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用冷漠的潮水將自己與世界隔開。
我們渴望被理解,卻又害怕被看穿。于是,我躲進匿名的網絡里,
對一個遙遠的靈魂傾訴所有心事。我以為他是我在無盡黑夜里,唯一能看到的星座。
直到現實的潮水退去,我才發現,那片我日夜仰望的星空,和我腳下最厭惡的那片泥潭,
原來是同一個地方。1 雙面孤L島高三(一)班的空氣,永遠是凝滯的。
它由粉筆末的微塵、試卷油墨的氣味和青春期少年身上那種混合著汗水與迷茫的味道組成。
林曦就坐在這片凝滯的空氣里,像一株被移植到玻璃樽中的、沉默的植物。
她永遠坐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這個位置能看到窗外那棵巨大的香樟樹,
卻又剛好被前排同學高大的身影擋住,不容易被講臺上的老師注意到。
這是一個完美的、屬于觀察者和隱形人的位置。她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鏡片很厚,
讓她那雙本該清亮的眼睛顯得有些呆滯。常年不變的藍白校服被她洗得有些發白,
袖口總是規規矩矩地扣到最后一顆紐扣。她微微弓著背,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
仿佛想把所有的存在感都消磨在成堆的書本和試卷里。在老師眼中,她是林曦,
是那個永遠年級前三、沉默寡言、讓人放心的典范。在同學眼中,她是“那個學霸”,
一個模糊而扁平的符號,代表著高分、筆記和“最好不要去打擾”的疏離感。而她的后座,
是陳默。陳默是這個班級里唯一的、鮮活的、也是最刺耳的噪音。
他與這個以分數為唯一信仰的空間格格不入。他的校服拉鏈永遠只拉到一半,
露出里面印著骷髏圖案的黑色T恤。他上課時不是趴著睡覺,
就是戴著藏在衛衣帽子里的耳機聽歌,偶爾被老師點名,也只是懶洋洋地抬起頭,
眼神里帶著一絲沒睡醒的、不耐煩的嘲弄。林曦厭惡他。
她厭惡他身上那股混雜著劣質煙草和洗衣粉的混合氣味,
那味道總是在她埋頭演算最復雜的數學題時,不合時宜地鉆進她的鼻腔,打亂她所有的思緒。
她厭惡他轉筆時,筆桿末端一次次不經意地敲擊在她椅背上的聲音,那聲音像一只啄木鳥,
固執地、一下一下地,啄著她緊繃的神經。她更厭惡他這個人本身。
也極力規避的另一種人生——一種失序的、充滿不確定性的、看似自由實則正在墜落的人生。
他們是同桌,卻像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楚河漢界。她活在白晝的秩序里,
他則屬于黑夜的混沌。他們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唯一的交集,
就是這張一米多寬的課桌。當夜幕降臨,當整個城市都陷入沉睡,林曦的世界才真正醒來。
她會打開那臺老舊的、開機需要一分多鐘的筆記本電腦,登錄一個叫“昔時”的文藝論壇。
在這里,她不是林曦,她是“夜螢”。夜螢,黑夜里微弱的螢火。這是她給自己取的ID,
帶著一種卑微而固執的詩意。在“昔-時”論壇里,她可以卸下所有的偽裝。
她不再是那個沉默的學霸,她可以用文字肆意地宣泄所有無法對人言說的心事。
她寫窗外的雨,寫香樟樹的落葉,寫一道解不出的數學題帶來的挫敗感,
寫那些被壓抑在厚厚鏡片之后的、關于未來的迷茫與孤獨。她的文字細膩、憂郁,
帶著一種少年人特有的、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敏感。她在論壇里小有名氣,有一些固定的讀者,
他們會稱贊她“文筆真好”、“說出了我的心聲”。這些簡單的評論,
是她灰色生活中為數不多的、亮晶晶的碎片。今晚,她寫下了一段新的文字,
標題是《我們都是孤島》?!懊總€人都是一座孤島,被湍急的、名為‘現實’的洋流包圍。
我們渴望被看見,于是在島上點燃篝火,希望遠方的船只能注意到這微弱的光。
但大多數時候,回應我們的,只有海浪不知疲倦的、空洞的回響。我們遙遙相望,
卻永不相連。我們擁擠在一起,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孤獨。”寫完最后一句,她點擊了發送。
做完這一切,她感覺自己心里那個腫脹的、密不透風的氣球,被扎破了一個小小的孔,
那些壓抑的情緒,正絲絲縷縷地泄露出去。她關上電腦,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她想起了今天下午的物理課。老師在講臺上講解著復雜的電路圖,而身后的陳默,又在睡覺。
他睡得很沉,甚至發出了輕微的鼾聲。那聲音不大,卻像一只蟲子,鉆進林曦的耳朵里,
讓她心煩意亂。她終于忍不住,用手肘往后重重地撞了一下椅背。陳默被撞醒了,他抬起頭,
睡眼惺忪地看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絲茫然和不解。林曦沒有回頭,只是將背挺得更直,
用這種無聲的方式,表達著自己的憤怒和鄙夷。她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
不耐煩地“切”一聲,然后繼續趴下睡覺??蛇@一次,他沒有。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林曦以為他已經再次睡著時,
才聽到他用一種很低很低、幾乎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不用活得那么用力,弦繃得太緊,是會斷的?!绷株氐男?,像被那句話輕輕地刺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么說。是嘲諷嗎?還是別的什么?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
她只是覺得,這個人,比她想象中更令人討厭。他憑什么對她的人生指手畫腳?
