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逢的尷尬考編三年上岸第一天，我在單位看見初戀女友的名字。她早我兩年入職，
已是辦公室副主任。茶水間里，她正和同事說：“這就是我吐槽的前任?！焙髞砼_風搶險，
她跌進洪水時脫口喊我小名。我跳下去撈她，
摸到她口袋里發(fā)皺的紙——是我三年來每本公考筆記的扉頁，都寫著“給晚晚安個家”。
---陽光毒辣，白花花地潑在省農(nóng)業(yè)農(nóng)村局簇新的牌匾上，晃得人眼睛發(fā)澀。
林深站在大門外那片被曬得滾燙的水泥地上，手里捏著的報到通知單邊緣，
已經(jīng)被掌心的汗浸得微微發(fā)軟。他深吸一口氣，帶著點孤注一擲的狠勁，
像過去三年里每一次走進筆試或面試考場那樣，抬腳邁上了那幾級光潔得能照出人影的臺階。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擠在不見天日的城中村出租屋里，翻爛了無數(shù)本行測申論，
用掉的筆芯堆起來能裝半個紙箱。每一次失敗都像鈍刀子割肉，親戚的冷眼，朋友的疏遠，
還有母親電話里越來越掩飾不住的嘆息……所有這一切沉甸甸地壓在背上，壓得他幾乎窒息。
現(xiàn)在，他終于站到了這里，省廳的大門。胸腔里那顆心擂鼓似的跳著，
混合著塵埃落定的虛脫和劫后余生的狂喜。門廳寬敞明亮，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
中央空調(diào)送出的涼風帶著一絲消毒水的潔凈氣味，瞬間包裹了他被暑氣蒸騰的身體。
巨大的電子指示屏無聲地滾動著信息。林深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
尋找著“人事處”的樓層指引。目光卻猛地被旁邊一塊更小的、紅底黃字的公告屏攫住。
“辦公室副主任任前公示：蘇晚，女，擬任辦公室副主任（正科級）……”蘇晚。
這個名字像一根燒紅的針，毫無預兆地扎進他毫無防備的眼球，刺得他眼前猛地一黑，
心臟驟然縮緊，又被一股蠻力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彎下腰去。
空氣里那股潔凈的涼風仿佛瞬間凝結(jié)成冰碴，爭先恐后地嗆進他的喉嚨。是她。
只能是那個蘇晚。分手三年，音訊全無。他以為她早已遠走高飛，奔向更好的前程，
或者……更好的人。卻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在這里！比他整整早了兩年上岸！如今，
已是位高權(quán)重的辦公室副主任，正科級！而他，林深，剛剛結(jié)束漫長痛苦的爬行，
以一個卑微新人的身份，一頭撞進了她的領地。三年前那個夜晚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上來。
逼仄的出租屋，窗外是城市永不熄滅的霓虹。她眼里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聲音疲憊得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林深，我等不起了?？床坏筋^的考試，
沒有保障的生活……我們分手吧?！彼械慕忉?、挽留、承諾，
在她那近乎冰冷的決絕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門輕輕關(guān)上，隔絕了彼此的世界。那扇門，
似乎也隔絕了他通往光明未來的所有可能。他站在原地，
周遭進進出出的人流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一種難以言喻的狼狽和自慚形穢，
混雜著被命運嘲弄的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從腳底漫上來，
一寸寸淹沒了他初來時的所有興奮和期待。那三年來支撐著他一次次爬起來的執(zhí)念——考上，
證明給她看——此刻像一個被戳破的氣泡，只留下黏膩冰冷的空洞。林深用力閉了閉眼，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借助那點尖銳的刺痛讓自己站穩(wěn)。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不再看那個刺目的名字，轉(zhuǎn)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電梯間，按下通往人事處的樓層。
入職手續(xù)辦得很快，人事處的同事公事公辦，效率很高。
填表、登記、拍照、領門禁卡和飯卡，一切按部就班。
只是當對方例行公事般交代“辦公室在五樓東側(cè)，具體工作由蘇副主任安排”時，
林深的心跳還是漏了一拍，喉嚨有些發(fā)干，只能低低地應了一聲“好”。走出人事處，
時間已近中午。走廊里彌漫著食堂飄來的飯菜香。林深捏著那張薄薄的門禁卡，
走向五樓辦公室。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著，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隱秘的鈍痛和巨大的不安。他幾乎能想象出待會兒推開門，
