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集鎮(zhèn)的喧囂徹底沉寂,只余下油條攤前那盞昏黃的氣死風(fēng)燈在晚風(fēng)中搖曳,投下老張巨大而激動的影子。他粗糙油膩的手還死死攥著沈硯的胳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渾濁的眼睛瞪得溜圓,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難以置信、狂喜、以及對那罐“垃圾”點石成金般魔力的深深敬畏。
“這!這糖!神了!真他娘的神了!你小子!你小子到底怎么弄出來的?!就用我那罐子里的……垃圾?!” 老張的聲音嘶啞,帶著破音,每一個字都噴著唾沫星子,混合著“黃金脆糖”殘留的焦糖香氣。
沈硯不動聲色地掙脫開老張鐵鉗般的手,破舊衣袖上留下了清晰的油污指印。他臉上沒有得意忘形,只有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平靜,以及洞悉人心的了然。老張的反應(yīng),在他預(yù)料之中。這極致的美味,是對其感官最直接的攻城略地。
“張老板,” 沈硯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老張的激動,“糖,您嘗過了。滋味如何,您心里有數(shù)。”
“有數(shù)!太有數(shù)了!” 老張拍著大腿,唾沫橫飛,“老子炸了半輩子油條,就沒吃過這么香、這么脆的玩意兒!比那飴糖攤上的黑疙瘩強一百倍!不,一千倍!你小子……” 他湊近一步,眼中閃爍著市儈的精光,壓低了聲音,“……這方子,你開個價!多少錢肯賣?或者……咱倆合伙!你出方子,我出攤子,賺的錢……” 他伸出兩根粗壯的手指,猶豫了一下,又加了一根,帶著點肉疼,“……三七!你三我七!不,四六!你四我六!夠意思了吧?”
沈硯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帶著洞悉的冷意。老張的精明和貪婪,暴露無遺。想獨吞?或者用最低的成本套取最大的利潤?做夢。
“張老板,” 沈硯的聲音平穩(wěn),沒有絲毫波瀾,“方子不賣。合伙可以,但方式得變一變。”
“怎么變?” 老張警惕地瞇起眼。
“很簡單。” 沈硯的目光掃過角落里那個散發(fā)著異味的破陶罐,又落回老張那張油光發(fā)亮的臉,“您提供原料——就是您每天要倒掉的這些油腳糖渣,還有收攤后借用您的爐灶、舊油鍋、柴火、場地。制作我來負責(zé),所有工序不用您沾手。賣糖的利潤——” 他頓了頓,清晰地吐出兩個字,“**對半分**。”
“對半分?!” 老張的聲音陡然拔高,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老子出攤子出地方出柴火!你就出個力氣?!憑啥對半分?!”
“憑這個。” 沈硯從懷里掏出那片樹葉,里面還躺著半塊閃耀著琥珀光澤的“黃金脆糖”。他沒有再掰,只是舉在昏黃的燈光下。那溫潤的光澤、飽滿的輔料、純粹誘人的香氣,在暮色中無聲地散發(fā)著致命的誘惑力。“憑它能讓您倒掉的垃圾,變成響當(dāng)當(dāng)?shù)你~錢。憑它能讓您的攤子,成為明天整個市集最熱鬧的地方。”
老張死死盯著那半塊糖,喉結(jié)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口腔里殘留的極致美味還在沖擊著他的神經(jīng),理智卻在瘋狂地計算著成本與收益。油腳糖渣?反正是垃圾!爐灶余火?不用也浪費!柴火?角落里那點邊角料值幾個錢?地方?收攤后空著也是空著!而這塊糖……他想起自己嘗到的味道,想起飴糖攤前那人頭攢動的景象……如果……如果真能像這小子說的那樣……
巨大的利潤誘惑像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了老張的心臟,壓過了那一絲被分走一半的不甘。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掙扎著。最終,市井小民對“無本萬利”的終極渴望,壓倒了一切。
“……行!” 老張猛地一跺腳,像是下了天大的決心,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對半分就對半分!但老子丑話說前頭!要是賣不出去,或者沒人買賬,你小子……” 他惡狠狠地盯著沈硯,“……刷鍋掃地一年!不,兩年!”
