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印驚夢春日的汴陽城西市,人聲如沸。慕容明月的手指在掠過那匹云錦時突然僵住。
月白色的緞面上,暗銀絲線繡著繁復的纏枝紋,指尖觸碰到的瞬間,
一陣尖銳的寒意順著脊髓竄上來——這花紋與她赴死那天穿的一模一樣。"小姐?
"青桃捧著另一匹胭脂紅的料子,疑惑地望著主子驟然蒼白的臉色。
緞面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慕容明月卻看見有血滴在上面暈開。
那記憶太過清晰:元嘉十三年秋,刑場的木臺被染成赭色,
她穿著這花紋的衣裙跪在斷頭臺前,身后是三百余口族人的尸首。
"這料子..."她喉嚨發緊,"是哪家織坊的?"掌柜搓著手陪笑:"小姐好眼力,
這是蘇州趙氏工坊特供宮里的,滿汴陽城就咱們店分得這三匹。"趙氏。母親的娘家。
慕容明月猛地攥緊錦緞,指甲幾乎要戳破光滑的緞面。前世趙家受牽連被抄沒時,
庫房里就堆著這種料子,成了"勾結后宮"的罪證。"包起來。"她扔下話轉身就走,
腰間玉佩撞在門框上,發出清脆的裂響。就像那日牢門打開時,獄卒踢碎她玉簪的聲音。
青桃小跑著追出來:"小姐不去醉仙樓了?您昨日還說想嘗新出的櫻桃酪..."話音未落,
醉仙樓里爆發出一陣喝彩。穿皂色長衫的說書人正拍響醒木:"上回說到慕容宰相通敵叛國,
今日便講那密信如何從書房暗格中被搜出!"慕容明月如遭雷擊。
她清楚地記得那個暗格——父親書房紫檀架第三層,藏在《左傳》匣子后的機關。
那是元嘉十三年八月才被發現的,如今才元嘉十二年春!
"...那密信用西夏特制的金粟紙書寫,
蓋著慕容氏的私印..."說書人的聲音像毒蛇鉆進耳朵。金粟紙。她渾身發抖。去年生辰,
李甫送來的賀禮就是一匣金粟紙,父親轉手就賞給了門客。青桃突然驚呼:"小姐的手!
"慕容明月這才發現自己的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血珠正順著指縫滴在石青裙裾上,
暈開成詭異的紫黑色。回府的馬車里,慕容明月死死盯著窗外。
賣杏花的老嫗、斗鵪鶉的閑漢、巡街的金吾衛...這些尋常景象此刻都鍍上一層血色。
前世抄家那日,正是金吾衛沖進府中見人就殺。"小姐今日怎么總走神?
"青桃掏出帕子給她按手心的傷,"可是早上那李府管事沖撞了您?
"慕容明月瞳孔驟縮:"什么管事?""就那個在花園探頭探腦的,
小姐練劍時'失手'削掉他發冠的..."青桃突然噤聲。馬車正經過刑部衙門,
枷鎖碰撞聲清晰可聞。記憶如潮水涌來。今晨她確實在梨樹下練劍,
當那張蠟黃的臉從假山后閃過時,她幾乎是本能地揮劍——現在想來,
那人額角的疤與前世來抄家的李府二管家分毫不差。慕容府朱漆大門前,
石獅口中的玉球在陽光下瑩潤如初。慕容明月腿一軟,險些跪在臺階上。
前世這對玉球被李甫的兒子親手砸碎,碎片扎進了她弟弟明瑜的眼睛。"明月回來了?
"母親趙氏從回廊轉出,臂間挎著采了一半的芍藥,露水還在花瓣上顫動。
慕容明月突然沖過去抱住母親,鼻尖縈繞著熟悉的沉水香。
刑場上最后聞到的就是這個味道——劊子手往母親身上潑的"凈身水"里摻了沉香水。
"這孩子..."趙氏笑著拍她后背,突然壓低聲音,"你父親和李尚書在書房吵了半日了,
去換件衣裳再來奉茶。"書房窗欞透出父親壓抑的怒聲:"...西北軍餉再拖,
邊關就要嘩變!"李甫的回應帶著毒蛇般的滑膩:"相國如此堅持,莫非邊關有私交?
