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太廟前，百級漢白玉臺階被初冬的薄雪覆蓋，如同鋪了一層銀紗。
新帝趙匡宇身著玄色冕服，十二旒玉藻垂在眼前，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山呼海嘯般的朝拜聲回蕩在廣場上，數千官員匍匐在地，
額頭緊貼冰冷的地面。趙匡宇面無表情地掃過眾人，目光如刀鋒般銳利。他年僅二十二歲，
卻已歷經三朝更迭，從不受寵的皇子到問鼎九五之尊。"眾卿平身。"年輕帝王的聲音不大，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禮部尚書手持詔書上前，正要宣讀新朝年號，忽見趙匡宇抬手制止。
他緩步走下臺階，靴底碾碎薄雪，停在一位白發老臣面前。"楊閣老，
聽聞你昨日在府中設宴，慶賀廢太子流放嶺南？"趙匡宇的聲音很輕，
卻讓周圍百官瞬間屏住了呼吸。老臣渾身顫抖，正要辯解，趙匡宇已轉身離去，
只留下一句："霍風，查。"禁軍統領霍風躬身領命，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此同時，
千里之外的江南楚府，卻是另一番景象。"哥哥，看劍！"十歲的楚伶綠手持木劍，
杏眼圓睜，一招"白蛇吐信"直刺兄長手腕。少年笑著側身避過，反手一挑，
將妹妹的木劍擊落在地。"綠兒，你又輸了。"楚明遠揉了揉妹妹的發頂，眼中滿是寵溺。
"不公平！你比我大五歲呢！"楚伶綠撅著嘴，撿起木劍又要再戰，卻被一旁的母親喚住。
"綠兒，來嘗嘗娘剛做的桂花糕。"楚夫人年約三十五，眉目如畫，手持團扇輕搖，
笑望著兒女嬉戲。楚伶綠歡呼一聲撲進母親懷里，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糕點，
滿足地瞇起眼睛："娘做的比廚娘好吃多了！"楚明遠也湊過來，
卻被妹妹躲開："哥哥剛才欺負我，不給吃！"一家三口笑作一團，誰也沒注意到庭院角落，
一個黑影悄然翻墻離去。是夜，楚伶綠被一陣嘈雜聲驚醒。她揉著眼睛坐起身，
窗外火光沖天，喊殺聲四起。"小姐快走！"乳母王氏跌跌撞撞沖進房間，
一把抱起楚伶綠就往密室跑。"王嬤嬤，怎么了？爹爹和娘親呢？"楚伶綠驚恐地問道，
小手緊緊抓住乳母的衣襟。"老爺和夫人..."王氏聲音哽咽，來不及多說，
已將楚伶綠塞入書房暗格后的密道，"小姐記住，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出聲，更不要出來！
"密道縫隙中，楚伶綠眼睜睜看著禁軍破門而入，父親楚云山被一劍穿心，母親撞柱殉夫，
兄長被亂箭射殺...鮮血染紅了她的視野。"奉新帝詔，楚家勾結廢太子謀反，滿門抄斬！
"霍風冷冽的聲音如同地獄惡鬼，"搜！一個活口也不許留！"楚伶綠死死咬住自己的手，
眼淚無聲滾落。火光中，她看清了每一個劊子手的臉，尤其是那個宣讀圣旨的將軍——霍風。
十五年后，大周皇宮選秀大典。"下一個，柳州通判柳承之女，柳如煙。
"太監尖細的嗓音在殿外響起。一襲淡綠羅裙的少女緩步入內，懷中抱著一把紫檀木琵琶。
她低眉順目，行禮如儀，卻在抬頭瞬間，讓端坐龍椅上的趙匡宇微微一怔。
"你會彈什么曲子？"趙匡宇放下手中茶盞，難得開口詢問。"回陛下，
民女獻上一曲《離人淚》。"女子聲音清冷，如玉珠落盤。琵琶聲起，如泣如訴。
殿內眾人仿佛看見一個失去一切的女子，在漫漫長夜中獨自哭泣。曲至高潮，
一滴清淚從彈奏者眼角滑落，砸在琵琶面板上，發出幾不可聞的輕響。趙匡宇眸光微動，
抬手示意樂曲停止："為何選這首曲子？""回陛下，民女幼時曾遇戰亂，父母雙亡，
