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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青銅碎影:凈靈劫 謝謝陛下 164912 字 2025-06-18 08:0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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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夜風卷過青石鎮(zhèn)的石板路,嗚咽著鉆進回春堂半掩的門縫。蘇硯送走最后一位因“灰斑”前來求診的樵夫,指尖殘留著那人臂膀上黏膩黑斑的觸感,心頭那股盤桓不去的陰霾愈發(fā)沉重。他用力關上沉重的木門,插好門栓,仿佛要將屋外的寒意與不安一并隔絕。

堂內(nèi)只剩下?lián)v藥臼單調的“篤篤”聲,藥杵撞擊著堅硬的石臼,將幾味清心寧神的草藥碾成細末。昏黃的油燈將蘇硯清瘦的身影拉長,投在堆滿藥屜的墻壁上,顯得有些孤寂。空氣中彌漫著苦澀的藥香,卻壓不住白日里王屠戶那赤紅雙眼和皮膚下蠕動的鱗狀紋路帶來的驚悸。那景象,如同烙印,燙在他的眼底。

“林伯……”蘇硯抬起頭,看向坐在角落矮凳上的老人。林伯背對著他,身形佝偂,正就著微弱的燈火,仔細擦拭著一枚早已失去光澤的玉佩。玉佩的形制古樸,邊緣已被歲月磨得圓潤,上面似乎曾刻有繁復的紋路,如今只剩下模糊的凹痕。老人的指腹一遍遍摩挲著它,動作緩慢而專注,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沉重。昏黃的燈光將他花白的鬢角染上一層暖色,卻照不亮他眉宇間深鎖的憂慮。

“嗯?”林伯沒有回頭,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擦拭玉佩的動作并未停下。

“王叔他……真的沒救了嗎?您說的那個‘古葬丘’,二十年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蘇硯的聲音在空曠的藥堂里顯得格外清晰。白日里林伯講述古葬丘災獸屠村的舊事時,那瞬間蒼白的臉色和眼中閃過的刻骨恐懼,絕非尋常。

藥杵敲擊石臼的聲音驟然停了。

林伯的動作僵住,枯瘦的肩膀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沉默在藥香中彌漫開來,只有油燈燈芯偶爾爆出細微的“噼啪”聲。半晌,他才緩緩轉過身,渾濁的老眼在燈光下顯得異常深邃,仿佛沉淀了太多無法言說的過往。

“阿硯,”林伯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疲憊,“有些地方,是活人的禁區(qū),死者的墳場。古葬丘……便是其一。二十年前那場禍事,不是天災。”他頓了頓,似乎在壓抑著什么,“是地底涌出的污穢,是活人化成的惡鬼……血肉橫飛,十室九空。那不是你該探究的舊事,記住我的話,離它遠點,越遠越好。”

他不再看蘇硯,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玉佩,那專注的姿態(tài)像是在凝視著一段早已逝去的時光,又像是在守護一個沉重的秘密。“好奇心太重,會招來殺身之禍。在這世道,安穩(wěn)活著,比什么都強。”

蘇硯張了張嘴,看著老人燈下溝壑縱橫的側臉和那枚被摩挲得溫潤的玉佩,最終將追問的話咽了回去。林伯身上籠罩著一層他從未真正觸碰過的迷霧,那迷霧與古葬丘的兇名一樣,令人本能地感到不安。他默默低下頭,重新舉起藥杵,更加用力地搗著石臼中的草藥,仿佛要將心頭翻涌的疑慮和一絲莫名的不祥預感,一并搗碎。

“篤!篤!篤!” 搗藥聲再次響起,卻比先前沉悶了許多。

夜更深了,寒意如同無形的潮水,從門窗的縫隙里頑強地滲透進來。鎮(zhèn)上早已萬籟俱寂,連平日里最不安分的野狗也噤了聲,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籠罩著青石鎮(zhèn)。

突然!

“哐當!”一聲巨響劃破了死寂的夜幕,緊接著是守夜人老趙頭那變了調的、帶著無盡驚恐的嘶吼,如同鈍刀刮過生鐵,尖銳地撕裂了小鎮(zhèn)的寧靜!

“霧!綠色的霧!從……從黑風嶺那邊飄過來了!好臭!嘔——!”

那聲音充滿了直面不可名狀之物的駭然,尾音甚至帶上了嘔吐的嗆咳聲,在寂靜的夜里傳得極遠,狠狠撞在回春堂的門板上!

蘇硯手一抖,藥杵“哐啷”一聲掉在石臼里。他猛地抬頭,與林伯驚駭?shù)哪抗庾苍谝黄稹扇藥缀跬瑫r起身,幾步?jīng)_到臨街的窗戶邊。

蘇硯一把推開沉重的木窗欞——

一股難以形容的、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臭氣味,如同腐爛了千百年的尸骸混合著沼澤深處的毒瘴,瞬間蠻橫地灌入鼻腔!那氣味濃稠得幾乎有了實質,粘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種冰冷的滑膩感。

窗外,原本被稀薄月光勾勒出模糊輪廓的街道、屋舍,此刻完全被一片詭異的景象所吞噬!

