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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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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2月,寒風依舊料峭。因事業陷入困境的亞瑟·科爾頓,帶著妻子瑪格麗特和他們不多的家當,幾乎是逃離般地來到了偏遠的英國威爾特郡村莊——格羅夫村。一片位于村子邊緣、風景略顯荒涼但價格異常低廉的空地,成了他們重新開始的根基。在這里,沒有繁文縟節,亞瑟和瑪格麗特憑借著僅有的積蓄和一股子韌勁,很快搭建起了一座還算堅固的木屋。亞瑟·科爾頓,一個務實、甚至有些執拗的工程師,相信自己的雙手能創造安穩;瑪格麗特則溫柔敏感,對新生活滿懷期待。

日子平靜地流淌,與村民的接觸也漸漸增多。科爾頓夫婦的勤勞贏得了不少善意。然而,在一次村民的茶話會上,一位名叫艾格尼絲·布倫德爾的老婦人,將瑪格麗特悄悄拉到一邊。她布滿皺紋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憂慮。“聽著,親愛的姑娘,”艾格尼絲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趁來得及,帶亞瑟離開那塊地。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瑪格麗特心里咯噔一下,強作鎮定地問:“布倫德爾太太,為什么這么說?那塊地看起來很平整啊。”

艾格尼絲環顧四周,確認沒人注意,才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那地方…很久以前是個墳冢。埋著一個可憐的老太婆,艾米·巴斯特,大概七十歲上下。無兒無女,也沒任何親戚。死后被草草埋在那兒,連塊像樣的墓碑都沒有,更別提有人祭掃了。幾十年風霜雨雪,那墳丘早就被抹平了,看不出來了。但土地的記憶,比人的長,特別是那種帶著怨氣的…”

回家后,瑪格麗特心事重重地將艾格尼絲的話轉告給亞瑟。亞瑟聽后哈哈大笑,不以為意地揮揮手:“無稽之談,瑪格麗特!一個孤魂野鬼能拿我們怎樣?我們是付了真金白銀租下這塊地的!這種鄉下老婦人的迷信,你也當真?”瑪格麗特看著丈夫篤定的神情,心中的疑慮雖未全消,也只能暫時壓下。

日子繼續在平淡中流逝,轉眼到了這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雪花開始飄落,給新蓋的木屋披上一層薄薄的銀裝。晚餐時,亞瑟甚至還破例喝了點酒,慶祝熬過了艱難的一年。瑪格麗特心里卻始終盤旋著艾格尼絲的警告,莫名的不安讓她胃口欠佳。半夜,風聲漸起,越來越兇猛,尖銳的呼嘯聲像鬼魂的嚎哭,狠狠抽打著木屋,屋梁發出吱呀的呻吟。

接近午夜時分,沉浸在半睡半醒中的亞瑟被一種聲音驚醒。篤…篤…篤…聲音低沉而清晰,從他們床鋪緊靠著的后墻方向傳來,仿佛有人在外面用指關節叩擊木板。他猛地坐起,睡意全消。“誰在那兒?”他低聲喝問,同時摸索著床頭的老式煤油燈。

回應他的只有窗外狂風更加凄厲的咆哮,后墻的敲擊聲驟然消失了。

亞瑟松了口氣,也許是風聲的錯覺?或者樹枝刮到了墻壁?他重新躺下,安慰著被自己動作驚醒的妻子:“沒事的,瑪格,大概是風。”

然而,僅僅過了幾分鐘,寂靜被更響亮、更急促的聲音打破——咚!咚!咚!——不再是敲擊,更像是有節奏的捶打!這一次,聲音來源明確無誤,就在后墻!

“該死!什么人?!”亞瑟徹底怒了,掀開被子跳下床,大聲咆哮,完全不顧恐懼的氣氛。這突如其來的怒喝,似乎震懾住了墻外的存在。風聲、捶墻聲,甚至連屋梁的呻吟聲,都在一瞬間詭異地消失得無影無蹤。萬籟俱寂,靜得令人心慌,只有他和瑪格麗特粗重的喘息聲在黑暗中被無限放大。

這片死寂中,艾格尼絲關于那片“帶怨氣的土地”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纏繞住亞瑟的心臟,帶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下意識地去抓瑪格麗特的手,就在他觸碰到妻子冰涼顫抖的手指時——

一個女人的聲音驟然在屋外炸響!

