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生銹的斷矛握在掌中時,先是一股寒冰般的死氣!凍得江岌白幾乎本能地就想撒手!仿佛攥住的不是金屬,而是一截埋在萬載寒冰下的妖物殘尸。
但緊接著——!
一股滾燙的熱流毫無征兆地、兇猛地從矛桿深處炸開!順著掌心勞宮穴狂暴地鉆入!像燒紅的鐵釬狠狠捅進了血脈!那滾燙中又裹挾著無邊無際的兇戾、絕望與渴欲!如同瀕死的上古兇獸在黑暗中蘇醒,嗅到了新鮮的血味!是純粹的血腥!
“呃啊——!”
非人能承受的劇痛和冰冷邪異的沖擊讓江岌白整條手臂瞬間繃成鐵棍,頸側青筋暴突如盤踞的毒蛇!他想甩脫,可那冰與火交融的矛,竟死死吸住了他的掌心!
“哥……”背上小禾的呼喚微弱得如同風中的殘燭。
他分不清那是自己的痛嚎還是骨頭在呻吟,眼中所有的景象都在狂亂地旋轉——灰暗的天空、翻卷的雪沫、不遠處懸浮車架那冰冷的墨青緄邊錦袍下擺、圍觀眾人驚懼到凝固扭曲的臉孔……一切都拉扯成破碎的光斑!
混亂的核心,是意識沉底前唯一的執念——不能松手!小禾還在背上!松手就是死!
廢墟外,懸浮的車簾掀開的幅度大了些。
柳青鋒那雙本就冷厲如冰錐的鳳目,此刻銳利得幾乎要刺穿風雪。他看得分明:那瘦骨嶙峋的少年在抓住斷矛的瞬間,整個身體猛然劇顫如遭雷擊!接著一種極其不祥的、源自血脈深處的戰栗感,竟隔空傳了過來!
那矛……有古怪!
城隍廟坍塌數百年,神諭禁入,里面埋著不潔之物的傳說由來已久。但從未有人能證實,更沒有哪個不要命的,能活著把那東西抓出來!此刻那截生滿暗紅血銹的斷矛,在他眼中不再是毫無價值的破銅爛鐵,而是一件透著森森邪意的古器!
冰冷的殺意瞬間取代了之前的輕視。
“把東西,”柳青鋒的聲音低沉了八度,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留下。跪回來,饒你不死。”這不是商量,是神恩浩蕩般的最終審判。
那冰冷的命令落在江岌白早已被劇痛和異力沖撞得失聰的耳中,只剩下混沌的嗡鳴。只有那截矛!掌中那吞噬萬載寒氣的矛!它還在瘋狂撕扯他的血肉筋骨!
體內僅有的那點微薄氣血,此刻在斷矛恐怖的吸攝之力下,正被高速抽離!奔涌著涌向冰冷的矛桿!皮膚肉眼可見地干癟下去,那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衰敗過程!
江岌白眼前陣陣發黑。耳邊那古老兇戾的呢喃卻愈發清晰,如同萬千冤魂在顱骨深處尖嘯:
“血……不夠……”
“新鮮的……魂……骨髓……”
“獻上她!背上那溫熱的……小東西……”
“她的血……嫩……”
一股原始的、純粹的毀滅饑渴感幾乎要沖垮他的理智!是那矛在嘶吼!
松手吧……放開這噬人的邪物……獻上背后的負擔……換取片刻喘息……甚至可能得到一絲邪力的眷顧……
那念頭一閃,如同黑暗中伸出的誘惑之手。
“不!”江岌白的牙齒死死咬破了下唇,濃重的鐵銹味在口中彌漫!劇痛和血腥讓他瀕臨潰散的意志猛然凝聚了一瞬!
這一瞬!他感知到了!
就在他意志抗拒、抵抗那吞噬巨力,不惜自傷咬破嘴唇的瞬間——一絲混合著他自身意志與精血的溫熱氣流,極其微弱,如同初生的小蛇,竟然順著那狂亂吸攝的逆向通道,反涌回了體內!
不是滋養,更像是一種冰冷暴虐的貪婪掠奪中,被強行“偷”回來的一絲反哺!是掠奪者飽食后漫不經心的一口殘渣!
而就在這絲微乎其微的溫熱流入體的剎那!
嗡!
掌中那截瘋狂吸噬的斷矛,猛地一頓!
吸力陡然停滯!