"就是這句話!前世李甫在御前指控時用的原話!慕容明月踉蹌后退,繡鞋踩斷一根枯枝。
"咔嚓"聲驚動了屋內,李甫推窗的瞬間,她迅速躲到紫藤架后。
月光般的臉龐在窗前一晃而過。慕容明月呼吸停滯——李甫左眉間那顆朱砂痣,
在她被押赴刑場那日,曾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上面沾著父親的血。入夜后,
慕容明月反鎖房門,將胭脂混著淚水研開。宣紙分成兩列:左邊記錄前世,右邊謀劃今生。
當寫到"元嘉十三年八月廿三,李甫帶人搜出密信"時,她突然頓住。
前世密信是從《左傳》匣后找到的,但父親從來把重要文書藏在《莊子》水篇的夾層里。
這個細節像閃電劈開迷霧——李甫早就摸清了慕容府的布局!
她咬破手指在"李甫"二字上按下血印,忽然聽見窗外極輕的"嗒"一聲。推開窗,
一片銀白的梨花瓣飄落窗臺,上面有個清晰的指痕——有人剛剛在窗外偷聽。
慕容明月吹滅蠟燭,在黑暗中摸到枕下的匕首。月光透過窗紗,在她手背投下搖曳的樹影。
恍惚間那影子化作刑場上的鬼爪,而遠處傳來打更聲,與前世獄卒巡夜的梆子聲完美重合。
三更了。她蜷縮在床角,看著血書在月光下漸漸變成暗褐色。忽然記起臨刑前夜,
有個戴玄鐵面具的將領在死囚牢外站了一整晚。當時他腰間玉佩的紋路,
似乎和今日在醉仙樓前瞥見的某個身影...2 虎伺朝堂寅時的更聲剛過,
慕容明月已經立在院中。青桃揉著惺忪睡眼追出來,手里捧著件藕荷色披風:"小姐,
春寒料峭,您...""噓。"慕容明月豎起食指,腕子一翻,手中木劍劃破晨霧。
她今日特意換了窄袖胡服,發髻高高束起,像極了少年時的模樣。
木劍在空中發出"咻"的破空聲。
這是前世她在牢里回憶起的招式——那個總在刑部大牢外徘徊的玄甲將領,
曾用這招"回風拂柳"斬斷過三個刺客的咽喉。"小姐何時學的武藝?"青桃瞪圓了眼睛。
慕容明月不答,劍勢陡然轉急。汗水順著額角滑下,在衣領上洇出深色痕跡。她必須快些,
再快些。前世就是因她手無縛雞之力,才眼睜睜看著青桃被亂箭射死在逃命的馬車上。
"明月。"父親的聲音從廊下傳來。慕容明月收勢不及,
木劍"咔嚓"一聲劈斷了身旁的海棠枝。殷紅花瓣紛紛揚揚落下,像極了刑場上飛濺的血珠。
慕容玄負手立在階前,朝服肅整,眉間卻蹙著道深痕。他身后站著個面生的侍衛,
手中捧著個紫檀木匣。"父親。"慕容明月慌忙行禮,木劍"當啷"掉在地上。
她這才發現天已大亮,自己竟練了整整兩個時辰。慕容玄拾起木劍,
指尖撫過劍身上的刻痕——那是慕容家祖傳的劍譜記號。
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慕容九式》?誰教你的?""從...從兄長書房找到的劍譜。
"慕容明月低頭掩飾慌亂。這劍法前世是父親臨刑前夜才秘密傳授的,如今她只能撒謊。
慕容玄沉默片刻,突然將木劍平舉:"第三式'流云回雪',做給我看。"這是試探。
慕容明月心跳如鼓,前世她直到十八歲才學這招,可現在...她深吸一口氣,手腕翻轉,
木劍在空中劃出圓滿的弧線,最后穩穩停在父親喉前三寸。侍衛的手瞬間按上刀柄,
慕容玄卻笑了。他接過木劍輕輕一抖,那看似結實的木劍突然裂成七片,
露出里面寒光閃閃的薄刃。"玄鐵劍心?"慕容明月脫口而出,隨即懊悔地咬住舌尖。
這秘密本該在及笄禮上才告知她的。慕容玄眼中精光暴漲,
卻只是將劍刃收回袖中:"今日下朝后,來我書房。"說罷轉身離去,
朝服上的仙鶴紋在晨光中振翅欲飛。青桃小臉煞白:"小姐,相爺是不是生氣了?
