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嶼深把離婚協議甩到我臉上的時候，我正蹲在地上，
小心翼翼地撿拾昨天被他帶回來的那個女人碰碎的相框玻璃渣。鋒利的碎片割破了指尖，
冒出血珠。那份輕飄飄的紙，卻砸得我臉頰生疼。“林晚意，簽了它。”他的聲音，
比窗外的倒春寒還冷，不帶一絲溫度，“三年，兩百萬，你也不算虧。”我抬起頭，看著他。
他還是那么好看，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頜線繃得緊緊的，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倨傲。
只是這倨傲，如今全化作了對我的厭棄。我低頭，看著協議上刺眼的條款。
【甲方顧嶼深支付乙方林晚意人民幣貳佰萬元整，作為婚姻存續期間補償。
乙方需在離婚后三日內搬離甲方名下所有住所，
并自愿放棄一切婚內財產分割權利……】補償？我捏著紙頁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指尖的血蹭在雪白的紙上，像開了一朵小小的、絕望的花。顧嶼深，我們三年的婚姻，
在你眼里，就值這輕飄飄的兩百萬？哦，對了，還附贈了昨晚那一出“捉奸在床”的戲碼。
昨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笨拙地照著菜譜，在廚房里折騰了一下午，
手指被油燙了好幾個泡，才勉強做出了幾道像樣的菜。滿心歡喜地等他回來。等來的，
卻是他摟著一個穿著清涼、妝容精致的女人，跌跌撞撞地進了門。那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濃烈得能熏死蚊子。她嬌笑著，半個身子都掛在顧嶼深身上，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
毫不客氣地指向客廳墻上掛著的、我們唯一的那張婚紗照。“嶼深哥，這照片好土哦，
掛在這里好礙眼。”聲音甜得發膩。顧嶼深，我的丈夫，看都沒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空氣。
他隨意地揮揮手，帶著幾分醉意，又帶著幾分刻意為之的輕慢：“那就拿下來，扔了。
”那女人咯咯笑著，像只得意的小母雞，踩著高跟鞋走過去，伸手就去摘那幅相框。
也許是喝多了，也許是故意的。相框在她手里一滑，“哐當”一聲，重重摔在地上。
玻璃四分五裂。照片上，穿著廉價租來的婚紗、笑得一臉幸福和羞澀的我，
被碎裂的玻璃切割得支離破碎。就像我這三年小心翼翼維持的婚姻假象。
那個女人夸張地“哎呀”了一聲，扭著腰肢靠回顧嶼深懷里，
假惺惺地說：“對不起嘛嶼深哥，人家不是故意的。”顧嶼深只是摟緊了她，
下巴抵在她頭頂，目光掃過地上的狼藉，再掃過僵立在廚房門口、系著圍裙、滿手油污的我。
他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嫌惡和冰冷。“掃干凈，別扎到人。”他命令我，
語氣平淡得像在吩咐一個傭人。然后，他就摟著那個女人，徑直上了樓。我們的主臥。
門關上的聲音并不大，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心上。那扇緊閉的房門后面發生了什么，
我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樓下的我，像個傻子一樣，看著地上碎裂的玻璃和照片。
照片上那個滿眼是光、以為嫁給了愛情的女孩，此刻正透過碎裂的玻璃，
嘲諷地看著如今狼狽不堪的我。我慢慢地蹲下去，徒手去撿那些尖銳的碎片。一片，一片。
指尖被割破的痛楚，遠不及心口那被反復凌遲的萬分之一。顧嶼深，你夠狠。用這種方式，
徹底碾碎了我最后一點可笑的尊嚴。所以，今天這份“價值兩百萬”的離婚協議，
不過是這場羞辱大戲的最終章。“怎么？嫌少？”顧嶼深見我不動，嗤笑一聲，
那笑聲像冰錐，扎得人生疼。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蹲在地上的我，
眼神輕蔑得像在看一件待價而沽的垃圾。“林晚意，當初你處心積慮爬上我的床，
不就是為了錢嗎？現在錢給你了，還裝什么清高？拿著錢，滾出我的視線。”他的話，
字字誅心。我攥緊了手里的玻璃碎片，尖銳的疼痛讓我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處心積慮？
爬床？是啊，在外人眼里，甚至在顧嶼深眼里，我們的婚姻，
就是一場我精心設計的、麻雀變鳳凰的拜金戲碼。三年前，我媽病重，躺在ICU里，
每天燒錢像燒紙。我爸是個爛酒鬼，早就跑得沒影。剛大學畢業的我，白天上班，