他一個放棄了自己人生的“失敗者”,有什么資格,來評價她這個“努力者”?想到這里,
她心中那股無名火又燒了起來。她決定,明天就去向班主任申請,她要換座位,
離這個叫陳默的瘟神,越遠越好。2 Odyssey的回聲第二天,
林曦到底還是沒有去找班主任。高三的班主任忙得像個連軸轉的陀螺,
她實在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去為“想換座位”這種在她自己看來都有些矯情的“小事”,
去打擾對方。更重要的是,她的那篇帖子,有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回響。晚自習回到家,
她像往常一樣打開電腦,登錄“昔時”論壇。那篇名為《我們都是孤島》的帖子下面,
已經有了十幾條新的回復。大部分都是熟悉的ID,留下的也都是熟悉的評論。
“夜螢太太的文字還是那么有感覺!”“說得太對了,我也是!抱抱樓主!”“文筆真好,
愛了愛了?!边@些善意的、有些空泛的贊美,像一杯溫水,讓她感到一絲暖意,
卻也僅此而已。她滑動著鼠標滾輪,準備關閉頁面,一條新的評論卻突然跳了出來,
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視線。那個ID是“Odyssey”,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名字。
而他的評論,也與眾不同。“樓主說的‘孤島’,或許并非被動地被洋流隔絕。
更可能是一種主動的選擇。因為害怕自己的大陸不夠豐饒,害怕自己的篝火不夠明亮,
所以寧愿選擇成為一座孤島,用‘不被理解’的姿態,來掩蓋‘害怕被看穿’的恐慌。
我們并非渴望被看見,我們渴望的是‘被理想化的自己’被看見。
而當現實中無人能扮演這個角色時,我們便將這份期待,
投射到了網絡這個匿名的、安全的遠方?!倍潭處仔凶郑褚话丫珳实氖中g刀,
瞬間剖開了她所有用憂郁文字包裹起來的、層層疊疊的偽裝,
直抵她內心最深處、連她自己都不敢直視的角落。害怕被看穿。這五個字,像一道驚雷,
在她腦海中轟然炸響。是啊,她真的是在渴望被理解嗎?還是,
她只是在享受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自憐式的孤獨感?她厭惡陳默的“墜落”,
是不是也因為,他活得太真實,太不加掩飾,而那種真實,恰恰映照出了自己的虛偽和怯懦?