"慕容明月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唇角微微揚起。不,那是贊賞。
前世父親每次發現她背出《左傳》時,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去準備筆墨。
"她撿起地上散落的花瓣,輕輕捏碎,汁液染紅了指尖,"我要給姑母寫請安帖。
"文華殿上,香爐青煙筆直上升。慕容玄將奏章呈上御案:"西北軍情緊急,
請陛下速撥軍餉三十萬兩。"皇帝指尖在龍紋扶手上輕叩,目光卻瞟向殿角。
慕容玄不用回頭也知道,李甫正站在那里。這個戶部侍郎最近總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愛卿可知國庫近來空虛?"皇帝翻開奏章,朱筆在"軍械更換"四字上畫了個圈。
慕容玄從袖中取出另一本冊子:"臣查過去三年鹽稅賬目,
發現僅江淮一地就有二十萬兩稅款未入國庫。"他故意提高聲音,"恰巧夠補西北軍需。
"殿角傳來一聲輕咳。李甫出列躬身:"陛下容稟,那筆稅款是準備修繕先帝陵寢的。
""先帝崇尚節儉,陵寢規制本就不奢。"慕容玄轉向李甫,目光如刀,
"李大人如此清楚稅款去向,莫非親自經手?"皇帝突然笑了:"兩位愛卿都是為國操勞。
"他合上奏章,"軍餉之事...明日再議。"退朝時,李甫故意與慕容玄擦肩而過,
袖中滑落一張紙條。慕容玄拾起一看,
上面寫著《莊子·秋水》中的一句:"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這是威脅。
慕容玄攥緊紙條,冷笑一聲。李甫果然在監視他書房的一舉一動。慕容明月踏入藏書閣時,
正撞見兄長慕容明遠在暗處焚燒什么。"阿兄?"她輕喚。慕容明遠猛地轉身,
袖口慌忙掩住案上灰燼。他眼下掛著兩團青黑,官服領口歪斜,
全然不似平日那個風流倜儻的太子伴讀。"明月怎么來了?"他強作笑顏,
卻掩不住聲音里的顫抖。慕容明月裝作沒看見地上的紙灰,
從架上抽出本《戰國策》:"來找點閑書看。"她故意翻到"鄭伯克段于鄢"那頁,
"阿兄在太子府當值辛苦,該多歇息才是。
"慕容明遠突然抓住她的手:"你最近...可曾遇見什么怪事?"他指尖冰涼,
掌心卻滾燙,"比如有人送些不該送的東西?說些奇怪的話?"慕容明月心頭一跳。
前世這個時候,太子確實開始通過兄長給她送些閨閣不宜的艷情詩。但她不能直說,
只委婉道:"倒是李尚書家的管事,總在咱們府外轉悠。""李甫?"慕容明遠臉色驟變,
袖口帶翻了茶盞。褐色的茶水在案上漫開,將紙灰沖出一道道溝壑,
隱約露出幾個沒燒盡的字——"東宮...密...殺..."慕容明月假裝低頭撿書,
心臟狂跳。原來兄長這么早就發現了太子的陰謀?"明月。"慕容明遠突然蹲下來與她平視,
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肅殺,"下月曲江宴,無論誰邀你都別去臨水的亭子。
"這句話如雷霆劈下。前世她正是在曲江宴的臨水亭被推落湖中!慕容明月正要追問,
閣門突然被推開。"大公子,太子急召!"小廝在門外喊。慕容明遠匆匆離去前,
回頭深深看了妹妹一眼。那眼神慕容明月讀懂了——閣中談話,絕不可外傳。
坤寧宮的檀香比往日更濃。慕容皇后倚在鳳榻上,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她腕上戴著一串佛珠,指尖卻在不停撥動,仿佛在計算什么。
"姑母的氣色..."慕容明月捧起藥碗,卻被皇后一把攥住手腕。"你父親今日在朝上,
可有什么異常?"皇后聲音極輕,眼睛卻盯著殿外晃動的珠簾。慕容明月心頭警鈴大作。
前世皇后正是在這個春天"突發急病"薨逝的。
她壓低聲音:"李甫提到了先帝陵寢..."皇后瞳孔驟縮,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宮女們慌忙上前,在混亂中,慕容明月感覺有東西被塞進她袖中——是個冰涼堅硬的物件。
"好孩子。"皇后在她耳邊輕語,氣息帶著藥苦,
"把這個...交給你父親..."珠簾突然被挑起,蘭妃帶著一陣香風闖入:"哎呀,
明月小姐也在?"她目光如鉤,直往慕容明月袖口鉆,"皇后娘娘該用藥了。
"慕容明月屈膝行禮,袖中物件貼著手臂發燙。離開時她回頭一瞥,
正好看見蘭妃的侍女悄悄撿起皇后榻下的一片紙屑——那上面沾著慕容明月鞋底帶來的泥,
泥中混著藏書閣特有的朱砂粉。回府轎中,她小心取出皇后給的物件:是半枚虎符,
斷口處還帶著新鮮的刮痕。而更令人心驚的是,符上刻的小字——"元嘉十二年制"。
前世這個時候,虎符應該還在兵部才對。轎子突然一晃,
窗外傳來李府管事的尖嗓:"慕容小姐安好?