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時，會是怎樣一副令人窒息的尷尬場景。她會是什么表情？驚訝？
冷漠？還是……帶著一絲勝利者的憐憫？2 茶水間的冷語辦公室的門虛掩著。他站在門口，
手懸在半空，猶豫著是否要敲下去。就在這時，旁邊茶水間半掩的門里，
清晰地飄出兩個女人壓低的交談聲?！啊パ剑踅悖炜纯炜?！
”一個刻意壓低卻依然難掩興奮的女聲，“人事處新名單下來了！就是他！
剛分到咱們辦公室那個！”“哦？”另一個略顯成熟的女聲響起，帶著點好奇，“哪個？
長什么樣？”“就那個！剛走過去，穿淺藍色襯衫，看著挺干凈精神那個小伙兒！
”先前的聲音更激動了，“王姐，就是他！這就是我天天跟您訴苦，
吐槽了八百遍的那個……前任！”最后兩個字，像兩顆冰冷的子彈，
精準地射穿了林深剛剛凝聚起的一點點勇氣。茶水間里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那個屬于蘇晚的、他曾經(jīng)無比熟悉、如今卻帶著陌生疏離和一絲刻薄的聲音，
清晰地鉆進他的耳朵。“……可不就是他么！您是不知道，當年真是……唉，說起來全是淚！
人倒是不壞，就是軸，死犟死犟的！一門心思鉆他那考編的牛角尖里，撞了南墻都不回頭！
跟他在一起那會兒，日子過得……嘖，別提多憋屈了！看不到一點希望！
”蘇晚的聲音帶著一種夸張的無奈和抱怨，仿佛在講述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笑話，“現(xiàn)在好了，
總算也擠進來了。不過王姐，您說，就他那死腦筋，在咱們這地方，能混得開嗎？
我真是替他捏把汗哦！”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在林深的神經(jīng)上。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三年！
整整三年的煎熬、拼搏、無數(shù)次在崩潰邊緣掙扎著爬起來，所有的血汗和堅持，在她口中，
竟然變成了“死犟”、“鉆牛角尖”、“看不到希望”的憋屈？
變成了她茶余飯后向同事“吐槽了八百遍”的談資和笑料？原來他視若生命的奮斗，
在她眼里如此不堪。原來他這三年所有的心血和痛苦，
只換來她一句輕飄飄的“替他捏把汗”？
一股滾燙的、混雜著巨大屈辱和憤怒的洪流猛地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林深只覺得眼前陣陣發(fā)黑，耳朵里嗡嗡作響。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是怎么轉(zhuǎn)過身，
又是怎么邁開僵硬沉重的雙腿，幾乎是逃離般地沖下了樓梯，
逃離了那棟瞬間變得無比壓抑窒息的大樓。他需要空氣！需要離開這個有她的地方！
午后的陽光依舊毒辣，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林深漫無目的地走著，
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走進一條條陌生的巷子。城市的喧囂包裹著他，
卻無法驅(qū)散心底那片徹骨的寒意。蘇晚那帶著笑意的、刻薄的話語，
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腦海中回放，像鈍刀子反復切割。他走到護城河邊，扶著冰冷的石欄桿，
望著底下渾濁緩慢流動的河水。有那么一瞬間，一種巨大的疲憊和虛無感攫住了他，
考上的狂喜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被徹底否定后的茫然和絕望。三年的執(zhí)著，
像個天大的笑話。不知在河邊站了多久，直到雙腿麻木，手機在口袋里執(zhí)著地震動起來，
才將他從冰冷的思緒中拉回。屏幕上跳動著“辦公室座機”幾個字。林深盯著那號碼，
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最終，他還是深吸一口氣，劃開了接聽鍵。
一個溫和但公式化的中年女聲傳來：“小林？林深同志嗎？我是辦公室王芳。下午兩點半，
蘇副主任要見你，安排一下具體工作，別遲到啊?！薄昂玫模踅?，我知道了。
”林深的聲音異常平靜，聽不出任何波瀾。掛了電話，他最后看了一眼渾濁的河水，轉(zhuǎn)身，
朝著省廳大樓的方向，一步步走了回去。眼底那點被屈辱和憤怒點燃的火焰，漸漸沉淀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漠然的冰冷和堅硬的決心。3 冰冷的辦公室下午兩點二十五分，
林深準時出現(xiàn)在五樓辦公室副主任的門前。他整理了一下一絲不茍的襯衫領口，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抬手，敲了三下門。“請進。”門內(nèi)傳來蘇晚的聲音，平穩(wěn)、清晰，
帶著一種林深陌生的、屬于領導的疏離感。林深推門而入。寬大的辦公桌后，蘇晚抬起頭。
她穿著剪裁合體的淺灰色西裝套裙，長發(fā)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
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妝容精致，眉眼間褪去了三年前的青澀和溫軟，