晚上做三份兼職，依舊填不滿那個無底洞。醫院一遍遍催繳費，說再不交錢，就只能停藥。
我跪在醫生面前，磕頭磕得額頭青紫，也沒用。就在我走投無路，甚至想去賣腎的時候，
顧嶼深出現了。他是高高在上的顧氏太子爺，我只是一個為醫藥費愁白了頭的窮學生。
在一個慈善晚宴的后門，我因為連續熬夜低血糖暈倒，差點撞上他的車。是他讓司機停車，
把我送到了醫院。我醒來后，他坐在病房的沙發上，剪裁完美的西裝襯得他矜貴無比。
他問了我的情況。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語無倫次地哭訴。他靜靜地聽著，
臉上沒什么表情。最后，他說：“跟我結婚，三年。你母親的醫藥費，我全包。另外，
再給你兩百萬。三年后，離婚。”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談一樁生意。當時的我，
被天價醫藥費壓得喘不過氣，聽到這個提議，腦子一片空白。嫁給顧嶼深？
那個無數女人夢寐以求的男人？代價是三年沒有感情的婚姻？我幾乎沒有猶豫。不嫁，
我媽可能活不過下周。嫁了，至少能救她的命。我簽了那份婚前協議，
條款比今天的離婚協議還要苛刻百倍。沒有婚禮，沒有戒指，只有一本冷冰冰的結婚證。
他把我安置在市郊一棟他幾乎不去的公寓里。結婚第二天，他就飛去了國外分公司。
我拿著他留下的卡，付清了醫院的所有費用。我媽最終沒能挺過來，在半年后還是走了。
臨終前，她拉著我的手，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擔憂：“晚意……別委屈自己……”我哭著點頭，
心里卻一片荒蕪。不委屈嗎？怎么可能。顧嶼深很少“回家”。偶爾回來，
也像是完成某種義務。他對我，客氣而疏離。像對待一個……租客。我曾天真地以為，
人心是肉長的。三年時間，就算是一塊石頭，也能捂熱一點吧？我學著做飯，
記下他的口味（雖然他很少吃）。我笨拙地熨燙他的襯衫（雖然他有專門的管家處理）。
他偶爾回來，我提前好幾個小時就開始緊張，把家里打掃得一塵不染。
我努力扮演著一個安靜、懂事、不惹麻煩的妻子。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臉色，
揣摩他每一句話背后的意思。試圖靠近一點點。換來的，卻是他越來越深的冷漠和厭煩。
他看我的眼神，永遠帶著審視和懷疑。仿佛我呼吸一口空氣，都是在算計他口袋里的錢。
后來我才明白，在他心里，我就是一個用錢買來的、貼上“顧太太”標簽的貨物。貨主，
又怎么會對貨物產生感情？昨晚那場戲，不過是徹底撕下了這層遮羞布。
他要用最羞辱的方式，告訴我：林晚意，你連貨物都不如。“好，我簽。”我抬起頭，
看著顧嶼深那雙漂亮卻冰冷的眼睛，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手指上的血已經凝固了，
變成暗紅色。我扶著旁邊的矮柜，慢慢站起來，蹲得太久，腿麻得厲害，眼前陣陣發黑。
但我站得很直。顧嶼深似乎沒料到我會這么干脆，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隨即又恢復那副冷峻的模樣。他從西裝內袋掏出一支昂貴的鋼筆，扔在茶幾上，
發出清脆的聲響。“簽完字，錢立刻到賬。三天內，搬出去。”他補充道，語氣不容置疑。
我走到茶幾邊，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鋼筆。冰涼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心臟。
我翻到協議最后一頁，乙方簽名處。空白一片。就像我這三年的婚姻，一片空白，徒留笑話。
我沒有猶豫，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林晚意。這三個字，
曾是我少女時代對未來的全部憧憬。如今落在這份冰冷的協議上，像一場盛大的祭奠。
最后一筆落下，我放下筆。“顧先生，簽好了。”我甚至對他扯出了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
顧嶼深看著協議上我的簽名，又看看我，眼神里似乎有什么東西飛快地掠過，
快得讓人抓不住。也許是錯覺。他很快拿起協議，確認無誤，
語氣依舊冰冷：“錢會打到你之前那張卡上。鑰匙留下。”說完，他轉身就走，
沒有一絲留戀。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門在他身后關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隔絕了兩個世界。
也徹底關上了我心中那扇卑微期盼了三年的門。客廳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死寂。