林曦的心臟狂跳起來。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被人徹底看穿的震撼與戰栗。她第一次感覺到,
屏幕對面的那個人,不是在看她的文字,而是在透過那些文字,看著她的靈魂。她顫抖著手,
點開了“Odyssey”的頭像,給他發送了好友申請。幾乎是立刻,申請就通過了。
“你好。”她打出兩個字,感覺自己的指尖都在發燙?!澳愫茫刮??!睂Ψ交貜偷煤芸欤?/p>
“你的文字,很有意思。”“謝謝。你的評論……說得很對。”她猶豫了一下,
還是決定坦誠,“說實話,有點被嚇到了,感覺你像會讀心術。”屏幕那頭沉默了幾秒,
然后發來一個笑臉的表情符號。“不是讀心術。只是可能,我們是同一座孤島上的居民。
”這句話,像一股溫暖的洋流,瞬間包裹住了林曦那座冰冷已久的孤島。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孤獨的,卻沒想到,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還有人,和她一樣。從那天起,
和Odyssey聊天,成了她灰色生活中唯一的光亮。他們天南海北地聊,
從尼采的“上帝已死”聊到村上春樹的“百分之百的女孩”,
從平克·弗洛伊德的《迷墻》聊到一部冷門黑白電影的配樂。她驚訝地發現,
Odyssey的閱讀量和知識面遠超她的想象,他仿佛是一個行走的圖書館,
總能用最通透、最深刻的視角,解讀她拋出的每一個話題。他不像論壇里的其他人那樣,
只會說一些廉價的安慰。當她抱怨學業壓力大時,他會說:“壓力本身不是敵人,
對‘無法掌控未來’的恐懼才是。別想著去征服整座雪山,先走好眼前的這一步。
”當她為一次考試失利而沮喪時,他會說:“分數只是一個坐標,它能定位你當前的位置,
卻無法定義你將要去往的方向。重要的不是坐標本身,而是你選擇移動的軌跡?!彼脑?,
總是一針見血,卻又帶著一種溫柔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他從不安慰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而是告訴她“你可以允許自己暫時不好”。
和他的每一次交談,都像是一場靈魂的深度按摩。
那些盤踞在她心頭已久的、沉重的、無法言說的情緒,都在他精準而溫和的言語中,
被一點點地梳理、撫平。她開始對他產生一種強烈的依賴。每天最期待的,
就是晚自習后飛奔回家,打開電腦,看到那個灰色的頭像亮起。他的存在,
像一個秘密的樹洞,一個安全的避難所,讓她得以在窒息的現實中,獲得片刻的喘息。
她對他的身份充滿了好奇。她問過他,是做什么的。
他只是半開玩笑地回復:“一個無所事事的、漂泊的靈魂。”這個回答,
更給他增添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林曦在腦海中勾勒著他的形象:或許是一個憂郁的、戴著金絲邊眼鏡的大學哲學系學長?
又或者,是一個經歷過很多故事、看透了世事滄桑的成熟男人?無論如何,
他一定是一個和她一樣,熱愛文字,內心豐富,又溫柔通透的人。他一定,
和現實世界里那些粗俗、膚淺、只會用睡覺和打架來揮霍生命的男生,截然不同。尤其是,
和那個叫陳默的家伙,完全是兩個極端。想到陳默,林-曦就忍不住皺眉。最近,
他又有了新的、讓她無法理解的舉動。比如,她發現自己桌肚里那瓶快喝完的墨水,
不知何時被換成了一瓶全新的、她慣用的牌子。比如,班里那個最喜歡起哄的男生,
在又一次拿她的高度近視開玩笑時,被陳默面無表情地堵在了廁所門口,
之后就再也沒敢招惹她。再比如今天,她作為課代表去發數學卷子,抱著的卷子太高,
不小心撞到了門框,散落一地。全班同學都只是抬頭看了一眼,沒人上前。是陳默,
默默地從后門走過來,一言不發地蹲下身,一張一張地,幫她把卷子撿了起來。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連看都懶得多看她一眼,
就好像那只是他一時興起、無聊之下的舉動。林曦感到一陣困惑和煩躁。
她寧愿他像以前一樣,用筆戳她的后背,或者上課打鼾。
這種沉默的、無法解讀的“怪異行為”,反而讓她更加不安。她決定把這份煩惱,
也告訴Odyssey。她打開對話框,噼里啪啦地打下一段話:“Odyssey,
我快被我后桌那個男生煩死了!他簡直是我見過最莫名其妙、最討厭的人!”按下發送鍵后,
她長舒了一口氣,等待著來自靈魂知己的、一如既往的精準分析和溫柔慰藉。然而這一次,
屏幕那頭,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林曦以為,他是不是掉線了。
3 現實的噪音Odyssey最終還是回復了。“或許,他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壞。
”看到這條消息時,林曦愣住了。這是第一次,Odyssey沒有站在她這邊。
他的語氣客觀、平淡,甚至帶著一絲她無法理解的、替對方辯解的意味?!皼]有那么壞?