此曲...是為祭奠。"柳如煙——實為楚伶綠的女子輕聲回答，眼中閃過一絲刻骨仇恨，
卻被長睫巧妙遮掩。"朕記得柳州近年并無戰事。"趙匡宇銳利的目光似要看穿她的靈魂。
"民女...原是北境人士，后為柳大人收養。"她不卑不亢地回答。趙匡宇沉默片刻，
突然問道："你多大了？""民女今年二十有五。""年紀不小了。"帝王若有所思，
"抬起頭來。"楚伶綠緩緩抬頭，與殺親仇人四目相對。她眼中刻意流露的憂傷與脆弱，
成功掩蓋了深藏的恨意。"留牌子，封柳貴人，居蘭林宮偏殿。"趙匡宇收回目光，
語氣恢復平淡。太監高聲宣布結果時，楚伶綠——如今的柳如煙深深叩首，
無人看見她嘴角轉瞬即逝的冷笑。第二章蘭林宮偏殿的窗欞外，一彎新月如鉤。
柳如煙——曾經的楚伶綠——靜靜立在窗前，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腕上玉鐲。
這是她唯一從楚家帶出的物件，十五年來從未離身。月光透過窗紗，
在她素白的臉上投下斑駁暗影。"主子，該歇息了。"貼身宮女素心輕聲提醒，
手里捧著剛熏好的寢衣。柳如煙微微頷首，任由素心為她卸下釵環。銅鏡中，
那張精心修飾過的臉美得毫無瑕疵，卻陌生得讓她自己都心驚。
二十五歲的楚伶綠早已死在那個血火交織的夜晚，如今活著的，
只是一具為復仇而存在的軀殼。"素心，陛下平日都喜歡做些什么？
"柳如煙狀似無意地問道，指尖輕撫梳妝臺上的一支金簪。素心手上動作不停："回主子，
陛下勤政，每日寅時便起，批閱奏折至辰時。午后常召大臣議事，
晚膳后..."她壓低聲音，"...必登摘星樓獨處，不許任何人跟隨。
"柳如煙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摘星樓，先帝為觀星所建，是整個皇宮最高的地方。
"陛下...可有什么喜好？"素心想了想："聽說陛下愛聽曲，尤其琵琶。
前朝蘇貴妃就是因一手好琵琶得寵的。"柳如煙唇角微勾。琵琶，
恰好是楚家女兒必學的技藝。父親曾說，琵琶如劍，可剛可柔，最宜養性。如今這技藝，
卻要成為她刺向仇人的第一把利刃。"備熱水吧，我要沐浴。"待素心退下，
柳如煙從枕下摸出一個錦囊，倒出幾粒褐色藥丸。這是她入宮前，
用全部積蓄從西域商人處購得的奇毒"朱顏改"，無色無味，三粒可致人啞，五粒便能要命。
她將藥丸藏入梳妝臺暗格，銅鏡映出她冰冷如刀的眼神。三更梆子響過，柳如煙悄然起身，
抱著琵琶來到摘星樓附近的梅林。隆冬時節，紅梅怒放，暗香浮動。
她選了一處既能被樓上人看見，又不顯刻意的地方坐下，指尖輕撥琴弦。
《離人淚》的旋律再次流淌而出，比選秀那日更加哀婉凄絕。柳如煙微微仰頭，
讓月光灑在臉上，確保自己的側影完美呈現。琵琶聲如泣如訴，
仿佛在訴說一個女子失去一切后的絕望與掙扎。一曲終了，
她故作驚訝地發現摘星樓上有人影晃動，慌忙起身行禮，然后抱著琵琶匆匆離去，
留下一角綠色裙裾在梅林中若隱若現。第二夜，第三夜...柳如煙夜夜至此，
曲目從《離人淚》換到《長恨歌》，再換到《廣陵散》，每一首都彈得肝腸寸斷。
到了第七夜，她故意彈錯幾個音，然后輕嘆一聲，停下手指。"為何不繼續？
"低沉男聲從身后傳來，柳如煙渾身一顫，慌忙轉身跪拜："臣妾不知陛下駕到，罪該萬死！
"趙匡宇身著常服，月光下輪廓如刀削般鋒利。他抬手示意她起身："朕路過此處，
聞琵琶聲而至。你每晚都來？"柳如煙低頭，露出一段雪白后頸："回陛下，
臣妾...睡不著。""為何彈《廣陵散》？此曲殺伐氣太重，不適合女子。""臣妾愚鈍，
只覺得此曲...悲壯。"她抬起眼，恰到好處地讓一滴淚懸在睫上，"臣妾父親曾言，
世上最痛之事，莫過于壯志未酬。"趙匡宇眸光微動，沉默片刻后道："明日申時，