那聲音干澀、沙啞,像是飽經風霜又被寒風撕裂的破布,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和尖銳的憤怒,劃破夜的寧靜,每個音節都帶著刺骨的寒意:“還……我……的……房……子!!”

“啊——!”瑪格麗特爆發出尖叫。亞瑟嚇得魂飛魄散,手里的煤油燈“咣當”一聲砸在地板上,燈油潑濺出來。黑暗瞬間吞噬了房間。夫妻倆在本能的恐懼驅使下,死死地抱在一起,在冰冷的地板上瑟瑟發抖,如同風中的落葉。

“饒……饒了我們……”瑪格麗特語無倫次地哭喊。

砰!嘩啦——!

幾乎在他們求饒的同時,一聲巨大的破裂聲夾雜著木料斷裂的脆響從頭頂炸開!仿佛有重物從高處狠狠砸穿了屋頂!

“不!”亞瑟絕望地嘶吼,把妻子更緊地護在身下,等待著未知的恐怖降臨。奇怪的是,巨響之后,屋內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寒風從頭頂那個新開的破洞中灌入的呼嘯聲。那個恐怖的女聲再也沒有出現。

亞瑟和瑪格麗特在無邊的恐懼和嚴寒中互相依偎,像冰雕一樣熬過了剩余的漫漫長夜,直到第一縷慘淡的晨光艱難地透過屋頂巨大的破洞,照亮了屋內的一片狼藉。

他們掙扎著起身,驚魂未定地打量著受損的屋子。屋頂赫然被撞開了一個足夠一人通過的窟窿,斷裂的木椽和破碎的瓦片散落在地上,積了一層薄雪。令人頭皮發麻的是,窟窿邊緣有些瓦片并非只是落下碎裂,而是像被巨大的力量從下方強行頂破。

兩人驚疑不定地走到屋后。后墻下的積雪上,清晰地印著一串腳印!但這些腳印并非尋常人的鞋印。它們形狀怪異、深而扭曲,步履極寬,像是某種跛足之人以極其不穩的姿態來回踱步留下的印記,并且在一處積雪較薄的地面,似乎還混合著另一種……蹄印?但被風雪模糊了大半,顯得曖昧不清。

“這…這不是…不是人…”瑪格麗特顫抖得幾乎無法站立。

亞瑟的臉色蒼白如紙,他走近腳印仔細觀察,突然蹲下身,手指捻起腳印邊緣一點幾乎被雪掩蓋的黑色污漬——干硬的泥土?燒焦的木屑?他眉頭緊鎖。艾格尼絲的話語像詛咒般回響。這怪異的腳印、被砸穿的屋頂、那厲鬼般的指控……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個他不愿相信卻無法否認的答案——這片土地確實被一種無法理解的邪惡力量占據著。

“艾格尼絲說的是真的。”亞瑟的聲音干澀而沉重,帶著一種宿命般的疲憊和決心,他看向驚魂未定的妻子,“瑪格,我們必須離開。現在。馬上。把土地……還給那個巴斯特老太婆。”

他們幾乎沒有收拾任何細軟,如同逃離瘟疫般,當天就倉促離開了格羅夫村,遠離了那座凝結了他們汗水與希望,卻最終帶來噩夢的木屋。

亞瑟一家離開后不久,那座空置的木屋和“廉價土地”的消息,總會在適當的時候,經由村里某些“熱心人”(比如房產經紀人托馬斯·格里夫斯)介紹給一些不明真相、急需安身之所的貧困外來者。新的房主滿懷希望地搬進去,修繕破洞,安居樂業。然而,仿佛設定好的詛咒程序,每到下一個12月31日的午夜時分,狂風、詭異的敲墻聲、恐怖的咒罵聲和房頂破壞事件總會精準重現!一次次迫使新的住戶驚恐逃離。