我們大人請您過府賞花..."慕容明月握緊虎符,
掀簾露出完美無缺的笑容:"多謝李大人美意,只是姑母剛賜了藥,需靜養幾日。
"管事眼中精光一閃,目光在她袖口逡巡:"那改日再..."話音未落,
一匹驚馬突然沖來,馬上玄衣人揮鞭打落管事手中的帖子,
馬蹄濺起的泥水全潑在那身錦袍上。"驚擾小姐。"馬上人微微頷首,
斗笠下露出一截線條分明的下頜。慕容明月心頭一跳——這聲音,
與她夢中那個刑場外的將領一模一樣!待馬蹄聲遠去,她才發現被泥水浸濕的請帖背面,
隱約透出幾個字:"曲江...備...禮..."3 書肆交鋒銅鏡中的少年郎眉目如畫,
一襲月白長衫襯得身姿挺拔。慕容明月將折扇"唰"地展開,遮住下半張臉,
只露出一雙明眸。"小姐...不,公子這般打扮,怕是連夫人當面都認不出來。
"青桃捂著嘴笑,又趕忙從箱籠底層取出條玉色發帶,
"只是耳洞..."慕容明月取來一小盒黛粉,輕輕抹在耳垂上:"這樣便看不出了。
"她轉身時腰間玉佩與香囊相撞,發出清脆聲響。
青桃突然紅了眼眶:"奴婢想起大公子弱冠那年,也是這般風采..."慕容明月動作一頓。
前世兄長被押赴刑場時,那身白衣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顏色。她握緊扇骨,
檀木的堅硬觸感讓她回過神來:"我出去后,你照計劃行事。
""可小姐獨自一人...""記住,現在沒有慕容小姐。"慕容明月壓低嗓音,
刻意模仿兄長說話的腔調,"只有趙家表少爺趙瀾,來京備考的舉子。
"后門的小廝早已打點妥當。慕容明月閃身出府,融入街市人流。晨光中的汴陽城正蘇醒,
挑擔的貨郎吆喝著新鮮果蔬,茶肆蒸騰的水汽里飄著龍井的清香。
這一切平凡得讓人心碎——在她前世的記憶里,
三年后這條街將變成刑場通往慕容府的鮮血之路。西市"墨香齋"的招牌在晨風中輕晃。
這是汴陽城最大的書肆,也是前世李甫與人密會的地點之一。慕容明月調整呼吸,
做出一副閑適模樣踱入店內。"公子想要什么書?"掌柜從賬本后抬頭,
目光在她衣料上繡的暗紋停留片刻——那是江南趙氏特有的纏枝梅。
"聽聞貴店新到了一批兵書?"慕容明月故意讓袖中銀票露出一角。
掌柜臉上堆起笑:"公子來得巧,昨日剛到的《孫子兵法》李衛公注疏,
全汴陽只此一本..."他轉身從柜中取書,卻突然僵住,"咦?
方才還在的...""可是這本?"清冷的男聲從身后傳來。慕容明月轉身,
只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正按在柜臺邊的書冊上。那手指修長有力,
虎口處有層薄繭——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痕跡。她順著那只手往上看。玄色錦袍裹著寬肩窄腰,
玉帶扣上雕著睚眥紋,再往上...是張輪廓分明的臉。男子約莫二十出頭,
劍眉下那雙眼睛如寒潭般深不見底,左眉上一道淺疤平添幾分煞氣。慕容明月心頭猛地一跳。
這道疤!前世刑場上,那個站在遠處陰影中的玄甲將領,
轉身離去時她曾瞥見他眉間寒光一閃..."這位公子也對兵法感興趣?"男子開口,
聲音里帶著幾分審視。慕容明月穩住心神,折扇輕點書封:"先到先得,閣下莫非不懂?
"男子挑眉,手指仍未離開書冊:"書在誰手中,自然歸誰。"兩人目光在空中交鋒,
掌柜的額頭沁出冷汗:"兩位貴客,不如...""《謀攻篇》有云:'上兵伐謀,
其次伐交'。"慕容明月突然道,"閣下以為李衛公注解中'伐謀'作何解?
"男子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接道:"李靖謂'伐謀'非止詭道,更在洞悉敵我之勢。
"他指尖在書封上輕叩,"譬如現在,公子欲'伐謀'取書,卻不知我早已'知彼'。
"慕容明月心頭微震。這人不單熟讀兵法,反應更是機敏。
她故意露出不屑之色:"'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閣下未免太過自信。
""好一個'兵無常勢'。"男子突然笑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那公子可知《九變篇》中'圮地無舍'何解?"這是考校了。
慕容明月不慌不忙:"'圮地'者,險惡之地。李衛公注曰:'入險地當速決,不可久留'。
"她突然逼近一步,"正如這汴陽城,表面繁華,實則危機四伏——閣下以為然否?