只有墻上掛鐘秒針走動的“嗒、嗒”聲，提醒著時間還在流逝。
我環顧著這個住了三年的地方。很大，很豪華，卻空曠得沒有一絲人氣。
像一個精致的金絲籠。而我，不過是籠中那只被主人厭棄、即將被掃地出門的鳥。現在，
籠門打開了。我自由了。代價是，遍體鱗傷。我慢慢蹲下身，
把剛才撿起的、照片上的碎玻璃，又一點一點清理干凈。照片上的我，笑容燦爛，眼里有光。
我把那張破碎的照片抽出來，指尖撫過上面那個曾經滿心歡喜的自己。然后，
從廚房找來打火機。幽藍的火苗跳躍著，舔舐著照片的一角。火焰迅速蔓延，
吞噬了那個穿著廉價婚紗、做著不切實際愛情幻夢的女孩。灰燼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站起身，沒有再看一眼。回到那個我睡了三年、顧嶼深卻從未踏入過的主臥。打開衣柜。
里面掛著的，大部分是我自己買的便宜衣服，少得可憐。
幾件他讓助理送來的、價值不菲的禮服，嶄新地掛著吊牌，像在無聲嘲笑我的身份。
我拿出那個用了很多年、邊緣已經磨損的舊行李箱。只裝走了屬于我自己的東西。
幾件常穿的T恤牛仔褲，幾本書，一個舊得掉漆的MP3（里面存著我媽生前哼唱的歌謠），
還有一個小小的、裝著弟弟林朝照片的相框。其他的，一概不要。
包括顧嶼深“施舍”給我的一切。收拾好，不過半小時。拖著那個小小的行李箱，
我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冰冷的“家”。然后，毫不留戀地關上了門。鑰匙，
被我放在了玄關的鞋柜上。走出那棟高級公寓樓，早春的風吹在臉上，帶著料峭的寒意。
我裹緊了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風衣。手機震動了一下。銀行入賬短信。
【您尾號XXXX賬戶入賬金額2,000,000.00元，余額……】兩百萬。
買斷了我三年的青春、尊嚴和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我看著那串長長的數字，
只覺得無比諷刺。顧嶼深，你大概以為，這筆錢是對我的恩賜，
或者是對我“處心積慮”的補償？可惜，你錯了。這錢，我拿了。但絕不是為了我自己。
我撥通了一個塵封許久的號碼。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
那邊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疲憊又有些警惕的聲音：“喂？哪位？”“李主任，是我，林晚意。
”我的聲音異常平靜，“錢，我湊齊了。我弟弟林朝的手術，請您盡快安排。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有些難以置信：“林晚意？你……你真湊齊了？那可是八十萬！
后續治療……”“八十萬手術費，我今天就轉過去。”我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
“后續的錢，我會想辦法。請您務必，救救我弟弟。”掛了電話，
我立刻把八十萬轉到了醫院的賬戶。看著余額瞬間縮水一大截，我反而松了口氣。
顧嶼深給的那兩百萬，是賣身錢，是恥辱。但用這錢救我弟弟的命，
它才有了那么一點點價值。弟弟林朝，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他比我小五歲，
從小就懂事得讓人心疼。我媽病重那會兒，他才剛上高中，就偷偷跑去工地搬磚，
瘦小的肩膀被沉重的磚塊磨得血肉模糊，就為了給我媽湊一點藥費。后來我媽走了，
他更是沉默寡言。半年前，他被診斷出患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
必須盡快進行心臟移植手術，否則……手術費加上后續抗排異的費用，保守估計要一百多萬。
這半年，我拼了命地工作、兼職，省吃儉用，也只攢下了不到二十萬。杯水車薪。
我曾無數次想過開口向顧嶼深求助。哪怕只是預支一點“工資”。
但每次看到他冰冷審視的眼神，那些話就死死地卡在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在他眼里，
我只會為了錢算計他。開口借錢？不過是坐實了“拜金女”的罪名，招來更深的羞辱罷了。
所以，這錢，我寧肯不要，也開不了口。沒想到，最后救弟弟命的錢，還是來自于他。
用離婚的“補償”。命運，真是諷刺到了極點。三天后。林朝被推進了手術室。
我坐在冰冷的長椅上，雙手緊緊交握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時間一分一秒，過得無比漫長。
手術進行了十個小時。當手術室的燈終于熄滅，穿著綠色手術服的醫生走出來時，
我幾乎是撲過去的。“醫生！我弟弟怎么樣？”李主任摘下口罩，臉上帶著疲憊，