攜琵琶到養心殿。"說完轉身離去，玄色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柳如煙跪地恭送，
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冷笑。次日清晨，按宮規，新晉妃嬪需向皇后及高位妃嬪請安。
皇后早逝，如今后宮以孫貴妃為尊。景仁宮內，柳如煙跪在冰冷地磚上，
雙手奉茶："臣妾柳氏，請貴妃娘娘用茶。"孫貴妃年約三十，容貌艷麗，
一雙丹鳳眼透著凌厲。她遲遲不接茶盞，反而與身旁宮女說笑，
任由柳如煙舉著茶盞的手臂微微發抖。"聽聞柳妹妹琵琶彈得極好，昨夜還得了陛下青睞？
"孫貴妃終于接過茶盞，指尖"無意"在柳如煙手背上劃過，留下三道紅痕。
柳如煙垂眸："臣妾拙技，不敢當娘娘夸獎。"孫貴妃輕啜一口茶，突然皺眉："這茶涼了，
換一杯來。"如此反復三次，柳如煙膝蓋已痛得失去知覺，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當第四杯茶遞上時，孫貴妃終于露出滿意笑容，一飲而盡。"本宮最討厭不懂規矩的新人。
"孫貴妃俯身，涂著蔻丹的手指抬起柳如煙下巴，"記住你的身份。"回到蘭林宮不久，
柳如煙喉嚨突然火辣辣地疼，再發聲時已嘶啞難聽。素心急得直哭，忙去請太醫。"主子，
這分明是那茶里有問題！"素心邊為柳如煙敷藥邊哭道。柳如煙搖頭，指了指門口。
宮中耳目眾多，禍從口出。她早料到孫貴妃會出手，卻沒想到這么快。
不過...這或許是個機會。傍晚，養心殿太監來傳話，說陛下召柳貴人去彈琵琶。
柳如煙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搖頭示意。太監面露難色，回去復命。不到一刻鐘，
整個蘭林宮突然跪倒一片——趙匡宇親自駕臨。"怎么回事？"帝王聲音冷若冰霜。
柳如煙掙扎著要下床行禮，被趙匡宇按住肩膀。她張了張嘴，卻只發出嘶啞氣音，
急得眼淚直流。素心跪地叩頭："回陛下，主子今早從景仁宮請安回來，
嗓子就成這樣了..."趙匡宇眼神陡然轉厲："傳朕口諭，孫貴妃德行有虧，禁足三月，
罰俸半年。另派太醫院院首為王...為柳貴人診治。"帝王親自為一個小小貴人出頭，
這在大周后宮前所未有。消息如野火般傳遍六宮，柳如煙知道，
自己已成功引起趙匡宇的注意，同時也成了眾矢之的。太醫院首診脈后，開了潤喉的方子。
待眾人退下，柳如煙從枕下摸出一包藥粉，這是她事先準備的啞藥解藥。
孫貴妃大概以為下的是普通啞藥，卻不知柳如煙早有防備，提前服用了加強癥狀的藥物。
夜深人靜，柳如煙對鏡練習微笑。鏡子里的美人眼含秋水，唇若涂朱，
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愛。然而當她垂下眼簾再抬起時，那雙眸子已冷如寒潭，殺氣凜然。
"趙匡宇..."她無聲地念著這個名字，指尖在鏡面上劃過，仿佛要穿透銅鏡，
掐住那個人的喉嚨。與此同時，養心殿內，影衛統領莫言單膝跪地。"陛下，邊境急報，
北狄可汗集結十萬大軍，意圖南下。"趙匡宇眉頭緊鎖："傳令鎮北軍嚴陣以待，
再派使者去西域，務必說服樓蘭王出兵牽制。""遵命。"莫言起身，猶豫片刻又道，
"陛下，關于那位柳貴人...微臣查到些蹊蹺之處。""說。
""柳州通判柳承確實有個養女，但五年前就已病逝。如今這位柳如煙，
身份恐怕..."趙匡宇抬手打斷："朕知道了。此事暫且擱下，先處理軍務要緊。
"莫言欲言又止，最終躬身退下。趙匡宇走到窗前，望著摘星樓方向，
眼前浮現柳如煙彈琵琶時那截雪白后頸，以及...她眼中轉瞬即逝的某種情緒。