”林曦有些不服氣,立刻打字反駁,“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討厭!他上課睡覺,跟老師頂嘴,
還總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來打擾我!”“比如?”林曦將陳默最近那些“怪異”的舉動,
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包括換墨水、堵同學,以及撿卷子。在她看來,
這些行為非但不是示好,反而是一種更高級的、讓她渾身不自在的騷擾。
“一個真正的好學生,根本不屑于用這種暴力或者偷偷摸摸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她最后總結道,語氣里充滿了不容置喙的道德優越感。這一次,
Odyssey回復得很快:“你說的對?!焙唵蔚乃膫€字,卻像一盆冷水,
澆滅了林曦繼續控訴的欲望。她忽然感覺有些無趣。她原本是來尋求共鳴和慰藉的,
卻沒想到Odyssey會是這種不痛不癢的反應。她第一次覺得,
即便是最懂她的靈魂知己,也無法完全理解她現實中的煩惱。她不知道的是,
在城市的另一端,一間燈光昏暗的網吧包廂里,
陳默正盯著屏幕上那句“他是我見過最討厭的人”,久久沒有動靜。煙霧繚繞中,
他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身后的電腦屏幕上,
正運行著一串串飛速滾動的、令人眼花繚亂的代碼。而他面前這個小小的對話框,
卻像一個無法破解的加密程序,讓他所有的驕傲和從容,都土崩瓦解。
他拿起桌上那瓶快要見底的冰紅茶,猛灌了一口,然后自嘲地笑了笑。原來,
在他心里的“守護”,在她眼里,只是“騷擾”。自從那次關于“后桌”的交流之后,
林曦和Odyssey之間,似乎產生了一絲微妙的隔閡。他們依然聊天,
但林曦不再主動提起現實中的人和事。她將網絡和現實,劃分得更加涇渭分明。
而現實中的陳默,也恢復了以往的狀態,甚至變本加厲。他不再僅僅是上課睡覺,
有時他會干脆逃課,一連幾節課都看不到人影,
回來時身上總帶著一股網吧里特有的、渾濁的氣味。林曦對此嗤之以鼻,
將他這種行為定義為“徹底的墮落”。這天下午的班會課,
班主任老王唾沫橫飛地總結著上周的紀律情況,講到一半,他突然話鋒一轉,
提高了音量:“尤其要點名批評一個人!陳默!”全班同學的目光,
齊刷刷地投向了后排那個角落。陳默正趴在桌上睡覺,似乎完全沒聽到?!瓣惸?/p>
”老王怒吼一聲,將手里的粉筆頭狠狠地砸了過去。粉筆頭精準地擊中了他的后腦勺。
他終于動了,緩緩地抬起頭,眼神里帶著剛被吵醒的、濃重的戾氣?!袄蠋?,干嘛?
”他的聲音懶洋洋的,卻充滿了挑釁?!案陕??你還問我干嘛?”老王氣得臉都紅了,
“上周五下午的課,你跑哪去了?學校的光榮榜,是不是你撕的?”光榮榜?林曦心里一動。
上周五,學校公布了期中考試的成績排名,用大紅紙打印出來,
貼在教學樓大廳最顯眼的光榮榜上。林曦的名字,高高地掛在年級第一的位置。而那天下午,
有人發現,那張寫著文科班排名的紅紙,被人從中間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正好撕裂了“林曦”兩個字。當時學校里議論紛紛,都說肯定是哪個嫉妒林曦的差生干的。
她自己也覺得難堪又委屈,像一件珍貴的展品被人惡意涂鴉。原來是他干的。
林曦的心沉了下去,一股混雜著憤怒和厭惡的情緒涌了上來。她就知道,像他這樣的人,
心理一定是陰暗扭曲的。自己成績好,礙著他什么事了?
他憑什么要用這種下作的方式來羞辱自己?“是我撕的?!标惸┱J不諱,
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整個班級一片嘩然。“你為什么要撕?
”老王氣得渾身發抖。陳默靠在椅背上,雙手插兜,目光掃過全班,最后,在林曦的身上,
停留了零點一秒。然后,他看著講臺上的老王,扯了扯嘴角,一字一頓地說:“我看著不爽,
不行嗎?”這句話,徹底點燃了老王的怒火。“你給我出去!現在就給我滾出去站著!