“成交。” 沈硯干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他深知,此刻的承諾需要用明天的實打?qū)嵉幕鸨瑏韮冬F(xiàn)。他將那半塊糖重新包好,收入懷中。“明天晌午前,我會帶著做好的糖過來。張老板,您只需要像往常一樣做生意,剩下的,交給我。”
夜色中,沈硯返回破廟的身影依舊疲憊,但步伐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穩(wěn)和力量。破廟的篝火再次燃起,這一次,不再是孤軍奮戰(zhàn)的摸索,而是為明日決戰(zhàn)備足彈藥的生產(chǎn)!
分離廢油、熬煮糖漿、離火攪拌、撒料壓實……每一個步驟都在極限的專注和效率下完成。篝火映照著他專注的側(cè)臉,汗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瞬間被高溫蒸發(fā)。當(dāng)最后一塊閃耀著琥珀光澤、散發(fā)著誘人甜香的“黃金脆糖”被小心地碼放在洗凈的寬大樹葉上時,破廟角落已堆起了小山般的一堆成品!雖然形狀大小不一,但每一塊都凝聚著極致的脆、香、甜!
天光破曉。沈硯用冰冷的溪水狠狠抹了把臉,驅(qū)散徹夜未眠的疲憊。他看著那一堆在晨光下閃耀著溫潤光澤的“黃金脆糖”,如同看著一支即將投入戰(zhàn)場的奇兵。
晌午時分,市集迎來了一天中最喧囂的頂峰。老張的油條攤前煙氣繚繞,炸油條的“滋滋”聲和食客的喧嘩交織。老張一邊麻利地撈著油條,一邊眼神不停地往路口瞟,帶著焦灼的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
終于,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了。沈硯依舊是那身破舊衣衫,但手里捧著一個用新鮮大樹葉精心包裹的、鼓鼓囊囊的包裹。他走到油條攤旁,對著老張點了點頭。
“張老板,借您案板一角。” 沈硯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油鍋的噪音。
老張心領(lǐng)神會,立刻將案板靠外側(cè)、相對干凈的一角清理出來。沈硯解開樹葉包裹,小心翼翼地將里面金燦燦、閃耀著琥珀光澤的“黃金脆糖”一塊塊取出,整齊地碼放在案板上!如同將一堆未經(jīng)打磨的寶石,驟然呈現(xiàn)在喧囂的市井之中!
陽光正好!那溫潤的光澤、飽滿的米花和堅果碎、純粹誘人的焦糖堅果香氣,瞬間形成一道無形的、卻極具沖擊力的視覺和嗅覺洪流!
“嚯!這啥玩意兒?金疙瘩?” 一個剛買了油條,正蹲在路邊啃的漢子被那金光閃閃的色澤吸引,忍不住湊過來。
“好香啊!比飴糖香多了!” 一個牽著孩子路過的婦人抽了抽鼻子,眼睛發(fā)亮。
“娘!我要吃那個!那個亮晶晶的糖!” 孩子更是直接指著案板叫嚷起來。
好奇的目光迅速匯聚。沈硯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沒有像尋常小販那樣扯著嗓子叫賣。他只是拿起一小塊“黃金脆糖”,用樹枝棍輕輕一敲!
“叮——!”
一聲清脆悅耳、如同玉石相擊的脆響,奇異地壓過了周圍的嘈雜,清晰地傳入附近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手上那塊糖上!那聲音,太特別了!太誘人了!
沈硯迎著一道道好奇、渴望、懷疑的目光,臉上露出一絲溫和而自信的笑意,聲音清朗,不高不低,卻足以讓圍攏過來的人聽清:
“各位街坊,各位鄉(xiāng)親!今日‘張記油條’新出‘黃金脆糖’,**免費試吃**!不要錢!一人一小塊,先嘗后說話!覺得好吃,您再掏錢買!覺得不好吃,您扭頭就走,絕無二話!”
“免費?!”
“不要錢?!”
“先嘗后買?!”
這三個詞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人群中炸開了鍋!在這個一文錢掰成兩半花的底層市集,“免費”二字擁有著無與倫比的魔力!更何況是這么一塊看著就金貴、聞著就香甜的“金疙瘩”!