那不該是一個二十五歲閨閣女子該有的眼神。他唇角微勾，露出一絲興味的笑容。
第三章三更的梆子剛敲過，蘭林宮的宮門便被急促叩響。柳如煙從淺眠中驚醒，
素心已提著燈籠迎出去。不多時，她慌張跑回來："主子，養心殿來人了，說陛下頭痛發作，
傳您即刻過去！"柳如煙心頭一跳。入宮月余，除了那夜摘星樓偶遇和琵琶之約被啞疾打斷，
趙匡宇再未單獨召見過她。她迅速更衣，特意選了件素凈的淡綠色衫子，
只在腰間系了條銀絲絳帶，烏發松松挽起，插一支白玉簪。養心殿內，
龍涎香的氣息濃得嗆人。趙匡宇半倚在榻上，雙目緊閉，額角青筋暴起。兩名太醫跪在一旁，
手足無措。"陛下..."柳如煙輕聲道，行了一禮。趙匡宇睜開眼，目光如刀般銳利，
卻在看到她時略微緩和："過來。"柳如煙緩步上前，在榻邊跪下。
趙匡宇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沒有說話。案幾上堆著厚厚一摞奏折，
最上面一份用朱砂筆密密麻麻批注著，旁邊是半盞冷透的參茶。"臣妾斗膽。
"柳如煙輕聲道，將雙手搓熱，緩緩貼上趙匡宇的太陽穴。這是楚家祖傳的推拿手法，
專治頭痛。父親當年政務繁忙時，常讓年幼的楚伶綠為他這樣按摩。
柳如煙指尖力道恰到好處，先輕后重，沿著經絡緩緩推壓。她感覺到掌下的軀體逐漸放松。
"都退下。"趙匡宇揮手，太醫和太監們如蒙大赦，躬身退出。殿內只剩他們二人。
柳如煙專注地按摩著，目光卻不經意掃過案上奏折。突然，
她手指幾不可察地一顫——那是一份十五年前的處決名單，楚云山三個字赫然在列，
朱筆勾畫得格外刺眼。"專心。"趙匡宇突然出聲。柳如煙慌忙收斂心神，
卻見帝王并未睜眼。她深吸一口氣，繼續手上的動作。約莫一刻鐘后，
趙匡宇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似是睡著了。柳如煙小心翼翼收回手，正欲起身，
目光卻被那份奏折牢牢吸住。她咬了咬唇，極輕地翻開下一頁——"啪！
"趙匡宇的手突然覆在她手上，嚇得她幾乎驚叫出聲。"朕讓你動奏折了？
"帝王的聲音冷得像冰。柳如煙慌忙跪伏于地："臣妾該死！臣妾見陛下安睡，
想為陛下整理案幾..."趙匡宇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道："你識字？""養父教導，
略通文墨。"柳如煙額頭抵地，心跳如鼓。她太過大意了，
若被發現真實目的...出乎意料，趙匡宇竟輕笑一聲："起來吧。既然識字，
日后可來幫朕整理奏章。"柳如煙驚疑不定地抬頭，正對上趙匡宇深邃的目光。
那眼神太過銳利，仿佛能穿透她的偽裝，直刺靈魂深處。她不禁打了個寒顫。"謝陛下恩典。
"她低下頭，掩飾眼中的慌亂。三日后，春獵大典在皇家圍場舉行。柳如煙本無資格伴駕，
趙匡宇卻破例點名讓她隨行。孫貴妃雖在禁足，其黨羽卻不時投來嫉恨的目光。
柳如煙只作不見，安靜地跟在嬪妃隊列末尾。圍場秋風颯颯，旌旗獵獵。趙匡宇一身戎裝，
騎在通體漆黑的駿馬上，英武非凡。柳如煙遠遠望著，不得不承認這個仇人確實有帝王威儀。
"柳貴人，陛下賜騎。"一名太監牽來一匹溫順的白色母馬。柳如煙謝恩上馬。
她十歲前常隨父兄騎馬，雖多年未碰，底子猶在。輕夾馬腹，白馬小跑著追上御駕。"會騎？
"趙匡宇略顯驚訝。"略通一二。"柳如煙垂眸答道。趙匡宇似乎心情不錯，
竟與她并轡而行，指點圍場景致。嬪妃們遠遠跟在后面，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正行至一處密林邊緣，突然破空聲響起——"有刺客！護駕！"柳如煙還未反應過來，
已見三支羽箭直取趙匡宇心口！千鈞一發之際，她身體先于思考行動，猛地策馬上前，