這些可憐的房客們在事后交流中,往往會提到一個細節:村里似乎總有人在他們搬來前或搬走后不久,不厭其煩地提醒他們關于那塊“墳地”的舊事。村民們將這重復發生的恐怖事件視為巴斯特老太婆“孤魂不安”的鐵證,她的“怨靈”因一次又一次被“侵占家園”而變得越來越“狂暴”。格羅夫村的邊緣那塊地,成了名副其實的“詛咒之地”,關于“巴斯特的哀嚎”成為了村莊口耳相傳、諱莫如深的禁忌傳說。

時間來到了1980年初。又一次相似的“鬧鬼”事件發生了,這一次的住戶是一位退休的倫敦警察,名叫邁爾斯·達頓。達頓不同于之前的房客,他不完全相信鬼神之說,親身經歷了那場恐怖的除夕夜后,除了驚嚇,職業的敏感讓他察覺到了一絲不協調的氣息。

他發現了兩處關鍵的細節:

腳印的深意: 后墻雪地上的腳印雖然深而扭曲,但他注意到腳印下方凍結的泥土層異常松軟,似乎不久前被翻動過并重新覆蓋了薄薄的凍土掩蓋。而且腳印的深度分布不均,有些地方深得近乎刻進了凍土里,這絕不是自然踩踏形成的。更像是有人故意穿了一種特制的、模仿怪異形狀的沉重鞋套,用力踩踏甚至可能借助了某種工具輔助(如拐杖)才能留下的痕跡。那模糊的“蹄印”,他懷疑是偽裝工具意外留下的破綻。

屋頂的疑點: 屋頂的破碎看似是重物撞擊,但仔細觀察斷裂的椽木和瓦片邊緣,達頓發現了微量、不易察覺的煤油殘留物和一些黑色火藥微粒。最蹊蹺的是,窟窿邊緣有幾塊瓦片是朝外碎裂的——這意味著沖擊力并非來自上方(比如落石),更像是來自內部的一次爆炸性沖擊!

達頓開始秘密調查。他避開了那些樂于傳播“詛咒”故事的村民,首先查證了那塊土地的歷史產權記錄。官方檔案顯示,土地在艾米·巴斯特無后去世后,被收歸教會所有。但一條塵封的補充記錄引起了他的注意:在科爾頓搬來前五年,這片土地曾被“轉讓”給了一個名為“鄉村利益促進會”的私人公司,交易金額很低。而這個公司的負責人,經過達頓的追查,其背后隱約指向村里頗有地位的富裕地主——費勒斯爵士(Sir Felix Hardcastle)。

退休警探達頓的調查并不順利。費勒斯爵士在當地根基深厚,關系盤根錯節。當達頓試圖深入追查“鄉村利益促進會”和土地交易的原始記錄時,關鍵卷宗在一場“意外”的檔案室小火災中被部分焚毀,艾米·巴斯特的真實死因和土地最初的歸屬細節更是如同被濃霧掩蓋,變得模糊不清,可能永遠無法還原。格里夫斯經紀人則始終表現得圓滑配合,卻又在關鍵信息上一推二五六。那些負責制造“靈異”現象的執行者們,如同幽靈般隱藏在幕后,無從查證。

達頓掌握的證據鏈不足以扳倒這些躲在迷霧之后的操控者。亞瑟·科爾頓留下的關于他離開前發現“廉價租約”里隱藏著回收條款的記憶碎片也無法構成法庭上的直接證據。他只能帶著遺憾離開格羅夫村,將他的推斷留在一份未曾公開的私人筆記里。

格羅夫村邊緣的土地,依舊籠罩在“巴斯特詛咒”的傳說之中。每隔一段時間,又會有新的不知情者在“熱心人”的指引下,用低廉的價格租下那里經過簡單修繕的屋子。而每到12月31日的風雪夜,那棟孤零零的木屋深處,似乎總有一個悲泣而憤怒的女聲,在無望地索要她早已被剝奪的一切——一個真正能稱之為家的地方。

土地的交易暗藏著不為人知的契約,人心的貪婪比傳說中的幽靈更善于偽裝成古老詛咒的形態。格羅夫村的謎案,最終化為無聲的警示:最深的黑暗,往往不是來自地底下的亡魂,而是隱藏在陽光之下的人心中的算計。


更新時間:2025-06-17 16:1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