把你家長叫來!”陳默“呵”地笑了一聲,站起身,一腳踹開椅子,
在全班同學震驚的目光中,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教室。他那囂張的背影,
像一面向整個世界宣戰的、破破爛爛的旗幟。林曦低下頭,將臉埋進臂彎里。
她感覺自己的臉頰滾燙,不是因為羞愧,而是因為極致的憤怒。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
如此憎惡一個人。他不僅撕掉了那張象征著她榮耀的成績單,更用他那副滿不在乎的態度,
踐踏了她一直以來所珍視的、為之努力的一切。在她眼里,分數、排名、榮譽,
是她對抗這個世界、證明自己價值的唯一武器。而在他眼里,這一切,
都只是一個“不爽”就可以隨意毀掉的、無聊的游戲。這種輕蔑,比任何直接的辱罵,
都更讓她感到屈辱。那天晚上,林曦沒有登錄“昔時”論壇。
她沒有心情去扮演那個憂郁的“夜螢”?,F實的噪音已經太過尖銳,
讓她無法再沉浸到那個虛幻的、安全的文字世界里去。她坐在書桌前,
一遍又一遍地做著競賽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是她對抗內心混亂的唯一方式。她發誓,
她要變得更強,要考上最好的大學,要站到更高的地方去。她要用最無可辯駁的成功,
將陳默這種人,遠遠地、永遠地,甩在身后,讓他連仰望她的資格都沒有。她要讓他知道,
他撕掉的,不過是一張紙。而她的人生,是他永遠也無法觸及和玷污的光。
4 匿名的守護生活像一潭死水,在陳默“撕榜”事件的喧囂過后,又恢復了表面的平靜。
只是林曦內心的湖底,已經積下了厚厚一層對他的厭惡和鄙夷。她不再看他,
不再理會他制造的任何聲響,她用一層更厚的、名為“無視”的冰殼,將自己與他徹底隔絕。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學習和寫作中。在現實世界里越是沉默,在網絡世界里,
她的表達欲就越是旺盛。臨近期末,學校的??缯谡骷寮A株鬲q豫再三,
將自己最得意的一篇散文《時間的灰燼》投了過去。那是她寫給Odyssey看的,
里面充滿了她對存在、對記憶、對虛無的哲學思考,是她自認為最有深度的一篇作品。
幾天后,新一期的??l了下來。林曦激動地翻開,
卻在目錄頁上看到了一個讓她如墜冰窟的結果。她的那篇《時間的灰燼》,
赫然印在文學版的頭條,標題被加粗放大。然而,作者署名,
卻不是“高三(一)班 林曦”,而是“高三(二)班 柳菲菲”。
柳菲菲是校刊社的編輯之一,也是班里一個存在感不強的女生。林曦只記得她總是笑瞇瞇的,
待人很和氣。她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她會做出這種事。一瞬間,
憤怒、羞辱、背叛……種種情緒像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她。那篇文章,
是她和Odyssey靈魂交流的見證,是她最珍視的珍寶,
現在卻被一個竊賊堂而皇之地奪走,署上了別人的名字,展覽給全校師生看。
這比撕掉她的成績單,更讓她感到屈辱。她拿著??瑴喩戆l抖地找到柳菲菲。
對方起初還想抵賴,但在林曦拿出自己早已發布在“昔時”論壇的帖子截圖后,
她終于繃不住了,帶著哭腔承認了。“對不起,林曦……我……我只是太喜歡你的文章了,
我一時鬼迷心竅……”柳菲菲哭得梨花帶雨,“你別說出去好不好?我馬上就高三了,
如果被學校記過,我這輩子就毀了!求求你了!”看著對方聲淚俱下的樣子,
林曦的心又軟了。她從小到大,最不擅長的就是與人發生正面沖突。她害怕爭吵,
害怕那些難堪的場面。她囁嚅了半天,最后也只說出一句:“你……你必須去跟老師澄清。
”柳菲菲滿口答應,卻在轉身之后,再無下文。林曦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無助之中。
她想去找老師,卻又害怕柳菲菲的哭求和報復。她想在班里公開這件事,
又怕別人說她小題大做、得理不饒人。她性格里的懦弱和退縮,在這一刻暴露無遺。
她能想到的唯一傾訴對象,只有Odyssey。那個晚上,她把整件事的經過,
原原本本地打給了Odyssey。她沒有控訴,沒有憤怒,
字里行間充滿了自我懷疑和無力感。“……我是不是很沒用?連屬于自己的東西都保護不了。
或許,我的文字本來就無足輕重,所以才會被人輕易地拿走吧。”打完最后一行字,
她將臉埋進鍵盤里,眼淚無聲地滑落。屏幕那頭,Odyssey沉默了很久。然后,
他發來一條消息,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和冰冷?!澳愕奈淖?,是獨一無二的珍寶。而竊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