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該死的穿越!別人穿金戴銀吃香喝辣,
我趙大河怎么就一腳踩進了這煉獄般的人間一九五九?!河南,豫西,1959年秋。
土坯墻上刷著的“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大紅標語,
被風吹雨淋得只剩些斑駁模糊的暗紅色塊,像凝固的血痂。
“他爹…俺…俺聽見腸子叫喚了…”我娘的聲音像游絲,又細又抖,帶著瀕死的麻木。
“省點力氣…省點…”我爹的聲音更啞,像破風箱在拉,
“明個兒…明個兒食堂…興許…稠點兒…”這話他自己都不信。公社食堂那口大鍋,
清湯寡水,能照見人影,飄著幾片煮得稀爛的榆樹葉子,就是一天的指望了。樹皮?
早剝光了。草根?挖絕了。地里?除了黃土,啥也沒有。胃里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
疼得我眼前發黑,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黏糊糊地貼在額頭上。不行了!再不吃點東西,
真得活活疼死過去!我死死咬住后槽牙,把喉嚨里那聲痛苦的呻吟硬憋了回去。不能出聲!
不能讓爹娘聽見!他們比我更餓,更虛弱。我閉上眼,拼命集中精神,
調動著腦子里那個穿越過來就莫名跟著我的“東西”。眼前猛地一黑,
隨即視野詭異地切換了!不再是低矮昏暗的屋頂和糊著舊報紙的土墻,
而是一片奇異的、散發著微弱幽光的灰暗背景。
無數扭曲、細長的“通道”如同蛛網般在我意識里鋪開,縱橫交錯,
深深扎入地下、墻縫、柴垛深處。一些通道里,
有小小的、散發著溫熱紅光的生命體在緩緩移動——那是老鼠!而另一些通道的盡頭,
或者某些拐角處,則靜靜堆積著或大或小的、散發著柔和乳白色光芒的“光團”!糧食!
是那些耗子精藏在洞里過冬的糧食!我的心臟狂跳起來,血液似乎都沖上了頭頂,
壓過了胃里的絞痛。就是那里!離我最近的一個光團,就在我這間東廂房后墻根下,
一個不起眼的耗子洞深處!那團乳白的光,像一塊磁石,死死吸住了我全部生存的欲望。
我像壁虎一樣,悄無聲息地從土炕上溜下來,赤著腳,踩在冰冷堅硬的土地面上,
沒發出一點聲音。屏住呼吸,挪到后墻根那個被柴火和破瓦罐半遮半掩的鼠洞旁。
洞口只有拳頭大,黑黢黢的,散發著一股土腥和耗子特有的騷臭。就是這兒!
我伸出枯瘦如柴、指甲縫里滿是黑泥的手,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探進洞里。
指尖觸碰到冰冷潮濕的泥土洞壁,
然后是…一個粗糙的、用細草莖和碎布條裹緊的、硬邦邦的小包裹!
心臟差點從嗓子眼里蹦出來!我猛地往回一抽手!
一個比成人拳頭略小、沾滿泥土和耗子屎尿的硬疙瘩,被我緊緊攥在了手里!沉甸甸的!
隔著那層骯臟的包裹布,一股屬于糧食的、無比誘人的、帶著陽光氣息的麥香,
霸道地鉆進了我的鼻孔!這味道,在充斥著腐朽和絕望的空氣里,簡直是神跡!
我抖得像個篩糠,連滾帶爬縮回炕角最黑暗的陰影里,背對著土炕上奄奄一息的爹娘。
用盡全身力氣,牙齒撕咬著那層骯臟的包裹布。布條被唾液和牙齒磨開,
露出了里面…黃澄澄的麥粒!還有一小塊被壓得有點變形、但依舊雪白松軟的…白面饃饃!
麥粒!白饃!那一刻,什么臟,什么臭,什么耗子屎尿,全都不重要了!
我像一頭餓瘋了的野獸,把整個饃饃狠狠塞進嘴里,幾乎沒怎么嚼,就死命往下吞咽!
干硬的饃塊刮擦著火燒火燎的食道,帶來一陣窒息的痛苦,但隨之而來的,
是久旱逢甘霖般的、洶涌澎湃的滿足感!胃里那只瘋狂抓撓的“耗子”,
瞬間被這堅實的食物安撫下去。我又抓起一小把麥粒,直接倒進嘴里,用唾液艱難地潤濕,
再一點點嚼碎。那純粹的、屬于糧食的甘甜,在舌尖彌漫開,是這地獄里唯一的救贖!