同時傾身去擋——"嗖！"一支箭擦過她左臂，頓時血染衣袖。
另兩支被突然出現的影衛用刀劈落。"護駕！護駕！"禁軍迅速形成人墻，
將趙匡宇團團圍住。影衛統領莫言帶人沖入林中追捕刺客。趙匡宇卻推開護衛，
大步走向柳如煙。她正捂著流血的手臂，臉色蒼白。"讓朕看看。
"趙匡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箭傷不深，但血流的不少，將淡綠衣袖染成暗紅。
趙匡宇眉頭緊鎖，突然撕下自己龍袍一角，親手為她包扎。"為何擋箭？"他聲音低沉，
目光如炬。柳如煙這才回過神來，自己竟本能地保護了仇人！她心跳如雷，
急中生智："臣妾...不知。見箭向陛下，身子自己就動了..."兩人四目相對，
柳如煙在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中看到了懷疑、審視，還有一絲她讀不懂的情緒。
趙匡宇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包扎的手略微收緊，疼得她輕吸一口氣。"傳太醫。
"他松開手，轉身時丟下一句，"今日起，搬入蘭林宮正殿。"當晚，太醫來為柳如煙換藥。
"貴人傷勢無礙，按時敷藥，七日便可愈合。"老太醫絮絮叨叨地打開藥箱，"只是會留疤，
老臣這里有上好的祛疤膏..."柳如煙溫聲道謝，狀似無意地問："陛下可受驚了？
晚膳用得可好？"太醫不疑有他："陛下無恙，只是又沒怎么用膳。
御膳房呈了八寶鴨、翡翠羹，陛下只略動了幾筷...""可是不合口味？""唉，
陛下向來如此。先帝在時還好些，這些年越發..."太醫突然噤聲，意識到失言。
柳如煙遞上一杯茶："大人放心，我不過隨口問問。只是想著若能知道陛下喜好，
日后侍奉時也好留意。"太醫猶豫片刻，壓低聲音："貴人有心了。陛下喜甜，尤愛桂花糕，
只是...""只是？""千萬莫放蜂蜜。陛下幼時曾因食蜜中毒，自此碰不得半點蜜味。
"柳如煙眼中精光一閃，隨即恢復如常："多謝大人提點。"太醫剛走，
素心便端著湯藥進來，不小心被藥碗燙到，"啊"地一聲差點打翻。"怎么了？
"柳如煙皺眉。素心慌忙跪下："奴婢該死！藥撒了些..."柳如煙拉過她的手，
只見指尖已燙出幾個水泡。她嘆了口氣，從妝奩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這是雪玉膏，
治燙傷最好。"她親手為素心涂藥，動作輕柔。素心受寵若驚，
眼淚直打轉："主子金尊玉貴，怎能...""傻丫頭。"柳如煙拍拍她的手，
突然想起自己十歲時，也曾因頑皮燙傷手指，
母親就是這樣一邊責備一邊為她上藥...她猛地收手，眼神轉冷："下去吧。藥放下，
我自己來。"夜深人靜，柳如煙獨坐窗前，望著臂上包扎的白布。今日那一擋，
完全出乎她計劃之外。更可怕的是，當她看到箭矢飛向趙匡宇時，
那一瞬間的恐懼與焦急竟是真實的。"楚伶綠，你瘋了嗎？"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疼痛讓神志清明起來，"記住你的目的！記住楚家滿門的血！"她從暗格中取出"朱顏改"，
倒出一粒放在掌心。褐色藥丸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桂花糕..."她輕聲自語，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第四章御膳房的桂花香飄出老遠。柳如煙挽起袖子，親手揉捏著面團。
素心在一旁遞上蒸好的桂花糖餡，小聲道："主子何必親自動手？讓御膳房準備便是。
""你不懂。"柳如煙將餡料包入面皮，手指靈巧地捏出花瓣形狀，