"男子眸色驟深,按在書上的手指微微收緊。
慕容明月分明看到他頸側動脈跳動加速——自己這句話,似乎戳中了什么。"兩位公子!
"掌柜突然插話,"小的想起來了,庫房里還有本《六韜》的宋批本..."男子卻松開手,
將書推向慕容明月:"公子高見。這書,讓與你了。"慕容明月沒料到他突然讓步,
一時怔住。男子已轉身走向門口,玄色衣袂在晨光中劃出凌厲的弧線。"還未請教閣下名諱。
"她脫口而出。男子在門前駐足,側臉在光影中如刀刻般分明:"萍水相逢,何須留名。
"他頓了頓,"倒是公子,趙家的梅花繡得不錯。"慕容明月心頭大震。
他竟一眼看破她的偽裝!待追出門去,那玄色身影早已消失在街角,
唯余地上幾滴新鮮的水痕——那人靴底竟沾著血?回到府中,慕容明月立刻反鎖房門,
將那本兵書小心拆開。前世李甫曾在此書頁夾層中藏過密信,但此刻書中空空如也。
她不甘心,又將書對著陽光細看——扉頁角落有個極小的墨點,細看竟是只蝎子圖案。
"毒蝎..."慕容明月喃喃自語。這是西夏暗探的標記!難道那男子是..."明月!
"兄長明遠的聲音在院中響起,"有好消息!"慕容明月匆忙藏好書,剛整理好衣裙,
明遠已推門而入,臉上帶著罕見的喜色:"太子殿下邀你參加下月的曲江宴!
"他遞上燙金請帖,"特意說明要你務必出席。"慕容明月接過請帖,指尖發涼。
前世就是在這場宴會上,她被推入湖中,繼而引發一連串災禍。
請帖上熟悉的龍涎香味道讓她胃部抽搐——這是李甫最愛用的熏香。
"阿兄可知...還有誰受邀?"她強自鎮定。明遠想了想:"幾位皇子公主,
瑯琊王世子..."他忽然壓低聲音,"還有戶部柳尚書的千金,據說是太子妃的熱門人選。
"柳婉兒!慕容明月指甲陷入掌心。前世就是這位"閨中密友",親手將她推入湖中。
明遠沒注意到妹妹的異常,繼續道:"對了,今日我在東宮見到個怪事。
李甫的心腹偷偷遞給太子一封信,信封上畫著只蝎子..."慕容明月如墜冰窟。
蝎子圖案、曲江宴、柳婉兒——一切都在按前世的軌跡運行!唯一不同的是,
這次她已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深閨少女。"阿兄,"她突然抓住明遠的手,
"幫我尋兩樣東西。"蘸著茶水,她在案上寫下:'軟甲'、'避水珠'。
明遠瞳孔微縮:"明月,你...""還有,"慕容明月從枕下取出一張紙條,"查查這個。
"明遠展開紙條,上面寫著幾個字——"瑯琊王世子 軒轅晟"。"你怎會知道他?
"明遠聲音陡然緊繃,"今早他才秘密入京!"慕容明月心跳如鼓。原來是他!
前世那個站在刑場外,唯一為慕容家落淚的將領。她想起今晨書肆中男子眉間那道疤,
與記憶中刑場上的寒光完美重合。"阿兄,"她輕聲道,"曲江宴上,
我要你幫我盯緊兩個人——柳婉兒,和這位...軒轅世子。"窗外,暮色漸沉。
慕容明月鋪開宣紙,開始勾勒朝中各派關系圖。當線條連接到"李甫"與"蘭妃"時,
她突然頓住——這兩人姓氏不同,但李甫的續弦夫人,分明是蘭妃的嫡親姑姑!
"原來如此..."一滴墨汁墜在紙上,將"蘭妃"二字染得漆黑。慕容明月冷笑。
前世她至死不知的關聯,今生終于浮出水面。她吹滅蠟燭,在黑暗中摩挲著那本兵書。
不知為何,軒轅晟按住書冊時那冷峻的側臉總在眼前浮現。若他真是瑯琊王世子,
為何會出現在那間書肆?又為何對西夏暗探的標記如此熟悉?
更關鍵的是——在前世的悲劇中,他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4 曲江殺局慕容明月勒住韁繩,
白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線。晨露未晞的馬場上,她已騎了三個來回,
裙裾被汗水浸透,緊貼在腿上。"小姐,該回了。"青桃抱著干毛巾站在場邊,聲音發顫,
"若讓夫人知道您天不亮就來練馬..."慕容明月翻身下馬,膝蓋一軟險些跪倒。
大腿內側火辣辣的疼——連騎七日,細嫩的皮膚早已磨破結痂又磨破。
但她必須習慣這種疼痛,前世逃亡時,就因不善騎術被追兵趕上。"柳家小姐可善騎射?
