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個時辰，派出去的探馬便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
為首的探馬什長，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汗漬，一進大帳便單膝跪地，聲音因急促而有些沙啞。
“報！將軍！”
“孫堅營中，炊煙果然稀疏！”
“小的們仔細觀察，其營中升起的炊煙，不足往日一半！”
華雄猛地站起身，銅鈴般的眼睛里精光一閃。
不足往日一半？
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他目光再次投向陳末，那眼神，比之前又多了幾分審視，也少了幾分懷疑。
“看來，你小子所言非虛。”
華雄沉聲道，語氣中那絲若有若無的輕視已然不見。
陳末依舊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他微微躬身：“將軍，孫堅斷糧，并非偶然。”
“哦？”
華雄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據在下所知，孫堅此次北上討董，名為響應諸侯，實則更像是袁術的雇傭兵。”
陳末不緊不慢地拋出一個重磅消息。
“袁術？”
華雄眉頭一挑。
這個名字他可不陌生，四世三公的袁家嫡子，如今聯軍的糧草總調度。
“正是。”
陳末點頭。
“孫堅驍勇，屢立戰功，卻也因此招致袁術的猜忌與不滿。”
“袁術此人，心胸狹隘，妒賢嫉能。他既想利用孫堅這把快刀，又怕孫堅功高震主，難以控制。”
“因此，斷其糧草，使其陷入絕境，再施以小恩小惠，逼迫孫堅為其死戰，這很符合袁術的行事風格。”
陳末的分析，條理清晰，入情入理。
華雄聽著，臉上的表情愈發凝重。
這些諸侯之間的齷齪，他一個西涼武將自然不甚了了。
但陳末這么一說，他頓時覺得，孫堅斷糧這事兒，十有八九就是袁術搞的鬼！
“你的意思是，孫堅是被他自己人給坑了？”
華雄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還有一絲…幸災樂禍？
“可以這么說。”
陳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聯軍內訌，對我軍而言，正是天賜良機。”
恰在此時，又一名探馬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聲音帶著幾分急切。
“將軍！最新消息！”
“孫堅軍中，已經整整一日未曾造飯了！”
“不少士卒餓得面黃肌瘦，怨聲載道！”
此言一出，大帳內一片寂靜。
一日未曾生火！
這下，再無任何懷疑了！
孫堅，是真的斷糧了！
華雄深吸一口氣，看向陳末的眼神，徹底變了。
這小子，不僅消息靈通，分析得也絲毫不差！
他先前的所有疑慮，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好！”
華雄猛地一拍桌案，發出一聲巨響。
“就依你之計！”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陳末。
“奇襲聯軍后方諸侯大營！”
陳末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心中也是微微松了口氣。
總算是說服這個猛張飛了。
不容易啊。
“將軍英明。”
他恰到好處地恭維了一句。
“只是……”
陳末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堅決。
“在下有一請求。”
“說！”
華雄此刻心情大好，大手一揮。
“在下愿隨軍出征，親歷此戰！”
陳末朗聲道，語氣懇切。
“一來，可以為將軍查漏補缺，確保萬無一失。”
“二來，也算是在下的一點誠意。”
他知道，雖然華雄采納了他的計策，但要真正獲得信任，還需要拿出更實際的行動。
華雄聞言，微微一怔。
他倒是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年輕人，居然還有這等膽魄。
要知道，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可不是鬧著玩的。
“你可知軍中兇險？”
華雄沉聲問道。
“在下明白。”
陳末點頭，神色不變。
“富貴險中求。”
“若此計能成，在下也想親眼見證西涼鐵騎的赫赫威風。”
這話，說得華雄心中極為舒坦。
哪個統兵大將不喜歡聽好話？尤其還是出自一個聰明人之口。
“好小子！有膽色！”
華雄哈哈大笑，拍了拍陳末的肩膀，力道不小。
“你若真敢隨軍，此戰若勝，首功便是你的！”
這承諾，不可謂不重。
陳末心中一喜，面上卻依舊平靜。
“多謝將軍！”
“不過，在下還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末趁熱打鐵。
“但說無妨！”
華雄現在對陳末是越看越順眼。
陳末沉吟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
“將軍，西涼軍將士，驍勇善戰，忠勇無雙，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先是肯定了一句。
“然，我軍將士多為同鄉袍澤，彼此團結，極為護短。”
“這既是我軍戰力強悍的根源，但也容易使得我軍顯得……有些排外。”
華雄聽著，眉頭微微皺起。
這話，有點意思。
“將軍久在西涼，或許不以為意。”
“但如今身處中原，將來若要圖謀更大的發展，與其他派系的人物打交道，在所難免。”
“過于抱團，有時反而會引來不必要的猜忌與麻煩。”
“適當展現一些包容姿態，妥善處理與其他派系的關系，對將軍，對整個西涼軍，都將大有裨益。”