一種冰冷黏膩的觸感再次襲來!之前被瘋狂抽走的熱力,似乎正以一種極其霸道、卻又帶著詭異契合的方式在反灌!那被它吸走又因意志抵抗而反哺回來的一絲溫熱,竟是順著江岌白緊握的手,沿著他那條早已被寒氣入侵、凍得僵硬麻木的手臂脈絡,逆流而上!
那不是療愈的溫暖!
更像是……一種冰冷的融合!一種烙印的覆蓋!
手臂被劇烈撕扯、即將崩斷的劇痛驟然減輕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整條小臂的皮膚表面,血管根根暴突鼓脹!如同燒紅的鐵絲般凸起、扭曲、蔓延!從掌心勞宮穴,一直快速攀爬到肘彎!
細密的、暗紅色的血紋在皮膚下瘋狂浮現、生長!如同活物!勾勒出極其詭異、仿佛天然生就的符箓紋路!其形態,細看竟與那矛桿表面干涸血銹的紋路有著七分相似!冰冷、繁復、透著一股蒼涼血腥的古意!
轟!
廢墟邊突然響起刺耳的爆裂聲!
剛才被柳青鋒鬼頭鞭余波掃中的幾塊瓦礫,原本只是被凍裂,此刻竟無端炸開!黑色的粉末卷著凍土四散飛濺!
是殺氣!
柳青鋒出手了!
在江岌白身上浮現那詭異暗紅血紋的瞬間,他就知道絕不能再拖!
暗青色的錦袖翻卷,一只修長如玉、完美得不似凡塵的手掌從車簾后探出。沒有繁瑣的掐訣,沒有蓄勢的前兆,只是五指微屈,隔著近十丈的風雪,朝著廢墟中蜷縮的少年——隔空一按!
嗚——!
一股肉眼可見的慘白色氣勁,瞬間在他指尖凝聚壓縮,發出鬼哭般的厲嘯!那氣勁帶著凍裂骨髓的寒意,所過之處,連飛舞的雪沫都瞬間凝固成冰針,直射江岌白的后心要害!速度比之前的鞭影快了何止數倍!
這是真正的神仆手段!非血肉之力!
江岌白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格擋或閃避的反應!他的全部心神和殘余力量,都用來對抗臂上那瘋狂生長烙印的冰冷紋路,對抗骨矛那暫時停滯卻依舊蠢蠢欲動的恐怖吸力!
他甚至只看到了那道慘白色的、如同冥界極寒吐息的光錐,撕裂風雪,映入了自己絕望的瞳孔!
要死了嗎……他殘存的念頭里,唯一清晰的是臂彎里那微弱的熱度……
小禾……哥保護不了……
就在那道慘白寒氣即將洞穿他后心的千鈞一發!
嗡!
一種奇特的共鳴震蕩,突然從他的掌心——從那條被暗紅血紋覆蓋的小臂——猛地震蕩開來!
仿佛是沉睡的兇靈被徹底的殺機刺激驚醒!是被動護主?還是對外來能量的本能吞噬欲望?
一直被動吸收江岌白血液與意志的斷矛矛桿之上,那片最深沉、幾乎與矛體融為一體的猩紅血鍍,陡然亮了一下!雖微弱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起一股無法形容的、斬滅萬古的慘烈兇戾氣息!
矛尖——那銹跡斑斑、斷裂處猙獰如獠牙的矛尖,只是輕微地向上微微一個昂首!
沒有璀璨的光芒,沒有磅礴的能量逸散。那斷矛只是極其自然地、順應著臂上血紋力量的牽引,遵循著某種古老的本能,迎著那道足以凍結靈魂的慘白寒氣刺了出去——由江岌白殘存意志驅動的、一個極其笨拙、緩慢到幾乎凝滯的、挺刺動作!
仿佛一個孩童舉著沉重的青銅兵器,笨拙地向前挺矛。
嗤!
一聲極其輕微、又極其怪異的摩擦聲響起。
就像是滾燙的鐵釬,刺穿了一層薄薄的冰。
那道洞穿風雪、帶著神仆規則性寒氣的慘白氣勁,在距離江岌白后背還有半尺之遙,矛尖慢吞吞迎上來的瞬間——
如同烈陽下的薄雪!無聲無息地……崩散了!
像是一場夢幻泡影!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狂暴的能量對沖。
那道洞穿風雪、凝聚神道威能的慘白氣勁,仿佛從未存在過。它就這樣在矛尖指向它的瞬間,被一種無法理解、近乎本源的規則力量,如同拂去塵埃般直接抹去!
