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婭挑了一身低調又帶點復古感的裝扮，一件亞麻質地的合身白襯衫，
衣擺隨意扎進高腰直筒牛仔褲里，袖子隨性地卷到手肘，再用一塊奶油色小方巾把蜜糖色的頭發半扎在腦后，整個人顯得干凈又有點文藝感。
排練室里第一組已經排練到最后階段，其他組員跟著學舞臺知識。莉莉婭能感覺到，第一組的情緒比昨天更壓抑了。那些被節目組否掉申報曲、臨時改歌的選手，看其他組的眼神里全是怨氣。
莉莉婭掃了一眼，就遭人白眼，低罵“看什么看”。不過……他們也只能認命了，明天就是正式錄制了，他們要盡快記下燈光、音響、攝像頭走位。
第二天下午，CBS攝影棚的現場舞臺實際搭建完成比莉莉婭想象的要小很多。觀眾席坐滿了從各地趕來的歌迷、家屬、贊助商代表，舞臺正前方是三位評委的打分區，觀眾席后排被特意留出一片“選手專屬觀察區”。
莉莉婭和第二組、第三組、第四組的選手被集中安排在那里，避免鏡頭搶鏡。
莉莉婭看著人頭攢動的觀眾席，每一聲歡呼、每一次全場爆發的掌聲，都像是重錘砸在莉莉婭耳膜上。超聽覺又開始折磨她的大腦。
“天啊……我能聽到所有聲音。”
不僅是舞臺上的音響，連觀眾席里摩擦牛仔褲的聲音、輕聲的咳嗽、甚至旁邊女孩嘴里的口香糖咀嚼聲都清晰刺耳。
莉莉婭抬手按了按太陽穴，這種規模的噪音在未來的直播秀、頒獎禮只會越來越嚴重，這太難受了。但如果她敢戴上耳塞出席，第二天絕對會被全網嘲諷“耍大牌”、“沒禮貌”，她得想別的方法。
主持人走上舞臺，燈光打在他身上：“歡迎來到《美國偶像》！”
這是瑞安·西克雷斯特（Ryan Seacrest），未來一直到莉莉婭穿越洛杉磯前都是《美國偶像》的唯一主持，這一季是瑞安·西克雷斯特第一次單獨擔任《美國偶像》的主持人。莉莉婭很喜歡他的主持風格，高情商、控場穩健、幽默而不搶風頭，總能恰到好處地點燃現場。
此后的二十年間，他幾乎成為美國真人秀主持的代名詞，被譽為“全美最著名的真人秀主持”，媒體評價選擇瑞安也是美國偶像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沒人會質疑他撐起整個真人秀時代的能力。
節目組迅速推進流程，第一組選手陸續登臺，其中一個穿著橄欖綠襯衫、外形敦實的黑人男孩站到了聚光燈下。
“下一個是……魯本·斯塔達德!”瑞安笑著介紹。
魯本唱的是《 Superstar》——一首經典的靈魂情歌。他嗓音溫厚，節奏控制到位，第一句一出，觀眾就漸漸安靜了下來。
結束后，蘭迪笑著鼓掌：“That was smooth， dawg! You got soul.”（很絲滑，伙計！你的歌里有靈魂。）
“你唱得毫不費力，這是種天賦。”寶拉則點頭鼓勵。
西蒙如常冷靜：“你很有潛力，但別自滿。這里是比賽。”
莉莉婭坐在候場區，安靜聽著。魯本的表現確實出色，雖然在超聽覺的加持下，也能捕捉到一些瑕疵，幾處氣息沒穩住、一個轉音有些吃力。不過莉莉婭自己的舞臺也是不成熟的，所有無法做出對比，而且音樂這種東西還是很主觀的，有時候甚至和水平無關。喜歡的人很喜歡，討厭的人很討厭。
她沒有沉浸太久，很快注意力就轉移到了場內的攝像機架設角度與觀眾席的情緒反應。她默默記下哪些點最容易被掃到鏡頭，評委講話時鏡頭會如何切，思考著哪些表情能打動導播。
錄制結束后，節目組正式公布——明天，2月11日晚8點黃金檔，將播出第一組的表演集，播出后將開啟第一次投票。
每個選手被分配了一個專屬電話號碼。觀眾將有兩小時的時間窗口撥打投票。
因為美國橫跨多個時區，從東部時間的紐約，到太平洋時間的洛杉磯有美國的最大時差3小時。所以每個時區都擁有獨立的投票計時，確保每個觀眾都是觀看完節目后能馬上投票。
不限制撥打次數，這意味著：只要你手速夠快，設備夠多——理論上，你可以無限次撥打投票。這時候沒人想到，一些技術型粉絲會在背后部署自動撥號軟件。
后世這季的最大爭議就是魯本粉絲被指控使用刷票軟件——批量自動撥號，瘋狂灌票。
節目組雖然死咬不松口，堅稱結果有效，但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后來從第三季起，開始限制投票次數、增加反作弊措施。莉莉婭低頭看了看手里節目單，心想“規則？規則永遠跟不上人類的創意。”
2月12日，莉莉婭和選手們被再次帶回CBS攝影棚錄制結果公布環節。
相比前一天座無虛席的表演錄制，這天的現場觀眾少了將近一半。
但瑞安·西克雷斯特依舊輕松控場，“Welcome back， America!Tonight…eight dreams，but only two will move on.”（歡迎回來，美國！今晚……八個夢想，但只有兩人能晉級。）
.......