"陛下什么山珍海味沒嘗過？唯有親手做的，才顯真心。
"她沒有說出后半句——唯有親手做的，才能確保某些"配料"準確無誤。蒸籠上汽后，
柳如煙小心地將六枚玲瓏剔透的桂花糕擺入青玉碟中。她特意選了無花紋的素碟，
邊緣一抹淡青，恰似雨后遠山。"主子手真巧，這桂花糕像真花一樣。"素心贊嘆道。
柳如煙唇角微勾。楚家女兒從小要學女紅廚藝，母親手把手教的桂花糕，她閉著眼都能做。
只是當年用的蜂蜜，如今換成了蔗糖。"去問問陛下現在可得空。"素心剛出門，
柳如煙迅速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紙包，將里面的褐色粉末均勻撒在兩塊桂花糕上。
藥粉遇熱即化，轉眼無蹤。養心殿內，趙匡宇正在批閱邊關急報。聽聞柳如煙求見，
眉頭微皺，卻在看到那碟桂花糕時舒展了些。"陛下連日操勞，臣妾做了些小點心，
不知合不合口味。"柳如煙盈盈下拜，將碟子呈上。趙匡宇目光在糕點上停留片刻，
突然問："放蜂蜜了？""臣妾聽聞陛下不喜蜂蜜，用的是蔗糖。"柳如煙低頭答道，
脖頸彎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趙匡宇拿起一塊，輕輕咬了一口。瞬間，他眼神微變，
又咬了一口，細細品味。"這味道..."他聲音罕見地有些波動，
"像極了朕兒時奶娘的手藝。"柳如煙心中冷笑。當然像，這是楚家祖傳的配方，
當年連宮里的御廚都慕名來學。她垂眸掩飾眼中寒光："陛下喜歡就好。"趙匡宇連用三塊，
竟破天荒地露出滿意神色："你有心了。傳朕旨意，晉柳貴人為柳嬪，賜居蘭林宮正殿。
"柳如煙叩首謝恩，眼角余光瞥見那兩塊加了料的糕點仍完好地擺在碟中。不急，
她告訴自己，來日方長。當晚，趙匡宇在宮中設宴，慶賀北疆大捷。柳如煙作為新晉嬪位，
得以列席。酒過三巡，趙匡宇已微醺，目光不時掃過她所在的方向。宴席散后，太監來傳，
陛下召柳嬪侍寢。柳如煙早有準備，在寢衣內襯暗藏了一根淬毒銀針。
若今夜趙匡宇對她不利，即便同歸于盡，她也要為楚家報仇。龍涎香混合著酒氣撲面而來。
趙匡宇半倚在龍床上，衣襟微敞，露出鎖骨處一道猙獰疤痕。他招手示意柳如煙近前，
突然一把扣住她手腕。"你究竟是誰？"帝王聲音低沉，帶著酒意卻異常清醒。
柳如煙心跳驟停，強自鎮定："臣妾...柳如煙，
柳州通判柳承之女..."趙匡宇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松手大笑："好一個柳承之女！
"說罷，竟將她拉入懷中。柳如煙渾身僵硬，手指悄悄摸向銀針。就在此時，趙匡宇頭一歪，
沉沉睡去，手臂卻仍牢牢箍著她的腰。她試著掙脫，
囈語："...不得不殺...楚家...阿綠..."這幾個字如驚雷炸響在柳如煙耳邊。
她瞪大眼睛，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仇人。趙匡宇眉頭緊鎖，額上滲出細密汗珠，
似乎陷入噩夢。"陛下？"她輕喚，對方卻只是更緊地抱住她，
含糊不清地又說了句："...原諒朕..."這一夜，柳如煙睜眼到天明。三日后，
宮中突然傳出消息——孫貴妃在寢殿發現巫蠱人偶，上面扎滿銀針，貼著趙匡宇的生辰八字。
柳如煙正在梳妝，素心慌慌張張跑進來："主子，不好了！景仁宮的人帶兵來搜宮了！
"話音未落，孫貴妃已帶著一群太監宮女氣勢洶洶闖入，
為首的嬤嬤手中赫然拿著一個寫有皇帝名諱的布偶。"給本宮搜！"孫貴妃冷笑，
"柳嬪行巫蠱之術詛咒陛下，罪證確鑿！"柳如煙面色煞白——這分明是栽贓！她剛要辯解，
卻見趙匡宇在莫言陪同下大步走入。"陛下！"孫貴妃立刻跪地哭訴，