但眼神里有一絲如釋重負：“手術很成功！心臟移植非常順利！
接下來就看排異反應和恢復了！”那一刻，巨大的狂喜和虛脫感同時襲來。我腿一軟，
差點跪倒在地，扶著墻才勉強站穩。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
太好了……太好了……朝朝有救了！我隔著ICU的玻璃，看著里面渾身插滿管子的弟弟。
他還那么年輕，臉色蒼白得像紙。但監護儀上跳動的曲線，顯示著新心臟頑強的生命力。
“朝朝，加油……姐姐在呢……”我喃喃自語，眼淚流進嘴里，又苦又澀，
卻帶著劫后余生的甜。然而，命運似乎并不打算輕易放過我。
就在我以為最難的坎已經邁過去的時候，更大的打擊接踵而至。
林朝術后出現了極其強烈的排異反應。情況急轉直下。
昂貴的進口抗排異藥物像流水一樣用下去，那筆離婚得來的“巨款”，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消耗。每天的費用單，都像催命符。我守在ICU外面，寸步不離。
一邊是弟弟在生死線上掙扎，一邊是催繳欠費的通知。顧嶼深給的那兩百萬，
在短短半個月內，就見了底。醫院下了最后通牒：再不續費，只能停藥。停藥，
就意味著放棄林朝的生命！不行！絕對不行！我已經失去了媽媽，不能再失去朝朝！
我翻遍手機通訊錄，所有能借錢的親戚朋友，早在媽媽生病時就借遍了，
如今看到我的電話都躲著走。網貸？高利貸？那些念頭在我腦海里瘋狂閃過。不行！
那是飲鴆止渴！就在我走投無路，幾乎要被絕望吞噬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我麻木地接起：“喂？”“請問是林晚意小姐嗎？
”對方是一個聲音溫和的中年男人。“我是。”“林小姐您好，我們是‘拾光’設計工作室。
看到您之前在網上發布的一些插畫作品，風格非常獨特，很有靈氣。
我們工作室最近在籌備一個大型的城市文化墻繪項目，急需優秀的插畫師合作，
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面談一下？報酬方面，可以預支一部分。”插畫？我愣了一下。
那是我大學時的專業，也是我僅有的、真正熱愛的東西。只是后來為了生活，為了媽媽的病，
為了弟弟，我早把它丟到了角落。畢業后，為了賺錢快，我做的是最枯燥的行政工作。
只在夜深人靜，或者被顧嶼深的冷漠傷得體無完膚時，才會拿起畫筆，
在廉價的數位板上涂抹幾筆，發到一些無人問津的平臺上，算是一種無望的宣泄。沒想到，
竟然會被看到？而且，還能預支報酬？這簡直是溺水之人抓到的最后一根浮木！“有興趣！
我有興趣！”我幾乎是喊出來的，聲音都在發抖，“請問什么時候可以面談？
”“如果您方便的話，今天下午三點可以嗎？地址我稍后短信發給您。”“方便！
我一定準時到！”掛了電話，我激動得渾身發抖。有希望了！朝朝有希望了！下午，
我頂著熬了幾天通宵的憔悴面容，匆匆趕到那家位于創意園區的“拾光”工作室。接待我的，
正是電話里的中年男人，姓周，是工作室的負責人之一。他很和善，
沒有因為我憔悴的儀容而輕視我。他仔細看了我帶去的幾幅電子版畫稿，
又聽我簡單講了一些創作理念。“林小姐，你的基本功很扎實，尤其是對色彩和情緒的把握，
很有感染力。”周先生推了推眼鏡，眼神里是真誠的贊賞，“我們這次的項目，
主題是‘城市記憶與新生’，需要既有深度又有溫度的作品。我覺得你的風格，很契合。
”他直接拿出了一份項目合同草案。“這個項目周期三個月，總報酬是稅后四十萬。
考慮到你的情況特殊，”他頓了頓，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詞，“我們可以先預支給你十五萬，
用于解決你的燃眉之急。剩下的，按照項目進度支付。你看可以嗎？”四十萬！預支十五萬！
這足夠解醫院的燃眉之急，支撐一段時間了！巨大的驚喜沖擊著我，讓我幾乎說不出話來。
“可……可以！太感謝您了周先生！”我連連鞠躬，聲音哽咽。“不用謝我。
”周先生擺擺手，笑了笑，“是你的才華打動了我們。好好干，這個項目做好了，
對你未來的發展很有幫助。”簽了合同，走出工作室。陽光有些刺眼。我手里緊緊攥著手機，
銀行APP里顯示著剛剛到賬的十五萬。這筆錢，不是顧嶼深施舍的。是我憑自己的本事，
自己的才華，換來的！一種久違的、被認可的暖流，沖淡了連日來的絕望和冰冷。
我第一時間把錢轉到了醫院賬戶。回到醫院，看著繳費成功的通知單，壓在心頭的大石，
終于松動了一些。我趴在ICU的玻璃上，對著里面昏迷的弟弟，輕聲說：“朝朝，
姐姐找到工作了！我們能有錢治病了！你一定要挺住！等你好起來，姐姐帶你去吃好吃的，
去好多地方玩……”接下來的日子，我像一臺被上緊了發條的機器。白天，
我在醫院守著弟弟，利用一切碎片時間，抱著筆記本電腦和數位板構思、打草稿。晚上，
等弟弟情況稍微穩定，護工接手后，我就趕去工作室，和團隊一起討論方案、修改畫稿，