“真……真不要錢?” 一個面黃肌瘦的半大孩子,怯生生地問,眼睛死死盯著案板上的糖。
“童叟無欺!” 沈硯斬釘截鐵,隨手掰下一小塊邊緣,遞給那孩子,“嘗嘗!小心燙嘴!”
那孩子接過糖,幾乎是用塞的,猛地塞進嘴里!
“喀嚓——!”
那聲標(biāo)志性的、清亮無比的脆響再次響起!緊接著,是孩子瞬間瞪圓的眼睛,鼓起的腮幫子,以及含糊不清、卻充滿了巨大驚喜和滿足的嚎叫:
“唔!好脆!好甜!香!太好吃了!!!”
這聲發(fā)自肺腑的、毫不作偽的贊嘆,如同點燃火藥桶的引信!
“給我一塊!我也嘗嘗!”
“別擠別擠!給我家娃嘗嘗!”
“真有那么好吃?給我也來一小塊試試!”
人群瞬間騷動起來!一只只手爭先恐后地伸向案板!男女老少,無論是剛干完活的苦力,還是精打細算的主婦,抑或是饞嘴的孩童,都被“免費”和那孩子真實的反應(yīng)所吸引!
沈硯早有準(zhǔn)備。他動作麻利,飛快地將一塊塊“黃金脆糖”掰成指甲蓋大小的小塊,精準(zhǔn)地分發(fā)給每一個伸手的人。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的笑意,口中不停:“別急,都有!慢慢嘗!小心燙!”
一時間,油條攤前成了整個市集的焦點!
“喀嚓!”
“喀嚓!喀嚓!”
清脆悅耳的咀嚼聲此起彼伏,如同奏響了一曲奇異的市井交響!
“老天爺!這……這糖……它……它咋這么脆?!跟咬冰凌子似的!”
“甜!真甜!是焦糖味!一點不齁人!”
“香!米花是脆的!核桃仁也香!”
“一點怪味都沒有!比飴糖好吃太多了!”
“娘!我還要!我還要吃!” 一個剛嘗完的小男孩抱著母親的腿,跳著腳哭喊。
驚呼聲、贊嘆聲、孩童的哭鬧聲、催促聲……匯聚成一股巨大的聲浪,將油條攤徹底淹沒!每一個嘗過的人,臉上都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和滿足!那極致純粹的脆、甜、香,如同病毒般在人群中迅速傳染!
老張完全看傻了!手里的長竹筷僵在半空,油鍋里一根油條都快炸糊了也渾然不覺。他張著嘴,看著眼前這從未見過的瘋狂景象——他這小小的油條攤,何曾有過被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的盛況?而且……全都是為了那用他油腳做出來的“金疙瘩”!對半分?值!太他媽值了!他看向沈硯的眼神,已經(jīng)從震驚變成了徹底的折服和……看財神爺般的熾熱!
案板上,那堆小山般的“黃金脆糖”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減少!免費試吃的小塊像流水一樣分出去,而嘗過之后的人群,熱情非但沒有消退,反而更加高漲!
“別掰了!老板!直接給我來一塊!多少錢?!”
“我要兩塊!給我家娃帶一塊!”
“給我也來一塊大的!這糖吃著帶勁!”
當(dāng)沈硯掰下最后一塊免費試吃的小糖粒,遞給一個擠進來的老漢時,案板上,那堆閃耀的“黃金”已經(jīng)徹底消失!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糖屑。
“沒了?” 一個剛擠到前面的漢子看著空蕩蕩的案板,一臉錯愕和失望。
“怎么這么快就沒了?我還沒嘗到呢!” 后面的人踮著腳抱怨。
“老板!再做點啊!我等著買呢!”
“是啊!再做點!錢不是問題!”
人群不但沒有散去,反而因為沒嘗到、沒買到而更加騷動,圍著油條攤不肯離開,七嘴八舌地催促著、詢問著價格,眼中充滿了對那神奇滋味的渴望。
沈硯看著空空的案板,又看了看身邊激動得手足無措、滿臉紅光的老張,以及周圍那一張張寫滿渴望和失望的臉。空氣中,濃郁的焦糖堅果香氣還未散盡,與油炸食品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象征著成功與饑餓的市井氣息。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拿起那塊沾著糖屑和油污的樹葉,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案板。