連江岌白臂上瘋狂蔓延的暗紅血紋都似乎凝滯了一剎。那矛尖處殘留的猩紅血鍍,仿佛極細微地蠕動了一下,像是在……回味?方才那一縷被吞噬掉的精純寒氣中蘊含的神仆本源力量。
廢墟內外,一片死寂。
風雪仿佛被這詭異一幕凍結。圍觀的人群,每一個張大的嘴都變成了黑洞,無聲地抽吸著冰冷的空氣。
懸浮車架上的錦簾,終于徹底掀開。
柳青鋒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掌控一切的從容。鳳目圓睜!瞳孔深處,是翻涌的驚濤駭浪!是不可思議的震驚!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尚未意識到的、源于未知的強烈忌憚!
他看到了什么?
一件廢土里的破爛斷矛,一個螻蟻般的半死少年!
一個慢得可笑的挺矛動作!
就那樣輕描淡寫地……抹除了自己的含怒一擊?!
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以往對力量和規則的認知范疇!他甚至沒從那斷矛上感受到任何磅礴的能量波動!那種湮滅方式,更像是……規則層面的碾壓?仿佛自己的冰魄神源,在面對那截矛頭時,天然就矮了一頭?
就在他心神劇烈動蕩的瞬間!
廢墟邊緣!
江岌白口中嗆出的那口裹著內臟碎片的污血,恰好噴灑在身前坑洼的凍土上!
噗嗤!
熱血落入凍土,瞬間被貪婪的黑色泥土吸食大半。
幾滴飛濺的溫熱血珠,卻無巧不巧地落在了那只緊挨著江岌白、大半埋在瓦礫下、被他當作支撐的——干枯發黑的臂骨之上!
嗤——!
微不可聞的水汽蒸發聲響起。
仿佛被滾燙的烈油澆中,那只干枯焦黑的臂骨接觸血珠的地方,瞬間騰起幾縷微不可見的腥臭黑煙!更詭異的是,那焦黑的骨頭表面,被血珠浸潤的點,如同被強酸腐蝕般,竟迅速向內塌陷、朽壞!眨眼間,那枯骨接觸血珠的地方,就化作了一小撮暗灰色的朽敗粉末!
如同千萬年來禁錮著枯骨的力量,被這新鮮的、活人的熱血徹底點燃、燒穿了一個小洞!
一股更深邃、更古老、遠超斷矛兇戾的滄桑氣息,夾雜著破碎的、狂暴至極的怨念與驚駭,從那骨粉飄散的中心點泄露出一縷!
江岌白心神正被骨矛傳來的撕裂劇痛和那絲詭異的“飽足”感反復煎熬,但這縷古老滄桑的氣息泄露的剎那,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直抵靈魂的悸動猛地攥住了他!
那不是恐懼!是……呼喚?不,更像是一種斷裂的、遺忘了萬古的殘響!是這縷氣息本身在哀鳴!
它出現得快,消失得更快。仿佛只是朽骨被熱血徹底摧毀剎那逸散出的最后一點“殘渣”。
然而!
轟隆!!
整個大地驟然一震!
“什么聲音?!”人群一陣騷動驚叫!
不是來自于廢墟!而是更遠的方向!來自赤石鎮的正中央!
矗立在那里,平日里受萬民香火供奉、神光籠罩的城隍神祠方向!竟傳來了低沉而清晰的異響!仿佛沉重的石質底座被巨力強行撕扯,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更遙遠的天際,似乎隱隱回蕩起細碎而急切的銅鈴震響!來自不同的方向!是其他鎮、乃至城池的神廟警鈴?!
懸浮車架上,柳青鋒那張俊美的臉,在感知到大地震動和鎮中神祠傳來的異常響動時,瞬間褪去了所有血色!
“不好!”
他心中驚駭欲絕!作為一個與土地城隍聯系緊密的神仆,他比普通人更敏銳萬倍地察覺到了剛才廢墟枯骨湮滅時泄露出的那一絲氣息所帶來的恐怖連鎖反應!
那絕不是什么邪物的氣息殘留!那種貫穿時間長河、觸及神祠根基的異動……像是……對現有神道秩序的“污染”?或者說……某種被塵封禁忌的松動?!尤其那氣息里蘊含的狂暴與不甘……幾乎要將他的信仰核心都撼動!
“廢物!”柳青鋒鳳目中瞬間迸射出毫不掩飾的狂暴殺機,卻不是針對廢墟中的少年,而是直直刺向那些呆若木雞的灰衣仆役!
“處理掉!”一道神念帶著無可抗拒的意志,狠狠刺入所有灰衣仆役的腦海,“用你們卑賤的血!徹底湮滅此地!一根骨頭渣都不要留下!敢泄露一絲氣機,爾等九族盡誅!”
