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銹鐵天堂”的日子，遠沒有薩姆婆婆輕描淡寫的“老鼠洞”那么安逸。凱的脖子被老瘸子用粗糙但有效的“焊錫”手法重新“縫合”后，雖然疼得齜牙咧嘴，但好歹保住了小命，被安排在“診所”角落一個鋪著舊帆布的“病床”上休養。艾娃和歐米伽-7（大家暫時還這么叫她）跟著瑪莎嬸擠在面包坊后面一個狹小的隔間里。丁克則憑借一身蠻力和工具箱里的“寶貝”，在“鐵砧”的鐵匠鋪旁邊搭了個勉強能塞進他的窩棚。鮑勃最慘，因為“清潔部長”的身份（自封）和薩姆婆婆的“委任”，他光榮地承擔起了入口附近幾個廢棄油桶和濾芯堆的清理工作，晚上就裹著條破毯子睡在清理出來的“凈地”上，美其名曰“守護天堂門戶”。
最初幾天，靠著薩姆婆婆的面子和瑪莎嬸的蘑菇餅救濟，小隊勉強站穩了腳跟。但很快，“銹鐵天堂”這潭深不見底的渾水，開始顯露出它冰冷、排外的一面。
問題首先出在**氣味**上。
“釘子戶小隊”身上那股子混合了“方舟”下水道、“地獄廚房”藍湯、過期檸檬香精、丁克工具箱機油以及新鮮金屬焊錫的“復合型地獄芬芳”，在相對封閉的洞穴空間里，簡直是災難性的存在！尤其是當五人聚在一起啃瑪莎嬸的蘑菇餅時，那味道……連變異熒光蘑菇的燈光都仿佛黯淡了幾分。
“嘖……又來了！這味兒……比‘鐵砧’三天沒洗的裹腳布還沖！”一個正在修補破鍋的老頭皺著鼻子抱怨，聲音不大，但足夠附近的人聽見。
“小聲點！薩姆婆婆的人！”旁邊有人提醒。
“薩姆婆婆的人怎么了？薩姆婆婆也不能帶著‘方舟’的毒氣彈進來污染環境吧？”老頭嘟囔著，端著鍋走開了。
類似的小聲嘀咕和嫌棄的眼神，如同無處不在的塵埃，飄蕩在五人周圍。孩子們原本好奇地圍著丁克巨大的身軀和鮑勃的馬桶搋子轉，但被大人呵斥著拉走：“離遠點！臟！小心染上怪病！”
**然后是“方舟”的標簽。**
艾娃那件早已臟污不堪、但依舊能看出款式的白色實驗服，成了最扎眼的靶子。在“銹鐵天堂”居民眼中，所有穿白大褂的，都跟“方舟”那些高高在上、拿活人做實驗的瘋子脫不了干系！
“看那個女的！白衣服！肯定是‘方舟’的爪牙！薩姆婆婆怎么把這種人帶進來了？”
“小聲！聽說她也是逃出來的……”
“逃出來的？誰知道是不是苦肉計？‘方舟’的人鬼著呢！說不定就是來摸我們底的！”
“就是！看她細皮嫩肉的，哪像吃過苦的樣子？還有那個不說話的瘦丫頭，眼神直勾勾的，怪瘆人的！”
這些充滿惡意的揣測像冰冷的針，扎在艾娃身上。她只能低著頭，把實驗服裹得更緊，盡量避開人群。歐米伽-7則對這種情緒更加敏感，她本就脆弱的精神狀態在周圍若有若無的敵意下變得更加緊繃，常常縮在角落，抱著膝蓋，眼神空洞地望著跳躍的火光，只有握著薩姆婆婆給的淡金色藥劑時，才會有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丁克和鮑勃也沒好到哪里去。**
丁克力氣大，干活賣力，“鐵砧”最初還挺欣賞他，想拉他入伙打鐵。但當丁克試圖用他那套“狂野派”維修技術（主要是暴力拆卸和強行焊接）去幫忙修理一個老舊的凈水器核心時，差點把整個裝置炸成一堆廢鐵！噴濺的滾水和零件嚇得周圍人魂飛魄散！
“你個莽夫！這是精密活兒！不是讓你拆裝甲車！”“鐵砧”氣得破口大罵，“滾遠點！別碰老子的東西！晦氣！” 其他工匠也紛紛投來鄙夷的目光，仿佛丁克是什么行走的破壞神。
鮑勃更慘。他兢兢業業地打掃著入口區域的油污和廢棄濾芯，甚至試圖用他珍藏的過期檸檬香精噴灑“除味”，結果混合了原有的怪味，產生了更加令人作嘔的“復合型生化武器”！熏得附近幾個住戶連打噴嚏，眼淚鼻涕橫流。
“滾開！你這‘方舟’派來的氣味殺手！”一個被熏得頭暈眼花的婦人直接把一盆洗鍋水潑到了鮑勃腳邊，“再噴你那破玩意兒，老娘把你塞進化糞池管道！”
鮑勃委屈巴巴地抱著他的破掃帚和半瓶檸檬香精，縮在角落，感覺自己的“后勤部長”職業生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滑鐵盧。“為什么……為什么大家都不理解清潔的重要性呢？”他對著掃帚喃喃自語。