我一邊瘋狂地咀嚼吞咽,一邊警惕地用眼角余光死死盯著土炕上爹娘的動靜。
他們依舊一動不動,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他們還活著。
巨大的罪惡感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在我胸腔里激烈碰撞,讓我渾身發抖。太少了!一個饃饃,
一把麥粒,幾口就沒了。肚子里那點可憐的充實感,反而勾起了更深的、更兇猛的饑餓!
像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再次狠狠扎進胃壁!不夠!遠遠不夠!我的眼睛瞬間變得血紅,
再次猛地閉上!視野再次沉入那片幽暗的“地圖”。這一次,我像一頭餓紅了眼的狼,
瘋狂地掃描著!更近!更多!我要更大的糧堆!我的意識如同無形的觸手,
在那些冰冷、狹窄、散發著鼠臭的通道里急速穿梭、探查!有了!后院柴火垛底下!
一個更深的洞!一團更大、更亮的乳白色光團!那光芒幾乎要刺破我腦海里的幽暗!后院!
柴火垛!我像被鬼攆著,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
踉蹌著沖出東廂房低矮的門框。院子里的景象比屋里更荒涼。土坯墻塌了半截,
露出參差的豁口。角落里那棵老棗樹,樹皮被剝得精光,露出慘白的樹干,早就死透了。
幾只瘦骨嶙峋的雞,有氣無力地刨著寸草不生的地面,連點草籽都找不到。
我娘掙扎著抬起頭,渾濁無神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我,嘴唇翕動了幾下,沒發出聲音。
我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悶著頭,像道影子一樣,飛快地繞過那半堵塌墻,一頭扎進了后院。
后院更荒。破敗的院墻根堆著個一人多高的柴火垛,
是些早就干透、朽爛的玉米桿子和枯樹枝,勉強支撐著沒散架。
一股濃重的霉味和塵土味撲面而來。就是這里!柴火垛靠墻根的地上,
一個被枯葉和浮土遮掩的、碗口大的洞口!我像瘋狗一樣撲過去,雙手并用,
拼命地扒拉開洞口那些礙事的枯枝敗葉。十根手指被尖銳的枯枝劃破,滲出血珠,
也渾然不覺。洞口露了出來,一股濃烈刺鼻的耗子騷臭直沖腦門。
我毫不猶豫地把整條胳膊都探了進去!里面空間不小,冰冷潮濕的泥土洞壁摩擦著手臂。
摸到了!一個更大、更硬、裹得更緊的包裹!沉甸甸的,幾乎有半個冬瓜那么大!
狂喜瞬間淹沒了我!我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使出吃奶的力氣,抓住包裹的一角,
拼命往外拖拽!“嘩啦!”包裹被拖出洞口,帶起一片泥土和耗子屎。
我抱著這個散發著惡臭的“寶貝”,一屁股跌坐在冰冷堅硬的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胸口劇烈起伏。餓極了的身體突然爆發了力氣,此刻又涌上一陣虛脫般的眩暈。顧不上臟臭,
我用沾滿泥污的手,顫抖著去解包裹外面纏繞得死死的細草繩。草繩很結實,
我急得用牙去咬!就在這時——“大河!大河!你在后院干啥咧?!
”一個尖利、沙啞、帶著濃重豫西口音的女人聲音,像把錐子,
毫無征兆地從前院方向猛地扎了過來!緊接著是踢踢踏踏、虛浮無力的腳步聲,
朝著后院快速接近!是隔壁的二嬸!趙老歪家的婆娘!我的血“唰”的一下全沖到了頭頂,
又在瞬間變得冰涼!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懷里的“糧包”仿佛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燙得我幾乎要脫手扔掉!腦子里一片空白,
只剩下巨大的恐懼在轟鳴:完了!被發現了!二嬸那張嘴…全村都會知道!我猛地抬頭,
驚恐絕望地看向后院通往前院那個豁口。二嬸那張蠟黃干瘦、顴骨高聳的臉,
已經出現在了豁口處!她穿著一身打滿補丁、臟得看不出原色的舊棉襖,
頭發像枯草一樣亂糟糟地挽著。那雙因為饑餓而顯得異常凸出、渾濁發黃的眼睛,
此刻像探照燈一樣,死死地、精準地釘在了我懷里那個沾滿泥土、散發著鼠臭的包裹上!
也釘在了我嘴角還沒來得及擦掉的、雪白的饃饃碎屑上!她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先是極度的茫然,似乎無法理解眼前這一幕——餓得走路打晃的趙大河,
懷里抱著個奇怪的、散發著惡臭的包裹,嘴角竟然有白面饃的碎屑?緊接著,
那茫然被一種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所取代!她的眼睛猛地瞪圓,眼珠子幾乎要凸出眼眶,
嘴巴張得老大,形成一個無聲的“O”形。最后,
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赤裸裸的、如同實質般的貪婪!那眼神,
像餓了三年的狼突然看到一塊流油的肥肉!兇狠、狂喜、不顧一切!