濃稠的、散發(fā)著慘淡幽綠色光芒的霧氣,正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無聲無息地從鎮(zhèn)子西頭,也就是黑風嶺的方向,滾滾涌來!霧氣翻滾著,彌漫著,所過之處,月光被徹底吞噬,只留下濃得化不開的、令人窒息的慘綠。霧氣中似乎還夾雜著絲絲縷縷更深的墨色,如同流動的污血,在綠光中扭曲變幻。

那霧氣移動的速度并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碾壓一切的壓迫感。它像一層粘稠的、散發(fā)著尸臭的裹尸布,正一點點地、冷酷地覆蓋向沉睡的青石鎮(zhèn)。

“這……這是什么鬼東西?!”蘇硯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頭。他死死捂住口鼻,那惡臭卻無孔不入,熏得他頭暈眼花。更讓他心驚的是,作為一名對藥性極為敏銳的學徒,他竟從這濃烈的腐臭中,嗅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被掩蓋的“腐心草”的腥甜余味!腐心草,劇毒,常生于至陰至穢之地,是配置某些陰邪毒物的主材之一!

林伯的臉色在窗外綠光的映照下,已經(jīng)慘白如金紙。他那雙閱盡滄桑、本應古井無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滔天的巨浪——是驚駭,是難以置信,更是一種深沉的、近乎絕望的恐懼!這恐懼遠比白日里看到王屠戶異化時強烈百倍!

“來了……終究還是來了……”老人干癟的嘴唇哆嗦著,聲音低得如同夢囈,卻帶著刻骨的寒意,“比二十年前……更兇!更毒!”

他猛地回身,動作快得完全不像一個垂暮老人,枯瘦的手掌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一把死死抓住蘇硯正欲探出窗外細看的手腕!那力道之大,捏得蘇硯腕骨生疼!

“關上!快關上窗!”林伯的聲音陡然拔高,嘶啞尖利,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瀕臨崩潰的急迫,“別吸進去!一點都別吸!”

蘇硯被他眼中從未有過的駭然驚住,下意識地用力合上了沉重的木窗。“咔嚓”一聲,隔絕了窗外那令人作嘔的慘綠世界和恐怖的腐臭。但那股冰冷的、仿佛能滲入骨髓的寒意和縈繞不散的惡臭,卻如同跗骨之蛆,依舊頑固地彌漫在藥堂之中。

“林伯……”蘇硯看著老人劇烈起伏的胸膛和顫抖不止的手,心中的不祥預感攀升到了頂點。

林伯沒有回答,他像是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喘息著,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緊閉的窗戶,仿佛能透過木板看到外面那吞噬一切的綠霧。幾息之后,他猛地挺直了佝偂的脊背,臉上所有的恐懼和軟弱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沒時間了……”他喃喃自語,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力量。他不再看蘇硯,像一頭嗅到致命危機的老狼,爆發(fā)出最后的行動力,轉身撲向藥柜!

“嘩啦!”藥柜的抽屜被林伯以一種近乎粗暴的速度拉開。他的雙手穩(wěn)定得可怕,動作迅捷如風,完全看不出片刻前的虛弱。蒼術、艾絨、雄黃粉、朱砂……一味味藥材被精準地抓取出來,分量分毫不差,動作快得幾乎帶出了殘影。他甚至從柜子最底層一個上鎖的暗格里,取出了幾片蘇硯從未見過的、顏色暗金、散發(fā)著奇異苦香的干枯葉片,以及一小撮灰白色的、觸手冰涼的礦物粉末。

“阿硯!生火!最大火!”林伯頭也不回地命令道,語氣急促如鼓點。

蘇硯被老人身上瞬間迸發(fā)出的氣勢所懾,不敢有絲毫遲疑,立刻沖到角落的藥爐旁,將爐膛里的炭火撥旺,投入幾塊耐燒的硬木。橘紅色的火焰“騰”地竄起,發(fā)出“噼啪”的爆裂聲,瞬間驅散了一些屋內(nèi)的陰寒。

林伯抱著選好的藥材沖到爐邊。他沒有使用藥碾或石臼,而是直接取過一口厚實的銅藥鍋架在爐火上。他先將那幾片暗金色的葉片揉碎投入鍋中,葉片遇熱瞬間騰起一股帶著奇異穿透力的青煙,竟暫時壓下了空氣中彌漫的腐臭。接著是蒼術、艾絨……最后才是那撮灰白色的冰涼礦物粉末。粉末入鍋的剎那,鍋中“嗤”的一聲輕響,騰起一股白中泛藍的煙霧,帶著強烈的、類似硝石的刺鼻氣味。

