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西岸蘆葦深處，霧氣蒙蒙。
顧昭獨自一人撐著小舟穿行在水道中，身后的鳳棲島已經消失在夜色里。李承天和蘇晚舟都反對他獨自赴約，但顧昭堅持要來。如果真是裴琰，那就必須搞清楚這位神秘的戶部侍郎到底想做什么。
蘆葦蕩深處有一處廢棄的漁村，幾間破敗的茅屋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陰森。顧昭將小舟系在岸邊，摸了摸腰間的短刀，向約定地點走去。
"顧大人。"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茅屋里傳出。顧昭推門而入，果然看到裴琰坐在屋內。這位戶部侍郎換了身粗布衣衫，看起來像個普通農夫。
"裴大人，您這是......"
"坐吧。"裴琰指了指對面的草墩，"這里安全，可以放心說話。"
顧昭在草墩上坐下，打量著四周。茅屋雖然破舊，但屋頂和墻壁都經過加固，顯然有人經常使用。
"裴大人怎么知道我在太湖？"
"韓武敗逃后，第一時間就向京師報告了。"裴琰苦笑道，"現在滿朝文武都知道顧大人和太子遺腹子攪在一起了。"
"那您還敢來見我？"
"不敢又如何？"裴琰長嘆一聲，"顧大人，實不相瞞，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顧昭心中一動："怎么說？"
裴琰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三日前剛收到的密旨。皇上要我交出賬冊，否則就抄家滅族。"
顧昭接過信件看了看，確實是皇帝的御筆。信中言辭嚴厲，限裴琰十日內交出所有貪腐證據，否則按謀反論處。
"您貪腐了？"
"當然貪了。"裴琰坦然道，"在戶部這些年，不貪怎么活？但我貪的都是該貪的，從來不動軍餉和賑災款。"
"那為什么......"
"因為我查到了不該查的東西。"裴琰壓低聲音，"顧大人，您知道這些年國庫空虛的真正原因嗎？"
顧昭搖頭。
"表面上是因為邊患頻繁，軍費開支巨大。實際上，有一筆錢被挪用了。"
"什么錢？"
"鹽鐵稅銀。"裴琰咬牙道，"每年足足二百萬兩的鹽鐵稅銀，被人通過各種手段轉移到了海外。"
顧昭倒吸一口涼氣。二百萬兩白銀，這是個天文數字。
"誰有這么大的膽子？"
"當今皇上。"
茅屋內陷入死寂。這個答案太過驚人，顧昭一時無法消化。
"您確定？"
"千真萬確。"裴琰從袖中又取出一個冊子，"這是我暗中統計的賬目。從永歷十八年開始，每年都有大量銀兩通過'海貿司'的名義運往海外。而海貿司的總管，正是皇上的心腹太監劉進忠。"
顧昭翻開冊子，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各種數據。每一筆賬都有詳細的時間、數量和經手人員。
"皇上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也想知道。"裴琰苦笑，"或許是在為退路做準備，或許是另有圖謀。但無論如何，這筆錢足夠養活十萬大軍三年。"
顧昭合上冊子，沉思片刻："您今夜見我，是想......"
"合作。"裴琰直截了當道，"顧大人，我們都已經上了皇上的必殺名單。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聯手反擊。"
"您想怎么合作？"
"我有賬冊，可以作為皇上挪用國庫的鐵證。您有山河盤，可以調動天地之力。再加上那位太子遺腹子的正統身份，我們就有了推翻昏君的資本。"
顧昭仔細考慮著。裴琰的提議確實很誘人，但其中風險也極大。
"裴大人，您覺得我們勝算幾何？"
"三成。"裴琰誠實道，"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勝算就是零。"
正說著，外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兩人立即警覺起來。
"有人來了。"顧昭握住刀柄。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后停在門外。
"裴大人，是我。"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
裴琰松了口氣："進來吧，柳姑娘。"
門被推開，一個蒙面女子走了進來。她身材高挑，眼神犀利，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顧大人，這位是柳如煙，我的得力助手。"裴琰介紹道。
柳如煙向顧昭微微點頭："久聞顧大人大名。"
"柳姑娘客氣了。"顧昭回禮，心中卻在猜測這女子的身份。能成為戶部侍郎的助手，絕不會是簡單角色。
"大人，外面有情況。"柳如煙對裴琰說道，"剛收到消息，朝廷派了三支人馬在搜查太湖。看來是要來真的了。"