"她突然問。青桃一愣:"聽說柳尚書請了西疆騎士教女,能在馬上開弓呢。
"慕容明月冷笑。果然如此。前世柳婉兒就是在馬球會上"失手"將球杖砸在她馬頭上,
導致她墜馬重傷。而那時,太子正巧在旁觀戰。回到明月軒,她取出兄長送來的軟甲。
金絲編織的甲片薄如蟬翼,內襯卻繡著半闕《破陣子》:"醉里挑燈看劍,
夢回吹角連營..."字跡娟秀似女子手筆。"阿兄從何處得來此物?
"明遠當時神色古怪:"黑市買的,賣家說...原主是個女將軍。"軟甲入水不沉,
正是她要的避水之效。慕容明月將它貼身穿上,冰涼的金絲很快被體溫焐熱。
鏡中少女腰肢纖細,誰能想到這華服之下藏著刀劍難傷的鎧甲?曲江宴當日,春光明媚。
慕容明月的馬車在離宮門前停下時,正遇上一隊騎兵馳過。為首的男子玄衣鐵甲,
陽光下眉間那道疤格外醒目——軒轅晟!他勒馬回望,目光在慕容明月身上停留一瞬,
又漠然轉開。"那就是瑯琊王世子?"柳婉兒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側,手中團扇半掩朱唇,
"聽說他上月單槍匹馬挑了西夏一個哨所,陛下才特許他回京養傷。"慕容明月心頭一跳。
所以那日書肆男子靴底的血..."妹妹今日這身打扮,倒讓我想起一句詩。
"柳婉兒親熱地挽住她手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她指尖狀似無意地劃過慕容明月腰間,正好按在軟甲接縫處。
慕容明月借整理鬢發抽回手:"姐姐過譽了。聽聞太子殿下新譜了《春江曲》,
今日可有耳福?
"柳婉兒眼中閃過一絲得意:"殿下確說要我撫琴一曲..."她突然壓低聲音,
"妹妹可知,今日宴后,陛下可能要宣布一樁婚事?"慕容明月背后一涼。前世此時,
皇帝確實在考慮太子婚事,但尚未明確。難道因為她的重生,事件進程也加快了?
宴會設在曲江畔的臨水長廊。慕容明月的位置被安排在太子右側,正對湖面。這個角度,
任何落水都會被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慕容小姐。"太子舉杯,臉上帶著程式化的微笑,
"聽聞你近日苦讀《孫子兵法》,倒是稀奇。"慕容明月心頭警鈴大作。她研讀兵法之事,
只在府中私下進行!"殿下說笑了。"她輕抿果酒,"不過是陪家兄溫書時隨手翻翻。
"太子眼中閃過一絲陰鷙:"是嗎?那'上兵伐謀'下一句是什么?"這是試探!
慕容明月故作慌亂地打翻酒杯,
果酒在裙上洇開一片嫣紅:"臣女愚鈍...""'其次伐交'。"清冷聲音從席末傳來。
軒轅晟把玩著酒杯,眼神卻如利劍直指太子,"殿下考校閨閣女子兵法,倒是別出心裁。
"太子臉色微變,隨即大笑:"世子誤會了。是李尚書說慕容小姐才華過人,
本宮才..."李甫!慕容明月攥緊袖中的帕子。果然是他一直在監視慕容府。宴至半酣,
柳婉兒突然提議:"如此春光,不如泛舟湖上?"她親昵地拉住慕容明月,
"妹妹與我同乘可好?"來了!慕容明月瞥見柳婉兒袖口若隱若現的蝎子刺青,
與書肆那本兵書上的標記一模一樣。她正欲推辭,太子已拍手稱妙:"正合本宮心意!
"離席時,慕容明月故意落后半步。果然,柳婉兒向某個侍衛使了個眼色,
那人立刻往湖邊跑去。前世推她下水的,正是此人!"妹妹快看,那荷花多美!
"柳婉兒指向湖心。慕容明月假裝探身,眼角余光卻瞥見那侍衛已悄悄靠近她身后。
千鈞一發之際,岸上突然傳來馬嘶聲。一匹黑馬沖入人群,
馬上玄衣人張弓搭箭——是軒轅晟!人群大亂,慕容明月感覺背后襲來一陣勁風,
她本能地側身一閃,那侍衛收勢不及,竟自己栽入湖中!"救命!我不會水!