常常通宵達旦。累嗎？累得站著都能睡著。苦嗎？身體透支到了極限。但我的眼睛里，
卻重新燃起了光。那是被認可的光，是靠自己雙手掙來希望的光。工作室的同事們都很好，
知道我的情況，都很照顧我。周先生更是給了我極大的創作自由和信任。我的才華，
在這個需要它的地方，終于得到了釋放。我將這三年的壓抑、痛苦、絕望、掙扎，
以及內心深處對溫暖和救贖的渴望，全部傾注到了畫筆里。畫稿初具雛形，
就贏得了團隊的一致好評。周先生看著我的主稿，沉默了很久，才說：“林晚意，
這畫里……有靈魂。痛苦，掙扎，但最終指向的是……新生。很好，非常好！”那一刻，
所有的疲憊都值了。就在我全身心投入工作和照顧弟弟，幾乎快要忘記顧嶼深這個人的時候，
他卻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闖入我的視線。那天，我去市中心一家高端定制顏料店，
買一些工作室沒有的特殊顏料。剛走出店門，一輛熟悉的黑色賓利，幾乎是擦著我的身體，
猛地剎停在我面前。車窗降下。露出顧嶼深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他看起來有些疲憊，
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眼神卻銳利如鷹，死死地盯著我。那目光，
像是要把我從里到外剖開看個清楚。我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握緊了裝著昂貴顏料的紙袋。“林晚意？”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復雜情緒，
有驚愕，有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顧先生。”我定了定神，
語氣疏離而平靜。離婚了，連名帶姓都省了。他似乎被我這聲冷淡的“顧先生”刺了一下，
眉頭狠狠擰起。他推開車門下來。高大的身影帶著迫人的壓力。他上下打量著我。
我身上穿著的，還是那件洗得發白的舊風衣，里面是普通的毛衣和牛仔褲，臉上脂粉未施，
眼下是濃重的黑眼圈。但奇怪的是，我的背挺得很直，眼神不再像過去那樣躲閃卑微，
而是平靜地、坦然地迎視著他。這種改變，似乎讓他很不適應，甚至……有些惱怒？
“你在這里做什么？”他的目光掃過我手里的紙袋，看到上面那家高端顏料店的Logo時，
眼神明顯沉了沉，“買顏料？你還會畫畫？”語氣里，是濃濃的懷疑和嘲諷。仿佛我這種人，
就不配碰這種“高雅”的東西。“嗯，工作需要。”我不想跟他多糾纏，言簡意賅。“工作？
”他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拿著我給你的兩百萬，
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什么‘工作’需要買這么貴的顏料？嗯？
”他刻意加重了“工作”兩個字，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那熟悉的、仿佛看垃圾一樣的眼神又回來了。我的手指在紙袋提手上收緊，指節泛白。
心口還是被那熟悉的刺傷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一股更強烈的疲憊和漠然取代。算了。
跟他解釋什么？在他心里，我林晚意永遠都是那個為了錢不擇手段的女人。“顧先生，
我們已經離婚了。我做什么工作，買什么東西，似乎都與您無關。”我抬起眼，直視著他，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請您讓開，我還有事。”說完，我側身，想從他旁邊繞過去。
手腕卻猛地被他攥住！力道大得驚人，捏得我骨頭生疼。“林晚意！”他幾乎是咬著牙低吼，
眼底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激烈情緒，憤怒、不解，還有一絲……被冒犯的失控？
“你拿了我的錢，轉頭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又出現在這種地方，買這種……你告訴我，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他離得很近，
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氣息混合著淡淡的煙草味，撲面而來。曾經讓我心悸的味道，
如今只讓我覺得窒息和抗拒。“放開我！”我用力掙扎，聲音冷了下來。“回答我！
”他非但沒松手，反而攥得更緊，目光灼灼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燒穿。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路過的行人投來好奇的目光。就在這僵持的瞬間，