沉淀下的是干練和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感。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身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
看到林深，她臉上的職業(yè)化微笑沒有任何變化，眼神平靜無波，
仿佛早上茶水間里那場刻薄的“吐槽”從未發(fā)生過，仿佛眼前站著的，
只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新入職下屬。“林深同志，請坐?！彼噶酥皋k公桌對面的椅子，
聲音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漣漪，公式化地開始了工作安排，“歡迎加入辦公室。
你的崗位是綜合崗，主要負責……”林深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筆直，
目光落在她身后文件柜的玻璃上，沒有與她對視。他安靜地聽著，像一個最合格的新人，
適時點頭，回答“明白”、“好的”、“蘇主任”。整個過程，簡短、高效、冰冷。
空氣里流動著一種無聲的緊繃，只有她公事公辦的指令和他簡短的回應當中，
才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啊揪褪沁@樣。王芳老師會帶你熟悉具體流程。
有什么困難，可以隨時向王姐或者向我反映?！碧K晚結(jié)束了交代，合上面前的文件夾，
抬眼看向林深。那目光帶著審視，像在評估一件新到貨的辦公用品是否合格?！爸x謝蘇主任，
我會盡快熟悉工作。”林深站起身，微微頷首，聲音平穩(wěn)得像一潭死水。蘇晚點了點頭，
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捕捉點什么，但林深臉上只有一片無懈可擊的平靜和疏離。
她最終只是淡淡地說：“嗯，去吧。”林深轉(zhuǎn)身，拉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去，再輕輕帶上。
門合攏的瞬間，隔絕了里面那個曾經(jīng)最熟悉如今卻最陌生的女人。他背對著那扇門，
站了一秒，才抬步走向自己的工位。眼底深處，那層冰冷的硬殼又加厚了一層。
辦公室的日子，就在這種刻意維持的距離和無處不在的壓抑中緩緩流淌。
林深把自己變成了一臺精準的機器。他沉默寡言，只埋頭做事。交辦的材料，
他總能提前完成，字斟句酌，格式完美；跑腿送文件，他步履如風，
效率奇高；需要協(xié)調(diào)溝通，他措辭嚴謹，滴水不漏。他完美地履行著一個新人螺絲釘?shù)穆氊煟?/p>
甚至做得更好。他刻意避開所有可能與蘇晚單獨相處的機會。匯報工作，
永遠選擇有其他同事在場的時候，或者通過郵件、電話。在公共區(qū)域遠遠看見她，
他會立刻不動聲色地改變路線。他把自己縮在一個無形的殼里，隔絕著外界，更隔絕著她。
同事們很快察覺到了這種異樣。王姐，就是那天茶水間里的另一位，
看向林深的目光偶爾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和探究。其他人私下里的議論也悄悄蔓延開。
關(guān)于林深和蘇晚的“前塵往事”，關(guān)于蘇晚那句著名的“吐槽”，
成了這個沉悶機關(guān)里一抹帶著辛辣味道的調(diào)劑?！皣K嘖，
真是修羅場啊……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薄疤K主任看著倒是一點事兒沒有，
該怎么樣還怎么樣。”“那是人家段位高！你看小林，整天板著個臉，生人勿近的，
心里指不定多憋屈呢！”“換誰不憋屈？被前女友這么當眾……嘖，還是頂頭上司！
”這些議論，或多或少會飄進林深耳朵里一些。他置若罔聞，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松動，
只是眼底深處那層冰，似乎又凍得更結(jié)實了一些。他像一塊沉默的礁石，任憑風浪如何拍打，
巋然不動。唯一支撐他的，只剩下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念頭：他要在這里站穩(wěn)腳跟，
他要證明自己。不是為了給她看，而是為了他自己，為了那三年沉沒的青春和熬過的苦。
4 臺風的考驗時間在這種壓抑的僵持中滑入了八月?？諝庾兊谜吵矶翋灒?/p>
天空時常堆積著厚重的、鉛灰色的云團，醞釀著暴雨。氣象臺的預警一次次升級，終于，
一個名為“?？钡某瑥娕_風，裹挾著太平洋的狂暴能量，氣勢洶洶地撲向了沿海。
狂風驟雨提前一天就開始了肆虐。到了臺風登陸當夜，整個城市仿佛陷入了末日。窗外，
碗口粗的行道樹被狂風攔腰折斷，砸在路面上發(fā)出巨響；雨水不再是滴落，而是像天河傾瀉，
瘋狂地沖刷著玻璃幕墻；街道迅速變成了洶涌的河流，渾濁的泥水裹挾著各種垃圾，
翻滾著沖向下游。省農(nóng)業(yè)農(nóng)村局燈火通明，應急指揮部就設在頂樓大會議室。
所有值班人員嚴陣以待，電話鈴聲、傳真機的嗡鳴聲、急促的指令聲混雜在一起，
氣氛緊張得如同繃緊的弓弦。林深也被臨時抽調(diào)到了指揮部，負責信息匯總和上傳下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