"侍衛在湖中撲騰。柳婉兒臉色煞白,突然抓住慕容明月手腕:"妹妹小心!
"她手上猛地發力,竟是要將慕容明月也拖下水!電光火石間,
慕容明月想起前世此刻的絕望。但這一次——她反手扣住柳婉兒脈門,借力一個旋身,
兩人位置瞬間調換。柳婉兒驚愕的表情還未展開,已"撲通"落入水中。"啊!
"柳婉兒尖叫,"救命!"岸上一片嘩然。太子拍案而起:"慕容明月!
你..."話音未落,慕容明月身后又傳來破空聲。她急轉身,只見另一個侍衛持刀撲來!
避無可避之際,她索性縱身躍入湖中——與其被刺傷,不如主動入水。
冰冷的湖水瞬間淹沒頭頂。慕容明月睜開眼,看見柳婉兒正被那落水侍衛拖向岸邊,
而另有一道黑影正向她快速游來——來人手中寒光閃爍,分明是匕首!
軟甲能防箭矢卻防不住利刃直刺。慕容明月雙腿一蹬,如游魚般滑開。
前世死前學會的鳧水技巧,如今救了她的命。那刺客顯然沒料到她水性如此之好,
一愣神的功夫,慕容明月已潛到他身后,拔下金釵直刺其眼!刺客吃痛掙扎,湖水被血染紅。
慕容明月正要浮出水面,腳踝卻被什么纏住——水草?不,是繩子!
岸上有人想把她拖入深水!窒息感襲來時,一道玄色身影劈開水面。軒轅晟如蛟龍般游來,
劍光閃過,繩索應聲而斷。他一把攬住慕容明月的腰,帶著她向上浮去。破水而出的瞬間,
慕容明月本能地深吸一口氣,卻發現軒轅晟的手臂僵了一下——她這才意識到,
軟甲入水后緊貼身體,幾乎與肌膚無異。"你會水?"軒轅晟聲音低沉,
帶著難以掩飾的驚訝。慕容明月抹去臉上水珠:"世子很意外?"岸上已亂作一團。
太子正指揮人救柳婉兒,李甫則陰著臉盯著他們。當軒轅晟半抱半扶地將慕容明月帶上岸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尤其是看到她濕發貼面卻神色自若的模樣。"慕容小姐受驚了。
"太子強作鎮定,"本宮定嚴懲這刁奴...""殿下不必費心。"慕容明月擰著裙角的水,
意有所指,"這奴才的主子,想必此刻正心疼呢。"柳婉兒聞言,裹著毯子瑟瑟發抖,
不知是冷還是怕。而軒轅晟站在一旁,目光在慕容明月濕透的衣衫上停留片刻,
突然解下大氅裹住她:"小心著涼。"那大氅帶著體溫和淡淡的沉香味,慕容明月抬頭,
正對上軒轅晟深不見底的眼睛。他極輕地搖了搖頭,嘴唇微動:"別動。"下一秒,
一支弩箭"嗖"地射來,正中軒轅晟后背!他悶哼一聲,卻將慕容明月護得更緊,
同時反手擲出腰間短刀。樹叢中傳來一聲慘叫,一個黑衣人栽倒在地。"護駕!
"侍衛們這才反應過來,將太子團團圍住。混亂中,慕容明月扶住搖搖欲墜的軒轅晟,
掌心觸到一片溫熱——是血!"為什么..."她聲音發顫。
軒轅晟慘白的臉上扯出一絲笑:"'圮地無舍'...慕容小姐的見解,
我很欣賞..."慕容明月心頭巨震。這是他們在書肆辯論兵法時的話!他還記得?
太醫趕來前,慕容明月悄悄查看了軒轅晟的傷口。弩箭入肉不深,但箭頭發黑——淬了毒!
更令她震驚的是,他貼身竟穿著與她一模一樣的金絲軟甲,
內襯上赫然繡著《破陣子》下半闕:"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字跡與她軟甲上的如出一轍。5 金蘭結盟宮燈將御書房照得通明,
龍涎香的氣息壓得人透不過氣。慕容明月跪在冰涼的青玉磚上,膝蓋已經失去知覺。
皇帝背對著她,正在欣賞墻上那幅《萬里江山圖》。"平身吧。"皇帝突然開口,
聲音聽不出喜怒,"聽說你在曲江宴上,一人制服了兩個刺客?
"慕容明月垂首:"臣女僥幸,多虧世子相救。""僥幸?"皇帝轉身,
明黃龍袍在燈下刺得人眼疼,"朕記得慕容家世代文官,何時出了個能空手奪刃的千金?