**凱的處境最微妙。**
他脖子上的傷是“硬薅芯片”的勛章，在薩姆婆婆和老瘸子看來是條漢子，但在普通居民眼里，這更像是“方舟”內部權力傾軋失敗者的標記。加上他沉默寡言（主要是疼的），眼神銳利，總像是在觀察什么，更讓人心生警惕。
“那小子眼神賊得很，一看就不是善茬！”
“聽說他腦子被‘方舟’的芯片搞壞過？誰知道會不會突然發瘋？”
“離他遠點，薩姆婆婆看重他，咱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凱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避之不及的目光和刻意壓低的議論。他靠在“診所”冰冷的金屬墻壁上，看著洞穴里忙碌而疏離的人群，再想想“方舟”里那些麻木的面孔……一種更深沉的疲憊涌上心頭。這廢土，難道就沒有一處能容身的地方？
就連瑪莎嬸的蘑菇餅，似乎也變了味。雖然她依舊會給小隊留一份，但那熱情的笑容里多了幾分勉強，遞過來的餅似乎也……小了一圈？鮑勃敏感地發現了這一點，啃著明顯縮水的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我的蘑菇餅……它瘦了……”
排擠，如同洞穴里濕冷的空氣，無聲無息地滲透進來。五人像五塊格格不入的、散發著怪味的“垃圾”，被“銹鐵天堂”這架巨大的生存機器若有若無地排斥著。薩姆婆婆依舊神出鬼沒，忙著她的“情報生意”和“垃圾回收”，對小隊遭遇的冷遇似乎視而不見，只是偶爾會丟給凱一小瓶劣質的止痛藥粉，或者給歐米伽-7補充點“特調一號”。
直到一件小事，徹底點燃了壓抑的敵意。
那天，一個叫“小扳手”的、瘦猴似的半大孩子，在“鐵砧”鋪子附近玩一個用廢棄軸承做的簡易陀螺。陀螺失控，滾到了正在發呆的歐米伽-7腳下。孩子想撿，又有點怕這個眼神空洞的“怪姐姐”，猶猶豫豫不敢上前。
就在這時，歐米伽-7似乎被滾動的陀螺吸引了注意力。她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笨拙，彎下腰，伸出蒼白的手，試圖去撿那個陀螺。她的動作很慢，很僵硬。
“別碰她！”一聲尖銳的、充滿恐懼的女聲炸響！是“小扳手”的母親，“織補匠”蘇西。她像護崽的母雞一樣沖過來，一把將孩子拽到身后，然后用一種極度厭惡和恐懼的眼神瞪著歐米伽-7，尖叫道：“離我兒子遠點！你這個‘方舟’造出來的怪物！誰知道你身上帶著什么病毒！”
這一聲尖叫，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巨石！
瞬間，附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那些積壓的猜忌、恐懼、排外情緒，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轟然爆發！
“對！就是她！整天不說話，眼神跟死人一樣！”
“‘方舟’的實驗體！誰知道被改造成了什么鬼東西！”
“薩姆婆婆糊涂啊！怎么能把這種禍害帶進來！”
“把他們趕出去！連帶那個穿白大褂的一起！”
“滾出‘銹鐵天堂’！”
憤怒的聲浪如同實質的拳頭，狠狠砸在五人身上！艾娃臉色煞白，下意識地將歐米伽-7護在身后。丁克怒吼一聲，龐大的身軀擋在兩人前面，像一堵憤怒的墻！鮑勃嚇得抱緊了掃帚，瑟瑟發抖。凱掙扎著想從“病床”上站起來，頸部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歐米伽-7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惡意的聲浪徹底淹沒了。她茫然地看著周圍一張張憤怒扭曲的臉，聽著那些刺耳的“怪物”、“禍害”的咒罵，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她下意識地握緊了口袋里那瓶淡金色的藥劑，眼中剛剛凝聚起的一絲微弱光亮，如同風中殘燭，瞬間熄滅，重新被巨大的恐懼和空洞吞噬。她喉嚨里發出不成調的、如同幼獸哀鳴般的嗚咽，緊緊縮在艾娃身后。