一個清朗溫和的男聲插了進來。“晚意？怎么了？”我循聲望去，是周先生！
他大概是剛在附近辦完事，正巧路過。他快步走過來，看到我被顧嶼深緊緊攥著手腕，
眉頭立刻皺起，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這位先生，請你放開我同事。”周先生站到我身邊，
語氣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雖然看起來儒雅，但此刻散發出的氣場，
竟絲毫不輸給盛怒中的顧嶼深。顧嶼深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猛地射向周先生。“同事？
”他重復著這個詞，視線在我和周先生之間來回掃視，嘴角那抹諷刺的弧度越來越大，
眼神也越發冰冷駭人。“呵……林晚意，這就是你找的‘好工作’？這么快就攀上高枝了？
難怪看不上我那兩百萬了？”他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充滿了惡意的揣測。
周先生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上前一步，巧妙地隔開了顧嶼深咄咄逼人的視線，
同時也試圖掰開顧嶼深鉗制我的手。“這位先生，請你說話放尊重點！
晚意是我們工作室正式聘請的優秀插畫師！我們正在合作一個非常重要的城市文化項目！
請你立刻放開她，否則我報警了！”“插畫師？就她？”顧嶼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嗤笑出聲，但攥著我的手，卻因為周先生介入的力量而松動了一些。“顧嶼深！
”我猛地用力，終于掙脫了他的桎梏。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紅痕，火辣辣地疼。
我退到周先生身邊，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直視著顧嶼深那雙寫滿驚怒和鄙夷的眼睛。“顧先生，我再重申一遍，我們已經離婚了，
毫無瓜葛。我做什么，和誰在一起，都與你無關！至于你的錢，每一分，
我都用在了該用的地方，問心無愧！”我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堅定，
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請你，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說完，
我不再看他臉上那瞬間錯愕、震驚、繼而變得更加陰沉復雜的表情。
轉頭對周先生說：“周老師，我們走吧。”周先生警告性地看了顧嶼深一眼，護著我，
轉身離開。我能感受到身后那道冰冷刺骨、幾乎要將我洞穿的目光。如芒在背。
但我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坐進周先生的車里，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松，
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虛脫感和手腕的疼痛。“晚意，你沒事吧？”周先生關切地看著我，
遞過來一瓶水，“那個人……是你前夫？”“嗯。”我接過水，低低應了一聲，不想多談。
手腕上的紅痕觸目驚心。“看起來不是什么善茬。”周先生發動車子，
語氣帶著一絲不悅和擔憂，“需要幫忙嗎？這種人，最好離遠點。”“謝謝周老師，
我自己能處理。”我勉強笑了笑。這是我和顧嶼深的孽債，只能自己斬斷。“那就好。
”周先生沒有多問，只是溫和地說，“別讓那些爛人爛事影響你。你的才華和專注，
才是最重要的。項目那邊，你的主稿設計，甲方那邊反饋非常好！晚意，你前途無量。
”前途無量？這個詞，以前離我那么遙遠。此刻從周先生口中說出來，
帶著沉甸甸的肯定和期許。像一束光，穿透了剛才的陰霾。我看向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是啊。林晚意，你的人生，不該再被那個叫顧嶼深的男人左右了。你有你的戰場。
弟弟還在等著你。你的畫筆，正在為你掙出一條生路！然而，
命運似乎鐵了心要給我最殘酷的試煉。就在我以為一切都在艱難地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時，
ICU里傳來了噩耗。林朝的身體，最終還是沒能扛過那場來勢洶洶的排異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