吼。現實與鳥類的記憶碎片在他腦中激烈碰撞、融合。
他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竟縈繞起細微的、與信天翁翅膀邊緣一模一樣的藍色電弧!
他的瞳孔周圍,那淡紫色的章魚紋路旁,
又悄然浮現出一圈細碎的、跳躍的銀藍色紋路——磁暴掌控!本能,
或者說被強化的鳥類殺戮本能,驅使著他將縈繞著電弧的手指向信天翁的頭部。
只需一個念頭,一道微弱的脈沖就能干擾巨鳥的神經,甚至可能讓它墜亡。這念頭無比誘人,
帶著一種唾手可得的眩暈感。然而,雛鳥稚嫩的鳴叫和那股灼熱的守護意志,如同冰水澆頭。
夕霧驚恐的面容也在他混亂的視野中閃過。他繼承的不只是能力碎片,
還有這只信天翁母親最核心的“情感殘片”——那份不顧一切保護幼崽的執念。
滄溟的手劇烈地顫抖著。指尖的電弧跳躍、明滅。他眼中的銀藍色紋路瘋狂閃爍,
與淡紫色的章魚紋路交織、沖突。人性的掙扎與獸性的本能在他體內展開一場無聲的戰爭。
信天翁似乎也感覺到了異樣,它停止了攻擊,
那雙電磁球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滄溟指尖跳躍的電弧,發出疑惑而警惕的低鳴。殺?還是…?
滄溟的視線越過巨鳥龐大的身軀,
投向血紅藻林深處那片若隱若現的、散發著藍光的“星髓蘚”。
夕霧痛苦的呻吟仿佛就在耳邊。他猛地閉上眼睛,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
凝聚在指尖的微弱電弧倏然消散。他放棄了這唾手可得的殺戮力量,
也放棄了徹底摧毀眼前威脅的機會。他緩緩放下手,任由自己的身體在暗紅色的海水中漂浮,
眼神復雜地看著那只依舊警惕、但攻擊性明顯降低的信天翁。
章魚的死亡恐懼和信天翁的守護執念在他腦海中翻騰,如同兩股糾纏的洋流。夕霧需要藥,
而方舟鏈在海底飼養巨獸的真相,如同沉沒的冰山,只露出了最猙獰的一角。
他看向信天翁身后那高聳的、筑在廢墟之上的鳥巢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那只巨大的信天翁母親也回望著他,電磁眼中藍光流轉,
仿佛在審視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闖入者”。深海的寂靜重新籠罩下來,
只有血紅藻體無聲搖曳,發出微弱的光。滄溟漂浮在冰冷的紅水中,
體表兩種不同色澤的基因紋路明滅不定,如同他此刻掙扎的靈魂。下一步,
是走向那救命的藍光,還是走向那未知的、充滿母性光輝的鳥巢?
血紅藻林的冰冷和信天翁的尖嘯似乎還烙印在滄溟的骨髓里。
他和夕霧最終拿到了“星髓蘚”,代價是“潛蛟號”徹底報廢,沉沒在藻林深處。此刻,
他們棲身于一座傾斜的、被巨型發光珊瑚完全包裹的舊時代購物中心殘骸內。
夕霧服用了搗碎的星髓蘚,手臂上那病態的幽綠紋路暫時穩定成柔和的淡藍,
但她的呼吸依舊微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雜音。
滄溟體表新生的銀藍色磁暴紋路與淡紫色的呼吸紋路交織閃爍,如同不穩定的電路,
一次微小的情緒波動都可能引發指尖細微的電弧跳躍——信天翁母親那不顧一切的守護執念,
像背景噪音一樣在他意識深處嗡鳴。“方舟…在下面…養怪物…”夕霧在昏睡中囈語,
章魚記憶碎片帶來的真相如同毒藤纏繞著兩人。突然,
一陣極其細微、如同無數細沙滾過金屬板的“沙沙”聲從廢墟外部傳來,由遠及近,
速度極快!滄溟瞬間警覺,將夕霧護在身后,指尖電弧不受控制地噼啪作響。
他透過珊瑚縫隙向外望去——不是方舟的獵犬潛艇。是“人”,但絕非普通人類。
為首者身材魁梧,皮膚覆蓋著一層暗啞卻隱隱流動虹彩光澤的硬質層,如同深海貝類的內壁。
他的關節處,幾片堅硬的“甲片”隨著動作開合,露出下面鮮紅的、正在呼吸的鰓裂。
他手中握著一柄粗糙但異常鋒利的武器,似乎是某種大型魚類的脊椎骨打磨而成。
他身后跟著一個身形纖細的少女,她的身體呈現一種奇異的半透明感,
內部隱約可見一團幽藍色、水母狀的光團在緩緩脈動,她的長發并非毛發,
而是無數極其細微、自發光的半透明觸須,在昏暗的水中無風自動。“虹彩貝人?
還有…共生水母?”滄溟心中警鈴大作。
這是方舟鏈宣傳片中極力抹黑、稱之為“進化畸變體”的“破浪者”組織成員!
他們比變異海怪更危險,因為他們保留了智慧。為首的貝人海蠣,停在珊瑚屏障外,
虹彩的硬質臉轉向滄溟藏身的方向,鰓裂開合了幾下,似乎在“嗅探”。
他發出低沉、帶著嗡鳴的水下語言,
種裝置轉化為滄溟能理解的、略帶電子雜音的通用語:“‘共鳴者’…還有…垂死的純凈體。
氣味很特別。出來談談,還是我們拆了這破珊瑚?”滄溟心一沉,暴露了。
他看了一眼氣息奄奄的夕霧,咬牙從珊瑚后現身,指尖的電弧刻意凝聚得明亮了些,
帶著威脅意味:“破浪者?我們只想找個地方躲藏。
”海蠣虹彩的眼珠(更像是鑲嵌在硬質層下的發光晶體)掃過滄溟體表明滅不定的基因紋路,
最后落在他指尖的電弧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類似巖石摩擦的笑聲:“躲藏?
帶著移動的‘進化風暴’?還有她…”他指向夕霧,“純凈的血肉在方舟鏈外就是燈塔。
‘鴉羽’的獵犬很快會找到這里。”“那你們想怎樣?”滄溟聲音冰冷。“合作。
”海蠣言簡意賅,“方舟鏈是我們共同的敵人。而你,共鳴者,你的能力…很有趣。
或許能幫我們解決一個‘小麻煩’。”“什么麻煩?”滄溟警惕地問。“幻菌母體。
”說話的是海蠣身后那個半透明的少女——熒惑。她的聲音空靈,帶著奇異的回響,
仿佛不是從喉嚨發出,而是體內那團發光水母在震動。“它在沉睡,在生長。
就在這片廢墟的中心,曾經的‘深藍之心’購物廣場穹頂下。它的菌絲網絡…正在蘇醒,
而且…很‘痛苦’。”“痛苦?”滄溟皺眉。熒惑飄近了一些,
她半透明的身體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幽靈。
滄溟能感覺到一股微弱卻奇異的、帶著安撫意味的精神波動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試圖撫平他指尖躁動的電弧。“我能微弱地感知到…它的‘意識’。它被強制喚醒了,
被方舟鏈投放的某種‘催化劑’。它很龐大,很混亂…就像一個被強行從噩夢中扯醒的巨人。
”熒惑體內的幽藍光團急促閃爍了一下,“它散發的孢子…會帶來認知混亂,甚至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