"三支？"裴琰皺眉，"都是什么人？"
"錦衣衛指揮使陳宣帶一千人從東面包抄，禁軍統領馬超帶兩千人從南面進攻，還有......"柳如煙頓了頓，"還有一支神秘隊伍從北面靠近，人數不詳，但都穿黑衣，看不清面貌。"
顧昭心中一沉。看來皇帝這次是下了決心要除掉他們。
"那位太子遺腹子現在何處？"裴琰問道。
"應該還在鳳棲島。"顧昭答道，"蘇晚舟在那里有三百護衛。"
"三百人？"柳如煙搖頭，"不夠。朝廷這次出動了三千多人，而且都是精銳。鳳棲島雖然易守難攻，但也撐不了多久。"
"那怎么辦？"
裴琰沉吟片刻："顧大人，現在只有一個辦法。"
"請說。"
"分兵突圍。我和柳如煙從水路撤退，引開一部分追兵。您回鳳棲島，帶著太子遺腹子從陸路逃走。"
"這樣太危險了。"顧昭搖頭，"不如我們一起行動。"
"不行。"裴琰堅決道，"目標太大容易暴露。而且......"他從懷中取出那本賬冊，"這個必須保住，它是推翻昏君的關鍵證據。"
柳如煙接過賬冊，塞進懷中："大人放心，我會保護好它的。"
"柳姑娘武功如何？"顧昭問道。
柳如煙淡淡一笑，手腕一抖，一根銀針出現在指間："夠用。"
銀針在月光下閃著寒光，顧昭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殺機。這女子的武功恐怕不在阿依努爾之下。
"既然如此，那就按裴大人說的辦。"顧昭起身道，"不過我有個條件。"
"請說。"
"如果我們都能活著逃出去，三日后在揚州城外的雷峰塔會合。"
"一言為定。"
三人握手為誓，然后分頭行動。
顧昭駕著小舟匆匆返回鳳棲島，裴琰和柳如煙則向相反方向劃去。
回到島上時，島上一片忙亂。李承天正在指揮人員收拾物資，蘇晚舟則在布置防務。
"怎么樣？"阿依努爾迎上來問道。
"情況不妙。"顧昭簡單說了一下會面的情況，"朝廷大軍即將到達，我們必須立即撤離。"
"去哪？"李承天問道。
"揚州。那里有我的人。"顧昭答道。實際上他在揚州并沒有什么人，但現在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好，聽你的。"李承天當機立斷，"晚舟，船只準備得如何？"
"隨時可以出發。"蘇晚舟答道，"不過只能帶走一百人，其他人......"
"讓他們分散逃走。"李承天沉重道，"各自保重，來日再聚。"
半個時辰后，船隊悄悄離開鳳棲島。為了避免被發現，他們關掉了所有燈火，在黑暗中摸索前進。
就在船隊離開不久，遠處傳來火光。鳳棲島燃起了熊熊大火。
"是我們的人放的。"蘇晚舟解釋道，"燒掉所有證據，不能讓朝廷得到任何線索。"
船隊在太湖中航行了一夜，天亮時到達湖東岸。眾人棄船登陸，開始向揚州方向行進。
一行人中有李承天、蘇晚舟、阿依努爾、顧清漪、李福等十幾人，都是最核心的成員。
"現在我們算是徹底的反賊了。"李承天自嘲道。
"反賊就反賊。"蘇晚舟不以為意，"反正也沒有退路了。"
顧昭走在隊伍前方，心中思緒萬千。從一個月前的戶部主事，到現在的通緝要犯，命運的轉變來得太快。但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就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哥哥。"顧清漪走到他身邊，"你后悔嗎？"
"不后悔。"顧昭摸了摸妹妹的頭，"至少我們還活著，還有希望為父親報仇。"
正說著，前面的探路者忽然跑回來報告："前方有官兵！"
眾人立即隱蔽在路邊的樹林中。不多時，一隊騎兵經過，足有兩百多人。
"是禁軍的旗號。"李福壓低聲音說道。
"看來朝廷的搜索范圍很廣。"蘇晚舟皺眉，"這樣下去，我們很難到達揚州。"
"換路線。"顧昭當機立斷，"走小路，繞開官道。"
接下來的三天里，一行人在山林中穿行，白天休息，夜間趕路。幾次遇到搜查的官兵，都險險躲過。
第四天晚上，他們終于到達揚州城外。
雷峰塔矗立在揚州城西的山丘上，夜色中顯得孤單寂寥。顧昭獨自上塔，其他人在山下等候。
塔內空蕩蕩的，似乎沒有人來過。顧昭有些失望，看來裴琰他們沒能脫身。
就在他準備下塔時，一個黑影從塔頂跳下。
"顧大人，你來了。"
是柳如煙的聲音。她從黑暗中走出，臉上還是那塊面紗。
"裴大人呢？"顧昭問道。
柳如煙沉默了片刻："死了。"
顧昭心中一痛："怎么死的？"
"被那支黑衣隊伍追上了。"柳如煙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們不是普通的官兵，而是......"她停頓了一下，"而是死士。"
"死士？"
"一群不怕死的殺手，武功極高，而且悍不畏死。裴大人為了掩護我逃走，和他們同歸于盡了。"
柳如煙從懷中取出那本賬冊："這是裴大人用命換來的，顧大人一定要保護好它。"
顧昭接過賬冊，感覺沉甸甸的。這不僅僅是一本賬冊，更是一個忠臣的遺志。
"柳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跟著你們。"柳如煙堅定道，"裴大人臨終前說過，要我協助你們推翻昏君。"