林伯手持一根沉重的鐵藥鏟,在滾燙的鍋中急速地翻攪、碾壓。他的額角很快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深刻的皺紋滾落,在下巴上匯聚,又滴落在滾燙的鍋沿上,發(fā)出“滋”的輕響,瞬間化作白氣。汗水浸濕了他后背的粗布衣衫,顯露出嶙峋的肩胛骨輪廓。老人緊抿著唇,全神貫注,渾濁的眼中只剩下藥鍋中翻滾的混合物,仿佛在進行一場與死神賽跑的儀式。銅鍋里的混合物顏色逐漸變得暗沉粘稠,散發(fā)出一種混合了草木焚燒、雄黃辛辣以及奇異礦物冰冷的復雜氣味,雖不美妙,卻奇異地驅散了綠霧帶來的部分陰寒和惡心感。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緊張和藥鍋中翻滾的“咕嘟”聲中流逝。窗外的寂靜被打破了,遠處隱隱傳來驚慌的犬吠、孩童的哭嚎,還有男人粗聲粗氣的喝罵,混亂的聲音在綠霧的籠罩下顯得沉悶而遙遠,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被。

終于,鍋中的藥糊變得漆黑如墨,質地粘稠如膏。林伯迅速撤火,用鐵鏟將滾燙的藥膏刮入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粗陶罐中。藥膏散發(fā)著濃烈的、有些嗆人的氣息。

“拿著!”林伯將尚有余溫的陶罐塞到蘇硯手里,罐身滾燙,“這是‘辟穢散’,用老法子粗煉的,藥性猛,但能頂一陣!若那綠霧……若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點燃它!記住,逆風!千萬人別在密閉處用,會傷著自己!”他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蘇硯緊緊抱住沉重的陶罐,罐身的灼熱透過衣物烙在皮膚上,那沉甸甸的分量和林伯眼中決絕的光,讓他心頭劇震:“林伯,您……”

“別說話!”林伯猛地打斷他,枯瘦的手再次用力抓住蘇硯的胳膊,力道之大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老人急促地喘息著,目光如同兩把燒紅的錐子,死死釘在蘇硯年輕而驚惶的臉上,仿佛要將他此刻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

“聽我說,阿硯!”林伯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瀕死托孤般的急迫和不容置疑,“鎮(zhèn)子……怕是要遭大難了!這霧……是前兆!比二十年前更可怕的前兆!”他的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又被巨大的恐懼和某種更深的顧忌死死扼住喉嚨。最終,他猛地一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轉身踉蹌著沖向他睡覺的狹窄里間。

蘇硯抱著藥罐,站在原地,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林伯的反應,這恐怖的綠霧,白日里王屠戶的異變……所有的一切都串聯(lián)起來,指向一個他不敢深想的可怕未來。窗外的混亂嘈雜聲似乎更近了。

很快,林伯從里間沖了出來,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極其陳舊的木匣。匣身約莫一尺長,半尺寬,通體呈深沉的烏木色,表面沒有任何華麗的雕刻,只有歲月摩挲出的光滑包漿和幾道深深的劃痕。匣子四角包裹著磨損嚴重的黃銅,銅色黯淡,邊緣甚至有些銹蝕的綠斑。匣口處,一個同樣古舊、造型奇特的銅鎖緊緊扣著,鎖孔的形狀復雜,并非尋常鑰匙能開。整個木匣散發(fā)著一股陳年木料混合著淡淡藥味的氣息,沉甸甸的,透著歲月的滄桑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感。

林伯沖到蘇硯面前,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他枯瘦的手因為用力而青筋畢露,顫抖著,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這個沉重的木匣狠狠塞進蘇硯一直背在身上的那個半舊的行囊里!

木匣的邊緣甚至撞到了行囊里堅硬的搗藥杵,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拿著它!收好!收在最底下!”林伯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急迫,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血沫,“無論發(fā)生什么!絕對!絕對不能丟!也……絕不能輕易打開!”

他的呼吸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蘇硯,那目光中交織著難以言喻的沉重囑托、深不見底的恐懼,還有一絲……蘇硯無法理解的、近乎絕望的悲傷。

“這里面的東西……”林伯的聲音哽住了,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枯槁的身體佝偂下去,仿佛被無形的重擔壓垮,半晌才緩過氣,聲音更低更啞,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疲憊,“關乎你的命……也關乎……很多人的命……現(xiàn)在別問!時候到了……你自然會明白……”

他猛地推了蘇硯一把,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去!回你屋里!用濕布堵好門窗縫隙!不管外面發(fā)生什么,天亮之前,絕對不要出來!”


更新時間:2025-06-18 08:0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