今天第二組終于開始了，選手們一早一起到了CBS電視城。
走進排練廳，舞臺區已經被重新布置過。前排擺著一整排導師席，音樂總監、舞臺總監、編排指導全都在等著他們。這些人手里拿著選手資料。
音樂總監里奇拿著歌單和選手們逐一確認申報曲目是否通過。
“莉莉婭，你的兩首都通過了。民謠《Landslide》— Fleetwood Mac，布魯斯/鄉村《Angel from Montgomery》— John Prine。”
莉莉婭狠狠松了口氣，她已經練很久了，等的就是這句話。這樣她可以繼續沿用既定方案，不用打亂節奏臨時重來。同組的五位選手，因為各種原因被打回重選——版權難搞、編曲難度大、舞臺不適合……理由五花八門。
申報曲通過的選手迅速上報節目組自己的表演曲子，但同組的其他人就沒那么幸運了。
坐在她右手邊的女孩皺著眉從里奇手里接過節目組準備的備選歌單，“我的歌被駁回了？可我已經準備了很久了。”
“版權問題，”里奇攤了攤手，“沒有通過審核的伴奏帶。”
這已經是第三個因為版權問題換歌的了，節目組對選曲的審核不只是風格匹配，更多還是卡在版權和舞臺可行性上。某些熱門曲，哪怕適合，也可能因版權或費用問題直接被砍，又是一個不公平的地方。
里奇給需要重新選歌的選手發了節目組準備的歌單后，就讓大家先自行了解一遍歌單，氣氛有些低迷，8人的小組，有5個人都需要重新選曲。
一整個下午第二組都在選歌，只要有人確定了歌曲，攝像機就會推向其他選手，要求說說自己看法。明明他們各自為戰，但節目組需要觀眾產生情感共鳴。選手私下可能根本不在意對方選了什么，但鏡頭前會被要求“聊一聊彼此的選擇”。
果然沒一會兒，攝像機又悄無聲息地架了起來。工作人員遞來一個眼神，示意他們互相聊聊對方的選歌。
莉莉婭笑起來，轉頭看向左邊的佐伊，“這首歌很適合她的嗓音，我覺得副歌部分肯定會非常好聽。”
第二組的選曲環節并沒有當天解決，還有三個組員沒有上報曲目。不過第二組的時間比第一組寬裕了整整兩天——今天是2月13日，他們的錄制定在下周節目播放的前一天2月17日，出場順序明后天再排也來得及。
莉莉婭回到房間后，簡單地熱了熱嗓子，就沒有繼續深練。她不敢用嗓子過度，每次彩排都在提醒自己，唱得再好也沒用——如果賽前嗓子啞了，一切都得從頭輸。這個階段，嗓音狀態是她手里唯一真正能掌控的籌碼。
她靠在床頭，拿著筆記本翻看舞臺走位的草稿，腦子里一遍遍回想導師剛才講解的舞臺要點，尤其是攝影機可能捕捉的幾個重點鏡頭角度。她知道，舞臺上的每一步、每一個抬手，每一次眼神對位，都是影響觀眾是否能記住她的關鍵。
窗邊，佐伊抱著她的吉他，輕輕撥著弦，低聲哼唱著還沒完全成型的旋律。莉莉婭看了她一眼，沒打擾。
這家酒店的電視接收不到福克斯頻道，節目組也沒有提供網絡。這里像是被故意隔絕開的封閉空間，誰也不知道外界觀眾，娛樂媒體此刻在討論些什么，也無法預測今晚第一組的播出反響。
唯一能做的，只有練習，再練習。
不過，莉莉婭心里清楚，她和佐伊現在算是輕松的了。申報曲都有通過的，歌早就練熟了。這幾天要做的，無非就是磨舞臺、準備造型、調整情緒。而那些選曲被駁回的選手，還得從頭開始——重新選歌、趕排走位，臨時改編，有的人甚至排到深夜連覺都不敢睡。