顧昭點頭："好，歡迎加入我們。"
兩人走出雷峰塔，山下的人看到多了一個同伴，都有些疑惑。顧昭簡單解釋了一下情況，眾人為裴琰的死感到惋惜。
"現在怎么辦？"李承天問道。
"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然后從長計議。"顧昭答道。
"我知道一個地方。"柳如煙說道，"城中有個安全屋，是裴大人以前的秘密據點。"
于是一行人連夜潛入揚州城，在柳如煙的帶領下來到一處僻靜的宅院。
宅院不大，但很隱蔽，而且儲備了足夠的糧食和武器。顯然裴琰早有準備。
安頓下來后，眾人圍坐在一起商議大計。
"現在朝廷肯定知道我們在揚州一帶。"蘇晚舟分析道，"不能久留。"
"那去哪？"
"南下。"顧昭打開地圖，"江南士族多有不滿，我們可以在那里發展力量。"
"可是江南也不安全。"李承天擔憂道，"朝廷的勢力觸角很廣。"
"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阿依努爾插話道，"關鍵是要有自保的實力。"
柳如煙忽然說道："我有個建議。"
"請說。"
"海外。"柳如煙指著地圖上的海域，"裴大人生前曾說過，海外有些島嶼可以作為據點。而且那里遠離朝廷控制，相對安全。"
"海外？"眾人面面相覷。
"不是沒有可能。"蘇晚舟沉思道，"我們蘇家在海貿方面有些關系，或許可以聯系到合適的船只。"
"那就這么定了。"顧昭拍板道，"先南下到海邊，然后尋找合適的機會出海。"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眾人立即警戒起來。
"誰？"李福警惕地問道。
"是我，開門！"
竟然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顧昭仔細一聽，竟是曹太監。
"曹公公？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李承天驚訝道。
柳如煙搖頭："沒死，只是重傷昏迷。看來是醒過來了。"
門被打開，曹太監踉踉蹌蹌地走進來。他臉色蒼白，胸前還包著繃帶。
"公子......老奴對不起你......"曹太監一見李承天就跪了下來。
"曹公公快起來。"李承天連忙扶他，"都過去了。"
"不，沒有過去。"曹太監掙扎著站起來，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公子，這是韓武臨死前托人轉交的。"
"韓武死了？"眾人都很震驚。
"是的，被那支黑衣隊伍殺了。"曹太監咬牙道，"那些畜生，連自己人都殺。"
顧昭接過信件拆開，里面只有短短幾行字：
"顧昭，你父親的死另有隱情。當年邊關一戰，并非敗于蠻族，而是中了內奸的圈套。內奸就是現在的兵部尚書張鶴年。此人勾結蠻族，出賣軍情，害死你父親滿門。我愧對顧兄，特此告知真相，望你為父報仇。——韓武絕筆"
信看完后，顧昭雙手顫抖。原來父親真的是被人害死的，而兇手就是朝中重臣張鶴年。
"哥哥？"顧清漪擔心地看著他。
顧昭深吸一口氣，將怒火壓下："沒事。只是又多了一個必須鏟除的敵人。"
他將信遞給李承天等人傳閱。看完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張鶴年，兵部尚書。"蘇晚舟咬牙道，"此人權勢極大，想報仇不容易。"
"再難也要報。"顧昭眼中閃著冷光，"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們先要保住性命，然后積蓄實力。"
"說得對。"李承天點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曹太監這時又說道："公子，老奴還知道一個消息。皇上已經派人去海外了，好像是要接什么人回來。"
"接誰？"
"不清楚，但聽說是個很重要的人物。"
眾人心中都升起不祥的預感。皇帝在這個時候派人出海，絕不會是什么好事。
"看來我們得加快速度了。"顧昭站起身，"今夜就出發，南下尋找出海的機會。"
"好。"
眾人立即收拾行裝。就在準備出發時，柳如煙忽然說道："等等，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裴大人生前曾提到過，張鶴年有個弱點。"
"什么弱點？"顧昭急切地問道。
"他有個私生子，藏在江南某處。如果能找到這個人，或許可以作為要挾張鶴年的籌碼。"
顧昭眼睛一亮："你知道在哪嗎？"
"不知道具體位置，但裴大人說過，這個私生子姓錢，在蘇州一帶經商。"
蘇州，錢姓。顧昭記下了這些信息。雖然線索不多，但總比沒有強。
"走吧。"他招呼眾人，"我們有很多事要做。"
一行人悄悄離開宅院，消失在揚州城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