場面一觸即發！憤怒的居民們圍攏上來，眼神不善。丁克握緊了拳頭，指節發白。艾娃的手摸向了藏在衣服里的小型切割工具（薩姆婆婆給的防身）。鮑勃閉著眼，嘴里念念有詞，不知道是祈禱還是背誦《清潔條例》。
就在這時——
“吵什么吵？！當這里是‘方舟’的菜市場嗎？！”薩姆婆婆沙啞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如同炸雷般響起！
人群瞬間一靜，自動分開一條路。薩姆婆婆背著她那標志性的金屬垃圾站，叼著煙斗，慢悠悠地踱步過來。她黑曜石般的眼睛掃過群情激憤的居民，又看了看被圍在中間、如同驚弓之鳥的五人小隊，最后落在瑟瑟發抖的“小扳手”和他那臉色慘白的母親蘇西身上。
薩姆婆婆沒說話，只是走到歐米伽-7面前。歐米伽-7像受驚的兔子，把頭埋得更深了。
薩姆婆婆蹲下身，從她那巨大的金屬柜子里摸出一小塊……**散發著誘人甜香的、包裹著彩色糖紙的、真正的巧克力**！（這在廢土簡直是神跡！）她剝開糖紙，不由分說地塞進了歐米伽-7顫抖的手里。
“拿著，小可憐兒。壓壓驚。”薩姆婆婆的聲音罕見地放柔和了一些。然后她站起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刮過蘇西和其他幾個帶頭叫囂的人。
“怪物？禍害？”薩姆婆婆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威壓，“蘇西，忘了你男人是怎么咳血咳死的了？‘方舟’扔出來的‘醫療廢料’里帶的輻射塵！忘了你兒子去年高燒差點沒命，是老瘸子用他那些‘破爛’儀器和我的‘特調’草藥救回來的？”
蘇西臉色一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薩姆婆婆又指向其他人：“還有你，‘鐵砧’，你鋪子里那臺能打出好刀的爐子核心，是不是老娘從‘方舟’垃圾堆里淘出來修好的？你，‘老煙槍’，你抽的苔蘚煙絲，是不是靠瑪莎嬸用‘方舟’廢棄培養液改良的蘑菇粉才沒那么嗆死人？”
她每點一個，被點到的人都低下頭，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沒有‘方舟’的垃圾，你們喝風拉屁去？”薩姆婆婆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怒火，“這幾個孩子，是從那吃人的‘天堂’里殺出來的！他們砸了‘方舟’的鍋，救了該救的人！他們身上的味兒是難聞！那是因為他們在糞坑里打過滾！在刀尖上走過！他們腦子里的‘雪花’、身上的傷，是‘方舟’那幫穿白大褂的瘋子造的孽！”
她指著凱脖子上猙獰的傷口：“這小子，為了不變成‘方舟’的提線木偶，差點把自己的脖子擰下來！”她又指著歐米伽-7，“這小丫頭，被他們當‘容器’、當實驗品！腦子都快被攪成一鍋粥了！”最后指向丁克和鮑勃，“還有這頭‘蠻牛’和這個‘清潔部長’，沒他們拆了那破粉碎機，你們以為能站在這里嚷嚷？”
洞穴里死寂一片，只有火盆里噼啪的燃燒聲和薩姆婆婆憤怒的余音。
“嫌棄？排擠？想趕他們走？”薩姆婆婆冷笑一聲，煙斗在黑暗中亮得刺眼，“行啊！把他們趕走！順便把老娘也趕走！看看沒了老娘的‘垃圾站’和老瘸子的‘焊錫’，你們這‘銹鐵天堂’，還能在天上掛幾天！”
說完，薩姆婆婆不再看任何人，背起她的金屬柜子，徑直朝著洞穴深處她那個更隱蔽的“鼴鼠窩”走去。留下身后一片難堪的死寂，以及五人小隊五味雜陳的心情。
排擠的冰山，被薩姆婆婆用最粗暴的方式砸開了一道裂痕。但裂痕之下，是更深的隔閡和猜忌，還是……一絲被迫的反思？“釘子戶小隊”在“銹鐵天堂”的生存之路，依舊布滿了冰冷的鐵銹和蘑菇餅的酸澀。只是這一次，他們知道了，至少還有一只老“鼴鼠”，愿意為他們亮出鋒利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