莉莉婭坐直了身子，輕輕按了按脖子，嗓子狀態還算不錯。她默念了一句：“別著急，慢慢來。”
這一輪，她要穩到讓人挑不出毛病，讓觀眾一看就記住她的樣子。
第二天早上五點，莉莉婭戴著耳塞、拿著水壺走去健身房。剛拐進走廊，就看到克萊.艾肯從休息區的沙發上站起來。他的眼睛布滿紅血絲，下眼瞼浮著兩圈明顯的藍紫色黑眼圈。
莉莉婭驚了下，白人皮膚薄，血管顏色很容易顯現，再搭配熬夜紅眼，整個人看上去糟透了。
她停下腳步，壓低聲音問：“你看起來糟透了……要不要回去補一會兒覺？”
克萊眨了眨眼睛，像是沒完全反應過來。遲疑了一下，他突然冒出一句：“你……能不能半小時后來叫醒我一下？”
莉莉婭愣住了。雖然這么早節目組還沒開拍，應該沒人注意他們，但她不想哪天突然被莫名貼上什么緋聞對象的標簽。這種“節目期間私下往返選手房間”的事，一旦被斷章取義，足夠在娛樂版掛好幾周。
莉莉婭抬眼仔細打量了克萊一眼，覺得他是沒有惡意的。雖然克萊在未來公開過自己是同性戀，但他現在顯然還不打算出柜。
“別擔心，我會盯著工作人員去叫你。”莉莉婭婉拒道。
克萊像是突然反應過來，苦笑著揉了揉眼睛：“抱歉……你說得對。謝謝你。”
他擺了擺手，低頭朝房間走去，莉莉婭看著他的有些虛浮的背影咬了咬唇。克萊的取向，單拎出來看可能不明顯，但放在這季節目的全美國標準直男選手里真的太明顯了，他的嗓音、肢體語言和氣質，節目組里大部分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同性戀在這個圈子里，太容易被識別了。
而在二十一世紀初，哪怕是好萊塢——這也絕不是一件可以完全坦然面對的事。
嘴上喊著開放、包容、尊重多元的好萊塢，實際上什么樣的人拿得到資源、走得上大銀幕、簽得了主流唱片公司，大家心里都清楚。
你可以在百老匯放肆地做自己，在那里，同性戀幾乎是舞臺標配，變裝皇后、非二元歌手、彩虹旗——那是同性戀的自由天堂。
可這里是電視綜藝，是要打進全美家庭客廳的黃金檔節目。節目組再怎么高喊“歡迎每一個聲音”，鏡頭剪輯、舞臺曝光……克萊在慢慢被推向邊緣，選手和一些節目組的人甚至會有些針對他，莉莉婭現在才反應過來，克萊最后被壓票，可能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的性取向，這在2003年太正常了。
而克萊，大概也早就察覺了。所以他才會在這種時候，連叫他起床都只能找剛好路過又散發善意的莉莉婭。
在健身房簡單活動了半小時，莉莉婭出了門，她攔住已經在走廊上來回巡查的工作人員，“克萊昨晚通宵了。我剛剛碰到他，他讓我找人叫醒他。你能現在去他房間看看嗎？”
工作人員點了點頭。莉莉婭看著他走進克萊的房間，一會兒就看到克萊走出房間，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對她輕輕點了點頭。臉上還掛著無奈和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