她的喉嚨里發出一陣“嗬嗬”的、像是被痰堵住的怪響,干癟的胸膛劇烈起伏著。
“白…白饃?!”她終于從極度震驚中找回了一絲聲音,那聲音尖利得變了調,
帶著一種仿佛見了鬼的顫抖,猛地拔高,撕裂了后院死寂的空氣,“趙大河!
你…你偷藏糧食?!你…你懷里是啥?!哪來的白饃?!!”這一嗓子,
如同平地炸響一個驚雷!我懷里抱著那個散發著濃烈鼠臭的包裹,像個被當場拿贓的賊,
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地上。二嬸那聲尖利刺耳的“偷藏糧食”和“白饃”的質問,
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耳膜,瞬間讓我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前院,
我爹娘那有氣無力的呻吟聲,猛地一頓!
隨即是我娘帶著哭腔的、驚恐的呼喊:“大河…大河咋了?!
”伴隨著一陣窸窸窣窣、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的響動。完了!徹底完了!二嬸這一嗓子,
跟廣播喇叭似的,別說前院爹娘,估計連隔壁幾家都能聽見!我腦子里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懷里的包裹像個燒紅的鐵疙瘩,燙得我雙手發抖,
幾乎要把它扔出去!“說!哪來的?!
”二嬸那張蠟黃干瘦的臉因為極度的激動和貪婪而扭曲變形,她像只發現了腐肉的禿鷲,
猛地往前踉蹌了兩步,凸出的眼珠子死死盯著我懷里的包裹,
枯柴般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我的臉上,唾沫星子噴濺出來,“是不是…是不是你爹藏起來的?!
快交出來!交出來給隊里!這是挖社會主義墻腳!是犯罪!”她的聲音又尖又利,
充滿了煽動性的指控和赤裸裸的威脅。那“挖社會主義墻腳”、“犯罪”的大帽子扣下來,
在這個年月,足以把人活活整死!就在這時,前院那塌了半截的院墻豁口處,影影綽綽地,
又探出了幾張同樣蠟黃、干瘦、布滿菜色的臉!是聽見動靜趕過來的鄰居!有老有少,
個個眼窩深陷,目光像鉤子一樣,先是茫然地掃過院子,然后,無一例外地,
都被二嬸那瘋狂叫嚷的指向和我懷里那個散發著“糧味”的包裹吸引住了!“糧…糧食?
”一個拄著木棍、搖搖晃晃的老頭,渾濁的眼睛里猛地爆發出駭人的精光,
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白饃?…趙大河有白饃?
”一個抱著嬰兒、干癟乳房像空布袋一樣垂著的年輕媳婦,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死死盯著我嘴角的碎屑。饑餓,能摧毀一切禮義廉恥,能把人變成最原始的野獸。
這幾道目光,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發抖。懷里的包裹不再是救命的糧食,
而是催命的符咒!“大河!”我爹趙老蔫嘶啞的聲音帶著絕望和恐懼從前院傳來,
他大概掙扎著想過來,卻重重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不能再猶豫了!必須禍水東引!
必須立刻把這燙手山芋扔出去!扔得越遠越好!電光火石間,我腦子里那根弦幾乎要崩斷!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我猛地抬起頭,迎著二嬸和墻頭那幾道餓狼般的目光,
用盡全身力氣,嘶啞地吼了出來,手指卻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
猛地指向了村口的方向:“不是俺!不是俺爹!是…是耗子!村口!村口那棵老槐樹底下!
有個…有個大耗子洞!糧食!都是耗子藏的!俺…俺是在那兒挖到的!就挖到這一點!
”我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和嘶吼而劈叉,帶著哭腔,
指著村口老槐樹的手指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耗子洞?老槐樹?
”二嬸那雙餓得發綠的眼睛狐疑地在我臉上和手指的方向來回掃視,
像是要分辨我話里的真假。墻頭那幾張臉也凝固了,貪婪的目光里多了一絲驚疑不定。
“真的!俺不敢撒謊!”我幾乎要哭出來,聲音抖得厲害,“那洞…那洞可深了!
俺…俺就掏了最外面一點點!底下…底下肯定還有!好多!好多糧食!麥子!苞谷!都有!
”“好多糧食”這四個字,如同丟進滾油鍋里的一瓢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