"臣妾在寢殿發現此物，經查乃柳嬪所為，意圖謀害陛下！"趙匡宇接過布偶，
臉色陰沉如水。柳如煙跪地叩首："臣妾冤枉！臣妾從未見過此物...""柳如煙，
"趙匡宇聲音冷得像冰，"你可知罪？"柳如煙抬頭，正對上趙匡宇深不可測的目光。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無論證據真假，帝王都需要一個臺階下。
孫貴妃背后是權傾朝野的孫太師，而自己...什么也不是。"臣妾...知罪。
"她重重叩首，額頭抵在冰冷地磚上。"柳嬪降為貴人，遷居冷宮思過。"趙匡宇拂袖而去，
卻在轉身瞬間，向莫言使了個幾不可察的眼色。冷宮比柳如煙想象的還要破敗。窗紙破損，
床榻潮濕，連喝的水都帶著股霉味。素心哭哭啼啼地收拾著，她卻異常平靜。
"主子怎么不急？那巫蠱分明是栽贓！"素心抽噎道。
柳如煙望向窗外一彎殘月："急有用嗎？"她沒說的是，冷宮反而給了她機會。在這里，
沒人會注意一個失寵妃子的行動，更方便她調查趙匡宇與楚家的恩怨。日子如流水般過去。
柳如煙發現，每月十五夜深人靜時，總有一隊人影悄然來到冷宮后的廢井邊。出于好奇，
她在一個月圓之夜悄悄尾隨。月光下，趙匡宇獨自立于井邊，面前擺著幾樣簡單祭品。
他親手點燃三炷香，插在井沿縫隙中。"阿綠，又到十五了。"帝王聲音輕柔得不像話，
"那年你才十二歲，若活著，現在該是..."話未說完，一陣風吹過，香火明滅不定。
趙匡宇伸手護住，袖口被火星燙出一個小洞也不在意。柳如煙躲在樹后，心跳如鼓。阿綠？
這不是她的小名嗎？楚家上下都喚她"綠兒"，唯有最親近的表姐叫她"阿綠"...突然，
一根樹枝在她腳下斷裂。趙匡宇猛然回頭："誰？"柳如煙轉身就跑，
卻在慌亂中被裙角絆倒。等她爬起來時，莫言已如鬼魅般擋在面前。"柳貴人？
"趙匡宇皺眉，"你在此作甚？"柳如煙急中生智："臣妾...夜不能寐，出來散步，
不想沖撞了陛下..."趙匡宇審視她片刻，竟沒追究："回去吧，夜里涼。"回到冷宮，
柳如煙輾轉難眠。"阿綠"究竟是誰？為何趙匡宇如此隱秘地祭奠？第二日，
她試探著問素心。"阿綠？"素心瞪大眼睛，"主子怎么知道這個名字？
""昨夜聽巡邏的太監提起。"素心壓低聲音："那是十五年前被處死的廢太子之女，
閨名綠瑤。聽說...她與陛下是青梅竹馬。"柳如煙手中的茶杯差點跌落。綠瑤？
那不正是她表姐的名字嗎？當年寄養在楚家的表姐，與趙匡宇相識？記憶如潮水涌來。
十二歲的綠瑤表姐，常提起宮里一位"宇哥哥"，說他會帶她偷御膳房的點心，
陪她看星星...后來廢太子出事，表姐被緊急接回東宮，不久就傳來死訊。
難道趙匡宇祭奠的，正是綠瑤表姐？他與表姐...是那種關系？柳如煙思緒萬千，
突然想到一個更可怕的可能——楚家被滿門抄斬，會不會與表姐有關？她必須查清真相。
第五章冷宮的清晨總帶著一股潮濕的霉味。柳如煙披衣起身，指尖在窗欞上劃過，
沾了一層薄灰。素心還在側室熟睡，她輕手輕腳地出了門，向廢園深處走去。
那里住著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太監福安，據說伺候過三朝皇帝，
因知道太多秘密被發配到冷宮掃地。這些日子，柳如煙時常"偶遇"他，
每次都會帶上一小壺酒。廢園角落，一個佝僂身影正在清掃落葉。柳如煙清了清嗓子，
福安轉身，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了然。"貴人又來聽老奴嘮叨了。"他聲音沙啞，
像枯葉摩擦。柳如煙遞上酒壺："今日想聽聽...阿綠姑娘的事。"福安的手猛地一抖，
酒壺差點落地。他四下張望，壓低聲音："貴人從哪聽來這名字？
""那夜...我看見陛下在廢井邊祭奠。"柳如煙直視老太監的眼睛，"他說'阿綠，