陳末這番話，說得極為中肯。
他看得出來，華雄是個純粹的武將，勇則勇矣，但在人情世故，政治謀略方面，恐怕還有所欠缺。
董卓麾下，派系林立，并州狼騎，西涼悍卒，還有那些新近投靠的關東降將，彼此之間，未必就是鐵板一塊。
華雄雖然勇猛，但若不懂得團結可以團結的力量，將來怕是要吃虧。
華雄聽完，陷入了沉默。
他戎馬半生，大部分時間都在西涼那片貧瘠的土地上與羌人、叛軍廝殺，對于中原這些彎彎繞繞，確實想得不多。
陳末的話，像是一顆石子，投入了他平靜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
排外？護短？
仔細想想，西涼軍中，還真有這個苗頭。
不過，他一時半會兒也沒想太深，只覺得這小子見識不凡，能看到自己平時忽略的東西。
“你小子，懂得倒是不少。”
華雄再次打量了陳末一番，眼神中多了幾分深意。
“在下也只是紙上談兵，胡言亂語罷了，將軍莫要見怪。”
陳末謙虛一笑。
他知道，這種事情，點到為止即可，說多了反而惹人厭煩。
華雄擺了擺手，顯然沒把陳末的謙辭當真。
“傳我將令！”
華雄霍然起身，聲如洪鐘。
“命胡軫、趙岑，領五萬步卒，死守汜水關！若關隘有失，提頭來見！”
“其余將士，點選兩萬精銳鐵騎，備好三日糧草，隨我出征！”
“目標，聯軍后方，那些不知死活的諸侯大營！”
“是！”
帳外親兵轟然應諾，肅殺之氣瞬間彌漫開來。
很快，整個汜水關都動了起來。
兩萬西涼鐵騎，迅速集結。
這些久經沙場的悍卒，聽聞有仗可打，而且還是去偷襲那些養尊處優的關東諸侯，一個個都興奮得嗷嗷叫。
馬蹄聲如雷，刀槍寒光閃爍。
陳末也分到了一匹戰馬。
只是他那騎馬的技術……實在有些慘不忍睹。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爬上馬背，姿勢怎么看怎么別扭。
好在戰馬還算溫順，沒有把他直接掀下來。
“我說，陳兄弟，你這騎術，可得練練啊！”
旁邊一個絡腮胡的騎兵校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
陳末老臉一紅。
“咳，見笑了，平日疏于練習。”
他能怎么辦，他也很無奈啊。
前世今生，他都是個標準的文弱書生，哪里摸過幾次馬韁繩。
“沒事兒，跟著大部隊沖，掉不了！”
校尉哈哈一笑，倒也沒再取笑他。
陳末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在馬背上坐穩。
雖然有些狼狽，但他眼神中的興奮卻是實打實的。
參與一場足以改變歷史走向的奇襲，這種機會，可不多見。
他一定要親眼看看，那些所謂的英雄諸侯，在西涼鐵騎的沖擊下，會是何等狼狽的模樣！
與此同時，汜水關外的孫堅大營，氣氛卻是一片死寂。
帥帳之內，孫堅面色鐵青，雙拳緊握。
程普、黃蓋、韓當、祖茂等一眾心腹將領，皆是神情凝重，一言不發。
“報……將軍，西涼軍……好像有動靜！”
一名負責瞭望的士卒，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聲音發顫。
孫堅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什么動靜？！”
“很多……很多騎兵！正從汜水關西門而出，看方向，不像是沖著我們來的！”
士卒結結巴巴地說道。
“不是沖著我們來的？”
程普眉頭緊鎖。
“難道華雄那廝，想去劫掠糧道？”
黃蓋猜測道。
孫堅搖了搖頭，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不對。”
“若是劫掠糧道，不必出動如此多的騎兵。”
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爹，那華雄想干什么？”
孫策在一旁忍不住問道。
孫堅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地圖前，目光在聯軍各個諸侯的營寨位置上一一掃過。
突然，他瞳孔一縮！
“不好！”
“華雄的目標，是聯軍后方的大營！”
程普和黃蓋對視一眼，皆是面露驚駭。
“這……這怎么可能？他哪來的膽子？”
黃蓋失聲道。
“為什么不可能？”
孫堅慘然一笑。
“我軍斷糧，軍心不穩，他華雄自然看得出來。”
“此時不攻我軍，卻繞道奇襲后方，正是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那些諸侯，自以為有我孫文臺擋在前面，必然疏于防范！”
“一旦被西涼鐵騎突入，后果不堪設想！”
程普急道：“將軍！那我們……”
他想說，我們是否可以出兵攻打汜水關，給華雄制造一些麻煩。
孫堅卻苦澀地搖了搖頭。
“我們拿什么去攻？”
“將士們已經一天沒有吃飽飯了，如何有力氣攻城？”
“此時出擊，無異于自尋死路。”
帳內再次陷入一片絕望的沉默。
他們空有數萬大軍，卻因為糧草不濟，只能眼睜睜看著敵人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去捅盟友的菊花。
這種感覺，憋屈到了極點。
“難道……就這么看著？”
黃蓋不甘心地捶了一下桌子。
孫堅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無盡的疲憊與無奈。
“傳令下去，全軍戒備。”
“但……不許主動出擊。”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他現在只能祈禱，祈禱后方那些平日里只會夸夸其談的諸侯們。
能夠稍微給力一點，營寨的防備能做得好一些。
殊不知，此刻的聯軍后方大營，依舊是一片歌舞升平，觥籌交錯。
那些諸侯們，哪里會想到，死亡的鐵蹄，正在星夜兼程，向他們狂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