"這句話像把刀子直插心口。慕容明月穩住呼吸:"家父常說,君子六藝,射御不可偏廢。
臣女雖愚鈍,不敢忘本。"皇帝瞇起眼,突然換了話題:"瑯琊王世子傷勢如何?
""太醫說箭上淬了蛇毒,需靜養半月。"慕容明月故意頓了頓,"奇怪的是,
毒中竟混了龍腦香。"皇帝手中茶盞"咔"地一響。龍腦香是暹羅貢品,
后宮唯蘭妃宮中才有。"你與世子,似乎頗為投緣?"皇帝話鋒又轉。慕容明月心跳加速。
這是個陷阱,若答不慎,不僅她與軒轅晟,連兩大家族都會遭殃。
她突然俯身叩首:"臣女有罪。""哦?""臣女見世子所佩玉玨上的螭紋,
與家父所藏兵書上的暗記一模一樣。為查清此事,才刻意接近。"她抬起頭,
眼中恰到好處地流露出惶恐與忠誠,"臣女懷疑...世子可能與西夏暗探有關。
"這招險棋果然奏效。皇帝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大笑:"好個伶俐的丫頭!
那螭紋是瑯琊王家徽,你父親藏的怕不是《慕容九式》?
"慕容明月故作驚訝:"陛下怎知...""朕與你父親,年輕時也曾并肩習武。
"皇帝語氣忽然柔和,卻更令人毛骨悚然,"下去吧。三日后秋狩,朕準你同行。
"退出御書房,慕容明月才發現后背已濕透。
剛才那番對話暗流洶涌——皇帝在試探她與軒轅晟的關系,而她反將一軍,把懷疑引向蘭妃。
只是沒想到,父親與皇帝竟有這段往事...轉過回廊,一個玄色身影靠在朱漆柱旁。
軒轅晟臉色仍有些蒼白,卻已能站立,見她出來,微微頷首:"陛下難為你了?
"陽光透過廊檐,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斑駁光影。慕容明月突然想起前世刑場上,
那個遠遠望著的玄甲將領也是這般,半邊臉在光里,半邊在陰影中。"世子傷勢未愈,
不該走動。"她故意提高聲音,讓附近宮人聽見。軒轅晟會意,
做出虛弱狀:"聽聞小姐面圣,特來...道謝那日相救。"說著遞上一個錦盒,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盒中是把精致的匕首,鞘上纏著金絲。慕容明月抽出半寸,
寒光乍現——這分明是軍中所用的近身武器!她猛地合上盒子,
卻見軒轅晟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小姐若不喜歡,可轉贈令兄。"他意有所指,
"聽聞慕容公子近日結交了不少...江湖朋友。"慕容明月心頭一跳。
兄長與江湖人士往來極為隱秘,軒轅晟如何得知?除非...他也派人監視慕容府?
"世子好意,明月代家兄謝過。"她福了福身,壓低聲音,"未時三刻,御花園東南角。
"秋日的御花園層林盡染。慕容明月在假山后等了約莫半刻鐘,才聽見極輕的腳步聲。
軒轅晟換了身墨藍勁裝,腰間懸著那把熟悉的睚眥紋佩劍。"這里說話安全?"他單刀直入。
慕容明月從袖中取出匕首:"世子這是何意?""防身。"軒轅晟目光掃過四周,
"李甫已派三批人盯梢慕容府,你兄長接觸的'江湖朋友'里,至少有兩個是李府死士。
"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慕容明月握緊匕首:"世子為何幫我?"軒轅晟沒有立即回答。
他抽出佩劍,突然向她面門刺來!慕容明月本能地舉匕格擋,"錚"的一聲,火花四濺。
"反應不錯。"軒轅晟劍勢一轉,又攻她下盤,"但手腕太僵。
"慕容明月這才明白他在試她武功。幾個回合后,她漸入佳境,匕首如銀蛇般纏上長劍。
兩人身影在楓樹下交錯,劍光與紅葉齊飛。"《慕容九式》的'回風拂柳',
"軒轅晟突然收劍,"誰教你的?"慕容明月喘息著收起匕首:"家傳劍法,世子如何認得?
""這招..."軒轅晟眼中閃過一絲復雜,"與我母親創的'雪掃千山'有七分相似。
"風突然停了,一片紅葉懸在兩人之間。慕容明月想起那兩件繡著《破陣子》的軟甲,
心頭涌起無數疑問。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世子可認得這個?
"她從荷包中取出半枚虎符。軒轅晟瞳孔驟縮:"皇后給你的?
""你怎知..."這次輪到慕容明月震驚了。"另外半枚在我父親手中。
"軒轅晟聲音壓得極低,"元嘉十二年新鑄的虎符總共三對,一對在兵部,一對在官家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