命令下達的瞬間,柳青鋒甚至不敢再多看那廢墟一眼!那截妖異斷矛,那具在血珠下朽壞的枯骨,那少年手臂上的邪紋,都成了吞噬理智的旋渦!
車簾猛地下落!懸浮車架爆發出刺目的青光!不再有任何停留,不再顧及城隍廟廢墟的“污穢”影響,如同受驚的流光,頭也不回地朝著鎮中神祠的方向狂飆而去!留下滿地驚愕如同木偶的民眾。
“不……不!”一個灰衣仆役終于反應過來,聲音扭曲得變了調,充滿了恐懼與絕望!柳青鋒的命令在他們腦海中如同烙印!
死令!要他們立刻用命去堵住那個開始松動的禁忌缺口!
七八個灰衣身影同時動了!狀若瘋魔!再無半點“神仆”的體面!他們雙目赤紅,口鼻噴出帶著血沫的白氣,如同撲火的飛蛾,帶著玉石俱焚的瘋狂,手腳并用地朝著禁區的范圍猛沖!
目標不是江岌白!而是那朽骨化作粉末的核心點!他們要將自己連同那片區域徹底點燃、粉碎!
整個赤石鎮邊緣的廢墟地帶,被一種突如其來的、荒誕而血腥的殺戮命令徹底籠罩!所有民眾嚇得連滾帶爬四散奔逃!
混亂中,沒有人再注意廢墟深處。
也沒有人看到——
那幾滴滾燙的、帶著江岌白氣息的、落在枯骨上并將其瞬間燒毀成粉的鮮血,在湮滅枯骨的瞬間,似乎受到某種更古老殘留氣息的牽引……極小的一絲……一絲微末的幾乎不存在的猩紅粒子……竟無聲無息地,朝著那斷矛矛桿深處——那最深邃的、干涸凝固的、如同黑洞般的內嵌血鍍——融了過去!
一絲難以察覺的暖流,順著掌心血紋流回江岌白干涸的血管。
仿佛……那矛,借著枯骨的朽壞,吞下了一絲比普通鮮血更加“濃醇”的東西?一絲……沾染了古老氣息的本源殘渣?以至于連它那萬古不變的饑餓感,都短暫地……得到了那么一絲不易察覺的“撫慰”?矛尖的銹紅似乎更暗沉了一點點,矛柄入手傳來的撕扯吸力明顯柔和了一線,盡管依舊是冰冷的掠奪,卻不再像之前那樣要將骨髓都抽干。
江岌白被劇痛折磨得渾噩的意識,因這微妙變化的刺激,猛地清晰了一線!
就是這一線!
他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抱著依舊滾燙但似乎氣息穩定了絲毫的小禾,另一只手死死攥著那根仿佛“吃”得稍微滿足了些、兇性暫斂的斷矛,用膝蓋頂住冰冷的瓦礫——將自己沉重的身體,一寸寸……撐了起來!
斷矛被他當作了拐杖!沉重的矛桿半截埋在碎石里,隨著他站起的動作,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矛尖拖在身后,在凍土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暗紅色的血槽——是他掌心依舊在緩慢滲出的血!那血浸染著矛尖、滴落在凍土上,卻迅速被斷矛自身殘留的貪婪特性吸食殆盡,只在泥土表面留下干涸的暗色污跡。
站直了!背上小禾滾燙的氣息再次沖擊著他的神經,但臂上那冰冷繁復的暗紅血紋似乎穩定了下來,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
站直了!他喘著粗氣,每一步都踩在碎骨瓦礫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響。
那根斷矛握在手中,不再是死物!它沉重、冰冷,卻清晰地傳遞著一股被喚醒的、潛藏在地脈荒骨深處萬載的……兇厲咆哮!
他抬起染血的臉,望向遠處神祠方向——柳青鋒車駕逃離的方向,望向那些瘋狂撲來要湮滅一切痕跡、面目扭曲的灰衣仆役!額上那道自額頭滑落、凝固在眼角的血痕,襯得他此刻的眼神如同雪原上被困到絕境的傷狼!暴戾!不屈!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那斷矛感染了的……噬血欲望!
風雪更急!嗚咽的風掠過坍塌的斷梁,如同神靈的低語!
那枚被風卷走的褪色平安符,此刻正卡在廢墟更深處的一根朽木斷樁縫隙里。一縷微弱得無法察覺的波動,正從符面那幾乎磨平的模糊“平安”字跡上逸出,極其隱晦地……滲入矛桿深處那片融合了枯骨塵埃和一絲新鮮熱血的暗紅血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