那年你才十二歲'。"福安長嘆一聲，接過酒壺猛灌一口："造孽啊...那孩子死得太慘。
"在柳如煙有意引導下，福安斷斷續續講出了往事。阿綠本名楚綠瑤，是廢太子側妃的侄女，
因母親早逝被寄養在楚云山府上。她與當時還是三皇子的趙匡宇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先帝晚年多疑，廢太子被誣謀反，綠瑤小姐被急召回東宮。"福安又灌了一口酒，
"誰知那孩子半路聽說楚家也要被牽連，竟偷跑回去報信..."柳如煙心跳如鼓。
她隱約記得那個雨夜，表姐渾身濕透沖進府門，喊著"快跑"，然后被追來的禁軍拖走。
三日后，楚家滿門抄斬。"后來呢？"她聲音發緊。"后來？"福安苦笑，
"那孩子被當眾絞死，尸體扔進廢井。陛下——當時的三皇子跪在先帝殿前三天三夜，
也沒能求來全尸..."柳如煙胃部一陣絞痛。她背過身去，假裝整理裙擺，
實則是掩飾顫抖的雙手。原來趙匡宇每月十五祭奠的，是冒死來救楚家的表姐？
那他當年對楚家..."陛下他...為何不救楚家？"福安搖頭："三皇子那時自身難保。
先帝疑他勾結廢太子，差點連他也...唉，這些事，貴人還是少打聽為妙。"回到冷宮，
柳如煙坐在銅鏡前，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十五年來，
她一直以為趙匡宇是楚家滅門的罪魁禍首，可如今看來..."主子！
"素心慌慌張張跑進來，"陛、陛下往這邊來了！"柳如煙手一抖，梳子落地。
趙匡宇來冷宮？她匆忙整理衣著，剛站起身，就見一道玄色身影已踏入殿門。沒有儀仗，
沒有通報，趙匡宇只帶著莫言一人，穿著尋常墨色長袍，仿佛只是路過。
但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隼，掃過簡陋的冷宮內室，最后落在柳如煙身上。
"陛下..."柳如煙剛要行禮，被趙匡宇抬手制止。"朕路過，順便看看。
"他說得輕描淡寫，目光卻在案幾上停住——那里攤著幾張宣紙，
上面密密麻麻臨摹著皇帝的御筆批紅。柳如煙心跳驟停。
那是她為了研究趙匡宇筆跡習慣而臨摹的，本想借此偽造文書查閱檔案，
誰知...趙匡宇走近，拾起一張細看。殿內靜得可怕，柳如煙能聽見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
偽造御筆是死罪，她已在腦中快速思考如何辯解。"有意思。"趙匡宇突然開口，
"這一捺的弧度，連莫言都模仿不像。"柳如煙驚詫抬頭，正對上趙匡宇探究的目光。
那眼中沒有怒意，反而帶著幾分興味。"臣妾...閑來無事，
胡亂描摹..."她聲音越來越小。趙匡宇置若罔聞，徑自坐到案前，
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試試看。"柳如煙遲疑片刻，接過筆，盡量自然地模仿起來。
趙匡宇的字如其人，鋒芒內斂卻力透紙背，她練了許久才掌握其中精髓。寫完后，
趙匡宇拿起兩張紙對比，眉頭微挑："幾乎以假亂真。"他轉向莫言，"你看如何？
"莫言上前查看，冷峻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若非親眼所見，屬下會以為是陛下親筆。
"趙匡宇突然笑了："柳貴人倒是給了朕一個驚喜。"他指了指茶壺，"有茶嗎？"就這樣，
大周天子在冷宮破舊的案幾旁，與一個被貶的貴人品茶論字，足足耗了一個時辰。
柳如煙從最初的戒備到漸漸放松，甚至就某個字的筆勢與趙匡宇爭論起來，等意識到失禮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